宗霆是慕容尉迟身边的随侍,也是大理寺少卿。

她站在他面前紧抿双唇不发一言,脸色憔悴,一只脚套着绣鞋却未穿罗袜,露出的脚背红红一片,看来伤的不轻。

“郡主是和自己过不去。”宗霆猜到连映瞳想求他什么,慕容尉迟从来都是一个难缠的人。

“求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她求过宗霆无果,可人陷入绝境,再努力一次并不会错。

一向律法严明、守则的宗霆退了一步,“我唯一能通融的只是带你去见他,不过先处理你脚伤。”

不是第一次见识她固执,却是第一次见识了她固执的为了一个仅相识两次面的陌生人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一点不爱惜在意自己。

她令人心疼都来不及

易江南先前受了宗霆一掌,关了好几天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精神也不错。见到连映瞳出现大理寺天牢,他坐在她面前。

“听不到我吹羌笛,你晚上睡不着吧?”

“难道你想念我,所以特意进来看我?”

易江南一连问她两个问题,连映瞳沉默。

“羌笛断了,我新的那支还没有做好,今天没法吹给你听。”他笑起来,语调显得有些可惜。

她正视易江南的眼睛,终于开口,“明天你被斩断双手,以后就是个残废。”眼前的男人笑起来温柔,容颜好似南方秀丽的三月景致,月下吹奏羌笛的他身姿端丽。

连映瞳无法想象他失去双手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我知道。”他站起身几步走到她身边,慢慢弯下腰。

他衣衫染着的异香已经变的极淡,她依旧嗅到,他伸手慢慢环抱她,声音与香味结合有种令人情绪镇定的奇妙效果。

怀里的女子从一进来就一直暗暗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其实身体因为她内心的焦虑变的紧绷僵硬。

几天,她眉眼堆满憔悴,令人心疼都来不及。

突然的,他好想伸手抱抱这样的她。

所以,他按着心里想的就真抱了她。

她身子好冷,微微发抖。

“瞳瞳,你不必觉得歉疚对不起我,你根本没错,与你无关。”

连映瞳慢慢挣脱他怀抱,“你现在该知道我的身份,再靠近我,明天被砍断的不仅是你一双手。”

“变成残废和丢了脑袋其实都一样,我很高兴在明天到来前能见到你,尤其我还有机会抱抱你。”易江南提起明天受刑一事并无惧意,神情淡然。“你能听懂我的笛声,别否认,第一次见面,我从你眼里就看出来。你不快乐,一定也不快乐,纵然你身份尊贵,可南溟皇宫对你而言只是牢笼,你想离开。你再等一个人,一个会带你离开牢笼,值得你鼓足勇气,不顾一切跟他远走高飞的人。”

“别装作一副你非常了解我的样子。”这个人说的那样平静,区区几句点出她所有心思,被人说穿心思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还想更了解你,你肯吗?瞳瞳。”易江南顿了顿,出声道,“也许,你一直期待等候的人就在身边,譬如说,我。”

“你不是!”连映瞳语气非常坚定,然而看着易江南时,她眼神黯淡,“你明天难逃一劫。”

她那么坚定否决他,易江南凝视她片刻,“那他是谁?为什么不来救你?或者他已经忘记你。”

连映瞳用力将白玉生肌膏丢在他脚下,一言不发转身跑走。

死,其实很简单

宗霆紧随她身后出天牢,“郡主,请回宫。”

她跑的飞快,不理睬他。

想阻拦她太容易,宗霆几个纵身掠过她面前拦住连映瞳,她停下,挑衅的仰头瞧着他。她手里紧握发钗,尖锐一端抵住自己咽喉。

“让我走,不准跟来,不然......”

“你这样闹没用,皇上的旨意从没人能改变。”宗霆劝说她,不敢过多靠近,生怕连映瞳狠下心真伤害她自己。

柔顺乖巧的外表,性子却格外固执倔强,与慕容尉迟那种个性的人相处,她只能是被伤害最多的那一方。

她笑了笑摇着头,“不要提他,我不想听见和他有关的。”随后她轻声说,“宗霆,求求你,让我回家。”

易江南说对一点,南溟皇宫与她则是巨大牢笼,她是慕容尉迟豢养的金丝雀,被折去羽翼,卑微的讨好他,日复一日等待主人给予的恩宠。

易江南的话不断回旋在连映瞳耳边,“那他是谁?为什么不来救你?或者他已经忘记你。”

她脑海浮现那一双碧绿眼眸如翡翠通透若水。

玄之、玄之......

每一次想念,心头憋闷的疼,九年了......

还记得他离开南溟那夜对她许下的承诺,甚至他愿意和幼年的她非常慎重的手指打勾勾保证。

纵使杳无音信,她却牢牢坚信彼此承诺。

若真无人救她,最终有一天,她这只金丝雀必然撞笼身亡。

日落,城外偏远荒郊,慕容尉迟策马疾驰赶到。

连家老宅,三层小楼在连映瞳进宫前晚,被一场大火付诸一炬,如今烧焦的残破朱门挂满蛛网、层层石阶烙上大火留下的黑黑痕迹,失火后的宅子经年被风吹雨淋,腐朽不堪,夕阳余晖里,倒像是一只阴森的口随时准备吞噬进入的人。

慕容尉迟站在中庭仰头,连映瞳正坐在最顶层扶栏上,双腿腾空,身子靠在一边廊柱,偶然她摇晃双腿,腐朽木栏发出快要不堪重负的闷响,抖落一大片尘土掉落。

他慢步踏上台阶,连映瞳侧目痴痴瞧着夕阳西沉,仿佛不曾察觉逐渐靠近自己的慕容尉迟。

“连映瞳。”

他连名带姓喊她,应该生气了。惹他生气是什么后果,她见识过,她当然害怕,内心却莫名腾起一丝兴奋。

“皇叔父还记得这里。”还是漫不经心轻轻晃动双腿,突然脚上的一只绣鞋掉在地面,发出重重一声,回荡整个中庭。

“想死就跑远点,被朕找到你比死还惨。”他脚步停滞,笑的淡漠。

“这里是我家,那时我不肯入宫,你带我回到这里,然后亲手烧毁一切给我看。真想死的话,我一定要回来这里。”她说着侧目瞧着他,清亮眼眸如初,却带着令慕容尉迟心惊的坚定。

她身子微微朝前倾去,腐朽的木栏再一次发出苟延残喘的声音。

这算得了什么

“过来。”他命令道,已然快速朝她冲过来。

她轻笑,却道,“慕容尉迟,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话音刚落,她身子前倾,这次直直坠向地面。

耳边有风声,身子变的好轻,她阖起眼帘任由自己朝下快速坠去,哪怕被折去羽翼不能飞翔,骨血里仍旧向往自由。

突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紧她,风声戛然而止,她被他紧紧钳制,有个声音凶狠而暴虐在她耳边,“朕买了你的命,也只有朕才能毁了你!”

她被粗暴的塞入老宅外的马车,陷入突然而至的漆黑,她习惯性蜷起身子,她的弱点慕容尉迟全知道。

而慕容尉迟,美的炫目又极其危险的男人,看不透猜不透,仿佛没有丝毫弱点。

他身子重重压着她,双唇用力反复碾转她的唇瓣,她想也不想就咬他,反正不是第一次咬他,索性更狠。

他同样回敬不留余力,强硬撬开她的口,汲取她所有的呼吸与气息。她口里血腥味越来越浓,两人的血交融,分不清彼此。

这次的吻不甘心只流连她的唇,他一寸一寸顺着她身体曲线朝下移动。慕容尉迟知道衣衫包裹下的娇躯有多美,曾经多少个夜他拥抱她入眠,柔软幽香的身体在浴池那次展现在他眼前。

她的身子有反应,微微发抖,紧紧闭起双眼,眼泪流的更凶,就是不肯哭出声。

他的小宠物、小女孩长大了,为了一个男人三番四次放低身段求他,甚至还用死威逼他就范。

“为了易江南你连死也不怕,现在这算得了什么。”慕容尉迟用最冷漠的声音说话,他撩起连映瞳衣衫,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浑圆,指腹薄茧磨砺细滑肌肤。

他不贪情/欲,却因为她起了欲念。

“这算得了什么?!”她终于开口,“因为你,我变成了什么样,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慕容尉迟抬眸,眼底燃起的一丝欲念褪去。

女人的示弱,女人的眼泪的确能征服天下男人,慕容尉迟也是男人。只是他分的出,连映瞳的示弱掺杂了太多虚假,他容不得。

现在她的声音非常委屈,简直委屈至极!

三年了,他委屈过她一分吗?

“我是宣威将军的女儿连映瞳,并不是常宁郡主。如果有一天被拆穿假身份,我该怎么办?人人都说你疼爱我,可你当我是一只小鸟囚禁我。宫里没有人真心待我,我连说句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对易江南只是同情,你不肯放过他,因此要杀他,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不会再有人敢接近我,这比杀了我还痛苦。这些我能对谁说?在宫里,我只是一个人,永远的一个人......我害怕......”

怎么做能令你开心

连映瞳哽咽说着,说到最后断断续续。

慕容尉迟垂眸,听她说,只是她一个人,永远的一个人......

她手臂横过遮住眼睛,说完那番话她又陷入沉默,只有身子还在不停发抖。

她不怎么对他笑,即使要笑,那笑容半真半假令他觉得不舒服;她更不会对他哭,仅有几次也是因为他手段强硬吓着她。

她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他非要将她的壳砸碎,拔掉她用来防卫的满身尖刺。就像最初在奴隶市场等着被贩卖的那样,单薄无助那么可怜,必须要接受他给予的恩泽。

独独忽略一点,她骨子里的刚烈与固执却不会轻易磨平。

有一刻,小小触动慕容尉迟的心。

“瞳瞳。”他低头贴在她耳边,“朕忽视了这些,让你委屈好久。你别哭了,再和朕说说话好不好?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怎么做能令你开心点?”

连映瞳不需要他一时好心情来哄她,只说,“放过他。”

她说的,慕容尉迟不会不知道其中所指。

然而,他没出声。

“骗子。”她侧过脸一刻不想再见他。

黎明前夕,慕容尉迟带她返回宫里。

按照原定计划,天亮,她随慕容兰心离开南溟皇宫前往郊外的庵堂祈福。

她的脚有伤,慕容尉迟抱她坐进马车,她回避他的目光,今天易江南会被执行斩手。

慕容尉迟紧绷一张脸,两人间始终气氛颇为紧张。

“皇姐一路顺风。”最后他对慕容兰心简短一句,语气淡淡。再不看连映瞳一眼,放下车帘。

专门替萧廷芳诊脉的太医院正,心惊胆战地跪在萧太后面前。

“情况到底如何?”

“回太后,贵妃娘娘腹中......”太医停了下,似在斟酌后面的话该怎么说。谁人不知道萧贵妃腹中孩子何等重要,前些日子见红,经过调理本渐渐好转,可诊脉结果却是......

“到底如何?”

“胎死腹中。”太医不敢隐瞒。

“大胆!”素来平和的萧太后突然厉声道,目光似刀尖粹着寒光。

“太后息怒,萧贵妃脉象的确如此,微臣斗胆,死胎需要及时堕下,日子拖久,只会对贵妃身体有害!”太医伏在地面内心惊慌,还是一字一句说的仔细清楚。

良久,“贵妃身子弱导致小产,再无其他原因。”

“微臣明白怎么做。”

萧太后无言,轻轻扣转手掌里的佛珠。

有了一子一女后,她又先后两次怀有皇儿,最后皆是胎死腹中,现在轮到了廷芳。

耳边响起女子咬牙切齿的诅咒,很多年过去,依然清晰。

太后冷笑自言自语道:“到最后还是哀家得到了他,你个贱/婢,哀家要你死都不会安宁!”

朕要她,谁敢不准

萧廷芳不可置信刚才太医所说,“不可能的,我的身子明明好转,我一直很小心,旁人送的东西从不碰,吃喝皆是皇上特意备下的小厨房所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孩子怎么会胎死腹中!”最后四个字说完,她捂着唇抑制不住大哭。

“这个孩子与你母子缘分薄,不过也失去的值得。”

“姑姑?”

“听姑姑话,先堕了死胎。”萧太后用力按住情绪激动的萧廷芳,保养精致的面容掠过一股狠戾。“廷芳,姑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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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尉迟亲自去了大理寺监斩,断手呈上,手腕齐齐斩断,迎面血腥味扑鼻。

受刑的人昏死在地,慕容尉迟示意拖走,随行侍卫全部远离刑房在外守护严密,就连宗霆也不留身边。

他扭转对面墙壁一处灯具,严丝合缝的墙壁慢慢移动成了一扇暗门。

门里别有洞天。

粗粝高大的墙壁嵌入手臂粗壮的铁链,牢牢捆住一男子,他身体的琵琶骨与脚踝被尖锐倒钩刺入,倒钩活生生长在皮肉中,他活动范围只有几步距离。

男子古铜色肌肤身形高大,骨骼健壮,虽然很瘦,却能想象到未被囚禁前的风采。

他半阖眼帘,听见声响动也不动。

“宣威将军别来无恙。”慕容尉迟轻笑道。

他嗓音好似被熏哑过,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缓慢,口齿含糊,要仔细聆听。

“罪臣连利扬见过皇上。”

“你哪里想见朕,对了,瞳瞳来过大理寺。”

纷乱长发遮住他面容,依稀从散乱发间可见刀削斧凿五官,眼睛那里留着被利器割伤的痕迹。

“罪臣是瞎子。”

“那朕告诉你,瞳瞳今年十五岁了,出落的很美,聪慧伶俐。”

连利扬沉默片刻,缓缓回答,“谢皇上不杀之恩。”提起瞳瞳,他语气有不经意变化。

慕容尉迟笑道,“你有两个女儿,听说最疼爱瞳瞳,朕如今也明白为什么。瞳瞳很讨朕喜欢,朕后宫那么多女人,没一个及得上她。朕准备封她为妃,将来为朕生下龙裔。”

蓦的,连利扬身体朝着慕容尉迟方向一动,铁链撞击石壁发出巨大响动,琵琶骨与脚踝的倒钩毫不留情撕扯骨肉带起大蓬鲜血。

他几乎吼起,“她是个孩子,罪臣该死,求皇上放过瞳瞳!罪臣全族性命还不能平息皇上的怒气吗?”

“密谋造反的逆臣死不足惜。”慕容尉迟语气淡然,“朕想知道的,你宁死不说。不说就不说吧,对朕并无多大意义,朕只想要瞳瞳。”

“兰心不会让你这么对瞳瞳的。”

慕容尉迟语气骤然冷冽,“朕要她,谁敢不准!”

对情爱,疯狂固执到可怕

“不能,你不能碰瞳瞳,你会后悔的!”连利扬嘶吼道。

“后悔什么?”慕容尉迟笑出声,“每晚她都睡在朕怀里,夜里醒来若朕不在,她还会哭着找朕,她离不开朕的。”

慕容尉迟的话对他造成极大刺激,连利扬仿佛成了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拼尽全力要挣脱铁链。

一时响声大作,他四肢伤口鲜血淋漓,将他染成血人还不自知,不能自控的继续狂性大发,石洞封闭,血腥味浓重的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