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出了城,天际遥遥有淡青山影,公路两边的田野也有了起伏的坡度,车窗外时时闪过一片鲜黄的油菜花,总能激起唐恬一阵赞叹。到了云岭附近,茸绿的山坡被明晃晃的溪水淌出图案,宛如巨大的绿色叶片上,生着闪亮的叶脉。

“有人放风筝!”

唐恬指着窗外欢叫了一声,苏眉顺着她的手指仰起头,只见碧空如洗,一只蓝白两色勾画精致的沙燕儿风筝正冉冉上爬,顺着时隐时现的一根风筝线望过去,操控那风筝的线轴正在握在一个女孩子手中,那女孩身材修长,雪白衬衫搭着件亮红底子白波点的齐膝半裙,在天蓝草碧之间格外醒目。

她一边转着线轴放线,一边回头同人说话,她那同伴和叶喆一样,也是个戎装军人。苏眉刚要开口,唐恬已经嚷了出来:

“那不是虞…哎,那女孩子是谁啊?好像蛮漂亮的,是他女朋友吗?”

“是他妹妹。”叶喆说着,慢慢把车子靠边停了,“我叫他们一块儿来玩儿的。”

唐恬闻言,讪讪看了苏眉一眼,苏眉也正含笑看她,眼神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人家没你想得那么心怀鬼胎。

16、春弄(四)

惜月看见他们过来,连忙把手里的线轴塞给哥哥,朝苏眉迎了过去:“许夫人!”不等苏眉答话,她自己先皱了下眉,歪着头莞尔一笑:“这么叫你好生疏,我能叫你名字吗?”

她软语娇声,带着点小女孩的娇憨神色,苏眉亦觉得此时此地,她这样一本正经地唤她有些别扭,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惜月又转眸打量叶喆和唐恬,“唐小姐你好,我叫惜月。”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处替他牵着风筝的虞绍珩:“那是我哥哥。”

唐恬方才已经觉得这女孩子秀美非常,此时近看,更觉她容貌出众之外,别有一种活泼自然的优雅态度,此时听她跟自己问好,却是惑然:“…你好,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惜月柔柔笑道:“我们没见过,不过,听人说得多了,就像是见过了。”说着,笑吟吟地看了叶喆一眼。

唐恬颊边一热,只听叶喆抢道:“月月,你现在也会说谎话了,我哪儿跟你说过…”

惜月倏然睁大了眼睛,“…啊,你常常说的那个又聪明又漂亮心肠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叫你喜欢的不得了的女孩子,不是唐小姐吗?”

她一串话叮叮珰珰说下来,叶喆应不好应,驳不能驳,既怕唐恬误会,又不敢得罪惜月,只好厚着脸皮冲惜月咧了咧嘴:“月月,你是越来越像你哥了。你听得不错,眼力也挺好,这就是唐恬。”

惜月掩唇一笑,正色对唐恬道:“唐小姐,初次见面,我唐突了;要是你不介意,就叫我惜月吧。”

唐恬原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虽然颊边红晕未退,仍是笑容明朗地点头道:“惜月,你好。”

惜月笑眯眯地看了看她手里的蝴蝶风筝,“你们就带了一个风筝啊?正好我们那边还有一个。”说着话,手已挽在了苏眉臂上:

“都是我哥自己扎的,等一下让他放起来,你拿着玩儿就行了。”

说罢,挽了苏眉就走。

三人见状,只当她是有意拉开苏眉,好让叶喆跟唐恬单独相处,苏眉暗笑而去,只剩下一脸娇红的唐恬和满眼感激的叶喆。

惜月带着苏眉过来的工夫,虞绍珩已经把那只沙燕风筝放到了半空,见她们过来,不紧不慢地续着线踱过去,把线轴交在惜月手里,柔声笑道:“别光看天上,也小心着脚下,别绊倒了。”

“知道了。”惜月答着话,已被风筝牵着往前去了几步,绍珩又叮嘱了一句“小心”,这才换了端然神色,仿佛有些抱歉地对苏眉道:“刚才被我妹妹当桩子系风筝了,没过来跟您打招呼,失礼得很,还请师母见谅。”

苏眉抿了抿唇,柔声道:“…没有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眼下这光景,唐恬自不必说,惜月言谈间亦全拿她当个小姐妹,虞绍珩这样毕恭毕敬,她自己亦觉得别扭,抬眼间,见惜月欢欣雀跃的牵着风筝,便另起了话头:“听惜月说,这风筝是你自己扎的?”

虞绍珩点头笑道:“我弄给惜月玩儿的,让师母见笑了。哦,我们还带了一个。”他快走了两步,从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捡了另一个风筝过来,“您要不要试试?”

苏眉接过那风筝,却是一根横篾上扎了两只面孔相向的沙燕,一只同惜月正放的那只一样,蓝白两色如瓷器青花,另一只却是黑翅白腹,身上用艳粉娇绿彩绘着大朵的蝴蝶牡丹,她拿在手里端详,不由脱口而出:“好漂亮,是你自己做的?”

虞绍珩听到她夸赞,面上却露出了少年般的惭愧羞涩:“嗯。小时候看到曹寅的《南鹞北鸢考工志》,觉得有趣,就自己动手试着扎了,早先扎得丑,不敢拿出来放。”

苏眉听得莞尔,虞绍珩见她笑了,倒像是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急忙道:“应该很容易放起来的,你试试 ?”他这般神态,和平日的沉稳练达判若两人,叫苏眉不禁想起元宵那晚,他在她院子里扫雪,顺手堆起的小雪人。他急于掩饰,却又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天真稚拙,宛如淌过茵茵芳草的明净溪流,掬水在手,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执了风筝往山坡上走,试试了风向,指尖一松,那一双沙燕立时便乘风而起。苏眉见这风筝不但画工精美,扶摇直上飞得也极平稳。她一面徐徐送线,一面暗赞这风筝扎得精良。她全神贯注牵着风筝,便不觉察虞绍珩踱回来时,视线始终盘桓在她身上。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单纯的笑容,便是许兰荪去世前也没有。那时候,她笑起来总带着些抱歉的意思,像是时时都在怕自己会做错什么似的。她眼里总在留心别人,自己就看不见了。现在,她眼里只有晴空之上的一只风筝,那风筝飞得好,她颊边的酒窝就笑得深,连眸光也仿佛比平时晶亮璀璨。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实在应该多出来玩一玩。虞绍珩慢慢走到她身边,既满意她喜欢他的风筝,又可惜她放起风筝来颇为老练,倒让他没了帮忙的机会,“想不到师母风筝放得这么好。”

“没有,是今天风稳,你的风筝扎得也好。”苏眉转着线轴,盈盈一笑:“我自己也扎过,就是那种最简单的米字风筝,飞得高,不过不漂亮,铰断了放走也不心疼。”

绍珩听她如此说,见她线轴上的风筝线只剩下薄薄一层,从衣袋里摸出钥匙串,拨开上头串的军刀,在风筝线上一划,那一双沙燕顿时腾空而去。

“啊!”苏眉惊呼了一声,既惊诧又惋惜地看着虞绍珩:“这风筝…太可惜了…”

却见虞绍珩依旧是笑若春水,“不可惜,这沙燕是两只,能带走的不如意想必也多一些。师母要是喜欢,我回头再扎只好的。”

苏眉见那一双沙燕转眼间便成了天际的一个黑点,怅然若失之余,又觉得方才风筝线在手中意料之外的一断,依稀有一种别样的畅快刺激。这时候听见虞绍珩说要再扎一只,想着依他的脾性,恐怕又是言必行,行必果的,连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一年也只放这一次。”

虞绍珩闻言笑道:“好,那就明年再说。”

惜月见他们放飞了那掉了那只的风筝,也牵着自己的风筝走了过来,离着一丈远就冲虞绍珩道:

“大哥你真舍得!”

说话间,退到他们近旁,朝苏眉吐了下舌头,“这只双燕的风筝,我哥扎了两个礼拜才弄好,画废了好几个呢,本来说不放的…”

“风筝本就是用来放的。”

虞绍珩若无其事地打断了她,笑微微走上前去。把她手里那只单燕的也割断了。

惜月随着那飞走的风筝吁了口气,抬手在颈边扇了扇,“好热。”

虞绍珩又从衣袋里拿了手帕,拭了拭她额前的细汗,“喝点水去。”

转回身,却见苏眉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一碰到他的了视线,却避过了。

“我也觉得热了。”苏眉说着,同惜月一起往树下走,不知为什么,心思却又跳回了她刚才远远过来轻呼的那句话上——“大哥你真舍得!”

17、芳草(一)

几株枝叶相接高大银杏遮蔽出一片揉碎了阳光的林荫,苏眉看着绍珩兄妹从两个印着英文字母的藤编餐篮里取出餐具和各色水果小食,井井有条地铺排开来,不由想起几年前,她陪匡夫人到虞家作客,绍珩的母亲见天气晴好,便提议出去野餐。

她以为便是要把下午茶搬到外面的草坪上,却不料虞夫人开车带她们去了瓯湖公园,又从西点店叫了野餐篮直接送到公园里来,她头一次见人野餐得这样丰盛又这样随意。

小时候,她也被母亲带去公园野餐,可是面包、茶饮、水果、刀叉…都要头一天自己准备起来,林林总总麻烦得不得了,一年里头也难得去一次;长大之后,便更没有了。她想到这个,倒觉得有些理解虞绍珩平日的举止行事, 有这样的母亲,自然有这样的孩子。

虞绍珩也在打量苏眉,看着她挨在妹妹身边,默然含笑整理餐具。因为天气热,她脱了深色的外套收在一边,纤娜的身躯套着件腰身宽绰的净色鸽灰旗袍,七分的喇叭袖挑在净白的小臂上,通身上下不见一丝装饰,柔静的姿态如同一泓倒映着碧空芳草的清溪,生怕惹人注意;然她眉间那一点朱砂颜色却偏偏事与愿违,在明媚跳跃的阳光下,娇红鲜妍,欲盖弥彰。他想,其实她穿浅色的衣裳才好看。

“呵…”唐恬热得两颊通红,解着领口的纽扣走过来,一见草地上铺排的餐点,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对叶喆啧啧道:“怪不得你就带了那么一点东西。”

也不等他辩解,便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细细端详面前的食物,“你们居然带了三瓶果酱…这是火腿呀?我刚才远着看,还以为是花…里面拌的是什么?黄瓜?啧,你家的盘子好漂亮…”

她话说得飞快,惜月几乎解释不及,叶喆看着她两眼放光,又惊喜又满足,一副猫见咸鱼的神态,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上虚晃了晃,十分无奈地对绍珩和惜月道:“我们家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一会儿要是舔了盘子什么的,各位包涵…”

“你才舔盘子呢!”唐恬回眸剜了他一眼,“就是很好看啊,比你店里的好看多了。”

叶喆却一点也不生气,眯着眼睛笑道:“恬恬,从现在开始到我们回家之前,你要是保证不瞪我,我就跟绍珩讨个盘子送给你,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便又被唐恬怒瞪了一记,叶喆笑道:“…还瞪!盘子没了啊!”

“你别理他。”惜月掩唇笑道:“这盘子是西点店专门配来吃野餐用的,那家店在穆南道,下午茶很好,回头我带你去。”说着,又问苏眉:“你什么时候有空?”

叶喆看着唐恬义无反顾地抛开他坐在了惜月身边,不由低叹:“月月,哥哥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你了。”却见三个女孩子只顾着讨论吃食,全没有人理会他,惟虞绍珩递了杯用溪水镇过的香槟给他,叶喆呷着酒道:“其实我就不喜欢吃这些洋点心,要么甜死,要么腻死,不过是好看罢了,哄小女孩儿的。”

虞绍珩闻言,拣起一只白瓷小碟端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

叶喆一看,见那碟子里摞着几块切成四方的黄米凉糕,上层浅黄,下层糯白,中间大约是加了馅料,渗出些豆沙颜色,顶上点缀着一层糖桂花,不用凑近,清甜香气便溢到了鼻端。他叉起一块送进嘴里,果然酸甜凉糯,十分开胃,赞道:“这凉糕不坏,你家换了点心厨子?”

虞绍珩自己也取了一块,“这不是我带的,是师母做的。”

叶喆眉梢一挑,又叉起一块,对苏眉道:“…师母什么时候有这么好手艺了?” 叶喆的话听起来虽是称赞,但他言语中的惊讶却叫苏眉赧然:“这个很简单的,有空就能做。”

叶喆又在一众琳琅美味中扫了扫,见另有一只同样的白瓷碟子盛了肠粉,便知也是苏眉带来的,叉了一卷尝过,更是惊喜:“这肠粉也好吃,不过好像跟我从前吃过的不太一样。”他想了一想,却尝不出是哪里不同。

只听虞绍珩笑道:“馆子里用的是鸡蛋,我猜师母换了鸭蛋。”

苏眉原觉得没什么分别,不想他二人吃得这样清楚,只得坦白:“其实是我拿错了,原本是打算腌起来的…”

叶喆听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诧异:“你是打算开店吗?”

苏眉摇头,“我就是想试试成不成。”

“那也太麻烦了吧?买就成了。”叶喆劝道。

苏眉微微笑道:“自己弄也蛮有意思的。”

叶喆嚼着嘴里的肠粉,仍是难以理解炮制这些到处都有的吃食有什么意思,顺口接道:“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多了吃不完,少了…”

他正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腿上被虞绍珩轻轻碰了一下,一直咕咕唧唧吃点心的唐恬和惜月也住了口,既惊讶又嫌弃地看着他,叶喆立时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一时满脸尴尬地僵在那里,恨不得把前面的话都吞回去。

虞绍珩唯恐苏眉被他戳到痛处,正想转过话题,却见苏眉了然一笑,仿佛并没有想他话外的含义,“嗯,自己一个人是有很多菜不好做,要是你和恬恬有空,可以到我家吃饭。”

叶喆一听,只觉得方才堕入山谷的心绪一下子冲到了半山,惊喜来得简直有些突然,连客套谦辞都不肯,赶忙谄笑着应道:“好好好,我们回头一定去叨扰师母。”

其实唐恬到苏眉那里蹭饭是常有的事,此时闻听叶喆一句“我们回头一定去叨扰师母”,生生把自己拉低了一辈,不免又抛了个白眼给他:“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无奈叶喆的脸皮弹性极佳,正色答道:“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假客气。师母下厨,我必须得捧场。”说罢,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说,好像是逼着虞绍珩也要去似的,便转过脸对绍珩道:“你这人从小就挑嘴,老是嫌三嫌四的,你就不用去了。你说鸡蛋跟鸭蛋有什么分别?没分别嘛,你还挑。”

虞绍珩优哉喝着杯里香槟,既不反驳不附和,面上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心里却后悔没有带个煮熟的鸡蛋或者鸭蛋出来,现在就可以直塞在他嘴里。

17、芳草(二)

一班人吃过东西,沿着溪流游赏散步,不知不觉间,惜月挽着苏眉在唐恬身后越落越远,隔开了二十米的距离,绍珩偶尔过来和她们闲聊几句,更多的时候,则在不远处对着四周的草木风景摆弄相机。

正在这时,几骑飞驰而去的影子从远处的山坡上一掠而过,唐恬遥遥望见,惊奇地道:

“有人骑马!”

叶喆眺了一眼,回过头道:“绍珩,今天谁在马场玩儿啊?”

绍珩捧着相机踱了过来:“我也不知道,刚才晃了一眼没看清,你们要去吗?”

唐恬连忙摇头:“我不会。”

叶喆一听,赶紧想要抓住这个显摆的机会,“我教你,很容易的。”

唐恬在脑海里想了想叶喆可能会怎么教她骑马,更加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玩儿这个,公园里的马都很可怜的,皮包骨头还挨打…”

叶喆一愣,舔了舔嘴唇,道:“那不是公园里的马。那边是绍珩家的马场,那些马还是…还是挺开心的,它一天吃的说不定比你在学校的伙食费还贵…对了,绍珩有一匹纯血马,特别漂亮,去年刚买的,要十万美金,是吧?”

唐恬反应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虞绍珩,“虞少爷,你家也太奢侈了吧。你花这么多钱养个玩意儿取乐,可是现在纱厂的工人十年的薪水还不够买你一只马蹄子呢,你知道吗?”

她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却是虞绍珩冲着她按了下快门:

“唐小姐说的是,我也觉得一匹马的身价无论如何不应该贵过人,不过,我那匹马去年秋天在赛马会上跑了第一名,至少募了四百万善款捐给慈幼院,不知道唐小姐除了帮忙捧红了如意楼的珍绣姑娘,还做过什么怜贫恤弱的事?”

唐恬向来对这种矫揉造作的“上流社会”爱好不以为然,捐钱就捐钱,何必还要搞那种华而不实的花头?然而虞绍珩最后那一问,却让她无可辩驳,且算上今天的野餐,自己也着实蹭过他不少好处,实在不宜同他争论,于,是唐恬一边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占他的便宜,一边皱眉道:

“你干嘛随便拍我?”

虞绍珩笑道:“这张照片我打算放在家里做个警醒,好让我一看到唐小姐的尊容,就想起今天的事,提醒自己不要做什么为富不仁的事。”

唐恬嘟着嘴“哼”了一声,只觉得他每个字听起来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凑在一起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惜月忍不住给哥哥递了个眼色,温文笑道:

“以前在学校里老师讲要恒念物力维艰,我就问母亲,像我这样旧的衣服没有穿坏就总换新衣裳,是不是太浪费了?结果我母亲说,如果能负担,多一点’浪费’的嗜好对别人反而是好事——你少做一件衣裳没什么大不了,可店里的伙计少了两块钱的小费,说不定就少了一顿饭钱;走廊里的画三五年不换当然也无所谓,可是画家少卖几张画,说不定就只能改行…说到我哥哥那匹马,从欧洲运过来,关税就要缴七万多,够给很多小学生缴一年学费了。”

她说着,莞尔一笑,“所以我母亲说,把钱埋在后院才是最糟糕的。”

唐恬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她母亲这么教导孩子骤然听到,着实匪夷所思,但道理却和教科书上是一样的。像虞绍珩这样的人,即便挥金如土,浪费的也是他自家的钱,有钱人家的败家子越多,对“劳苦大众”而言越是好事,遂点头道:“嗯,你妈妈说的有道理。”

几个人谈谈说说往回走,惜月忍不住对虞绍珩道:“哥哥,你太刻薄了。”

虞绍珩却笑着耸了耸肩:“没见识过我这么面目可憎的纨绔子弟,她怎么会知道叶喆难能可贵?”

苏眉人在局外,方才看得清爽,论阅历论心机,唐恬都和虞绍珩这班人相去甚远,想起唐恬对叶喆的那番纠结,倒有一点替她担心,思忖着对虞绍珩道:

“恬恬很单纯的,如果叶喆…我是想说,你和叶喆,你们不要逗她;可能她和人交往的方式,跟你们不太一样。”她尽可能把话说得含蓄,不自觉便端出了长辈的架子。

“师母放心。”虞绍珩亦配合地摆出一副学生态度,极恭敬地答道:“别人我不敢说,但我和叶喆和人交往,都很认真的——尤其是这件事。”

他说得这样老实,倒叫苏眉面上一热,惜月觑着她哥哥笑道:“苏姐姐,你不知道,我哥哥在这件事上很吃亏的,别人也都像你这么想。去年我祖母叫他同一位周小姐相亲,明明是人家看不中他,把他pass掉了,结果别人都以为是他太挑剔…” 惜月笑语盈盈,一派天真,正说着她哥哥的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哎,我是月底生的,你呢?”

苏眉笑道:“我是年底。”

惜月想了想,又道:“你属牛吗?”

苏眉委婉地摇了摇头:“我属虎的。”

“哈!”惜月惊呼了一声:“我还叫你姐姐呢!你没我大,你该叫我姐姐。”

“月月。”惜月正要惊喜地更正她同苏眉的齿序,却被她哥哥打断了,惜月促狭地看了看虞绍珩,贴到苏眉耳边,低低道:“且让我哥假正经,反正我以后只能叫你名字。”

苏眉柔声道:“我无所谓的。”

惜月听了,甜甜一笑,“月底我过生日,你到我家来玩儿吧。”她见苏眉犹疑着想要推脱,跟着便追了一句:“你是我头一个请的客人。”说着,回头看了看叶喆和唐恬,“他们俩肯定也要来,不过,你可千万别带礼物,坦白说,我每年拆礼物都要拆好久,真的挺麻烦的。”

她一径说到不必带礼物,苏眉再推脱“不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她想虞家这位掌珠许是天真热心,不会想到自己如今依旧身份尴尬,才会贸然开口相邀,等她今日回去,她哥哥必会同她解释清楚,到时候自己备一份礼物托唐恬带去也就是了,便道:“好,要是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去给你道喜。”

“月月,你让她到我们家来有点唐突了,更何况是你的生日party,她不会来的。”送过苏眉,虞绍珩开车从竹云路站出来,笑意懒懒得对妹妹说道:“她很小心的,不要那么露骨。”

“我邀的客人能不能来,就要看我哥哥有没有本事了。”惜月伏在前座的靠背上,狡黠一笑:“哥哥,虽说事缓则圆,可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淡定了。我觉得苏眉也是个蛮漂亮的女孩子,你不急,万一有别人也追求她呢?”

虞绍珩不以为然地笑道:“月月,你这么不看好哥哥?”

惜月轻笑着道:“我是说你不要太大意,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你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被那位周小姐pass掉?”

虞绍珩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这么多心思,你有了喜欢的人没有?”

惜月颊一热,“我可没有。”

“真的。”

“嗯。”惜月笑道:“总要能跟我哥哥站在一起不丢脸的人,我才会看得上眼吧?”

“这话我爱听。”虞绍珩含笑点头,“哎,我听绍桢说,攸宁喜欢你啊?”

“什么呀?”惜月急急反驳,“他们都是小孩子,瞎说的。”

绍珩见妹妹皱眉,便不再追问,只道:“月月,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就告诉我,哥哥保证你心想事成。”

惜月撒娇地撇了哥哥一眼,心底却仿佛风过春草,掠起一阵喜忧参半的怅然,她就是怕事情会这样呵。

17、芳草(三)

许是很久没有外出游玩,周日又在郊外待得太久,次日一早苏眉醒来,却是有些迟了,她匆忙洗漱了就往学校赶。然而方一出来,便有人上前来同她打招呼:“许夫人。”

“您是?”

来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军人,标枪一样在她面前站定,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您好,我是栖霞的勤务兵。”说着,将手里的纸袋拎到她面前,“惜月小姐让我把这个送给您。”

“呃…”苏眉不知道那纸袋里装了什么,犹疑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那勤务兵既不劝说,也不解释,只是直挺挺地抻着手臂,像是游乐园里弹出零食的自动售货机,全然没有和她沟通的意思。苏眉只好从他手上拎下纸袋,有些惶惑地说道:

“请你回去替我谢谢惜月。”

那勤务兵肯定地点了下头,又打量了苏眉一眼,道:“夫人是要去哪儿?如果顺路,我可以送您。”

苏眉连忙摇头,“我去学校上班,很近的,走过去就可以。”

那勤务兵又点了下头,“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苏眉客套地笑了笑:“麻烦你。”

“夫人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