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本王只是担心双方闹出不快,反而不利于营救行动!胤郡王别曲解了本王的意思!”

“哼。”玄胤冷冷地哼了一声。生的儿子都这么孬种,那南疆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打了个圆场:“宣王的想法是好的,我们毕竟是外族人,能不跟他们正面冲突最好,只是如今形势逼人,他们对圣地比我们了解,问问他们可还有别的通道或办法,比我们在这边干着急有用,宣王说呢?”

“哼。”玄胤也哼了一声。

皇帝说道:“人命关天,活着比什么都强,想必贵国皇后也不希望为了一点小小的名节,就置女儿的性命于不顾。”说到底,这事儿还是皇甫昕挑起来的,借着请吃饭的名义,谁知道是偷东西?这么顽劣的公主,也是没谁了。

宣王静静凝思了片刻,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挣扎,点头道:“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能将错全都推到我们南疆的头上。”

意思是,要西凉分担一半盗窃的罪名?可明明在入洞穴前,谁都不清楚是去偷东西的!

皇帝皱眉。

中山王也不高兴,关在里头的是他女儿和儿媳,凭什么让她们跟着承担罪名?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司空朔轻轻地笑道:“宣王,不用你们南疆承担一丝一毫的罪责,我们西凉会全部承担。”

宣王眼睛一亮,却又听玄胤很有默契地说道:“是啊,我们承担全部罪责,但我们也只救我们的人。”

宣王的笑容倏地僵住了。

半个时候后,皇帝派人将黎族长请了过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弟弟黎奥大叔。

黎族长身材魁梧、不苟言笑,黎奥大叔矮小精瘦、明眸善睐,很难想像二人是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

玄胤简单向黎族长陈述了事发经过,没说是谁的责任,只说几人顽劣,没忍住好奇心才偷偷地买了张地图去了。

诚如众人所料的那样,黎族长勃然大怒:“混账!混账!哪个混账敢把圣地的地图卖给外族人?给我把他揪出来!”

皇帝与宣王齐齐摸了摸鼻梁,挺汗颜的。

黎奥大叔从旁劝道:“大哥,这件事先不着急,反正是族里的人,今天抓、明天抓都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几位客人的性命。”

“哼!闯了我族圣地,还想活着出来?”黎族长雷嗔电怒地瞪向众人,“我告诉你们,这是神明的惩罚!你们的罪过,连神明都怒了!”

黎族虽是一个小部落,不足以与任何一个国家抗衡,但这件事…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皇帝与宣王都没吭气。

玄胤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们,手,摸上了宝剑。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如果不能救出玥玥,这个老顽固,就下去陪葬!

黎奥大叔握住了哥哥的手臂,苦口婆心地道:“大哥,你先消消火,那都是几个孩子,不懂事,一时听说了好东西,想去看看而已,想必,那个给他们卖地图的人没告诉他们闯入圣地的后果。我的亚东、你的亚瑟,不都闯过圣地吗?孩子们好奇心重,可以理解的。”

黎族长气得半死。

黎奥大叔压低了音量,语重心长道:“南疆的嫡公主、大帅,西凉的胤郡王妃、下一任宰辅,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死在咱们这儿,两国都会恼怒。相反,咱们若是救了他们,两国便是欠了咱们人情啊!”

四国中,以西凉、南疆最为强大,被他们欠人情,绝不是一件坏事。

皇帝暗暗点头,这个弟弟还是蛮精明的嘛!

黎族长看看弟弟,又看看对面的客人,眉头一皱:“那好,看在神明的面子上,饶恕他们一次!”

玄胤握紧剑柄的手缓缓松开了。

黎奥大叔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玄胤的手,看向众人道:“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们,可是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全看神明的旨意。”

众人点头,道了声多谢。

黎奥大叔看着壁立千仞的石山,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可知这圣地之名的来历吗?”

“因为石钟乳?”玄胤随口问。

“是,也不全是。”黎奥大叔把气得快要岔气的大哥扶到一旁的草地上坐下,“圣地里的石钟乳是我们黎族的灵泉,它包治百病、还能给人带来好运,每次出门狩猎,我们的族人都会服下一滴灵泉,整个狩猎过程都会变得英勇无敌,我们相信,这是神明恩泽了我们。

大约百年前,族里的长老救回了一个商人,他病得很重,命悬一线,长老用石钟乳治好了他。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它在外头有个学名。商人告诉长老,灵泉就是石钟乳,市面上可以卖到一滴一金。部落很穷,除了打猎,我们没有别的收入来源,长老说服族长,将石钟乳卖给了对方。

石钟乳果然给族里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生活发生了转变,我们再也无需挨饿受冻,我们能像外头的汉人一样,买能够储存的米粮、卖漂亮暖和的衣裳,还能买外族的女人…那十几年里,族人的日子过得非常奢靡,他们不再虔诚地信奉神明,他们相信,钱财能够带来一切。可是渐渐的,石钟乳没了,没有可以换取钱财的东西了。祸不单行,族里又爆发了一场瘟疫,数万族人死伤过半。族长和长老意识到这是神明在发怒,跪在干涸的灵泉池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以求神明原谅。翌日,石壁中再次流出了石钟乳,只是没以前那么多,一天才十数滴。新任族长即位,秉承前辈的教训,下令自此禁止贩卖石钟乳。现在,族里只有生了重病的人,或者即将参加重大祭司活动的人才会服用一些石钟乳,为了更好地保护它,从十年前开始,我大哥命人将它看守起来了。”

“那你刚刚说,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才叫它圣地的。”玄胤突然说。

黎奥大叔笑了笑:“没错,还有别的原因,我说的太投入,你不提醒,我只怕都要忘记一开始想说什么了。”

众人摇头,他们也听得太投入,也不记得圣地还有别的来由要问,亏玄胤在这般情况下,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头脑。

黎奥大叔赞赏地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接着道:“在发现石钟乳之前,这里就是我们黎族的禁地。据传下来的说法,这地下有一座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地宫,当然也有长老说是皇陵,说法不一。当然我本人是不信的,我小时候听我娘讲了地宫的事,偷偷带了侍卫潜入禁地,找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我笃定,那根本是个传闻。”

他这么说着,在场的西凉人、南疆人,却全都变了脸色。

因为就在刚刚,司空朔的小蛇们钻进了地底,带回来的消息就是那些人沉下了地面至少百米,这不是一座地宫又是什么?

黎奥大叔看着众人的神色,哈哈一笑:“传说罢了,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下面有座宫殿吧?”

“如果有呢?”玄胤的表情十分严肃。

黎奥大叔的笑容僵住了:“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等众人回答,掐了掐黎族长的肩膀,“大哥!大哥!他们好像发现地宫了?”

“地宫?不可能。”黎族长摇头,满脸地不信,“祖祖辈辈,不知派人找了多少遍,我们自己人都找不到,几个外人…怎么可能?”

玄胤想了想,说道:“不管可能不可能,先找,如果地底下真是一座宫殿,那宫殿的入口肯定不止一处,说不定就分散在这块林子里。黎族长,可否把你的勇士借给我们一些?”

“你们想…”黎族长张大了嘴巴。

“找出入口!”

“别开玩笑了,能找到,我们早就找到了。”

“你们熟悉地形,但你们不善于勘察,那点技术,不是我打击你,黎族长,你连我们玄家影卫的一条裤衩都找不到!”

“你…”臭小子!真不给他面子!

玄胤淡淡地看向宣王:“合作。”

宣王点头:“合作。”

除了合作,别无他法。

皇帝摸了摸下巴,不是他是指挥使吗?怎么到最后,成这小子在指挥作战了?

半个时辰后,由三方组成的混合搜救队,一共四队,分别由玄胤、玄煜、玄昭与黎奥大叔率领。

每一队,都带上了两台小炮车、一罐强酸、一块被锤子捶成片的金刚、绳索、火种、猎犬、草药、干粮、水、信号弹…神色坚定地出发了。

幽暗无光的地底,宁玥缓缓地睁开了酸胀的眼睛,身体各处传来疼痛,她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随后,她眸光一扫,伸手不见十指。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容麟,你在吗?”

“小樱!”

宁玥叫着,突然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人,她抬手一摸,摸到了对方软软小小的身子,她又赶紧捏住对方的手腕,发现还有脉搏,长长地松了口气:“小樱,小樱你醒醒。”

玄小樱被宁玥摇醒了,含糊问了声:“四嫂,我们是在哪里?好黑。”

“我也不清楚。”宁玥如实说,当时她们三个正在装石钟乳,突然地面一抖,她栽倒在地上,滚了一圈,恰好滚到玄小樱身边,她本能地将玄小樱扯进怀里,之后的事便不记得了,再醒来便是刚才。

“我们能回家吗?我想回家。”玄小樱怯怯地说,声音有些颤抖,却并未大声哭喊。

宁玥摸了摸她脑袋:“四嫂会想办法,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没。”玄小樱说。

宁玥给她当了人肉垫子,她没摔疼。

宁玥将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骨头没有异常,也没发现她疼痛难忍,才又松了口气,在地上摸了摸,是平坦的,将玄小樱轻轻地放在地上:“你坐会儿,别乱动,我先看看火折子还在不在。”

“嗯。”玄小樱乖乖地坐好,一步也未挪动。

宁玥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借着火光的照射,宁玥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密室,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墙壁上挂了一盏琉璃灯,宁玥走过去把琉璃灯点上,屋子里更亮了,门是关着的,不知里面有什么。

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甫昕和耿灵儿,大哥与容麟不见踪影。

角落中,有三个躺着的水囊,宁玥捡起来,尽管没封口,不过由于装的不多,倒也没漏出来。宁玥悄悄地水囊收好,放进了宽袖。

随后,宁玥又来到皇甫昕与耿灵儿面前,探了二人鼻息,拍着二人的脸蛋道:“快醒醒,昕公主,灵郡主,你们快醒醒啊!”

“啊…”皇甫昕痛呼了一声,艰难地坐起来,抱住摔肿的肩膀,“咝好疼!诶?这是在哪里?刚刚是不是地震了?我好像从地缝中掉下来了!”

宁玥静静地说道:“也许是地震吧。”

“我的胳膊…好像断了…没知觉了”皇甫昕疼得接连倒抽凉气。

宁玥按了按:“是脱臼了,你忍忍,我帮你”

“啊”皇甫昕惨叫。

“接好。”宁玥拍了拍手,又翻过耿灵儿的身子,掐了掐她人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耿灵儿惊醒,捂住胸口,一阵咳嗽,“天啊!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我…我是不是死了?啊!好疼!我屁股好疼!屁股开花了!呜呜…这里是哪里?好黑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表姐…呜呜…我要回家…”

皇甫昕被她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别哭了,人家小孩子都没哭!”

耿灵儿哭得越发大声:“还不都是你?你没事偷什么石钟乳嘛?害我们全都被困在这儿了!这到底是哪里嘛?能不能出去呀?”

宁玥回到了玄小樱身旁。

玄小樱朝宁玥伸出小胳膊。

宁玥把她抱到腿上,她窝进了宁玥怀里,静静地看着耿灵儿哭。

“呜呜…怎么办?回不去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容麟你在哪里?容麟你快来救救我呀我不要被困在这里!来人啦!有没有人啦?救命啊”

皇甫昕按住额头:“表妹,别哭了,已经很闹心了,能不能让我静静?郡王妃,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宁玥摇头:“不知道。”

“你呢?玄小姐?算了,当我没问,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皇甫昕自嘲地说。

“我们在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玄小樱软软地说。

“为什么呢?”宁玥柔声问。

玄小樱答道:“我上次在军营,听到杨幕僚跟父王说过,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会比上面暖和一些。”

听玄小樱这么一说,宁玥才想起来自己穿得单薄,出事前已经感觉寒冷了,这会子,应该更冷才对,却反而比先前暖和。

“小樱真聪明。”宁玥笑笑。

耿灵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笑?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笑得出来?我们马上要死在这里了,你知不知道?”

宁玥淡淡地道:“我笑我的,你哭你的,别管闲事。”

“你…可恶!”耿灵儿气得跺脚。

皇甫昕定了定神:“好了,你们别吵了,等到了上头,多少吵不得?你们就算打起来,我也绝不会多说一个不字,但现在,都给我闭嘴!保存体力,别到时候他们都找到我们了,却已经没几个活的了。”

宁玥冷笑,抱着玄小樱站了起来。

皇甫昕柳眉一蹙:“郡王妃,本公主的话你没听到吗?你去哪里?”

“你的话呢,我听到了,不过我去哪儿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你又不是西凉的公主,杀拿你的架子来压我。”宁玥毫不客气地说完,一手抱稳玄小樱,一手拉开了铁门。

耿灵儿哼道:“表姐啊!你看!你还不信她欺负我!她连你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嚣张呢!”

“闭嘴!”皇甫昕呵斥了耿灵儿。

耿灵儿不满地撇过了脸。

铁门外,似乎是一个长长的过道,宁玥取下墙壁上的琉璃灯。

皇甫昕低叱:“郡王妃,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走就算了,把灯留下!”

“凭什么留下?”

“你拿走了,我们怎么办?”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你太自私了!”

“那叫我把灯留下的你们就不自私?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宁玥再懒得理皇甫昕,打着灯往过道走去。

皇甫昕气得站起了身:“马宁玥!本公主命令你把灯留下!”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留下就留下,给!”她把琉璃灯扔回了密室,在扔之前,吹灭了里边的蜡烛。

光线骤暗,皇甫昕花容失色:“马宁玥!你…你真的太过分了!你凭什么把灯吹灭?”

“就凭灯是我点燃的!想用它,你自己再点一遍。”宁玥轻灵飘渺的声,在密室与过道中回荡,阴恻恻的,令人毛骨悚然。

皇甫昕的头皮麻了麻,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公主身份会压不住一个不如自己的人,百姓对皇室的敬畏,比对神明的更多,不管哪国公主,在民间都是非常具有威慑力的。可这个道理,到了马宁玥面前根本排不上用场!

“你把灯点燃!”她稍稍敛起盛气凌人的架势,还算平静地吩咐。

“不点。”

当她是什么?奴才?求人办事可不是这样的。若是想拿身份压她,不好意思,压错人了。她是做过皇后的人,一个小小的公主,她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你到底点不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蹭蹭地冒了上来。

宁玥这回,却是连回答都懒得给它了,直接抱着玄小樱往前走。刚刚她已经看清了这里的地形,笔直的地道,没有任何障碍,尽头右转,估计是另一条地道,转弯处还有一盏琉璃灯。

耿灵儿慌了,又怕又急地说道:“表姐啊!她真就这么走了?她太自私了!哪有把灯灭了再给人的!这跟不给有什么区别?”

宁玥好笑地说道:“区别在于,我时刻都带着东西防身,而不知疾苦的你们,活该烂在这洞穴里,化作白骨。”

语毕,她摸到了那盏琉璃灯,掏出火折子点上。

“原来还有一盏灯!难怪她舍得还给我们!”耿灵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望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以及那徐徐跳动的火光,皇甫昕眸光一凝:“走,跟上去!”

容卿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那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少年,少年闭着眸子,呼吸绵长,俨然是失去了意识。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双手、双膝分别在容卿身侧,把容卿护得死死的。

他的背上,是几块几乎叠成小山的巨石,力逾千斤。

石头压着他骨骼,让他在睡梦中依旧发出了咯嘣咯嘣,仿佛骨头碎裂的声音。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抬手拂去他脸上的乱发:“容麟。”

这声,极轻。

容麟的睫羽微微一颤,睁开眼,如星辉皓月般潋滟动人的波光,耀得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他看了看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有些难以置信,蹭了蹭,确定了是真的,才咧开唇角,露出一口小白牙:“容卿。”

又笑了呢,还是笑起来好看。

容卿也扬起了唇角:“嗯,我在。”

想到了什么,容麟笑容一收:“你疼不疼?受伤没?”

容卿摇头:“我很好,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

你还需要我,我不敢受伤。

容卿看了看压在他背上的巨石:“能起来吗?”

容麟的四肢已经完全僵硬了,一点直觉都没有,只是凭着执念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现在别说起来,恐怕动一动都是分筋错骨。

容麟道:“你先挪到那边,我怕压着你了。”

“好。”容卿双手撑着,慢慢地从他身下挪出,挪不动了,又翻过身,一点点爬到墙角。

容麟运气,强行冲开了阻塞的筋脉,慢慢地顶着背上的巨石站起来,却刚站到一半,就双腿一软,巨石狠狠地砸下!

“容麟!”容卿大惊失色。

容麟笑了笑:“没事,跪久了,有点脚麻。”

不能再让你担心了,我会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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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即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