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玥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这个故事,比《山海经》有趣多了,《山海经》是神话,是杜撰的,这一个,却是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你慢慢听下去,玥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听懂的。”

顿了顿,宁玥再度望向前方,“她鸠占鹊巢多年,占上了瘾,正主回来后,她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会被正主轻轻松松地夺走,所以,她决定杀掉正主。她在家里动过一次手,可惜被人给搅黄了,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子。嗯,其实,也不算新店子,毕竟她在几年前就用过了。哦,你想知道那是个什么点子吗?”

小樱眨眨眼:“什么点子呀?”

“说来也巧,跟我们的差不多呢!”宁玥调皮地眯了眯眼。

小樱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什么?”

一阵夜风吹来,宁玥紧了紧领口,但倘若细看,会发现她额角正在渗出细密的薄汗,也许,天气太热,所以走几步便会大汗淋漓吧。

“四弟妹,小樱,小莲说肚子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孙瑶抱着玄小樱走过来说。

小樱迅速从宁玥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朝玄小樱伸过去:“妹妹,下来跟姐姐玩。”

玄小樱不想下来,她不喜欢这个姐姐,但她也看得出来三嫂抱不动了,她滴溜着黑漆漆的瞳仁,朝宁玥望了过去。

宁玥宠溺一笑,将她抱了过来:“乖,四嫂抱。”

白云街没什么好的饭馆,只尽头一家牛肉馆是百年老字号,许多人慕名而去,好巧不巧的是,那家老字号就在一座拱桥边。

四人理所当然地去了那里。

老板见是两个年轻姑娘带孩子,给单独收拾了一个小桌,摆在门口稍稍靠右一些的位子,比较清静。

宁玥对吃的不挑剔,孙瑶问过两个孩子的口味后,要了一盘五香牛肉、一份板栗烧鸡、一碗鱼香茄子煲、一碟凉拌土豆丝,老板见她们出手阔绰,又给送了两盅他们特色的奶茶。

“有没有红烧肉?”玄小樱问。

宁玥笑了笑:“他们是外族人,不卖猪肉。不过四嫂向你保证,他们的牛肉也非常好吃。”

牛肉很快被呈了上来,玄小樱一开始不太感兴趣,尝了几口之后果然发现比红烧肉好吃多了,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小樱却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她晚饭总吃得少,大家都知道,没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宁玥的那番话,对小樱起了什么作用,一直到吃完饭,小樱都没提出与玄小樱单独相处。

“我、我想尿尿。”玄小樱捂住肚子,细声细气地说。

小樱莞尔一笑:“姐姐陪你去吧。”

恭房就在穿堂后不远的地方,以一扇帘子隔开,可孙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樱甜甜地道:“好呀!”

香梨站了起来,与玄小樱和孙瑶一块进了恭房。

孙瑶给玄小樱脱了裤子,玄小樱害羞:“你们、你们别看。”

孙瑶笑了笑:“好好好。”说着,她转过了身。

同样转过身的还有香梨,可是香梨在孙瑶与玄小樱中间,此时孙瑶背对着二人,没发现香梨又面向了玄小樱。

玄小樱准备如厕了。

香梨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根银针,一把扎进了玄小樱的百汇穴!

宁玥一个激灵,意识回笼,看看手牵着手,正要一同离去的三人,一把抓住了小樱的胳膊:“算了,你瑶姐姐去就够了,你坐下陪我吃饭吧。”

小樱愣了愣,随后灿灿一笑:“好呀。”

坐了下来。

宁玥探究的眸光扫过小樱空空如也的手指,心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吧,怎么会有那么大胆的猜测?不过以香梨的行事作风,直接动手的可能性,比勾心斗角的可能大多了。

自己,绝不可以等到她真的动手了,再去挽救或者阻止。

上回在书房已经够险了,如果还不引起警惕,就白瞎自己活了两辈子。

“小樱啊,你怎么不吃菜?”

小樱微微地笑了笑:“我晚上吃多了,会肚子胀胀的,玥姐姐你吃啊。”

宁玥吃了一片牛肉,将其中一盅奶茶放到她面前:“喝吧,别家都没有呢。”

小樱不喜那股子奶腥味儿,勉强地笑道:“我等下再喝。”

宁玥拿出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儿,尝着觉得不错,又喝了些,才道:“刚才的故事,我还没说完呢,我说到哪儿了?”

小樱就道:“我也不记得了。”

“啊,想起来了!”宁玥拍了拍桌子,“说到那个弃婴打算再一次把正主杀死,用了一个曾经用过的法子,你想知道是什么法子吗?”

“什么法子啊?”听语气,已有了几分牵强。

宁玥望了望不远处的拱桥,牵着小樱的手站起来道:“跟我来!”

小樱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去…去哪儿?”

宁玥拽了拽她,见拽不动,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对方再能耐,如今也不过是一副五岁孩子的身子,拼力气拼得过她么?宁玥心头冷笑,嘴上却道:“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我们、我们还是等瑶姐姐和小莲回来了一起去吧!”小樱的面色,掠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安。

“等她们干嘛?她们又没听过这个故事,她们不懂的!只有咱们懂,明白吗?”宁玥说得如此露骨,弄得小樱狠狠地怔了一下,趁着她怔愣的功夫,宁玥奋力一扯,将她从座位上扯了起来,之后的事,便容易多了。

宁玥将她拽到了桥上,这座桥,是不是曾经玄小樱出事的桥,宁玥不清楚,但宁玥觉得,这里,应该足够唤起某人一些想要努力掩藏的记忆。

桥下,水波潺潺流动。

小樱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

宁玥擢住她细小的双肩,让她面向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台阶,轻声说道:“想起来了么?”

小樱的身子抖了一下。

宁玥薄唇勾起,俯身凑近她耳边道:“那个弃婴,将小女孩儿带到这里,对小女孩儿说,我要夺走属于你的一切,我会替你好好地活着,我要占据你的人生,而你,将会替代我,走完本该属于我的被人遗弃的人生。小女孩儿也跟你现在一样,听不懂,可是懂不懂都没关系了,因为,弃婴的死亡之手,已经伸向了小女孩儿,就像这样。”

她猛地握紧了小樱的肩膀,朝前一推!

“玥姐姐!”小樱勃然变色,尖叫出声。

宁玥却没真的让她摔下去,稳住了她的身子,蛊惑地说:“弃婴把小女孩儿推了下去,小女孩儿做梦都没想到,一直与自己交好的小伙伴,会如此残忍地伤害自己。小女孩儿摔断了腿,趴在雪地里,哭着说‘姐姐,我疼!我要回家…’可是,弃婴什么都没做,只是很漠然地走掉了。”

小樱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宁玥咬着她耳朵道:“今天,那个弃婴,又把小女孩儿骗了出来,想要故技重施。她以为自己很小,可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对她产生怀疑,不不不,也好像不是全然没有怀疑,那么她打算怎么做呢?苦肉计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断一只胳膊怎么样?”

小樱的面色呈现了霜一般的白:“玥姐姐,你说什么呢,好、好吓人啊…”

宁玥冷笑:“嘴上说说有什么好吓人的?做起来,才真的是吓人呢…”

“玥姐姐你…”

“嘘。”宁玥绕到她面前,背对着台阶,以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看着就好。”

小樱张了张嘴:“看…看什么…”

宁玥沉静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抹诡异的冷笑,那笑,映在小樱乌黑亮丽的瞳仁里,泛出涟漪一般的波动。

突然,宁玥一把抓住小樱的双手,将小樱往怀里一扯!

小樱以为自己宁玥要将她扯下台阶,谁料,宁玥却以极快的速度扶稳了她,这个动作太迅速,几乎没人看见,就连小樱自己,都没在当下作出反应,而等小樱回过神来时,宁玥已经松开她的手,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四弟妹”

孙瑶的尖叫,在寂静的天地中,惊雷一般的,炸响了。

宁玥从台阶摔下来,摔得十分惨烈,孙瑶即刻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正拉了帘子给她瞧伤,一边诊治一边感慨:“夫人摔的不算严重,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骨头都是完好的…”

宁玥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

大夫吞了吞口水。

宁玥慢悠悠地说道:“你觉得,治疗几处擦伤,能值这么多钱吗?”

“呃…这…”大夫的唇角颤抖了数下,“我…我一定给您用最好的药…”

“再好的药也不值十两黄金,你说是不是?”宁玥坏笑着说完,把即将放到大夫手里的金子一收,站起身道,“既然你这儿治不好,我找别的医馆便是了!”

大夫听到这里,若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就是瞎掰一下么?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

“夫人,我刚刚没仔细给您检查,您坐好,我再看看!”

宁玥坐回了位子上。

大夫托起宁玥的左臂,捏了几处穴位后,眼神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骨头都摔断了,筋脉也阻塞了,额头上的伤太深,怕是会留疤,而且你后脑也遭受了重击,没当场死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宁玥勾了勾唇瓣:“既如此,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吧。”

半个时辰后,宁玥手绑着夹板,以纱布挂在脖子上,艰难地走出来了,额头上涂了药水,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孙瑶见了大惊失色:“刚才天黑,瞧着好像没事,没想到伤得这么重!都紫了!”

宁玥“痛苦”地说道:“没事的,大夫说,休息个把月就好了。”

这还叫没事?孙瑶担忧的眸光落在她上了夹板的手臂上:“断了吗?疼不疼?”

见孙瑶如此担心,宁玥险些不忍心骗她,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儿,又决定先委屈一下她:“挺疼的,我终于知道小樱当初是什么感觉了,真是…咝生不如死啊。”

孙瑶的长睫颤了颤,面色凝重地问道:“四弟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摔下去的?我刚刚…”

宁玥垂眸,一副有口难开的神色。

孙瑶心口一震,握住她手道:“不会真是香梨把你推下去的吧?”

宁玥面色一变,诧异得不得了地问道:“三嫂你…都看到了?”

孙瑶点了点头:“我想,不止我看到了,就连小樱…也看到了。”

当时她正抱着玄小樱从恭房出来,见凳子上是空的,问了老板,老板说宁玥和香梨去桥上了,她抱着玄小樱走了过去,谁料,就看到玄小樱手肘一伸,像是推了宁玥一把!

但毕竟她是从背面看到的,不敢太确定,于是找宁玥问了问。

“她…她为什么这么做?你欺负她了吗?”

“没呢。”宁玥无辜而后怕地说道,“我正和她聊天呢,聊着聊着,她就推了我。”

孙瑶相信小孩子不会这么恶毒,但她更信宁玥不会撒谎,自入府以来,宁玥的品性她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做出伤害香梨的事来。

“这就怪了。”孙瑶困惑地皱了皱眉。

宁玥道:“是啊,她突然变脸,吓得我当场愣了一下,不然,我也许来得及避开的。”她看向孙瑶,眸中渐渐溢满了泪水,“三嫂,你相信我吗?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也许香梨没推我,是我摔傻了,脑子里摔出多的东西来了…但是三嫂,我真不是故意赖给她的!我…”

孙瑶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难道就是为了陷害香梨吗?一个弄不好,会死掉的!谁这么笨,拿自己的命去开这种玩笑?”

宁玥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何况,你又与她无冤无仇,害她做什么?”孙瑶神色一肃,说道,“不过,你也没干什么得罪她的事,她干嘛要推你呢?”

“三嫂,这才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自嫁入王府以来,掏心掏肺地对她,尽管,她埋怨我抢了玄胤的宠爱,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哪有孩子,为了争哥哥的宠,朝嫂嫂下毒手的呢?”宁玥叹息不已地说。

孙瑶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也许…她真的就是为了争哥哥的宠…唉,算了,怎样都好,反正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刚刚全都看明白了,的确是她推的你,若母妃问我,我也这么说。”

一开始还不太确定的孙瑶,这一刻,已经坚定坚信地认定宁玥是被推下台阶的了。她的情绪,轻易影响到了玄小樱。

玄小樱其实也没看清是不是推到宁玥了,她看到的,只有一个推的动作。但现在,她与孙瑶一样,都把后头的事儿脑补全了。

马车上,小樱楚楚可怜地看着孙瑶和玄小樱。

玄小樱往孙瑶的怀里挪了挪:“你是坏人,你欺负四嫂,我不要跟你玩。”

小樱又看向了一旁“昏睡不醒”的宁玥,眸光十分的冰冷。

宁玥心中暗觉好笑,现在,连玄小樱都认定她是凶手了,她想讲出当时的真相,只怕也没人会信她了。

很多时候,人信的都是人,不是事。

花灯之行结束了,玄小樱买了一个鸾凤琉璃灯,很精致漂亮。

王妃早在她出门的那一瞬,便开始后悔了,三年前失踪的一幕,如鬼魅一般缠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坐立难安,她怎么能为了怕女儿找不到农妇而伤心,就将女儿支开去买花灯呢?万一、万一三年前的悲剧重演了怎么办?

这种后悔,在找到农妇后,成倍叠加。

她觉得自己真的白让女儿出去冒险了。

一直到看见女儿拧着花灯、被孙瑶抱进来的一刻,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紧紧地抱住女儿,亲了又亲:“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吓死母妃了!”

“为什么吓死你?”玄小樱懵懂地问。

王妃笑着,眼圈都差点儿出来了:“没,母妃就随口说说,母妃是想你了。好玩儿吗?”

玄小樱晃了晃手中的灯,微弯着唇角道:“好玩。娘呢?”

她四处张望。

王妃让人唤了农妇过来。

她扑进农妇怀里,与农妇小声说起了街上的见闻。

王妃酸涩而又欣慰地笑了笑,看向孙瑶道:“小樱和玥儿呢?”

“四弟妹她…受伤,还昏迷着,我让人抬回琉锦院了。”

王妃眼眸一瞪:“受伤?受的什么伤,还昏迷了?怎么弄的?”

“这…”孙瑶抿唇,犹豫着该怎么与王妃说。

玄小樱直言道:“是姐姐推的,姐姐把四嫂从桥上推下去了。”

“我没有!”小樱冲了进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推玥姐姐!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真的没有推她!”

“你就是推了,我都看见了。”玄小樱一脸笃定地说,“三嫂也看见了。”

王妃皱眉,再次看向孙瑶。

孙瑶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小樱还然失色:“瑶姐姐!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看见了,我没有推她!是她、她、她拉我、然后她摔了…”

孙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早先,这个孩子借着生病的名义强行将玄胤留在身边,害宁玥在床上病了两天没人管,孙瑶就已经对她有点儿意见了。尽管,孙瑶不至于觉得她心肠歹毒,却也认为她非常的任性和顽劣。在孙瑶看来,她之所以推宁玥,完全是出于一种恶意,但可能,她并不知道这么一推的后果。

“小樱,做错了事不可怕,只要勇于承认自己错误,并加以改正,我相信,玥姐姐会原谅你的,我们也依旧会非常喜欢你。”

小樱整张脸,在这一瞬间,褪去了血色:“瑶姐姐,你不相信我?”

“小樱…”孙瑶试着去摸她脸蛋。

她后退一步避开,转身,望向了一直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王妃:“母妃,你相信我,是玥姐姐自己摔断!她拉了我,我也差点摔了!她…她…”

玄小樱嘟嘟嘴儿:“就是你推的!”

王妃看看女儿,再看看小樱,心底的天枰,一下子倾斜了过去。若说孙瑶还有可能帮宁玥撒谎,但她女儿呢?女儿与四房根本没怎么走动

而且,瞧女儿的样子,不像在包庇宁玥。

“小樱,你太调皮了,做错了事,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你把你四嫂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去,万一她摔断腿…”

言及此处,王妃的身子蓦地僵住,“等等,你们是在哪儿摔的?”

孙瑶道:“白云街的白云桥,四弟妹摔断了胳膊。”

桥…

又是桥。

三年前,女儿也是从桥上摔下去的,摔断了腿,当时,与女儿在一起的人是香梨。

时隔三年,马宁玥也从桥上摔了下去,摔断胳膊,与她在一起的人,还是香梨。

这些,会是巧合吗?

如果香梨真的推了马宁玥,那么三年前,会不会也推了她女儿呢?

香梨不喜欢马宁玥,是因为马宁玥分走了玄胤的宠爱。

香梨陷害她女儿的动机呢?想弄死她女儿,然后趁机取而代之,成为如今的小樱吗?

王妃被心底闪过的一个又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吓到了,她面色惨白地看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童,实难相信,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干出这种恶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