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霆不愿在儿子面前发作,此时见了妻子,忍不住抱怨道:“我上回让你问问绍珩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你不肯,他还真是要结婚,你猜猜他看中什么人了?”

虞夫人停了笔,婉然笑道:“是欧阳的甥女吗?”

虞浩霆讶然挑眉:“他已经跟你说了?”

虞夫人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别人跟我说的。那个女孩子在夜校学画画,他常常去接人家放学。”说着,又掩唇而笑,“还装作不认识。”

虞浩霆见她言笑间态度一派轻松,皱眉道:“你倒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不妥呢,是有一点。”虞夫人转过头来,恬然一笑,“不过,养不教,父之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虞浩霆又好气又好笑,然而眼看着夫人顾盼嫣然,却也发不出脾气来,想起刚才绍珩同他说的”不能忤逆父亲“,“只好等到您同意的时候再说”云云,只觉得这个儿子的脾性当真和妻子一模一样,心思狡黠,处处不肯落把柄,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虞夫人见丈夫气闷,款款走到他身边坐下,抚着虞浩霆的手臂道:“你不是说他买了宅子结婚用吗?那他回头搬出去住,娶什么人也不放到你眼前来,你发什么愁?”

虞浩霆失笑:“难道你就觉得那女孩子好?”

虞夫人撩了撩鬓边的碎发,“我一共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看上去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也没有什么十分不好。”

虞浩霆摇头道:“不是她人好不好,是绍珩真做了这样的事,必定落人话柄,将来…”

虞夫人攀着丈夫的手臂,柔柔一笑:“那还不是上行下效吗。”

虞浩霆却不以为然:“…他没有那个资格。”

“他也没有那个志气。”虞夫人娓娓道:“他父亲一身的风流罪过,他的长官也是个有话柄的人,你怎么指望他会规行矩步?”

虞浩霆无话可答,默然片刻,又是一声低叹。

虞夫人见状,也蹙了眉:“这件事你就这么在意?”

“我也不是单为了他,其实…”虞浩霆看着妻子,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虞夫人眸光一闪,嗔笑道:“你这念头早该死心了,我看他们谁也没有那个意思。你千万不要提,免得他们别扭。”

“我知道。”虞浩霆苦笑着点头,“我只是不放心月月,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总是放在自己家里安心些。现在这些孩子…”他微微一哂,“你瞧瞧叶喆!”

虞夫人凉凉瞟了丈夫一眼:“难道只有你的儿子是好的?”

虞浩霆摇头道:“我可没这个意思,绍珩还罢了,绍桢那个德性…”转而自嘲地一笑:“算了,养不教,父之过,我不说了。”

虞夫人见丈夫神色不好,伸手在他胸口抚了抚,“是我慈母多败儿,辜负了虞先生的苦心。”

虞浩霆闻言,捉住她的手道:“这些小玩意儿,没有一个省心的,气得我肝疼…这里,嗯,这里…”一路说,一路笑,便把手中的柔荑往下带…虞夫人蓦地挣开了手:“你这个人,眼看都要娶儿媳妇的人了,还这么不老成。”

却见丈夫笑意一敛:“那他就更不要结婚了!”

32、薄媚(三)

翌日下午,绍珩早早下班回家,不等厨房准备晚饭,就自己动手挑着母亲平素爱吃的菜仔细烧了一味,请虞夫人“赏鉴”。

虞夫人看了一眼,却不起箸:“无事献殷勤。怎么?在你父亲那里碰了钉子,到我这儿来敲边鼓?”

绍珩挨着母亲坐下,笑容腼腆,眼神却娇赖:“不是的。父亲都跟您说了吧。其实,我惹他不痛快还在其次,我是怕您生气。”

虞夫人笑道:“这话叫你父亲听见,岂不是伤他的心?”

绍珩孩子气地抿了抿唇:“父亲哪会为这样的小事介怀?”

虞夫人看着儿子,淡淡一笑:“你放心。这件事,我也不管。“绍珩闻言,心里诸石落地,欣欣然笑道:“谢谢妈妈。”却见虞夫人纤长的睫毛悠悠掀了一掀,又道:“你们的事以后公开出来,旁人总会觉得是这位苏小姐占了你的’便宜’。虽然你不在意,她自己未必看得开——有句话说,’我们爱那些给过我们好处的人,不如爱那些受过我们好处的人。’ 听起来没道理,可人就是这样。”

绍珩把母亲的话在心里过了一过,点头道:“我知道,我留意。”说着,心中一动,小心打量了母亲一眼,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父亲这一关过得比预想中轻松,母亲也表明了态度,余下的阻滞便只有苏家一班人了。

苏夫人…碰到儿女的事情,女人多半心软,岳母大人不足为患;至于苏眉的一兄一姊,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分而治之,倒也不难;惟有他这位未来岳父苏一樵,因为女儿嫁了老友就能登报断绝关系,可见是个老顽固,不宜强取,只能徐图。绍珩盘算了一阵,回到自己房中打了几个电话,自觉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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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年余,院子里的法梧叶落殆尽,斑驳的灰白色树干依旧如她记忆中一般,挺立窗前。自己的房间也是老样子,只是以前搁在床头柜上的别针、发卡、小首饰盒…都被母亲收进了抽屉。苏眉一样一样摆出来,既觉得熟悉,又觉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今日搬回家来,先去见过了祖母,父亲却不在,苏眉心知父亲是有意避而不见,苏夫人抚着女儿的背脊安慰道:“你父亲就是一时抹不开面子,过几天也就好了,你别想不开,也别怨他。”

苏眉点头道:“我明白。是我不好,不怪父亲。”

苏夫人颔首一笑,忽又拉着女儿的手凑近了一点:“黛华,你和虞家那个孩子没有再来往了吧?”

苏眉微一迟疑,就见苏夫人眉间的折痕立时凹了进去:“你学校里的差事不是已经辞掉了吗?怎么了?他还纠缠你?”

“不是。”苏眉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声音低而清晰:“妈妈,我喜欢他。”

“你?”苏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怎么越长大越糊涂呢?这是可以闹着玩儿的事情吗?”苏夫人见女儿垂头不语,竭力按耐住胸中焦急:

“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苏眉鼓起勇气,恳求地望着母亲:“他说,想明年…明年结婚。”

苏夫人惊极反笑:“他…你们真是…儿戏。”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肺腑皆颤地长叹了一声,不再开口,也不看女儿。

苏眉见母亲如此,眼中辣热,“妈妈,我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

苏夫人愁眉紧锁,苦笑着道:“你喜欢他什么?你才认识了他多久?你知道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除了家世好,人漂亮,你还喜欢他什么?”

苏眉被母亲连番追问,思忖着道:“…我也不知道,我说不出来。他…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l。”

苏夫人怅然看着女儿,叹息愈发沉重:“当初你要根兰荪在一起也是这样;该劝的话,妈妈都跟你说了,你不肯听,我也没有办法。你这孩子看着懂事,肚子里装的就是秤砣!”苏夫人起身要走,一眼看见在窗台上逡巡来去正寻觅安乐窝的芋头,忍不住又转回过头来:

“黛华,你听妈妈的话,两夫妻过日子,不是’开心’两个字就能撑过几十年的。”

苏眉听得心中酸楚,眼眶里渐渐蓄了泪光,幽幽望着母亲道:

“妈妈,那哪两个字能撑过几十年呢?’将就’?”

苏夫人颓然摇头,无计可施地抱怨道:“你说你小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拗丫头呢!”

到了晚饭时分,苏一樵才回到家。苏眉见父亲拎着公事包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前经过,连忙叫道:“爸爸!”

苏一樵仿佛这时才看见的人,沉声道:“去见过你祖母了吗?”

“见过了。”

苏一樵推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多去陪陪你祖母,不要惹老人家生气。”

苏眉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一阵胆怯。她不敢想倘若父亲知道了她和虞绍珩的事,会有怎样的风波。然而,这个时候要她去跟绍珩反悔,只在脑海里想一想他的影子,她就觉得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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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至这日,苏家照例要吃汤圆。

苏眉正在厨房同母亲裹汤圆,忽听父亲同人说着话从院子里经过。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穿深色西服的年轻人跟在苏一樵身后往书房去了。苏夫人收回视线,微微笑道:“德生去年博士毕业,在国立图书馆做助理研究员,你父亲看他一个人在这边,逢年过节就叫他到家里吃饭。”

苏眉轻轻“哦”了一声,格外用心地团着手里的糯米粉。这黄德生家在余扬,父母都是苏一樵大学时的同系校友,两家人多年交好,黄德生读书时便常到苏家来,同苏家几个孩子都相熟。苏夫人又裹了两个汤圆,对苏眉吩咐道:“你父亲跟德生说话,总要说一阵子,你泡壶茶去。”

苏眉盯了母亲一眼,见苏夫人只是低头忙手里的事情并不看她,张了张口,还是起身去了。

她捧了杯茗送到书房,苏一樵果然谈兴正浓,端起茶呷了一口,便重新拾起话头。黄德生见到苏眉似乎有些吃惊,慌忙起身接过茶盏,颔首道:“黛华。”

苏眉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便掩门退了出去。才回到厨下,便听苏夫人道:“我倒忘了德生会来,这会儿加菜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见苏眉默不作声,又道:“你们几个小孩子总在一处,他爱吃什么来着?”

苏眉答道:“我也不知道。”

苏夫人还要再说,院中此时又有人声,却是苏家的长子苏灏。苏灏从厨房经过,特意探头进来对苏眉道:“小妹,有你一封信,我放客厅了。”

“好,我去看看。”苏眉一面答应,一面忙不迭地往外走,唯恐母亲再同她说黄德生的事。

苏家一家五口再加上黄德生,热热闹闹坐了一桌。苏一樵因为冬至节有客人,又逢自己主持编纂的一套考古资料汇编顺利付梓,兴致颇佳,便破例在席间同众人说话。苏家的几个孩子都凑趣,却不及黄德生恭维得恰到好处。

一时饭毕,苏灏便说约了同学去看话剧,不等父母再问,人已拿了大衣赶出客厅。苏眉亦不愿奉陪父亲和黄德生谈天,只说要去喂猫,端着方才从席间挑下来的一碟鱼肉便回了房。

看着芋头摇尾舔爪心满意足的吃相,苏眉莞尔一笑,小心插了房门,这才坐到书桌去拆信。信封上的几行字迹十分娟秀,下款的路名门牌正是虞家的地址,末尾还落了个“月”字。苏眉一看便猜是虞绍珩请妹妹帮忙写了信封。然而等她满心忐忑地把信拆开,只见里头两页飘着百合香气的淡蓝色信笺果真是惜月写来的,信上问了她在家中的近况,又说了些自己在学校的趣事,还邀她年底去听音乐学院的新年音乐会。

苏眉一边看一边好笑自己做贼心虚,思量了一阵,便提笔回信,一一据实作答。

苏夫人正在客厅陪着丈夫和黄德生说话,忽见苏眉敲门进来:“爸爸,妈妈,我去下路口的书店,买邮票。”苏夫人忙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苏眉只得等着母亲换好衣服,挽手而行。等她就着书店柜台贴邮票的工夫,苏夫人看着信封上的字迹,赞道:“你的字比先前好多了。”

苏眉柔柔笑道:“写得多,自然好一点。”

“这个惜月是你新认识的吗?以前好像没听你说过。”

苏眉心中一抖,点头道:“嗯,我们去年才认识。她在音乐学院学作曲,钢琴弹得很好。她…她父亲是兰荪的朋友。”她一面说,一面试着用眼尾的余光窥看母亲,见苏夫人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心里既隐隐兴奋自己如今扯起谎来也很是镇定,又自责在母亲面前言不由衷;连忙背过身去,把信塞进了邮筒。

母女二人从书店里出来,苏夫人忽道:“黛华,你父亲确实很喜欢德生。我看着,也觉得他是个好孩子。”

“妈妈!”苏眉低呼了一声,想要制止母亲继续说下去。

苏夫人却不气馁,“黄家的家世是不能和虞家去比,可是说到终身大事,还是这样的人家靠得住。何况,妈妈觉得你也不是个虚荣的孩子…”

苏眉听着母亲的语重心长,刚要开口反驳,忽地省起之前虞绍珩那一番故弄玄虚的未雨绸缪,不觉失笑。

苏夫人惑然愠道:“我是正经跟你说话,你笑什么?”

苏眉收了笑容,对母亲道:“没有,我想起别的事了。”

苏夫人嗔道:“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古古怪怪的。”

苏眉不敢多话,只闷着头一路听着母亲的教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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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怎么谢我?”惜月笑眯眯地捏着封信在虞绍珩面前晃了晃。

绍珩笑道:“帮哥哥做这么一点事情就讨赏,市侩。”

惜月撇嘴道:“那我拆了啊!”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封:“你可别让我念出来。”

绍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拆吧。”

惜月把信拆开来,前前后后草草翻过,讶然道:“哥,未来嫂嫂也太老实了,一句给你的话也没有。”

绍珩接在手里看了一遍,倒像是意料之中:“这是你给她的信,她当然不会提我。”

惜月掩唇笑道:“我就说叫你夹张条子嘛。”

绍珩把那信折起来交还给妹妹:“被她家里人拆了不好了。”

“原来你这么不得光。”惜月同情地拍了哥哥,又笑道:“那你真要跟她去听我们的音乐会吗?”

“当然不。“

“那你打算干嘛?”

绍珩笑道:“31号是她生日。”

惜月转了转眼珠,道:“我是问你把人家骗出来,又不听我们的音乐会,想要干嘛?”

“给她过生日啊。”

“是啊,怎么过啊?”惜月追问,“你不告诉我,我可不敢帮你。”

绍珩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小姑娘家家,打听这么多干嘛?”

惜月兀自不服:“她比我还小好几个月呢。”

绍珩笑道:“这种事不是比年纪,是比资历。她嫁过人,你嫁过吗?”

惜月一怔,“哼”了一声握着手里的信转头就走,“我这就给她写信,叫她31号晚上千万别出门,一出门就给大灰狼叼走了。”

绍珩看着妹妹,悠然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想给狼叼走呢?”

32、薄媚(四)

苏眉一早梳洗过出来,见餐桌上除了当日的报纸还放着封拆开的信笺,有一角像是被谁洇湿了,边上压了张印着乐谱图案的深红请柬。她拿起信封看了看,果然是惜月寄来的。她一边把信纸展平,一边对母亲道:“妈,信怎么拆开了?”

苏夫人颇有些抱歉地对女儿说道:“哦,这是早上跟报纸一起送来的,刚才不小心溅了水,我捏着里头有东西,怕弄坏了才拿出来的。”见女儿定定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你放心,没有人看。”

苏眉点了点头,把信和请柬收拢起来。

苏夫人又道:“我看里头有张请柬?”

“音乐学院31号晚上有新年音乐会,惜月请我去听,她也要上台。”

“那不是你生日吗?”

“嗯。”母亲一提,苏眉心里也顿了顿,既是惜月约她,虞绍珩恐怕也会去,说不定…就是她哥哥的主意。他知道是她的生日吗?她没有同他说过,可是他想知道的事总能知道…苏眉刚一出神,忽听母亲问道:“是在什么地方?”

苏眉连忙又翻开请柬看了一遍:“就在音乐学院的礼堂。”

苏夫人点着头道:“这个女孩子家里是做什么的?你上次说她父亲是兰荪的朋友…我怎么没印象,和你父亲认识吗?”

苏眉舀了一勺粥含在嘴里,慢慢咽了,才含混答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她父亲是在学校里教书的。”

苏夫人闻言,面容立刻舒展开来,“哎,你问问她有没有多一张票,你生日挨着元旦,以前都是跟恬恬一起出去玩儿的,要是再有一张票,你跟恬恬一块儿去。这孩子也是可怜,她父亲真是…”

苏眉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身后传来姐姐苏岫的声音:“唐恬一准儿没空!跨年这种事,人家还不跟男朋友去庆祝?”

苏夫人讶然道:“恬恬有男朋友了啊,你怎么知道的?”

苏岫挨着妹妹坐下,往煎蛋上滴了几滴酱油,“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知道,她男朋友是叶铮的儿子。”

苏夫人惑然道:“叶铮是谁?”

苏岫道:“就是联勤总部的部长啊。”

苏夫人恍然:“哦,哦…你说的是…” 一反应过来,疑虑的目光就落在了苏眉身上。

苏眉盛了碗粥递给姐姐,苏岫接过来笑道:“她男朋友你见过吧?听说蛮帅的。”

苏眉微笑着点了点头,不想在母亲面前继续这个话题,却听苏夫人道:“你们呐,在学校里都操得什么心?”说着,作势在苏岫肩上拍了一记:“你明年就毕业了,到底什么打算?做事还是嫁人?”

苏岫笑道:“我要是有个这样的男朋友,我就嫁人。”

苏夫人面色一沉:“什么话!胡说八道。”

苏岫吐了吐舌头,低声对妹妹道:“听说她男朋友脾气不好,跟她吵架,还动枪的。”

苏眉赶忙替唐恬和叶喆辩解:“没有,是走火,叶喆脾气挺好的。”

“吃饭,不要说话了。”苏夫人嗔了一句,转而对苏眉道:“既是这样,你就别叫恬恬去了,她父亲的案子才判下来,她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事情多…”苏眉听着母亲出尔反尔,心知她是因为唐恬想到了虞绍珩身上,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喝粥。

苏家的习惯,小辈不张扬生日,只添一碗寿面;不过,家里人的礼物还是免不了。到了苏眉生辰这天,苏夫人拿出早就织好的围巾,苏一樵则送给女儿一枝湖笔,苏灏和苏岫合买了一套水彩颜料——都是极合她心意的。

苏眉一样样收好,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首饰盒来,一对光彩熠熠的花束耳钉,正是绍珩在栌峰送给她的。苏眉仔细戴好,对着妆镜左右相了相,不觉审视起自己来。

她十九岁了。

这一年里经历的事仿佛比她之前十八年的人生加起来还多;仿佛被人不断扭转天线的电视节目,让人猝不及防。一年以前,她绝不相信这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不能相信她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不能相信他会喜欢她。她审视着镜子里的人,她当然不是个难看的姑娘,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魅力。她第一次恋爱就是个意外,她想不到那偶像一般的男人会回应她的崇拜,仿佛梦想刚呈现出轮廓就撞进了现实,让她激动、惶惑、措手不及…那么,这一次呢?

她直觉她今天会见到他,她实在很应该问一问,他为什么会…会爱她?这是个傻问题,可她真的想知道。

苏眉把耳钉摘下来放进衣袋,心头泛起孩提时第一次拥有秘密时的兴奋和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