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麟的脸色瞬间沉了。

回到帐篷,容麟气得踹翻了桌子:“容卿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考虑一下?那种事需要考虑吗?直接拒绝啊!拒绝一百次你懂不懂?”

容卿坐在厚厚的褥子上,一边翻着书本,一边云淡风轻道:“为什么要拒绝?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找门亲事了。”

容麟气得眉毛根根竖起,瞪圆了眼睛:“容卿你再说一遍!”

容卿翻了一页书:“说多少遍都一样,你这么大了,该成家立业了。”

容麟的心口微微刺了一下:“你真这么想的?”

“嗯。”容卿点头,“我瞧着莫娜和莫妮都不错,长得漂亮,心思单纯,胆子也够大,不容易被你吓到。当然,喜欢哪一个,由你自己决定,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容麟盘腿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木木地问:“你真的…要把我让给她们?”

“不是让。”

“不是让是什么?”容麟追问,一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倔强。

容卿又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书页上:“你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作为你长辈,我为你做好的打算,如是而已。”

“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容麟逼迫地看着他。

容卿始终没看他眼睛:“你不在皇宫的时候,我自己也是过来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容卿?”容麟掐住他下颚,“看着我的眼睛说。”

容卿波澜不惊的眸子望进了他眼眸深处:“是。”

容麟眸光一暗,站起身,冷冷地走出了帐篷!

却说郭玉与碧清在农舍住下后,真的过上了农妇一般的生活。她们没有收入,她的脚又受着重伤,需要大量金创药。守门婆子给的银裸子很快便花完了,她们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得已,碧清典当了郭玉的衣裳,换了些碎银子和粗布棉袄。

郭玉娇弱的身子裹在臃肿的棉絮中,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认出她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玄王妃。

若单单是这限额倒也罢了,偏偏他们住的地方,时常遭到小流氓的打劫,隔三差五收保护费,不给就把家里砸得稀巴烂。虽然这个家已经十分的破烂,但倘若把锅碗瓢盆都砸了,便连饭都煮不成了。

无奈之下,碧清买了些红绳回来打络子,希望赶在过年前卖个好价钱。

碧清一人打得不够快,郭玉帮忙,学着打了两天,倒是能打个差不多的样子。

纤细的手指,很快长出了冻疮。

冷风一吹,冻疮裂开,流出脓来。

金创药擦脚上擦完了,碧清用手指使劲儿地刮着内壁,才刮了一丁点儿药膏抹在郭玉的冻疮上:“唉,我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治冻疮,死马当活马医了。等会儿我去街上摆摊,您是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起?”

想起那伙流氓,郭玉的身子瑟缩一下:“跟你一起。”

顿了顿,又说,“摆…摆在街角。”

碧清明白她的意思,摆在太显眼的地方,恐让熟人瞧见。

整理好一百个络子,二人一块上了街。

南街人流量最大,碧清选了个靠进小胡同的地方,尽管风吹着冷,但身后的小胡同方便郭玉藏身,万一来了个把熟人,郭玉能立马从胡同后逃掉。

“卖络子!又便宜又好看的络子!梅花烙、海棠络、四喜络…”碧清在寒风里吆喝。

到底是王府出来的人,手艺比市面上卖的精良许多,加上她卖的的确便宜,不多时,便卖掉了大半。

还剩最后几个时,碧清打算便宜处理了,好带郭玉去吃碗热面。

“小姐,您瞧,那不是上回在王府看到的图案吗?这个小摊儿上居然有卖的!”一名身穿粉色比甲的小丫鬟,拉着司空静的手停在了摊子前。

碧清听到王府二字的时候,便暗觉不妙,怕是熟人,赶紧给身后的郭玉打了个手势。

郭玉拔腿就跑!

司空静挑了两个络子:“哟,还真是呢!你这丫头,挺心灵手巧的嘛!比王府的络子还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碧清低垂着眉眼,道:“小的叫银杏。”

“银杏呀,土掉渣的名字。”司空静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冬天的打络子卖很辛苦吧?跟我走。”

“啊?”碧清愕然。

丫鬟嗔道:“啊什么啊?没听懂吗?我家小姐看上你了!想买你回去做丫鬟!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中常侍的妹妹,司空家的千金!跟了她,是你造化!还不赶紧谢恩?”

碧清哪里不知道司空静?就是这个可恶的毒女撺掇她家王妃对付宁玥的!

碧清咬牙:“小的家中还有一个病重娘亲,不能跟你走。”

司空静丢给她一锭金子:“这个,够给你娘亲看病了吧?跟我吃香喝辣,还能赚更多的钱,你随便请个人服侍你娘亲就是了。”

碧清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如果自己真的能从司空静手里赚到钱,那么王妃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念头闪过,碧清试探着抬起了头。

司空静看向碧清,这丫头好像在哪儿见过呢,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碧清见司空静没认出自己,心中更高兴了:“小姐等等,我去与我娘亲商量一番。”

司空静把玩着手里的络子,越看越喜欢:“去吧!”

碧清拿上那锭金子,穿过胡同,来到了郭玉藏身的地方:“王妃,王妃你看…”

啪!

回应她的,是郭玉一个响亮的耳光。

【V100】落井下石,容卿的心

碧清当场懵了。

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她都还没开口

金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郭玉脚旁。

郭玉像被烙铁烫到似的急速后退了两步,双眼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碧清,手僵住。

其实,她打完就后悔了。

她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动手打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郭家嫡女,她的涵养、她的气度,都去了哪里?

难道这些日子像个村妇一样生活,她就真的成了一个村妇吗?

郭玉背过身子,将手指放进嘴里,焦躁地啃咬了起来。

碧清把泪水逼回眼底,蹲下身,拾起那锭金子,轻声解释道:“我碰到司空静了,她没认出我是谁,她喜欢我打的络子,给了我一锭金子买我做她的丫鬟。我原本是想着,有了这些钱,您的生活会过得好一些…我在她身边当差,每个月还能有月钱,我能给您请个服侍的人,找个好些的住处…但是如果您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

竟是…这样吗?

她听了碧清与司空静的谈话,见碧清兴冲冲跑来,还以为碧清要抛弃自己

“我错怪你了。”郭玉捂住脸,想起自己失态的模样,难过得落下泪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碧清劝慰道:“您只是太苦了,日子苦,心里也苦,没事的,我没事,我去把金子退给司空静,然后我们回家。”

语毕,她转身,却猛地瞧见地上的暗影。

视线,顺着暗影上移。

看到了司空静堆满不屑的脸蛋。

那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服侍,与郭玉的粗布麻衣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哟!”司空静勾起了唇瓣,“我道这是谁呢?是王妃呀?这是唱的哪一出?您是在微服私访吗?”

她身旁的丫鬟忙附和道:“哪有王妃微服私访穿这么破的?小姐,咱们八成是认错人了吧?”

郭玉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若早知会碰到司空静这个败类,她宁愿呆在小别院被那些流氓恐吓!

司空静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若说一开始她还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郭玉,眼下,便一丝怀疑都无了。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郭玉是中山王府的嫡妃,就算中山王府被扣上了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可到底还在审查期,没彻底问罪,怎么郭玉就落魄成这样了?

况且她听说,除了宁玥与玄胤之外,别的玄家人都不得私自外出,必须被软禁在府里。

郭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大街上溜达?

不对,也不是溜达,郭玉和这丫鬟分明是在卖络子讨生活!

司空静的八卦因子急速兴奋了起来,眼睛贼亮贼亮地问道:“王妃,你是被逐出家门了吗?”

郭玉额角的青筋突突一跳,以手半遮了面容道:“你认错人了。”

语毕,转身就走!

却被司空静拦住。

司空静踩住了她裙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说道:“急什么呀,王妃?好歹是旧相识,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呢?你当初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不可一世,那么觉得我配不上你儿子!怎么?落魄得比村妇还不如的时候,就不敢再面对我了?”

不提这个,郭玉险些要忘了。

刘婉玉曾经透露出让司空静与玄家男儿结亲的意思,她看不上司空静,胡乱打了几个马虎眼,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没想到,这丫头还怀恨在心了!

司空静也不想想,就她那副德行,配得上她云端高阳一般的儿子吗?

“怎么?没话说了?”司空静的脚在郭玉廉价的裙子上狠狠地碾了几下,“你说你当初要是把我娶进门该有多好?起码你被赶出来的时候还有个人替你嘘寒问暖吧?啊,我差点忘了,你有儿媳的!对了,孙瑶去哪儿?马宁玥去哪儿?你都快成乞丐了,也不见她们帮你一把!”

这些话…可真是诛心!

当初要不是她挑拨自己与马宁玥的关系,自己会那么着急地误会了马宁玥与容卿吗?会那么不理智地朝马宁玥下手吗?

自己得到报应了,这个罪魁祸首却还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嬉笑。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郭玉愤愤地瞪着司空静!

司空静这会子已经能完全确定她是被赶出来了,至于为什么被赶,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她快离开京城了,这儿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没任何关系了。

只不过,能在走之前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郭玉不是看不起她吗?

她就让郭玉尝尝,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念头闪过,她娇俏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狰狞的笑意。

郭玉心口一震:“你要干什么?”

碧清赶忙护住了郭玉,可惜不等她站稳,就被司空静的丫鬟拽到了一旁。

二人很快扭打成团。

司空静一把扣住郭玉的手腕,将她强行拽到了大街上:“来呀!快来看呀!中山王妃被休了!大家快来看看呀”

她的声音,引来了一大堆围观的百姓,他们开始对郭玉指指点点。

郭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边去挣脱司空静的束缚,一边用袖子挡住脸。

可惜,她营养不良,脚上又有伤,根本不是司空静的对手。

非但没挣脱司空静,反而被司空静扣住了两只手,她涨得通红的脸就那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她了。

“啊…她…她真的是中山王妃!我给她家送过布料!我见过她的!”一个绣娘惊呼着说。

另一个妇人说:“是她是她!我亲戚在她家当差,忙不过来的时候,喊我去做过几天短工!娘呀!王妃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随便一件衣裳便百两黄金的王妃,随便一件首饰便价值连城的王妃,居然穿得比村妇还不如!

说好的珠光宝气呢?

她的唇,冻裂了。

手,冻坏了。

青丝间,隐约有一丝白发可见。

这…真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吗?

怎么老成了这样?

魏捕快正在巡街,顺便送郭况回府,甫一遥望,瞧见那边聚了一大堆的百姓,百姓中央,围着让人头疼的司空静。

她手里抓着一个村妇,瞧村妇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的样子,似乎是被司空静给羞辱了。

魏捕快的眉头就是一皱:“怎么又是她?上次被看光了还不吸取教训!又跑出来闹事!”

“何人?”郭况从马车里问。

魏捕快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司空家那丫头,前些日子被车夫强暴了,还被那么多侍卫和捕快给看光了,听说要嫁到北城去了,怎么还出来晃荡?”

晃得人眼疼!

“大人您稍等,我过去把她打发了!”魏捕快说着,朝那边走了过去。

郭况坐在车内,听着人声鼎沸,人群中传来阵阵哄笑,不知为何,有些刺耳。

他挑开帘幕,望向了人群中央,司空静站着的地方。

然而当他眸光落在妇人身上的一刻,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尽管,衣衫破烂。

尽管,体态臃肿。

尽管…

一切的一切都与村妇一般无二,可他还是认出了那是自己妹妹。

来不及思考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顶着这样的形象,他立马跳下了马车!

就在他跳下马车的一刻,郭玉也发现他了。

郭玉像一只忽而被电到的老鼠,刺溜一下从司空静的牢笼里挣脱了出来!

“哎!想跑?”司空静探手去抓,却被魏捕快扣住肩膀。

魏捕快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一天不闹事就皮痒是不是?怎么?京兆府的牢饭还没吃够啊?”

司空静看看他,再看看急速奔来的郭况,心知大事不妙,赶紧混入人群里溜掉了。

郭况朝郭玉追去。

“妹妹!妹妹!”

他的叫声,像催命的符咒,郭玉一刻也不敢停下,发了狠地狂奔,连脚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你跑什么?给我停下!”郭况急得额头冒汗,平时也没觉得郭玉多么能跑,这会子,竟连他都追不上了。

郭玉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大哥追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这副样子被大哥看到!

她是玄王妃,不是村妇!

她拼了命地狂奔,撞翻了卖橘子的摊位,撞到了过马路的老人,撞掉了孩童手中的糖果…

身后,哭声、骂声,砸地声,交错迭起。

郭况忙从怀里拿出银票,快速地给了他们,又快速地追了上去。

郭玉逃到了一家农舍,墙外正好挺着一辆板车,她想也不想地踩着板车翻上墙头,往里一看,却是一个猪圈!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