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玥坦荡地迎上他的视线:“大人,看够了吗?”

司空朔轻轻一笑,半分不为自己的逾越感到尴尬:“脱了可能更好看。”

宁玥依旧笑着,眸光中不起一丝波澜:“可惜我没这等嗜好,大人若是实在忍不住春心躁动,可以找几个青楼的头牌解解馋。”

“把自己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马宁玥,你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司空朔冷笑。

“自甘堕落的不是我,是大人自己。我好歹也是人妻,大人用那种毫不避讳的眼光打量我,让我觉得,大人已经饥不择食到了某种地步,或许只有青楼的女子才能满足大人。”宁玥不无讥讽地说道。

“罢了,嘴皮子功夫,本座不如你。”司空朔撤回了在宁玥身上流连的目光,一瞬,面上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欲色只是宁玥的错觉。

“来找本座何事?”他问道。

宁玥直言不讳地说:“想与大人谈谈和解之事。”

“和解?”司空朔轻轻地笑着,银色面具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越发显得一双菱形的唇瓣极红极艳,艳如桃李,“本座可不记得有什么事能与郡王妃和解的?”

宁玥定了定神,不去看他唇瓣,自顾自地说道:“自然不是我的事,我与大人之间,好像没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

“呵,那就是玄胤。”

“是,是他。”宁玥望进他幽静如渊的眸子,“你跟他的事,我不便替你们任何人做决断,包括他与你父亲的恩怨,我也不准备劝他放弃报仇。”

“那你还来找本座和解?当本座是什么?冤大头?还是菩萨?”司空朔似嘲似讥地对上宁玥的目光。

宁玥说道:“大人比我更明白,司空家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这一天迟早会来,纵然你一直袒护他,也不过是让他苟延残喘罢了。”

“本座会杀了玄胤。”司空朔淡淡地说道。

“不愧是兄弟,说的话都一样。”宁玥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恕我直言,大人就不埋怨自己父亲吗?他对大人,似乎从来没有好过,把大人当条小狗一般养大,若不是大人生命力顽强,早被饿死、冻死了,他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大人为何这般护着他?”

“只许玄胤有父亲,不许本座有么?”司空朔反问。

中山王与司空铭完全没有可比性,尽管中山王也不算太尽职,一直冷落玄胤,可到底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衣食住行上也不曾短过玄胤,玄胤是被玄彬玄昭欺负大的没错,却也一直由玄煜袒护,也许算不得多么幸福,但在宁玥看来,玄家,有可以原谅的地方。

司空铭没有,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伤害了无辜少女还不知悔改的禽兽!他该被凌迟、被炮烙、被车裂都不为过。

司空朔看了宁玥一眼,紧了紧捏着茶杯的手:“马宁玥,不要拿本座的父亲与玄胤的父亲做比对,弄得好像他天生就比本座高贵一样,本座命贱,所以连本座的父亲都不配苟活人世…”

“我没这个意思。”

“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宁玥失语。

老实说,她不太理解司空朔对生父的感情,明明那么痛恨、那么憎恶,从不给好脸色,到了生死关头又豁出一切去保护。

也许他骨子里…依然对父亲存了那么一丝期待吗?

宁玥垂下了眸子:“先不谈这个了,玄胤要报仇是玄胤的事,你要维护你父亲是你的事,我来,并非想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只是告诉你一些内幕,希望你别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说着,宁玥递给了司空朔一张字条。

明日戌时,长坡亭,兰贞。

司空朔的情绪在看到兰贞二字时,明显出现了一丝波动,只是很快掩了下去:“这是什么?”

“字条,玄胤在找你父亲报仇的前一晚收到的。”宁玥补问了一句,“你很早就知道兰贞了吧?”

司空朔没有回答,而是问:“谁写的字条?”

宁玥见他避不提兰贞,也不逼问了,说道:“夙火的师兄写的,叫烛龙,在马谨严随行的队伍中担任使臣,上次的接风宴,他以水土不服为由告假没去,其实,是暗中调查死活的下落去了。”

“他找到夙火了?”

“没,但他杀了夙火。为什么杀,不清楚。”

“哼。”司空朔淡淡地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没追问是怎么杀的。

宁玥也懒得讲,跳过这一茬,说道:“他对兰贞的事很了解,就是他把玄胤越到长坡亭,告诉了玄胤当年的真相。”

“烛龙。”司空朔慢慢地笑着,从牙缝里咬出了这个名字。

“夙火当初还只是知道玄胤的身世,并不清楚你的,所以一门心思地干掉玄胤,如今这个烛龙,却是比夙火精明许多,他知道你跟玄胤的关系,不希望放过你们任何一个,故而制造了这场事端,逼得你们手足相残,他和耿家好坐收渔翁之利。”

司空朔的神色悄然发生了变化。

宁玥心知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忙趁热打铁道:“当然,事情不会完全按照耿家预期的发展,恭王的介入,多少令耿家的计划发生了一些改变。啊,对了,恭王的身份,您还不知道吧?”

司空朔看向了宁玥。

宁玥自嘲地笑道:“恭王就是马谨严,我那个死了几次都没死成的庶出哥哥。”

“呵~”司空朔一声冷笑。

若非早知他是这种处境不惊的性子,宁玥恐怕要以为他早就猜出恭王是谁了,摇了摇头,宁玥道:“马谨严与我仇深似海,作为与耿家合作的条件,耿家势必答应他弄垮我身边的一切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玄胤。”

司空朔勾起唇瓣:“这么说,他们会联合本座,对付玄胤?”

“是。”

“本座求之不得!”

宁玥不以为然地笑了:“哦?是吗?玄胤在你心中,比帝位还重吗?耿家是摆明了支持耿氏所出的皇子,才会对兰贞的骨肉赶尽杀绝,而一旦他们发现,你对南疆的皇位也存了觊觎之心的时候,不知会不会卸磨杀驴?”

司空朔望向了远处的荷花池,徐徐道:“跟你们合作,你们就不会卸磨杀驴?”

宁玥眉梢一挑:“至少我们不贪南疆的皇位,玄胤到现在都不肯与南疆王相认,这可是便宜了大人你,但恕我直言,即便大人得到了南疆王的垂青,以耿家目前的势力,大人恐怕是蜉蝣撼树,难以功成,不若与我们合作,一起剪掉耿家的爪牙。”

宁玥走后没多久,小李子迎了上来:“主公,外头风大,您回屋歇会儿吧。”

司空朔眸光凛了凛:“不急,再换一套新的茶具来。”

小李子怔了怔,换新茶具?难道还会客人登门?

宁玥上了马车。

小楼问:“回府吗,小姐?”

“把马车停到那边的胡同。”

“啊?是。”那边的胡同很偏僻的,小姐挺那儿干嘛?盯梢?

马车在胡同里停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与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宁玥挑开帘幕望了一眼,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门口的护卫低语了几句,护卫躬身,放了他进去。

宁玥放下帘子:“回府。”

下午,萧肃的消息到了。

宁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天机阁。

萧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知道我用了多少信鸽吗?知道我解析了多少密码吗?哎呦喂,哎呦喂,累死我了,累死本大爷了…”

玉阑珊不在,估计是怕又在宁玥手上吃亏。

宁玥坐在了石凳上,微微一笑:“辛苦萧总管了,该给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的。”

“五千两!”萧肃狮子大开口,这次做交易,二人竟没事先谈价,也算是便宜了他。

“好。”宁玥点头。

“黄金!”

萧肃气呼呼地望向宁玥,这家伙害他这么辛苦,不趁机多要点都对不起他!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马宁玥把玉阑珊打了,他生气!他要给老婆报仇!必须宰马宁玥!狠狠地宰!

“好,黄金就黄金。”宁玥从宽袖里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金票,“就当是你的辛苦费和萧夫人的医疗费了。”

“哼,算你识相!”萧肃伸手去抢。

宁玥单臂一抬:“诶?得先让我知道值不值这个价。”

萧肃炸毛:“你耍赖!万一看过之后说不值得怎么办?”

宁玥轻轻柔柔地一笑:“我连十万金的生意都与你做过了,会贪你这点小钱?”

“说的…也对。”萧肃瘪瘪嘴儿,真后悔自己要杀了,这丫头根本是个大富婆嘛,他该要五万两黄金才对!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行吧行吧,你拿去看吧!要是你觉得不满意,权当我白送给你的!”

他敢说这话,足以证明他对搜集到的信息非常有信心。

宁玥挑了挑眉,接过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怎么样?这消息还算有用吧?”萧肃得意地问。

宁玥没说话,把五千两金票交到了他的手上。

四月二十号这日,德庆公主十八岁生辰,在恭王的建议下,德庆公主在御花园设了一个露天小宴,邀请的人不多,但玄家、司空家、马家赫然都在其行列。

一听是马谨严建议的,宁玥便不打算带兰芝与马宁馨去了,马援留在家中陪同妻子,也没去。

容麟穿戴整齐,推着容卿上了马车,自那日小容麟耍了威风之后,他不太敢靠近容卿了,因为小容麟太不乖了,不是早晨,也会偷偷地耍威风。

宁玥看着坐得十万八千里远的容麟:“你坐那么远干嘛?”

容麟的眼神闪了闪,撇过脸:“挨一起,热。”

马车很快抵达了皇宫。

容麟第一个跳了下去,宁玥看着他,他也看着宁玥。

宁玥挑眉,抱我哥下去啊!

容麟哼唧,不要。

宁玥:“…”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那么黏他大哥的容麟,居然开始与大哥保持距离了。

容卿神色淡淡,自己推了轮椅下去,车后有个简易的升降隔板,倒是不怎么费劲。

宁玥戳了戳容麟:“你中邪啦?还是又跟我大哥吵架啦?”

“没!我…先进去!”

一溜烟儿地跑了。

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容卿的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雁过无痕。

御花园东侧搭建了一个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民间的大戏,这是德庆公主为恭王准备的,因心知他长在民间,看不惯宫里那些华而不实的歌舞,特地托人请了最富盛名的戏班子。

由此可见,德庆公主对恭王已经慢慢生出一丝情愫了。

众人都被台上精彩绝伦的戏剧表演吸引了主意,没注意到司空朔悄悄地站在了宁玥身后。

“玄胤呢?”司空朔背对着宁玥,声音极低,远远望去,还以为他在与一旁的小李子谈话。

宁玥的眸光扫了扫,同样压低了音量道:“没来。”

“这么重要的宴会,他居然不来?”

“他来了,你们不得打个你死我活?”

司空朔轻笑。

那边有官员上前与司空朔搭讪,司空朔回应了几句。

宁玥掐着身前的花瓣,一副欣赏得忘我的境界。

官员不好意思打搅,笑着到那边与搭讪容卿了。

司空朔如玉的手指拨了拨牡丹花上的水珠:“烛龙来找过本座。”

“哦?”惊讶的语气。

“别哦了马宁玥,你当时就在外头守着,会不知道烛龙去了行宫?”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宁玥笑了笑,道:“烛龙与大人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无非是那些你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只是他要本座对付你们,作为回报,他会帮本座夺得帝位,不是南疆的帝位,而是西凉的。”司空朔目不斜视地说。

有宫女自身旁走过,小李子扯着嗓子叫道:“咱们府里没这种牡丹呢!您喜欢,奴才马上去买!”

宫女欠了欠身,离开了。

宁玥低声道:“那你答应烛龙了?”

“答应他了,本座还会出现在这里吗?”司空朔补了几句,“留心戏班子。待会儿不论是谁请你去任何地方,都不要去。”

宁玥冷冽的眸光扫过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大戏的花旦,果真是场鸿门宴吗?

“阿朔!阿朔!你在哪儿啊?怎么我才上了个茅房,你人就不见啦?阿朔”

司空家主面色发白地奔过来,抱住了司空朔的手:“阿朔你怎么不等我?一个人走了?我出来没看到你,吓都吓死了!”

宁玥的眸光动了动,司空家主貌似真被吓坏了,竟像个三岁小孩似的黏着司空朔。

司空家主发现了宁玥,整个身子瞬间贴上大儿子,颤声道:“她、她、她怎么也在?玄胤是不是也来了?”

司空朔轻声道:“玄胤没来,不用怕。”

“哦,哦!”司空家主惊魂未定地点头,司空朔转身,他也跟着转身,一直抱住司空朔的胳膊,一刻也不分开。临走时,他心虚地看了宁玥一眼。那一眼飞快,却也足够被宁玥捕捉到。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看来司空家主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少女就是兰贞了。

德庆公主生辰宴,皇后依旧没能出席,由皇贵妃全程陪同,在皇帝篡位以前,史皇后与皇贵妃一样,都是府里的侧妃,关系极好,史皇后身子骨弱,每次一生病,便把德庆公主送到皇贵妃的院子,久而久之,德庆公主把皇贵妃看作了半个娘亲。听说德庆的生辰宴与婚事,全都是皇贵妃操办的。

德庆公主剥了一个橘子给皇贵妃,皇贵妃温柔一笑。

看着妻女和睦,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宁玥与容卿、容麟上前,给德庆公主献了贺礼,是一副白玉棋盘和棋子。这种白玉能根据周围的温度变换颜色,夏季多为浅浅的紫色,冬季为白色,四月天气候问候,透着一丝淡粉色。

这个礼物是有寓意的,是在提醒德庆,她被人当了一枚棋子,不过德庆公主正在兴头上,并没体会到宁玥他们的苦心。

倒是一旁的皇帝,多看了棋子两眼。

不多时,恭王与烛龙过来了。

恭王一系藏青色云纹华服,领口与袖口是素净的白色,以青石菱形扣子扣住,显得俊逸而严谨,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十分地温润如玉。

他的眸光从一开始就落在德庆公主面若娇花的容颜上,直把德庆公主的一颗小心脏看得怦怦直跳。

德庆公主低下头,羞涩地揉紧了手里的帕子。

恭王也仿佛有些害羞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与皇帝和皇贵妃打过招呼后,献上了自己的贺礼,是一盒硕大无比的鲛人泪:“这是我亲自从海里捞上来的,是整个南疆最大的鲛人泪,只有天底下最美丽的公主才配得上。”

宁玥差点儿喷了,数月不见,马谨严的脸皮已经厚到不能以寸来计算了,就他那水性,还挖鲛人泪?

德庆公主喜欢得不行,收下鲛人泪,轻声道了谢。

恭王侧身,指着身后的黑袍老者道:“皇上,我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家臣,也是本次出使南疆的使臣,叫烛龙。之前一直水土不服,连接风宴都没参加,今天略好了些,我便带他给皇上请安了。”

烛龙躬身行了一礼:“烛龙,见过皇上。”

这不仅是皇帝第一次见烛龙,也是宁玥的第一次,早先在行宫,她只看到一个背影,只觉与夙火的神似,而今看了正面,才发现二人的容貌天差地别。夙火是面瘫,说话嘴巴都不带动的,烛龙是个爱笑的小老头儿,表情丰富极了,右唇角一寸处有个极小的十字形疤痕,不仔细看,倒也不怎么扎眼。

约莫是感受到了宁玥的注视,烛龙轻轻地抬眸,微微一笑:“这位…想必是郡王妃吧?”似乎怕人问他如何辨认的,又说道,“能站在容公子与大帅身边的女子,我想不到第二个了。”

容麟不屑地嗤了一声。

容卿淡淡地弯起唇角:“她是我妹妹,好久不见啊,烛龙。”

烛龙绅士地弯了弯腰:“好久不见,容公子。”

皇帝的眼神有些微妙,面上却渐起笑容:“容爱卿不认识恭王,却认识烛龙?”

“烛龙是耿家本家的人,住在京城,臣有幸在宫里与他见了三两回。”容卿云淡风轻地说道。

“想见容公子一面可真是难呢。”烛龙很给面子的附和。

皇帝笑了笑:“朕想见容爱卿一面也不容易啊。”

几人寒暄完,恭王留在德庆公主身边看戏,烛龙与宁玥等人则各自回了席位。

容麟推容卿去如厕,台上停止了唱戏,秀才打扮的中年班主走上前,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道:“接下来,我们要给贵人们表演一个戏法儿,先让百灵鸟跟大家问候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