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海十三那边,此时刚发现圣教的女弟子抬了血魔的尸体出来,他不由地有些纳闷。

圣教的人要血魔的尸体做什么?

要说是图血魔的内丹,可内丹已经被挖了呀。

何况就算没挖,人死后内丹也会废掉的。

海十三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他今日是奉命前来给血魔收尸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把血魔的尸体带走。

海十三与三名玄衣卫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拔出了长剑,准备攻上那群女弟子。

可就在三人即将出手之际,身侧的山峰雪崩了。

白雪如洪涛一般哗啦啦地朝着海十三等人奔涌了下来。

“快走!”领头的玄衣卫一把抓起海十三的肩膀,施展轻功将他带离了地面。

余下二人也飞快地腾空而起。

然而雪体坍塌得太快,无论几人速度多块,都仍是像要随时被它给吞没一般。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让那么厚重的雪体埋住,轻功再好都出不来了。

海十三的轻功不敢恭维,全赖领头的玄衣卫抓着,他只觉自己东摇西晃,东捅西撞,肠子都要颠断了,好不容易终于逃开,却早已在洞穴“十万八千里”外了。

等一行人绕路赶回洞穴时,洞穴也早已被雪体掩埋得渣都不剩了。

山脉的另一端,一片皑皑白雪中,一只覆盖在薄薄积雪上的手,忽然破雪而出,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拼命地呛咳了两声。

很快,在她的身边,又一个同伴自雪里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六名女弟子,只剩二人生还,余下四个都被掩面在了深雪之下。

但万幸的是,血魔还在。

二人艰难地站起身来,用几乎冻得僵硬的手抬起担架,将血魔抬回了圣教。

血魔的事在圣教闹得沸沸扬扬,一个上午的功夫,整个圣教都知道银湖岛的湖底镇压着一个血魔的事了。

其实血魔,镇压就镇压了吧,又不算什么坏事,为什么要一直瞒着大家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血魔在祭坛上厮杀弟子与死士的事也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飘洒到了圣教的每一个角落。

曾护法绝不是唯一一个跳出来质疑当初那场血腥屠戮的人,不过他是第一个。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曾护法以散播谣言的罪名被关进了圣教的地牢。

杀鸡儆猴的效果一下子出来了。

圣教顷刻间安静了不少,至少明面上,没谁再敢公然叫骂什么。

胤王听说这个消息还是在去探望云夙的路上,那时,曾护法已被关进地牢了。

他脚步一转,去了地牢。

地牢中,曾护法刚受过一轮刑罚,双手被绑在镣铐上,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胸前,衣衫上渗着血。

胤王是下过冤狱的,一见这情景,眉头便皱了起来。

“少教主。”看守的两名弟子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胤王冷声道:“谁让你们对他用刑的?”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胤王命令道:“把他放了。”

“这…”二人迟疑。

胤王眸光冰冷道:“怎么?本少主的话不管用了?”

其中一名弟子硬着头皮道:“没有教主的令牌,恕弟子不能从命。”

云夙的令牌,云夙的印鉴,全都在那个女人手里。

她这是想只手遮天?

胤王冷冷地眯了眯眼,拂袖而去。

圣教如今几乎成了那个女人的一言堂,他严重怀疑云夙到底对这些事知不知情,怎么说自己都是他亲生儿子,他出了事,不能打理圣教,不该由他这个亲生儿子出面挑大梁吗?

怎么会是一个护法?

那护法又不是云夙什么人,真论亲疏,谁还能亲得过他?

云夙要是让三殿下挑大梁倒还罢了,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挺招人喜欢,云夙偏疼他,没毛病。

可一个老婆子,凭什么也这么得云夙的信任?

一定有猫腻。

那老婆子,指不定是对云夙动了什么手脚!

胤王怀揣着心思进入云夙的住所,想着不论如何也得先告那老婆子一状时,却被告知,云夙让莲护法接去银湖岛养病了。

养病?

呵,怕不是软禁吧!

胤王拿上宝剑去了银湖岛。

他已知湖底的隧道,自然无需船只这么麻烦,不过眨眼功夫便上了岛。

胤王在光明正大与偷偷摸摸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如今他是弱势的一方,他要不过她。

上岛后,他避开女弟子的视线,悄悄地摸进了莲护法的寝殿。

表面看莲护法是个不在意身外之物的人,可这寝殿精致奢华得不像话,处处都透着一股圣教女主人的气息,胤王莫名觉得刺眼。

寝殿很大,胤王又不确定云夙被关在了哪里,只得一间间地找过去。

绕到一个小花园时,有女弟子端着一个托盘自尽头的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染血的纱布、药瓶、剪刀、夹子等物,一看就是给人处理过伤势的。

胤王不动声色地隐匿在假山后,待女弟子离开后,他闪电般地窜出来,进了方才女弟子走出来的房间。

这个房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可空气里浮动着的血腥气与药香,证明女弟子确实曾在这儿待过。

胤王在屋子里找了找,不经意地碰到了一个开关,书柜移开了,露出了一间光线幽暗的密室。

密室里翻滚着浓稠的血腥气。

胤王掩了掩鼻子,硬着头皮走进密室。

这间密室不大,没多余的家具,只一张小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物。

小木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却并不是云夙,而是血魔。

胤王当场愣住了。

血魔不是死在自己洞府了吗?怎么会来了这里?

谁把他弄来的?

胤王壮着胆子前走了几步,怔怔地看向满身血污的血魔。

就在胤王看得出神的时候,小木床上的血魔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69】云珠见血魔(二更)

海十三与玄衣卫最终没能带回血魔,垂头丧气地回了王府。

姬冥修没多睡,待到乔薇暖和之后便起了。

海十三向他禀报时,他正坐在云珠房中。

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向了云珠。

云珠的表情很沉默。

海十三惭愧地说道:“都怪我,走得太慢了,要是早一步的话,一定已经在雪崩之前把血魔的尸体带回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事实上他走的不慢了,大雪封山,每走一步都艰难,当然要说能不能更快一些,也是能的,可毕竟没料到会恒生变故,也就没拿出赶着去投胎的速度。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云珠的眼睛。

云珠淡淡地开了口:“命该如此,不怪你。”

“呃…”海十三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姬冥修,又看向云珠,“云夫人不要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次的事…说起来也是意外,他被关押了那么多年,满肚子怨恨,出来了,见人就想杀…”

海十三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表达什么。

云珠平静地说道:“你去忙吧。”

海十三讪讪地说道:“那我去了。”

海十三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云珠与姬冥修。

云珠道:“我知道你恨他差点杀死小薇…”

姬冥修打断他的话:“内丹是他自己给我的。”

云珠一愣。

姬冥修顿了顿,说道:“祭师剑刺中了他,他原本可以自爆,那样我大概也活不了,我对他说,你是我姥姥。”

云珠怔住了。

“啊——”

密室中,胤王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把,整个人后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诈尸啊这是?

不是死了吗?

怎么又把眼睛给睁开了?

莫不是自己眼花?

胤王本想再上前确认一番,哪知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匆忙之下,胤王只得一把掀开桌布,钻了进去。

堂堂大梁朝的皇子,圣教少教主,竟然也有钻桌子的一天,传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门开了,几个女人走了进来。

胤王将视线贴在地板上,透过一点桌布与地面的缝隙望向了走来的几人,可惜只能看到几双绣花鞋。

“你们两个,在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莲护法的声音。

“是。”

两名女弟子应声出去了。

莲护法又道:“你们,把他绑好。”

两名女弟子用龙浔链将血魔紧紧地绑在了小床上。

胤王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莲护法在对血魔做什么,可他听见了手术工具的声音,以及血魔痛苦的闷哼与挣扎。

“抓紧了!”莲护法沉声道。

两名弟子一头一尾,按住不断抽搐挣扎的血魔。

没了血丹的血魔也能感受到正常的疼痛了,他疼得青筋暴跳。

胤王小心翼翼地将桌布掀开了一点,本想看看这老妖婆究竟在做什么,却哪知老妖婆背对着他,将他挡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小床上的血魔没有挣扎了。

莲护法收拾了一番,带着女弟子离开了。

确定人已走远,胤王才冷汗直冒地自桌底爬了出来。

他来到床前,看向狼狈得像被血水洗过的血魔,血魔的双手与双脚依旧让龙浔链绑着,方才挣扎得太厉害,手腕与脚腕的皮肉都磨破了,深可见骨。

可血魔体内已没了血丹,再也无法自我修复。

“哎。”胤王壮胆唤了一声,伸出手来,探了探血魔的鼻息,还有气。

胤王定了定神,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

他没再继续找云夙,而是回了自己的住所,看向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第一美人,正色道:“你帮我做件事。”

第一美人放下夹了一半的红烧肉,笑眯眯地看向他:“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

胤王的小心心抽搐了一把:“你都没问什么事。”

第一美人撩了撩粗长的秀发:“什么事都可以。”

一刻钟后,胤王嘴唇红肿、大脑缺氧、衣衫凌乱、眼神涣散地躺在几乎要塌掉的床铺上。

第一美人半餍足地出了院子,划了一条小船过河,她就这么大喇喇地上了银湖岛。

岛上的女弟子并不认识她,可竟然谁也没有拦住她。

另一个船夫正在卸货,他原本只搬了一个箱子,在看见第一美人后,果断地又加了个箱子!

来了这么壮实的苦力,自己再不卖力,怕是要饭碗不保!

第一美人潜进了关押血魔的密室,扯断龙浔链,将半死不活的血魔装进箱子里,大摇大摆地搬上了船。

第一美人将血魔偷出银湖岛后,并未按照约定给胤王送去,而是脚步一转下了山。

她扛个箱子下山,守门的弟子简直都没拦她。

第一美人在城中租了辆马车,一路将大箱子送去了王府。

见到云珠后,她一脸郑重地说:“姥姥,王爷让我千辛万苦给您送来的,箱子里有什么我也不清楚,他只让我亲自交到您的手上。”

云珠缓缓地打开箱子,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傻眼了。

血魔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夜晚,他一睁眼,看见床头坐着一个人。

她靠在床柱上睡着了,银白的发层层叠叠落在她肩头。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她已不再是当年青涩又稚嫩的少女。

血魔愣愣地看着她。

云珠身形一晃,晃醒了。

一睁眼,就见血魔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血魔的脸上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换了表情,唇角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桀桀~”

云珠探出冰凉的手,摸上他额头。

血魔的冷笑僵住了。

“不烫了。”云珠抽回手,又去看他身上被龙浔链勒出来的伤口,手腕与脚腕的已经处理了,肩膀上的还需再上一次药。

云珠拿了药来。

他是血魔之躯,在取出血丹之前,没什么伤势是他修复不了的,他的身上几乎不见旧伤,只除了心口那一道让镇魂钉钉出来的伤疤。

云珠装作没看见,给他的新伤上了药。

炉子上的汤药熬好了。

云珠倒了一碗给他。

他不喝。

云珠说道:“喝了药,我带你去城里转转。”

血魔冷着脸看向云珠。

云珠将一套干净的男子衣衫放在床铺上:“海十三的,你将就着穿穿,待会儿上街给你买新的。”

血魔拉开被子,往自己身下瞅了瞅,一片光溜溜,他将脑袋蒙进了被子。

云珠转身出去了。

血魔乖乖地把药喝了,衣裳穿了,出来时,精神竟然意外地不错。

躲在燕飞绝房中,扒开一条小窗户缝儿观察着二人动静的海十三啧啧地砸了咂嘴:“真是变态啊,血丹都让人挖了,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燕飞绝往嘴里扔了一片橘子,吊儿郎当地说道:“回光返照,不行啊?”

海十三脱了鞋子砸过去!

鬼王也曾失去毒丹,可鬼王好生生地活下来了,不仅活了,还又结出新的毒丹了,这什么血魔,资质不在鬼王之下,怕也是要出奇迹的吧?

云珠带着血魔上了街。

血魔的样子依旧有些古怪,云珠将他的头发放了下来,遮住一双招风耳。

又因是夜里,光线昏暗,倒还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你还没逛过夜凉城吧?”云珠问。

血魔不说话。

云珠先带着他进了一家成衣铺子,给他选了一套崭新的衣裳,一双暖和的皮靴。

衣裳是他喜欢的颜色,墨色锦,哑光面料。

扣子扣歪了。

云珠又帮他把扣子一颗颗地扣好。

血魔怔怔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眼角的皱纹。

云珠苦笑:“老了。”

血魔的目光扫过货架的一支白梅发簪。

从铺子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一直埋在宽袖下,拽得紧紧的,不让云珠看见。

云珠便装作自己没有看见。

云珠又带着他去了一家老字号的羊肉店,这家店铺里外都有桌子,只可惜生意太好,每个地方都坐满了。

云珠要了一份手抓骨、一锅羊蝎子、一瓶马奶酒、一罐酥油奶茶、一份小奶皮并几个大饼,用食盒装着,上了马车。

“带你去赏雪。”云珠说。

车夫是海十三,海十三一听要赏雪,即刻将马车驶去了一处风景极佳的亭子。

今日也是奇了,竟连亭子都让人坐满了。

云珠不爱凑热闹,血魔更不爱。

云珠在山的另一面选了一块大岩石,这块岩石在一棵白梅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