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她态度特别差,哈哈哈哈哈……”

唐楚蹲在篮球场边,一直哭到天黑才回家,回家后蒙在被子里又哭了一晚上。

他不喜欢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和她一起失恋的女孩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了,尽情大哭一场,明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第二天她躲在卫生间里用冰块敷了半天消肿,顶着熊猫眼和红血丝,跟爸爸去见未来的继母。

爸爸选了一家高档餐厅,一来是两家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二来为阿姨的儿子饯行。

“高阿姨的孩子成绩可好了,今年刚考上P大,马上要去报到。他比你大三岁,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特别懂事还会照顾人。你不是从小羡慕别人家有哥哥罩吗,以后你也有了。对了,有什么学习上的疑难问题,趁这几天赶紧问问人家……”

她在餐厅的玻璃旋转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他们了,隔着大幅落地玻璃窗,就在靠窗的座位,漂亮的中年妇人和她身边英俊斯文的男孩,玻璃的弧度和折射将他的身影分割得扭曲支离。

他扭开脸看向里侧未知的方向,似乎和她一样,对这次碰面并不热衷。

她大概明白了,昨天为什么他会态度突然大转。这个理由竟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起码,是有理由的。

高阿姨也看见了爸爸,向他招手。

爸爸担心她被旋转门挤到,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去了。”她突然从爸爸臂弯里抽回手,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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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提前一周开学,报到第一天先大扫除。除了打扫自己的地盘,还要清理上届高三留下来的空教室,准备迎接新一届的高一新生。

高三(8)班的牌子撤了下来,换上崭新的高一(8)班新标牌。

唐楚拎着拖把和水桶走上四楼,看到曼曼坐在楼梯上抹眼泪。

“怎么啦?”

曼曼捂着脸抽噎,哭得很伤心:“讨厌……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

两个男生在走廊上嬉笑打闹,手里不知举着什么纸张,矮个的去高个手里抢,高个举高了摇头晃脑大声朗诵:“伶仃鸟~闲来试声知音少~知音少~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写这种文绉绉的古诗表白,谁看得懂啊!”

“你个没文化的,这是词!意思说白了就是我好孤单寂寞冷~谁写的谁写的?”

“你肯定猜不到——是六班那个肥婆!”

“就她那样儿还写诗词玩婉约,当自己李清照呢?李球照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再来看这个:那场大雨,于你,或许只是早已遗落的记忆碎片;于我,却是有生之年最难忘的一天~还押韵的诶!”

“这个没刚才的写得好,还有语病吧?大雨怎么能是一天?”

“这帮花痴女生太好笑了,今天干活就指着这个开心了!再去翻翻,还有没有其他的?”

两人蹿进8班教室去翻找。

唐楚明白了,他们在拿女生们写的表白情书取笑,曼曼也在其列。

那两个男生固然可恶,但是更可恶的,难道不是把这些珍贵的心意留在课桌里、任由它们被不知何人发现、取笑践踏的人?

幸好她没有写信,否则现在羞恼伤心坐在楼梯上哭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她送他的礼物……他看到了吗?带走了吗?

矮个男生伸手去桌兜里掏东西,不知道摸到了什么,惨叫一声:“什么东西?”

高个男生大笑:“不会是野猫爬到课桌里拉的屎吧,你中奖了!”

矮个男生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冲出教室去找水池洗手。

唐楚走到那张熟悉的课桌前,蹲下去一件一件把桌兜里东西拿出来。

先摸到的是剩余的信封卡片,红绿粉黄蓝紫,各种承载着少女心中梦幻爱情的颜色,有的边角被染污了,有的粘在一起撕不开,封口完好。

也有精心包装的小礼物,丝带仍系得齐整,装饰的花朵星星却压扁了,同样没有拆开过。

在课桌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纸盒,没有盖子。

因为是敞开的,所以她和那个男生一样,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不明物。

教室里光线昏暗,她把手缩回来,只看到掌心里黑乎乎的粘了一片。她熟悉这种手感,给那些做失败的手工巧克力整形时,她也经常弄得满手都是。

凑到鼻子前闻一闻,果然是巧克力的甜香,混着奶油、椰丝、果仁的香气。

她怀着满腔的期盼和心愿,练了一个多月做出来的手工巧克力,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放了二十多天,彻底化成了一滩黏答答的糊糊,从纸盒缝隙里渗出去,流得满桌兜都是。

黑糊中央粘着一张心形卡片,上方的孔豁边了,金线不知所踪。卡片被巧克力中的油分浸透,字迹化开,已经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她捧着那只狼藉的纸盒,坐在了桌旁的水泥地上。

高二年级里传言,四班的唐楚家里条件不错,是个娇小姐、公主病、玻璃心。开学第一天老师让她留下打扫卫生,不过是手上沾了点融化的巧克力,居然坐地上歇斯底里地哭了半个小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摸了野猫埋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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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几段无果的单相思,付出没有回报、甚至所爱非人,都没什么要紧,人生那么长,时间会把一切抹平。

她会渐渐淡忘他,青春这一页就此翻过去,从此江湖不见,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记忆模糊了不愉快的部分,想起那个穿白衬衫、笑容温暖的英俊少年,或许还会觉得青春岁月挺美好的。

绝不是和他成为一家人,一辈子纠缠在一起,无法忽略视而不见。

也许这就是她始终无法忘却的原因。

唐楚并不觉得自己的初恋有多刻骨铭心,然而事实就是,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默默把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

她羞于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在熄灯后女孩们的私密心事卧谈中这样称呼他。

小拖拉,小拖拉,小拖拉。

将他的名字拆开,玩一个文字游戏,绕上两绕,明码经过加密运算,成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私人密钥。

就像她乐此不疲地为了赠品芝麻糖糕去买柠檬汽水,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喝汽水,也不是喜欢吃芝麻糖糕。糖糕,唐高,小小的一块握在手里,仿佛握住了两个人无形而隐秘的牵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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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楚十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

他比她大三岁、高两级,是高三毕业班的学长。

他的名字叫高屾。

第59章 手工巧克力

已经九月下旬了,秋老虎竟还未显露颓势,低气压加上散不去的湿热,又是一个潮闷窒郁的桑拿天。

这样的天气,人也特别容易气郁躁动。刘淼晚上九点钟还被产品部门拖在会议室里提需求开会,说这个要改那个特别紧急,他气得差点掀桌子:“老子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你让我明天给你做出来,是让我熬通宵别睡觉的意思吗?我把命给你搁这儿得了!”

Lisa Yang坐在会议桌尽头。平时她穿得很随意,看着就像给其他人端茶倒水开投影仪的新人小妹,说起话来语气也是柔柔弱弱的:“这么晚你还没吃饭呀,那你快去吧,别把胃饿坏了。”

刘淼恍惚又产生了虚幻的错觉。

她接着说:“我们先内部讨论,等你吃完饭回来,直接把总结整理完的给你。”

意思就是剥夺他的讨论决定权,该做的还得全接着一点都不少呗?

刘淼在心里默默骂了声艹,坐回椅子里。都过去这么些天了,还没看清她的真面目?幻想你妹啊。

最后一直开到将近十点才散会,Lisa留了两个人下来说有其他事,留在会议室没走。

刘淼现在知道了,周日晚上加班什么的,肯定也是她自己自发。

他回到工位上,发现斜对面的高屾居然也在加班,扶着格子间的隔板问他:“山哥吃饭了没?”

高屾不知在看什么,长时间一动不动,懒懒地回了一声:“没。”

“我也没吃,要不咱回去弄点夜宵吧?正好把唐楚妹子叫过来!”

说完刘淼就觉得不对了。高屾仍坐着没动,只从电脑屏幕上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好深重的怨念……

他忽然想起,似乎有好几天没见到唐楚了。说好的小长假两人一起去郊区度假休闲二人世界嘿嘿嘿,谁知去了一天就回来了,之后唐楚就没再出现过,而高屾一直埋头工作,连早饭都不做了。

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最近工作忙烦心事多,居然忘了关(ba)怀(gua)山哥!

他趴在隔板上,靠近高屾压低声音问:“山哥,你那边……进度咋样啦?”

高屾转着手里的笔:“没忍住,跟她说了。”

“跟她说什么?哦,表白啦?”刘淼兴奋地凑上去,“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又收到一记怨念的眼刀……

刘淼有点同情他,但又实在很想笑:“你咋这么沉不住气呢!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表白,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而应该是最终胜利的号角。”

高屾放下笔:“我以为差不多了。”

看到她态度终于有所软化,看到她对自己的厨艺毫无抵抗力,看到她因为身体的小触碰而面红耳赤,看到她在虚拟世界中对他依赖不舍,以为她终于感知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感和吸引力,即使不那么喜欢,至少也不会排斥。

然而以为什么的,并做不得准。

就像高中那会儿,他满心以为她是为了他来问数学题,为了他而紧张羞涩脸红,为了他去烘焙馆学做巧克力。他没有戳破,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把精心准备的巧克力送到他手里的那一刻。

同桌惊喜地说“你桌兜里好多巧克力”时,他还故作淡定地绷着脸,没有立刻冲上去抢。

先拿出来一盒德芙,不是;又拿出来一盒费列罗,也不是;再拿出一盒全是法文进口的,仍然不是。

最后同桌拿出一个没有商标的礼品纸盒:“这是什么?自己做的?”

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凑过去,如同比赛公布名次时,从后往前一一揭示,直到只剩第一名,仍未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些微而又热切的渴望,是他,就是巅峰夺冠的荣耀;不是,就是彻底失败的深渊。

——不是。

一盒圆球巧克力,外层裹着坚果碎和椰丝,不是他见过的,满含心意的独特造型。

盒子边上夹着一张扯坏的心形卡片,字迹陌生。

“山寨费列罗啊,没劲。”同桌失望地把纸盒塞回桌兜里,“这么多巧克力,你吃得完吗?要不要我帮你……嘿嘿!”

“随你便。”他转身离开教室。一会儿录取通知书会在年级大会上公开颁发,他还有演讲任务,不能失态。

暑假里仍然有高一高二的学生来参加暑期兴趣班。走在去报告厅的路上,他遇到了两个高一的小男生。其一是奥数小组的新成员,新一届的种子选手,他去做过辅导的,叫彭什么的。

他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认识,而是他手里拿着的盒子。

梦幻的粉红色纸盒,没有商标,只在侧面印有烘焙馆的logo,他见过的。

打开是三乘三的九宫格,每个格子里不重样,贝壳、花朵、枫叶、星星、月亮、桃心、小熊、米老鼠、Hello Kitty,看得出女孩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这一盒精巧细致的手工巧克力。

旁边的男同学伸手想抢:“哇!好漂亮,分我尝一个!”

叫彭什么的男生往旁边一闪:“这是我家糖糖亲手做给我的生日礼物,我都舍不得吃,你离远点!”

男同学扁扁嘴:“真羡慕你们成绩好的学生,谈恋爱老师也不管。”

我家糖糖……生日礼物……

原来如此。

就连她经常来问的奥数题,每次心不在焉别有所图的心虚模样,耳垂泛起的微红,他看得心里暗笑,以为那是因为自己不经意的靠近,其实也并非如此。

头靠头给她讲题时有多么亲密,想到她转头拿着答案再去和别人讨论时就有多么诛心。

彭什么的看到了他,主动向他点头致意,他当做没看见从他身边越过。

后来这个姓彭的男生成了他的同校师弟,大二时还组织过高中校友聚会,说今年又有十几个师弟师妹考进了本校和隔壁,把大家凑起来聚一聚,他们都很崇拜师兄您的,师兄也一起来吧?

他借口正在忙着找工作,拒绝了。

他知道她去年考得不理想,复读了一年,超常发挥上了隔壁热能系。

她大一,他大四,他们有过一年时间相隔仅一条街,然而一次都没见过面。

然后他毕业了,去了上海工作;再然后……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去六年了。六年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和她都还在原地,并未如他所臆想的拉近了距离,如同一个轮回,结束在又一次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高屾推开电脑站起身来:“附近还有开着的理发店吗?”

刘淼摸摸下巴,一脸淫笑:“你指的是哪种理发店?”

“字面上那种,”高屾冷着脸,“能剪头发的。”

“我以为你终于大彻大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决定告别处男身了呢……”刘淼小声道,“这个点理发店都关门了,出去找找吧。”

还真在回小区的路上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理发店,店里只有一位发型师,百无聊赖地和留下与他一起值班的洗头小妹勾搭撩骚。

刘淼饿坏了,在路口煎饼摊买了个煎饼填肚子,问高屾:“你晚饭也没吃,来一个?”

“不饿。”他径直走进店里。

发型师挺殷勤,也很体贴,亲自给他冲水,让小妹坐着休息。围上围脖,发型师问:“帅哥想剪个什么发型?”

“能剃光头吗?”

一身时尚潮范儿的发型师有点懵:“啥?”

他伸手在头上比了比:“全部剃光。”

发型师看他西装革履,一副从高档写字楼里走出来的职业精英范儿,头发有点长了,但也是仔细打理过的。“这个……不太适合您吧?好好的干嘛剃光头?”

高屾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发型师识趣地收声:“我先给您剪短一点,您看看再决定。”

刘淼站在门口吃着煎饼,来了个电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我十一出去度假还要向你报告吗?……对啊,是我定的双人套间,我跟山哥一起去。……我们就喜欢住蜜月情侣房怎么了!怎么了!你管得着?……呵呵,我一大男人我还怕你?去就去,谁怂谁是孙子!……你给我等着!半小时后龙门客栈见!看老子这次不把你艹出屎来!”

他忿忿地挂掉电话,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对女孩子说了脏话,根本不符合他平时风度翩翩的绅士style,从哪儿学的?

哦对,是那个女人用丐帮敦敦敦把他揍趴在地上后说的话……

想起来就一肚子无名火。

他打开煎饼摊买的饮料灌下去半瓶,一回头就看到高屾的头发已经剃掉半拉了,吓了一跳,上去拦住发型师:“住手,你会不会剪头发?剪成秃瓢了!”

发型师忙说:“没有没有,还留了一点的!客人要求的我也没办法啊!”

刘淼问高屾:“干嘛,看破红尘斩断尘缘?还是玩cosplay?虽然楚楚妹子喜欢和尚,但是我觉得这招不管用。”

高屾盯着镜子不想理他。

这位发型师的基本功还挺扎实,寸头也hold得住,剃完给他照镜子看:“您的头型不太适合全剃光,我给您留了一公分多,您看如何?想再留长也容易,一两个月就能长到正常长度。”

高屾看着镜子里的新发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