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说,“很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

  “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着我这件事。”

  我问他:“你找我为你念书,就是因为我和她的声音很相似,是吗?”

  欧阳景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我。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我还是感到难过,因为我对他动了真情。

  “她以前经常这样吗?为你念诗?”

  “不,”他说,“她喜欢弹钢琴,偶尔会唱歌,只有听到她的声音,我才会觉得安心。”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转移话题:“我给你念书吧。”

  “不必了,”他说,“你想要的生日礼物,只有这个吗?”

  “本来还有别的,”我惨然一笑,“已经无所谓了。”

  在我生日以后,我发现我和欧阳景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者说,他对我,比以前更加冷淡了。

  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对他念书的时候,我在其他时间几乎无法再见到他。

  我觉得很难过,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英国就业形势很糟糕,周围的留学生都开始着手办理回国的事情。也有一些中国的公司来学校招聘,我投了一些简历,但是心中还是很迷茫。

  我其实想要留在英国,因为我知道,如果回国,那么我和欧阳景,就真的只是再无关系的陌生人。可是就算我留下来,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春节那天,正好是我要去给欧阳景念书的时间。我去中国超市买好糯米粉和豆沙馅,自己做了汤圆,借用厨房煮了一锅。

  端上饭桌,欧阳景吃了一口,就放下勺子。我忐忑不安,问他:“不好吃吗?”

  “吃不习惯。”他淡淡地说。

  我一颗汤圆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我:“你想家吗?”

  “想。”我低声说。

  他没有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整个饭厅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勺子轻轻碰到碗沿的叮当声。我问欧阳景:“你……最近很忙吗?”

  “怎么?”

  “就是觉得,好像很难看到你,”我说,“我们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

  “哦,”他言简意赅地打断我,“没有必要。”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心间,难受却又吐不出来。

  那天傍晚,我给欧阳景念了《小王子》。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欧阳景对我说。

  “因为小王子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玫瑰,是吗?”

  “不,”欧阳景说,“你相信爱情吗?”

  我呆呆地点头回答:“相信。”

  他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容,他继续问我:“那你觉得,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我愣住,木讷地张开嘴,却回答不出来。

  欧阳景笑了笑,没有再同我讨论这个话题。那天他似乎很疲惫,没过多久,竟然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管家怕他受凉,拿上毛毯,披在他的腿上。

  “他的腿,其实并没有受伤,对吗?”我忽然开口问管家。

  他有些惊讶:“小姐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并没有提到自己的腿,所以我猜测……他其实并没有受伤。”

  “是的,”管家说,“因为爱丽丝小姐失去了双腿,所以少爷,再也不愿意直立行走。”

  他在用自己的方法惩罚着自己,惩罚着,这还活在人间的自己。

  我转过头去,绝望地看着欧阳景。

  火炉中火苗燃烧,不时地跳动,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而坐在沙发中的他已经沉沉睡去,平日冷峻的五官终于柔和下来,又长又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迷了路的天使。

  此时,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十米,而这十米,却如同一道天堑,我有一种预感,我这一生,都无法迈过了。

  我听到火炉里传来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知道此时窗外的伦敦正飞着鹅毛大雪,我沉默地走上前,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毛毯,轻轻盖上他的腿。

  看着他薄薄的双唇,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吻他的冲动。

  我只能在虚无的空气中,一遍一遍描绘他的模样。

  每一次的爱不得,无非是在提醒,我有多爱他。

  No.5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没有想到,我才同欧阳景聊到回家的话题,一个月后,我就收到母亲生病住院的消息。我向欧阳景请假,马不停蹄地回国。

  其实那个时候,母亲的手术已经结束,她害怕耽误我的学业,病情稳定下来她才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可以为父母做的,只能每天潜心钻研厨艺,想着法子做菜讨他们欢心。

  一周以后,我刷新邮箱,竟然收到一家奢侈品公司在中国分部的面试通知,后来经几轮筛选以后,对方给我发来offer。

  我跟父母商量,他们回答说:“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我喜欢的事情是什么?我只想要陪在欧阳景的身边。

  我心中犹豫,鼓起勇气给欧阳景打了一个电话,却被他直接挂掉。

  这一个多月,我竟然不习惯中国的气候,得了一场重感冒。咳嗽了很长时间,原本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小病,可是我的声音却因此受损,变得有些沙哑。

  我并不觉得这有太大的问题,在回伦敦的航班上,我还在想,欧阳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开除。

  我在第二天去见欧阳景,他面色苍白,我问他:“你最近没有睡好吗?”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蹙眉:“你的声音怎么了?”

  “被你听出来了。”我吐吐舌头,犹豫着,把自己收到工作录用通知的事情告诉他,我期待地问他,“你说,我应该去吗?”

  “随便你。”他一针见血地说,“我建议你回去,因为你继续待在英国,也没有办法找到工作。”

  他的语气冷冰冰,好似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我在心底自嘲地想,我还能期待欧阳景说什么?难道他还会挽留我?

  那天,我才拿起书,给欧阳景念了一句话,他就打断了我。

  “你走吧。”他说。

  “什么?”我举着书,愣住。

  有人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的声音,我不喜欢。”他淡淡地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知道,我同欧阳景,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和他竟然连好好说再见的情谊也没有,他只是站在云端,俯身冷冷地看我。

  我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饭后笑谈。

  我颤抖着问:“只是因为这样?”

  “我雇佣你,只是因为你的声音和她相似,”他毫不留情地说,“你的声线发生改变,于我而言,这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我惨然一笑:“是的,你同我说过的,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不要让它受损,不要让你失望。”

  “可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我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

  “请便。”

  说完,他转过身,离开了大厅。

  在欧阳景对我下逐客令的第十四天,我实在忍不住,给管家打电话,请求见他一面。

  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发烧38.5℃,我将自己的病情如实告诉管家,希望能借此打动他。

  实际上,我卑鄙的手段确实奏效,管家派司机接我上山,但是对我千叮万嘱:“这不是少爷的意思,所以究竟能不能见到他,我也不能向你保证。”

  我在门外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收到欧阳景的答复,连我自己都感觉绝望,他的回答却是,既然来了,就留下一起进餐。

  我在长桌前坐下来,在橘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越发显得白,我曾经开玩笑,说他是一只住在古堡的吸血鬼。

  “谢谢你肯见我。”我说。

  他有些不悦地蹙眉:“我这里不是医院。”

  “英国的药物对我来说药效太弱,”我说,“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回国了。”

  欧阳景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对我来说天大的事,也像同他没有关系。

  “遇见你的这三年,快乐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过得那样孤单了。你可以试着站起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可以重新开始。”

  他挑挑眉:“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姑娘同我说教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笑,然后看着杯中的红酒,一字一顿地说:“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with tears, with silence.(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他冷淡地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这就是我深爱的人,因为太爱,所以连恨,我都舍不得。

  在我离开伦敦前,我录了一盘磁带。录音机开始转动,我轻声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在听吗?”

  “我知道,你其实已经不愿意再听到我的声音了,可是,”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就当作是告别吧。”

  我随手将诗集翻开,竟然又是那首《我在这里爱你》,这就像是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笑话。

  “……我的生命日渐疲惫,它向往无矢之舟。我爱我所不能拥有的事物,你如此的遥远。我的倦意和缓慢的黄昏对峙。直到黑夜来临,开始向我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