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客气。”那军官说着,回身一摆手,其余几个人便立刻动手搬花。这些盆花虽然都不沉重,但碍于形制,一个人也不过拎上两三盆,他们来回了几遍,已惊动了周围邻居,自有闲人出来看热闹。

苏眉早避了进去,那军官却像是见怪不怪,负手站在门边督着人搬搬拿拿,苏夫人请他进去喝茶他也不肯,只说了句“这怎么好意思?” 便再无一言。等车上的花草搬尽,才又对苏夫人道:“我们夫人还吩咐我转告府上,那几盆兰草不大好养,等花期过了,要是有什么状况,您打个电话过来,花房的人会搬回去调理,府上不用费心。”

他顿了顿,不等苏夫人道谢,接着便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卑职就告辞了,您留步。”一番话下来,连个语气词都没有,苏夫人一句话也插不上,说完微一点头,整了整帽子转身便走,同他一起来的兵士也早上了车,顷刻间一班人走得干干净净。

苏夫人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作派,略有些不知所措,跟边上的邻居点头笑了笑,正要掩门进去,隔壁的孔太太已经笑眯眯地赶了上来:“你们家亲戚啊?我看着怎么搬的都是花花草草的?”说着,也不必苏夫人让她,便挤进门来。

那孔太太走到院中,打量着那些水仙兰草,啧啧道:“这养得挺好啊,这么多花骨朵儿,多少钱一盆啊?让给我两棵呗。”

苏夫人笑微微说道:“你挑两盆端回去就是了,我们家里也摆不开这么多。”

“真的啊?那我不客气了啊。” 那孔太太的目光一边在花草间逡巡一边热心探问:“哎,你们家什么亲戚啊?”

苏夫人矜持地笑道:“…还不算是亲戚。”

那孔太太一听,便捉到了重点:“就是上回来那个?”

苏夫人点了点头,孔太太讶然道:“他跟你家黛华的事说定了?”

苏夫人淡笑着道:“那倒也没有,他们的事我都不怎么问。”

孔太太立刻换了笑脸,喜孜孜地道:“没说定怎么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往家里送东西?你家这是又要办喜事了,得请我们喝喜酒啊,上回就没跟我们说…”

苏夫人听着,心里恨不得把她砸出门去,面上的笑意淡得愈发清汤寡水:“这些花一会儿我们就搬进去了,你赶紧挑两盆吧。”

晚间苏一樵回来,见家中各处都添了应季花草,自己书房里还多了盆素心兰;查看了一番,对妻子赞道:“今年这花挑得不错,你们去哪里买的?”

苏夫人敛着笑意道:“不是我挑的,是虞家送来的。我自作主张在你书房里也放了两盆,你要是看不上就搬出来,我放到厨房去,你可别打啊砸啊作践东西。”

苏一樵脸色变了一变,冷笑道:“我自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可他们也不必到我家里来亮排场摆阔气。”

苏夫人闻言,莞尔一笑:“昨天黛华到他家里去了,他家里没有表示,反倒是不讲礼数了。” 停了停,又道:“人家要是真有心摆阔气,就不会送这些东西来了。”

苏一樵冷“哼”了一声,“我跟你说过没有?这件事你什么都不要跟我提。”

苏夫人皱眉道:“又不是我要跟你说的,是你自己问的。”

37、(四)

隔了一日,虞夫人又请苏眉的舅母出面约苏夫人吃饭。自此之后,虞绍珩不是同苏眉去淳溪陪伴祖母,就是在匡家出入。不到一个礼拜,两家的远近亲朋便都收到了风声,讶异归讶异,面上却都只能聚出一团和气。只是“郎才女貌”还倒罢了,“天作之合”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心虚。绍珩和苏眉一连数日陪笑脸陪得面庞发僵,好在两个人记性都好,照过面的亲眷老老少少都记住了。惟有苏一樵仍是只当没有这一回事,碰上亲友来访一提此事,他便告辞不陪。

好容易到了腊月二十四,各家各户都依了年俗要“除残”、“扫尘”,他二人才借机躲了出来,约着叶喆和唐恬往泠湖公园看梅花。

唐恬一惊一乍地感慨了几遍,才终于接受现实,趁虞绍珩不备,拉过苏眉耳语到:“我还是觉得这人不大靠得住,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苏眉笑道:“怎么了?”

唐恬皱眉想了想,自己似乎确实没捉到虞绍珩什么确凿的“把柄”,只好踌躇着道:“ 他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苏眉莞尔一笑:“他没有恶意的。”

唐恬却仍是耿耿于怀:“没有恶意的假话也是假话啊。”

苏眉思忖了片刻,回过头来,笑微微地对叶喆招呼道:“叶喆,你觉得惜月漂亮,还是恬恬漂亮?”

叶喆一愣,见唐恬正直直看着自己,赶忙觑着她的脸色道:“…我觉得还是恬恬好看一点。”

苏眉悄声对唐恬道:“你猜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唐恬嫌弃地瞟了叶喆一眼,又眯着眼睛打量苏眉:“你是不是有点近墨者黑啊?好啦,算我没说,你觉得他好酒好呗。” 说完,一眼瞥见叶喆顺手从梅树上了折了枝花转在手里,立刻拧了眉头嗔道:“叶大少爷,你有点公德心好吗?”

叶喆连忙丢了手里的花枝,陪笑道:“我没留神,不是故意的。”

四人走到一处朱砂梅圃,唐恬见那梅花艳色灼灼,便挽了苏眉对虞绍珩道:“哎,给我们拍张照。”

虞绍珩悠悠然摆弄着相机道:“我拍了好几张了。”

唐恬道:“我是说给我们正经拍一张。”

虞绍珩笑道:“我拍得都很正经的。你们走吧,我看到合适的就拍了。这样拍照一点也不好看。”

唐恬“哼”了一声,冲苏眉撇了撇嘴。虞绍珩见状,和颜悦色地对唐恬道:“这样吧——将来你跟叶喆结婚的时候,我免费帮你们拍婚礼,唐小姐说怎么拍我就怎么拍,好不好?”

唐恬颊边一红,声音也低了:“…我还怕你拍得不好呢。”

叶喆却是听得眉花眼笑,拍了拍虞绍珩道:“拍照你不成,你得给哥哥当伴郎挡酒。”

虞绍珩摇头道:“你尽早找别人,这差事我干不了。”

“为什么啊?”

“我下个月就结婚了,正考虑要不要让你来做伴郎呢。”

“你还要考虑?”

“你们下个月就结婚?”

叶喆和唐恬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虞绍珩不忙着答话,却忽然按了下快门,也不知拍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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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虞绍珩送过苏眉,一回到家,便听偏厅里的谈笑之声十分热闹,他走过去一看,房间里除了弟弟妹妹,还有几个亲眷家或生活熟的孩子,居中而坐同一班孩子嬉闹的却是他的一位表叔父,身边还蹲着一只浑身油光水滑的黄毛大狗。而房间里虽然人多喧闹,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个十六七岁年纪,斜靠在单人沙发上,挑着唇角微笑不言的男孩子。他身上一件宝蓝色的丝绒衬衫,覆在淡金色的提花织锦上,宛然古典画作里那个剪下金羊毛的英秀少年。

旁人见虞绍珩进来,都只笑一笑便算打过招呼,只有那少年一看到他,眸光一亮,眼波盈盈地叫了声“大哥”,朝他面前竖了竖拇指。

虞绍珩上前握住他的手:“什么意思啊?”

那少年眼波流转,笑得愈发顾盼生姿:“…听说我们家又出了个情种,我先赞为敬。”

虞绍珩转手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小心让父亲听见了——哎,你早就该放假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原来这少年便是绍珩的三弟,先前被他父亲扔到欧洲去年寄宿学校的绍桢。

绍桢吐了下舌头,皮赖地笑道:“我晚几天回来,不是让父亲多舒心几天吗?”说罢,低声对哥哥道:“怎么你一个人过来,大嫂呢?”

“见了面要叫苏姐姐。”虞绍珩笑着纠正道:“她回家去了,人家家里不过年啊?”

绍桢一听,立时便了扁嘴:“我就是为了等着看漂亮姐姐,才在这儿窝了一下午等你回来,早知道我…”

“你去哪儿啊?你之前那件事现在还有人嚼舌头呢。”虞绍珩拍了拍弟弟,“这么久没回来,总该好好陪陪母亲。”

“母亲才不用我陪呢。”绍桢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靠在哥哥肩上,低声道:“…听说你跟苏姐姐的事,父亲不大乐意?”

“嗯。”绍珩毫无避忌地点了点头。

绍桢笑道:“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哥你放心,我一回来,父亲就愈发体会出你的好了。”

绍珩听着,便见弟弟眼风飘得不大对,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只见斜对面坐着个生面孔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容貌颇有几分甜丽,此时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怎的,忽然就红了脸。

绍珩见状,低声训诫弟弟:“你别胡闹啊,那是什么人?”

绍桢低笑着答道:“我还没问呢。” 说罢,又对虞绍珩道:“哥,母亲说你下个月就要结婚,我给你当伴郎吧。”

“不行吧,那时候你早开学了。”

绍桢幽怨地看了哥哥一眼:“你别装得这么不通情达理呀,我就是想找个由头多享受几天家庭温暖嘛。”

绍珩看了看他,悠然道:“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几天,不要招惹对面那小丫头,我考虑考虑。”

38(1)

过了大年初五,苏虞两家的婚事便正式提上了日程,虽则苏家和绍珩的祖母都无意太过张扬,但几番芟繁就简,也仍是要招待两百左右的客人。绍珩翻了翻标注着各色符号的客人名单,对母亲道:“妈妈,这也太麻烦了。”

虞夫人不无同情地看着儿子道:“我们家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大事要这样宴客,该派的请柬是一定要派的。”

绍珩想了想,有些淘气地笑道:“那能不能请我们柬照派,但有些好说话的,您就请他们不要来了啊?我们不收礼金还不成吗?”

虞夫人点头附和道:“那我求之不得。你自己挨个打电话去说好了——尤其是你的各位长官,最好一个都不要来,免得劳师动众。”

绍珩惆怅地舔了舔嘴唇,不死心地又翻开了手上的单子,想要从里头挖出缩水的可能。

“妈妈,大哥结婚,只一个伴郎太少了,添我一个吧。”绍桢一进来,就娇声央求着坐在了母亲身边。

虞夫人摇头道:“四个啊,叶喆一个,两个是你哥哥在军校的同学,还有攸宁。”

虞绍桢一听,讶然道:“你们什么时候订的,我怎么不知道?再说,我哥结婚凭什么有霍攸宁没有我啊?哥,你不是答应我的吗?”

绍珩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父亲定的。”

“这也太没道理了吧?凭什么啊?”

虞夫人道:“攸宁的父亲要给你哥哥证婚,所以他一定会来,索性让他当男傧相,可以多招待一个客人。”虞夫人说着,忽地嫣然一笑,“而且你父亲说——攸宁比你高。”

虞绍桢一听,顿时吃瘪,想了一想,不服气地抗议道:“他比我高有两公分吗?再说,这还有小两个月呢,我说不定还长高了呢。”

虞夫人好笑地看着儿子:“你哥哥的终身大事,说不定的事你就不要提了。”

绍桢一双明澈的清水眼立时盛满了委屈:“妈,父亲反正总看我不顺眼,你现在也不帮我说话,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呀?”

虞夫人不假思索地道:“不是啊,你是温管家遛弯儿的时候在路边捡回来的。”

绍桢一听,整个人都倚在了母亲身上:“那…别人都还说我长得像你呢。”

虞夫人冷着脸撇开了他:“是啊,你父亲就是看你长得像我,才把你留下的,要不然就把你送到福利院去了。”说着,爱搭不理地看了他一眼:“人家女孩子作伴娘是为了爱漂亮,你一个男孩子抢这种差事干嘛?”

绍桢被母亲数落得无话可说,悻悻起身往外走,才到廊下,忽听哥哥在身后叫他:“绍桢。”

绍桢闷闷不乐地回过头来:“哥,你说话不算数。”

虞绍珩笑道:“是父亲换的你,可不是我。” 说着揽过他肩,低声道:“你以后说话也留意过过脑子啊。”

绍桢一愣:“我说什么了?”

绍珩道:“花厅里门都大开着,你在里头嚷亲生不亲生的,我跟母亲听着无所谓,可要是你姐姐过来听见了,你不是叫她难受吗?”

绍桢听了,面色一肃,窘道:“我就没往这儿想。”

绍珩又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你以为母亲为什么给你脸色看。”

——————

虞家事务繁琐,苏家更是忙乱。纵然虞家专门差了人来给苏眉量身做礼服,苏夫人仍是左右拿不定主意,既怕招摇又怕清寒,当着外人还怕有些话被听了出去。

苏眉只好安慰母亲:“妈妈,你放心,仪式就是走个过场,就我算穿条旧裙子去,旁人远远看着都只会觉得是好东西。”

苏夫人随口道:“胡说。”

正替她量身的设计师却笑道:“苏小姐说得不错,虞家少夫人穿的,一定是好的。”

苏眉恬然一笑,温言道:“这些事我都不在行,虞夫人请您来一定是最信得过您,所以您帮我拿主意就好了——只要走路不太吃力就行。”

那设计师笑道:“我明白,小姐放心。”

量过尺寸,一班人便到客厅商量款式面料,苏夫人为求妥当,又请人看了行礼那日苏眉要戴的首饰。此时,苏一樵恰从外头经过。这几日因为书局放假,天气又冷,他只好日日在家,看着全家上下忙着张罗苏眉的婚事,不胜其烦,这会儿一眼看见里头珠光宝气,忍无可忍地说了声:“骄奢!” 忿忿走了。

虞绍珩和苏眉虽说也时常见面,但却总是和各色人等商讨婚礼细节,再难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一直到了元宵这日,虞绍珩忽然来接苏眉,说要一起吃了晚饭,到文廟街观灯。

车门一关,苏眉不由自主地长出了口气,虞绍珩替她拉着安全带,笑道:“怎么了?”

苏眉苦笑:“事情太多了,好像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有人跟我讲话,一直讲到上床睡觉。”

虞绍珩心有戚戚然:“比我们情报部上班还操心。” 一边说,一边拉过苏眉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很快啦,你再坚持坚持,等我们行了礼,就没事了。”

苏眉没有答话,笑着点了点头,侧身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虞绍珩开车。她只觉得一连数日的喧闹都像是快进的磁带,惟有这一刻才像是真的。

虞绍珩腾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真的这么累?”

苏眉摇了摇头,笑意恬淡:“不是累,就是太人闹了。我家里从来没有一天来过三四拨客人的,还要把同样的话跟每个人都说一遍。”

虞绍珩听了,微微一笑:“那正好,我们去个清静的地方。”

不多时,虞绍珩便把车停进了一座中式庭院的影壁前,苏眉下车站定,初一打量,见这宅院粉墙黛瓦十分整洁清丽,左手边有花木掩映的假山岩峰从波浪形的墙头露了出来——显是个花园。苏眉想着他方才没有下车叫门,便直接把车开了进来,猜度着道:“这是个新开的馆子吗?”

虞绍珩一听,皱了皱眉:“主人要是听见你这么说,可要伤心了。”

苏眉连忙笑道:“我是看这院子好像新修过。”

她跟着虞绍珩绕过影壁,沿了回廊往后堂走,穿过一扇空着匾额的月洞门,便见眼前一池静水,曲桥临波,南山北榭,隔水相望。冬日花木萧肃,只有一树花期将尽的绿萼,微风过处,松落的花瓣便自枝头姗姗而下,落在浮了薄冰的水面上。

“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苏眉正凝神观景,听得虞绍珩问她,便道:“造这园子的想必是个读书人。”

虞绍珩笑道:“这么说?”

“商人造园,大多工富丽,求精巧,就算造景的时候一意风雅,装饰上也难免讲福禄口彩;这园子不但造景有些隐逸之气,连一个桂花、海棠都没有。”

“那你觉得好还不是好呢?”

苏眉一边缓步观景,一边赞道:“很好啊。”

虞绍珩悠然一笑,“主人说好,我就放心了。”

“嗯?”苏眉怔了怔,也有些明白过来。

虞绍珩揽住她道:“等我们结了婚就搬过来,这里虽然没有栖霞地方大,但是就我们两个人,清静点,也自在点。”

他说罢,却见苏眉面上殊无欢喜之色,“你不喜欢啊?”

苏眉感慨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我没想过两个人要住这么大的地方。”

虞绍珩笑道:“你放心,这宅子自然有人打理,不用你来扫院子。”

苏眉赧然一笑,打趣道:“我怕我要找你的时候,隔得远了,叫你一声,你听不见。”

“不会的,就算你心里头偷偷叫我,我也听得见,不信你试试。”虞绍珩说着,牵了她沿水而行,“你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叫人改还来得及。”

两人进到院落往北的一处轩堂,便有侍女过来奉茶。房中陈设尚简,除了文房笔砚和博山炉,便只有一把蕉叶形的古琴,苏眉一见便问:“这琴是你的?”

虞绍珩坦然道:“这个我可不会,是帮我修园子的人说这里适合弹琴,就放了一把。你会吗?”

苏眉端详着那琴道:“你这是把老琴,恐怕比我以前弹过得都好。”

绍珩笑道:“用你们唐恬恬大小姐的话说,我们这种附庸风雅的有钱人,越是自己不懂的东西,越是要拣贵的买,才好假装自己懂。”

苏眉掩唇一笑:“我能不能试试?”

虞绍珩闻言,忽然变了脸色,端然说道:“眉眉,这里的一花一草,连我这个大活人在内,都是你的。这里是你家,你想做什么都不用问我,别说要弹,就是砸了,也都随你。记住没有?”

苏眉颊边慢慢晕起了一片霞色,拨弦试了试琴音,对虞绍珩道:“我弹得也不好。”

虞绍珩闲闲笑道:“没关系,我也听出好坏。”

苏眉看着他娇甜一笑,秋波翩然辗转间,琴声已起。

虞绍珩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便闭目听琴。斯人在侧,果然比电话线里打过折扣的声音好上许多。

苏眉弹着弹着,心意渐渐入了琴音。这曲《鸥鹭忘机》是她素来弹得最熟的,也是父亲和许兰荪都颇为喜爱的一支琴曲。她弹到用心处,便想起昔日许兰荪指点她时说过的“淡欲合古,取欲中矩。轻欲不浮,重欲不粗…”,心念一动,琴音也变了。她自己一知觉,指间更乱,只得戛然而停。

虞绍珩听得明白,亦在意料之中,面上却只笑吟吟道:“哎,你是不是欺负我不懂,就偷懒啊?我怎么听着像是还没有完呢。”

苏眉歉然笑道:“对不住,我许久没练过,弹得有些乱。”

虞绍珩笑道:“那你回头好好练一练,再赔我一支曲子。”

苏眉柔柔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