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吧。”玄胤对冬梅吩咐道。

冬梅哦一声,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玄胤拉开衣柜:“今天想穿什么眼色的裙子?”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色。”

玄胤选了一个素白绣粉荷肚兜、一条同色高腰罗裙、一件半透明的织金纱衣,给宁玥细心地穿上。

宁玥努力睁大眼睛,偶尔朝他呼吸喷来的方向转转眼珠。

掩饰得倒是极好,不怪冬梅都没发现。

玄胤又帮她洗漱。

“昨天的烧鹅你没吃,凉掉了,今天还想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只。”

“我、我不想吃烧鹅了,你去给我买些…”宁玥顿了顿,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买些栗子糕吧。”

“好。”玄胤把漱口的杯子喂到她唇瓣,她含了一口,吐在小金盆里。好几次,都吐偏了地方,玄胤的裤子湿漉一片。

玄胤不动声色地问:“早餐想吃什么?”

“三鲜面。”宁玥抿抿唇:“杯子拿走吧。”

玄胤接过杯子,定定地看着她虽明亮却没有视力的眼:“容卿上次说,纹身对孕妇会有一点影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没有啊,大哥不是还说了,要是我没感觉不舒服,就是影响已经过去了吗?”

玄胤轻轻一笑:“是啊,他是这么说过,你瞧我,记性太差,都给忘了。”

宁玥抿抿唇,压下心头的慌乱,说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谁在敲门,是不是有谁找我?”

“是找我的,一些小事,已经处理了。”玄胤面不改色地说,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撒谎了。

“对了,大哥和容麟呢?怎么没听到他们的动静?”

“还没起床呢。”

宁玥坏坏地笑了:“这么黏啊,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玄胤没有说话。

宁玥笑了笑:“我等下想和冬梅去街上逛逛,你不必陪我,去处理皇宫的事吧。”

玄胤看了他一眼:“好。”

早饭后,宁玥与冬梅踏上了出府的马车,玄胤则去了皇宫。

陛下在昨夜便醒了,听说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只是有人蓄意捏造,当下缓和了不少,上午,玄胤又将散布谣言的太监揪出来,当着全部宫人的面处以了炮烙之刑,人肉的香味儿,熏得人饥肠辘辘,也熏得人连番作呕。

李顺妃成功入殓,号仁贞和孝顺妃,以皇贵妃之制下葬。

养母去世,六皇子痛哭流涕,说留在盛京睹物思人,恳请陛下恩准他为李顺妃守完头七后带未婚妻迁往封地。

陛下准了他的请求。

大街上,不少店铺歇业以示哀痛,即便敞开的,也全都换上了素白的眼色。

冬梅挑开车窗帘,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叹道:“陛下的女人那么多,死一个就要全城哀悼,那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制如此。”宁玥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好歹她也是皇后,尽管被囚禁水牢多年,但死后,是不是也举国哀悼了一番?

冬梅拍了拍宁玥的肩膀:“小姐你看,那边有个人被抓了,就因为他卖了红花。”

宁玥看不到。

冬梅又拍了拍她:“小姐您别不信呐,是真的!哎哟,吵起来了!那个人顶撞了官兵,啊!官兵把他打了!呀!他老婆孩子跑出来了!不好,他老婆也被抓了!”

不远处,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宁玥的心,没来由的一揪:“怎么回事?”

冬梅气呼呼地说道:“那群官兵,太不要脸了!官兵是干嘛的呀?不是抓坏蛋的吗?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到底怎么了?”宁玥加重了语气。

冬梅解释道:“就是那个小贩,他卖了红花,官兵要抓他去坐牢,他不干,说又不是国丧,他没触犯律法,官兵强行抓他,他妻子想去救他,被那群官兵给按在了地上,衣裳都扯烂了,白花花的身子也让官兵和路人给看了,孩子好像吓坏了,哭得特别厉害。”

“他们人呢?”喧哗声变小了。

冬梅道:“走了。”

宁玥柳眉一蹙:“走了?那孩子呢?”

“没人管,就在大街上哭呢。”

宁玥怒气填胸,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居然有这种官差?当即怒道:“哪个衙门的?把他们给我叫来!”

“是!”

冬梅跳下了马车,快步跑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站住!”

官差头头儿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你才是狗!你一衙门全都是狗!”

“你…”

他正要发怒,冬梅亮出了东宫令牌,他一阵心惊肉跳!

冬梅冷声道:“长孙妃娘娘叫你,还不快滚过来?!”

“是…是…”他战战兢兢地跟随冬梅来到了马车前,福低了身子,说道:“属、属下叩见…长孙妃娘娘。”

此时那哭泣的孩童已经被车夫给抱起来了,车夫给了他一块麦芽糖,他捧着糖,一抽一抽地哭:“娘…娘…”

宁玥威严的话音自车帘后响起:“你是哪个府衙的?”

官差头头儿颤声道:“回长孙妃娘娘的话,奴才是…京兆府的。”

冬梅凑近宁玥耳畔,低低地道:“小姐,京兆府的府尹好像是严惠妃与三皇子的部下,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

宁玥神色冷淡地道:“盛京的京兆府,原来是这么办事的,比土匪还不如!”

官差头头儿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小的…也是奉命执法,顺妃娘娘薨逝,举国哀痛,大家都在悼念娘娘,他却当街卖红花,这分明…是没把皇室的威仪放在眼里!”

这些,都是上赶着拍马屁,做表面功夫而已,那小贩说的没错,又不是国丧,上头也没下达必须为顺妃哀悼的命令,大家这么做,多半是表达对皇室的敬意。

这几年,盛京被治理得风调雨顺,若是不抓几个犯人、不查几起案件,显示不出京兆府的必要地位,宁玥明白这种**主义,却没当众反驳他的借口,而是道:“你抓人就抓人,绑他妻子做什么?”

官差头头儿道:“娘娘,她殴打官差,妨碍官差执行公务,这也是一桩罪呀!”

“殴打?”宁玥被气笑了,从律法上来说,好像官差做的没错,但这世道,从来不是单靠律法便能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的,偶尔也得讲个情字。丈夫被抓,她心中难过也是情理之中,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这等小情绪,实在是让人唾弃。

周围的百姓,全都朝官差投去了愤恨的目光。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男人的心胸要开阔些,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官爷您说呢?”

官差头头儿连连点头。

“还有,你们的职责是除暴安良,何为安良你明白吗?退一万步说,他们夫妻都罪有应得,这三岁稚童却是无辜的,你们抓走他父母,把他丢在大街上不管,若他被车撞到、被人踩到、被贩子拐走了卖掉,这责任,是算你,还是算谁的?”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

官差头头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

宁玥道:“那个女人也是一时糊涂,你恕她的罪了吗?”

“长孙妃娘娘…”官差头头儿的冷汗流进了衣领。

宁玥淡道:“冬梅,回头记得禀报长孙殿下,把这些在良民身上泄愤的官差一个不留地赶了!”

冬梅解气一笑:“是,娘娘!”

那对夫妻终究是被带入了衙门,怎么处置,由京兆府秉公办理,那个孩子暂时寄养在邻居的家中。

出了口恶气,宁玥心情好了许多。若在以往,她大概不会干涉这些事,可自从怀孕后,她整颗心都好像变得异常柔软。听到孩童的哭声,会跟着难过;看到女人被欺负,会感同身受…

冬梅递过一块桂花糕:“给,小姐。”

宁玥探出手,摸了半天,没摸到。

冬梅心一惊:“小姐,你…你怎么了?”

宁玥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角:“没怎么,就是看不见了。”

冬梅惊得糕点都掉在了地上:“看…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啊?刚才不都还好好儿的吗?等等,不对。”

她想到了早上拉窗帘的事儿,“您…您早上就…就…”

宁玥自己摸到了桌子,又摸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轻轻地吃了起来:“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失明吗?又不是死了,我也不穷,请得起服侍的人,下半辈子,照样过得悠闲自在。”

冬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姐失明了,她居然不知道!

她真是个笨蛋!

“您…您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泣不成声。

宁玥嗳了一声:“我都没哭呢,你瞎哭什么?”放下糕点,摸上冬梅的脸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就算看不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你的眼睛啊!你要是看不见了,以后小少爷生出来…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宁玥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冬梅道:“不行!我得去告诉姑爷!告诉大少爷!”

“不许去!”宁玥去抓她,去抓空了,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磕肿了额头。

“小姐!”冬梅忙扶了她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宁玥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告诉他们。”

冬梅哽咽道:“为什么?”

宁玥静静对说道:“这是金蝴蝶的后遗症,是耿妍的计,我不想成为耿妍要挟他们的把柄。”

冬梅想到了早上姑爷示意她拉窗帘的眼神,心道:恐怕姑爷和大少爷已经知道了…但这个猜测,她没告诉宁玥。

在街上买了些婴孩的用品之后,宁玥与冬梅打道回府,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平稳,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马车即将驶过一个小胡同时,小胡同里突然冲出了另一辆马车,速度之快,顷刻间撞撞上了他们的烈马!

烈马一阵躁动,车厢都抖了三抖。

冬梅忙用身子护住宁玥,脑袋却磕到门板上,起了个大包。

宁玥冷声道:“怎么回事?”

车夫朝对方嚷道:“你怎么驾车的?长没长眼睛?没看这条路是大路吗?你出来的时候不晓得慢点儿?”

那车夫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似乎被这边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吭声,车帘唰的被扯开,一名衣着光鲜的嬷嬷探出身子来:“你骂谁不长眼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姑奶奶到底长眼睛没?你们自己不会驾车,怨我们啊?胡同就这么窄,你走快一点不就过去了吗?跟只缩头乌龟似的!我们啊,不想跟你们计较!”

冬梅跳下了马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向对方:“撞了我们,你们还有理了?跑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呀?”

嬷嬷被气得倒抽一头凉气,捋起了袖子,冲上前来:“小蹄子,敢跟你嬷嬷横?嬷嬷剔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们儿的肚子里揣着呢!”

冬梅哼道:“是呀是呀,比不得您年长!老、妖、婆!”

“你…你…你居然骂我老妖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嬷嬷张牙舞爪地抓向了冬梅。

冬梅一躲,她摔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哈哈…”冬梅捧腹大笑!

嬷嬷气得面色铁青,爬起来,就要给冬梅一耳光,这时,车里传出了一道高贵而优雅的女子话音:“好了嬷嬷,别与这些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

没、教、养?

宁玥冷冷地笑了,亏她一开口,自己还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比司空朔的声音还要好听,可事实证明,再动听,若是喷起粪来,也是让人作呕的。

宁玥淡笑道:“是啊,冬梅,狗咬了人,人不一定要咬回去的。”

冬梅挑眉一笑:“就是!”

那天籁之音的主人再一次开口了:“小丫头,说话不要太没教养。”

宁玥笑得:“夫人,出门别忘记带脑子。”

语毕,宁玥明显感到对方的车里迸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可宁玥不怕,耿皇后都成耿嫔了,盛京之中,除了太子妃,哪个女人的地位高得过她?

嬷嬷气坏了:“小丫头骗子!你知道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别惹了我们夫人,回头你还不起!”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又不是有求于你们,还什么还?冬梅,我们走!”

冬梅给了嬷嬷一个白眼。

嬷嬷啐了冬梅一口。

随后,各自上了马车。

宁玥的马车走在前面,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

冬梅挑开后头的帘子,困惑地说道:“小姐,他们跟踪我们!”

“也许是顺路。”

然而一刻钟后,宁玥的马车停在了大帅府门前,那一辆马车,也在一旁停了下来。

------题外话------

猜出这个夫人是谁了没?

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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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58】金蝴蝶的真相

宁玥是看不见的,不知身后跟着谁,但听到马车在一旁停下的声音,不由地问了冬梅一句:“大帅府来客人了吗?是找容麟的还是找玄胤的?”

冬梅回头一看:“妈呀!怎么是她们?”

“她们?”宁玥茫然地朝声源处转过身去,“哪个她们?”

冬梅低声道:“就是咱们在路上碰到的没带脑子出门的人啊!”

她话音刚落,那个嗓门儿比天高的嬷嬷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正要去扶她家夫人,忽然就听到了冬梅这句话,当即怒红了眼,冲冬梅嚷道:“小蹄子,又欠揍了是不是?谁没带脑子出门?你才没带脑子出门!不给你点儿眼色瞧瞧,你真以为我怕了你!”

宁玥无法辨认她容貌,但听这声,可以判断面相也温和不到哪儿去,想来,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妈妈。奴才都这么跋扈,主子必也宽和不到哪儿去。方才是念她们初犯,而自己又赶着回家,才没与她们一番计较。如今都到了家门口,若还叫人骑在头上,岂不是成了盛京的笑话?

“让他们把人撵走。”不管是哪个大官的家眷,也不管是找容麟还是玄胤,这个人,她撵定了!

冬梅对守门的侍卫道:“大牛哥、小张哥,有人在大帅府门前撒野,劳烦二位把他们撵到一边儿去!”

冬梅性子泼辣,一张嘴巴却甜,素日待人也不自持身份,只要不招惹长孙妃,冬梅对谁都笑嘻嘻的,私底下,大家都挺喜欢她,这会子听她说要撵人,不假思索地便冲了过来。

“你们敢?”嬷嬷双臂一张,拦在了自家马车前。

冬梅笑呵呵地道:“怎么不敢了?这儿是咱们家,你到咱们的地盘来撒野,我还不敢撵你?大牛哥、小张哥,别跟她废话!直接撵走!”

二人上前去抓嬷嬷的胳膊,却尚未碰到嬷嬷一根手指头,便被两道自车窗里射出来的金丝扣住了手腕,那金丝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金丝冰凉入骨,二人的汗毛不约而同地竖了起来,眸光一变,就要去挣脱困住他们手腕的金丝。

“我劝你们别动,一动,你们的手就没了。”

是那夫人不紧不慢的声音,明明听语调是个知性优雅之人,偏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血腥得引人颤栗。

二人不想相信,却也不敢动弹。

宁玥问冬梅道:“怎么回事?”

冬梅小声地说:“那个人用金线把大牛和小张的手腕扣住了。”

金线?

锋利的金线…

金蚕丝?!

金蚕丝可是好东西,有价无市,当初玄胤出战云州,她花了十万两黄金才从天机阁买来一小捆,全给玄胤做了软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