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穿着件狐皮大氅,一张小脸被雪白的狐毛托着,越发显得晶莹可爱。她在伞下抬起眼睛,朝朱厚照莞尔一笑,“有皇上在,我怎么会摔到?”

她很少主动说这样的话,朱厚照几乎受宠若惊,回过神后笑着握住她的手,“对,有朕在,摔了谁也不能摔了你。”

刘瑾见两人这样,心头不屑。这女子的夫君还在身后,她便如此和皇帝献媚,真是不知羞耻。亏他之前听说她不愿侍奉皇上,还当是真的,原来也只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他就说嘛,这世上怎会有人舍得了这泼天富贵!

他这么想着,时年也看向他,笑道:“刘公公的府邸修得真是好啊,这花园真漂亮。”

因为请了名匠设计,刘瑾的府邸兼具了北方的豪爽和江南的雅致,在京中可称一绝。此刻冷夜寂寂,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笼罩在漫天飞雪中,更是如月中仙宫,引人向往。

又来吗?刘瑾恭敬道:“奴侪的府邸修得再好,也是万岁爷的恩典。”

时年淡淡一笑。他想多了,她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刘瑾府邸修得豪华,朱厚照一早便知,并不介意。就像刘瑾晚宴上用那样名贵的鱼,他也不介意。

但总有他介意的事。

时年觉得自己很冷静,大概是刚才看到李东阳的悲凉处境,她气愤到了极点,反倒思路清晰。她不仅气刘瑾,她更气朱厚照,如果没有他的放任,刘瑾不可能这么嚣张!

她要让朱厚照看到,他信任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该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众人很快来到后宅。因为朱厚照走在最前面,他又基本是被时年带着走,所以这一路的方向其实全是时年在掌控。刘瑾原本还没怎么样,等发现方向越来越不对,终于警觉,“万岁爷,再后面就是住人的地方了,没什么好看的。”

众人驻足,朱厚照笑道:“这么快?那你这园子也不经逛啊。”

时年也道:“我还没尽兴呢。而且那边明明还有地方的样子,刘公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

刘瑾皱眉,时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总不至于,刘公公府上还养着不能见外客的女眷吧?您的夫人?”

调侃一个太监的这个方面,如果是朱厚照与刘瑾君臣私下,那是亲切逗趣,就像刚才在厅内,但此刻时年当众这么讲,无异于直接打脸,刘瑾面皮胀红,看向时年的眼神几乎要杀人!

朱厚照却哈哈笑了,他捏捏时年的脸,“你这张嘴啊…说得不错,朕也没尽兴,怎么样啊刘公公,让我们去吧?”

大家都看着他,刘瑾略一思索,刚要回答,前方却传来异响。有禁军大喊:“什么人?抓刺客!”

刺客?!

人群顿时骚动。御驾所在,“刺客”永远是最敏感的两个字,刘瑾也惊道:“怎么回事!”

只见夜色中,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身形鬼魅、出手飞快,偷袭驻守的禁军,一击而中立刻窜逃。可惜附近人太多,很快便全部惊动,现场一片混乱!

还真是刺客!

朱厚照乐了:“朕这些日子,被人惦记的可有些多啊。”先是藏龙山遇险,然后是聂城闯宫,算起来,这已经是近两个月第三次有人打到他面前了。

他满脸看好戏,刘瑾却没那么轻松,这是他的府邸,朱厚照如果在这里出点什么事,第一个没好果子吃的就是他!

他厉声道:“禁军是干什么的,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吗?!”

万岁驾临,整个府邸早被禁军层层拱卫,竟还让这人这般放肆。钱宁道:“也不能怪他们,是这人的打法太难缠了。”

那黑衣人身法灵活,像条泥鳅般滑不留手,他好像并不是为了打倒谁,几乎都在躲避,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伤不了禁军,禁军也抓不住他。刘瑾道:“那还等什么,直接弓箭手射杀啊!”

时年却说:“皇上,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这刺客好像是故意闹出动静,引我们注意…”

朱厚照摸着下巴,是的,他也看出来了。这个黑衣人似乎别有目的…

他忽然上前一步,扬声问道:“阁下想要什么啊?说出来,朕看看能不能帮你办到。”

黑衣人一个侧身,端端躲开前方禁军的攻击,笑道:“当真?”

他一开口才听出,原来这人还很年轻,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辨不出音色。不过朱厚照还是隐隐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当然,朕最喜欢身手好的人,刺客也没关系。不信问问朕旁边这位。”

被点名的聂城淡淡一笑,那人趁乱瞥了一眼,也笑道:“皇上果然英明神武,既然如此,草民也实话实说。草民没什么想要的,相反,我还要送皇上一份大礼!”

送他大礼?朱厚照道:“你一个刺客,能送朕什么大礼?”

“草民送的礼珍贵无比,只是不知道,万岁爷有没有这个胆子收…”

撂下这句话,黑衣人纵身一跃,跳出禁军包围,径直朝后院逃去!

朱厚照提步就要跟上,刘瑾忙道:“爷,您别被他骗了,他这是激将!那边太危险了!您留在这儿,让奴侪把他抓过来,您想知道什么都一清二楚…”

“危不危险爷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刘瑾还想再劝,朱厚照不耐烦道:“推三阻四,难不成刘公公的后宅朕去不得,真有不能让朕看到的东西?!”

刘瑾吓得跪下,连连磕头。朱厚照径直而去,其余人见状即使担心也不敢再劝,只能纷纷跟上。

刘瑾趁人不注意,悄悄对管家说:“赶紧通知先生,就说皇上马上就要来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循着踪迹,很快来到后宅一处小院外,禁军已经把院子围起来,钱宁说:“那黑衣人逃进里面就消失了,臣已派人搜过一圈,没有找到…”

朱厚照挑眉,“凭空消失?真是有趣了。刘瑾,你这院子平时是干什么的啊?”

刘瑾镇定道:“就是一处普通的院子,偶尔待客,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

“是吗?那他怎么一进去,人就没了呢?”

刘瑾不语,朱厚照忽然冷声道:“给朕再搜。仔仔细细、从里到外地搜,每一寸地方都不可以放过。朕倒要看看,他把我们引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禁军们领命而去,刘瑾看着乌泱泱的人群,面上没表现出来,心却暗暗绷紧。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的人出来了,在朱厚照面前跪下,“启禀皇上,臣等将园子上下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人等…”

刘瑾的心终于一松。

他也面朝朱厚照跪下,道:“皇上,今夜之事奴侪也始料未及,不知那黑衣人意欲何为。让贼人惊了圣驾是奴侪的失职,但听皇上方才的意思,竟像是怀疑起奴侪的忠诚。这奴侪就要喊声冤枉了。奴侪伺候皇上二十年,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我知道,之前因为路大人和聂勇士的事,皇上责怪奴侪,您要是至今还未消气,大可以现在就赐死奴侪!奴侪绝无半句怨言!”

他说着,连眼眶都红了,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人话里不仅撇清了今晚的事,连同之前兽场的处罚也拿出来说,以退为进,朱厚照这里如果原谅了他,为了安抚他的心情,兴许没没多久连掌印太监的官位都会还给他了!

众人想到这里,都心头紧张,刘瑾却很快意。过去的无数次,他都是这么打动朱厚照的,他相信这次也会一样。那黑衣人既然把人往这里引,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一些秘密。好在他们反应迅速,他非但没有得逞,反倒帮了自己的忙。

就像那个蠢女人一样,自作聪明想在皇上面前给自己上眼药,却让皇上对他更加满意。

想必此刻,那黑衣人已经被先生处置了吧。果然,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有他在,自己便可势力稳固、官运亨通。

没有人能斗垮他。

“不过,我们在床下发现了一个暗格,打开后,找到了这个…”聂城忽然道。

刘瑾一愣,却见他捧出一个檀木镶金的盒子。方才的搜查他也进去了,不过一直没作声,刘瑾就以为他什么都没发现。

朱厚照问:“你看过里面是什么了?”

“草民还没有打开看过…”

“好,那现在打开吧。”

聂城遵命,低头的一瞬,微不可察地一笑。刘瑾忽然涌上股不祥的预感,可是来不及了,木盒被打开,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莹润的白玉,方方正正,上面金龙盘旋缠绕。那是一方印章,旁边还有一条玉带,也是金龙飞腾、华贵庄重。

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盒子里装着的,竟是玉玺还有玉带!

钱宁忽然厉声喝道:“大胆刘瑾,竟敢私造玉玺,你是要造反吗?!”

刘瑾本来已经呆住,被他的声音一吓,脸色顿时煞白,竟说不出话来。

时年看着这一幕,心情激荡。历史记载,刘瑾被抄家后,从其家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并有伪玺、玉带等违禁物,这成了压垮他最后一根稻草,让原本还心存疑虑的武宗大怒,终于相信了刘瑾谋反的事实。

当聂城说,要在刘瑾府中对他反难,时年就猜到了他的计划。果然,路知遥成了引人过来的诱饵,不过即使提前准备好了,亲眼见证这一幕时年还是很激动。聂城还真是厉害啊,居然知道刘瑾把玉玺藏在哪儿,这样才能当众揭穿…

刘瑾忽然回过神,大声道:“皇上,冤枉!这不是奴侪的东西!是有人要栽赃陷害我!”

时年冷冷道:“在你的府中搜出来的,你说不是你的东西?那是谁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刘瑾忽然指着她,“是你对不对?你和聂城,你们想要我死,所以设计陷害我!那个黑衣人也跟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刘公公,是您一直想要我们死。”时年提醒道。

刘瑾瞪着她,忽然转过头,对朱厚照道:“皇上,您相信奴侪!这东西真不是奴侪的!奴侪冤枉!”

朱厚照面无表情。从刚才发现玉玺,他就一直是这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瑾看得心头发慌,事情太过意外,这样的关头还摸不准皇帝的想法,让他整个情绪濒临崩溃。

时年看着刘瑾,忽然皱起眉头。他这演技是不是略好了点?如果不是熟知史料,她都要以为他真是冤枉的了,这玉玺确实不是他的…

聂城忽然问:“这玉玺不是你的,那你做的呢?”

刘瑾想也不想道:“扔了!砸了!我早就听那人的话,玉玺玉带全都毁掉了!”

空气瞬间凝固。

刘瑾瞪着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开始发抖。

全场寂静,没有人作声。

良久,朱厚照忽然一笑,“哈,原来,刘公公你还真做过玉玺啊…”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看完这一章后,竟评价最后的刘瑾“傻得可爱”,我表示迷茫。哈哈哈哈历史上刘瑾真的就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人,大家别太期待他的智商!

感谢霸王票土豪们,还是迟迟没有追上进度,今天还是先贴一部分哈!

第39章 自由

正德九年正月, 京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初七那夜皇帝临幸刘瑾府邸, 却意外在他府中搜出玉玺玉带。

朝野震动。

私造玉玺乃大不敬之罪, 按律当斩, 这可以说是刘瑾这么多年遭遇的第一大危机。然而这还不算完, 次日一早,内阁首辅李东阳公开上表弹劾刘瑾,奏疏里详细罗列了刘瑾多年来包括欺君罔上、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在内的十七条罪状, 其具体程度, 非多年筹谋决不可得。群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李阁老这么长的时间竟一直是在卧薪尝胆!

刘瑾一派的大臣暴怒, 怒斥李东阳阴险小人,然而另一个声音更响亮,朝中耿介之士纷纷痛呼,“悔不该错责西涯公!”

于是群臣纷纷跟随上疏,要求皇帝严惩刘瑾,奏折雪花似的飞向豹房。可让大家惊讶的是, 接连三天,朱厚照竟毫无反应,朝也不上、人也不见,众人不由又惊又怕, 都已经这样了,他不会还想饶恕刘瑾吧?!

时年进到豹房时,看到的就是雪山似的御案, 以及双腿搭在桌上,在椅子里假寐的朱厚照。他听到声音皱了皱眉,“朕说了不许打扰。”

时年继续往里走,他不耐地睁开眼,看到是她不由一顿,“你怎么来了?”

“钱指挥使说,皇上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

“钱宁吗?”朱厚照轻嘲,“他倒是会自作主张。”

时年不语。时局微妙,大家都摸不准皇帝的想法,钱宁才想到让时年来探探情况。这和他们一拍即合。事实上,两边早有默契,初七那夜路知遥能潜入刘瑾府邸又顺利逃走,当中少不了钱宁的帮忙。

房间里有点阴暗,却也能看出朱厚照脸色不太好,冠带不整,神情竟透出股颓然。他向来是风流肆意的,这般模样实在少见,也就越发让人触动。

时年道:“听说皇上最近不怎么用膳,这样对身体不好,我给您做了碗面,您尝尝,好吗?”

朱厚照这才发现,她手中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白瓷小碗。时年把碗放到桌上,里面的面细细长长,并不是之前那种卷曲的面条。他说:“看起来和之前的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方便面过年时煮火锅吃完了,好在调料包当时剩下了,时年就用它凑合了一下。朱厚照也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今天早膳和午膳都没吃,被这味道一勾顿时饿了,夹起一筷子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还是那个样子,眼睛很黑,嘴一下一下地咀嚼,吃相并不粗鲁,吃得却很快。今天的他还格外沉默,低着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时年一直觉得,他稚气天真的样子最戳人,这一刻却有些气恼,也是因为这天真,他信了不该信的人。

奏折太多,从桌上滑下来几本,时年俯身捡起来。朱厚照目光落到上面,忽然说:“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皇帝,对不对?”

时年一惊。她确实这么想过,如果是和刘彻比起来,朱厚照确实是太过荒唐了。

“可你知道吗,我从来就不想做一个好皇帝。”朱厚照嘲讽一笑,“我爹爹就是全天下最称职的皇帝。他小时候吃过太多苦,所以格外谨慎,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结果三十五岁就把自己给累死了。我不要像他那样。这个皇帝不是我自己要当的,是他们逼我当的。是李阁老带着满朝文武,一起逼我当的…”

时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他居然真的拒绝过当皇帝?顿了许久,她才道:“你不想当皇帝,那你想当什么呢?”

“不知道。我几岁的时候就被封为太子了,弟弟早夭,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连争都没人和我争。所以,从小我就知道,将来我是要当皇帝的。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我说过了,比起朱厚照,我更想当自由自在的朱寿。”

年轻的天子坐在那里,神情落寞,时年却透过他,看到了那个曾经的幼童。被命运推着向前,没有选择的机会,也不能反抗。所以当他坐上那至尊之位,才会不断去尝试,当山匪、当将军,荒唐胡为,其实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还有他口中的父亲,那是明孝宗,明朝有名的勤政之君。时年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历史上,朱厚照活的时间其实比他的父亲还要短,31岁就去世了,而且他到底怎么死的,至今都是明史上一个谜。

这个男人张狂飞扬了一生,最后却像匹夫,死于病榻…

朱厚照忽然摇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一定不懂的。没有人能懂。”

“我懂的!”时年道,“其实不只是现在,就算是到了几百年后,同样的事情也依然在发生,人总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书上说,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这样看起来,你这个皇帝,反而是最不自由的…”

朱厚照神情一震,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他其实知道,身边的人陪着他玩闹,却都不理解他。帝王之位,是古今多少豪杰的梦想,他却说自己不想要。他一直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理解他。

两人对视良久,他轻轻笑了:“没想到,小美人儿你还是我的知音…”

殿内很安静,半晌,朱厚照长舒口气,“你既然理解我,今天又何必来呢?”见时年看过来,他道,“你和那些奏折的目的一样,想让我处死刘瑾,对吗?”

他问得直白,话里还有更多的意思。时年忽然也放弃了遮掩,道:“因为我觉得,本心是一方面,责任却是另一方面。您虽然不想当皇帝,但您已经当了皇帝。我们每个人身在自己位置上,就有自己的责任,而您的位置太高、太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无数人的生死,肩负的责任也就更大。而您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惩处刘瑾。”

朱厚照沉默,时年道:“我说的不对吗?”

“刘瑾是该死,可朕又有什么资格惩处他?今日之祸,全是我放纵所致,若要处置,第一个该处置的人就是我…”

时年皱眉。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个,所以才迟迟不动刘瑾?

朱厚照抬手轻碰女孩眉毛,仿佛无奈,“我知道,你想让我当个好皇帝。你们都想让我当个好皇帝。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我也认可你们的道理。但我就是这个样子,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他说完长叹口气,便给这件事下了结论,起身离开。所有的事都是这样无趣。刘瑾想夺这天下,或许还有别人想要这天下,那就让他们夺好了。他其实根本不在意。

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路,身后却猛地传来一个声音,“你既然知道自己有错,就应该去改错,而不是逃避!”

他惊诧回头,看到时年激动的小脸,“李阁老的奏疏皇上看了吗?我看了,里面所说句句属实。这么多年,刘瑾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朝中有志之士都被赶走,国家一片乌烟瘴气。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就算您不信李阁老,那夜您也亲耳听到了,刘瑾私造玉玺、意图谋反的事都是真的!您信任他,他却背叛了您!所以皇上,饶恕刘瑾不是改错,处死他才是!”

时年说完,见朱厚照还不说话,忽然抓住他胳膊就往外拖。朱厚照惊讶地想挣脱,可她表情太坚定,力气也太大,他被一个奇怪的力量控制,最后竟硬生生被拖出去了。

书房的门打开,白晃晃的阳光照进来,刺得他下意识闭眼。等再次睁开,他看到书房前的广场上,整整齐齐跪着几十名全套官服、手持玉笏的臣子。

最前方是白发苍苍的李东阳,他从今日一早就便跪在这里,朱厚照不肯见他,他便一直跪着。慢慢的,朝中臣子都得到消息,相继出现,到这会儿竟已有这么多。看到朱厚照出来,李东阳高举玉笏,大声道:“臣李东阳以死上谏,叩求皇上,严惩刘瑾、以正国法!”

众人齐声道:“臣等叩求皇上,严惩刘瑾、以正国法!”

广场上,几十个人的声音汇在一起。苍老的,年轻的,仿佛冲杀的号角,又如同誓言。这是大明的臣子。他们跪在皇帝面前,用自己的生命来恳求一个结果。

那样慷慨。那样震撼。

时年进来前就看到了这一幕,这也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即使国家已经如此黑暗,却总有那么一波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了百姓苍生甘心赴死。

这是大明臣子的气节,也是读书人的气节。

她道:“皇上,其实,您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对吗?否则也不会责怪自己。这些大臣克己尽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现在,他们都在等着你,你真的忍心让所有人失望吗?”

朱厚照心神皆颤。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想起来了,是九年前,父皇去世,他不愿意奉旨即位,当时李东阳也是这样,带着大臣一起朝他叩头哭求。

如果那时候他们知道,让他当了皇帝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也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坚持…

他忽然一笑,道:“你说,刘瑾为什么要做玉玺呢?想当皇帝吗?真是愚蠢,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况且外面的人都已经管他叫‘立皇帝’了,竟还觉得不够,一定要当坐皇帝…如果不是这样,朕也不用对他下手了。”

他转头,在时年惊喜的眼神中,食指轻弹她额头,“恭喜你,小美人儿,你赢了。”

接下来的事,和历史发展一般无二。刘瑾被抄家下狱、接受审查,值得一提的是,从他家中抄出无数奇珍异宝,包括失传多年的名家字画、古董玉器,让抄家的官员和围观群众都大开了一番眼界,而他罪行也因此愈发昭然,再无法抵赖。

很快,判决下来,刘瑾被判凌迟,朋党尽数清查。一时间,京师无数官员落马,哀嚎一片,老百姓却喜气洋洋,歌颂皇上英明!

任务完成了,某些人也可以准备撤退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让他们有些意外。

房间里,时年第八次问:“弦平静了吗?

“没有。”路知遥也第八次回道。

时年又看向苏更,对方也摇摇头,时年皱紧了眉头。她感觉不到,于是最近总抓着路知遥苏更他们问,但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没有。

路知遥对此也有点着急,“怎么回事啊,刘瑾都被抓起来了,弦还没恢复平静,难道我们必须等到他死?”

因为还在新年,刘瑾并没有立刻行刑,要等到三月开春。那就还有两个月啊,路知遥想到还要在大明朝待这么久,立刻有点崩溃。他马上有个模拟考,再耽搁就要错过啦!

他是高三考生,他想要学习!

时年见路知遥这样,忽然问:“聂城呢?”

苏更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那儿了?”

“好像是豹房?”路知遥说,“弦这个样子,他估计也有点着急,去想办法了吧。”

是吗?时年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跑。

路知遥:“你干嘛!”

“想办法让你回去参加模拟考!”时年头也不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