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玥急道:“我的手机不见了…对了爸,您赶紧给我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塞到哪儿了。”

俞善洲眼神微动,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可惜通了半天没有人接,也没有听到她的电话响声。

“看样子,可能是落家里了。”

俞玥急了:“这怎么办,我有急事必须先打个电话…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该急死了…”

俞善洲故作关切地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别急别急,先用我的。”

俞玥欲哭无泪地摇摇头:“我连自个儿的号码都记不住…”

俞善洲咳了声,叹息道:“要不,你就回去吧,爸爸自己一个人也行。”

俞玥摇了摇头,重重叹道:“算了吧,都到这儿了…没事,爸,走吧,该登机了!”

俞玥眼神复杂地回头,留恋不舍地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期盼什么,终还是一声无奈叹息,挽着俞善洲的胳膊,慢慢走进入口…

唐晋川气喘吁吁地跑到机场大厅,茫然地环顾一圈,才惊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俞玥乘坐的是哪一班飞机。

唐晋川连忙去查了下,十一点整飞国外的只有一班,按照指示牌,找到入口,此时广播已经开始最后一遍提示乘客登机了。

入口处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两名工作人员在看守,唐晋川就要往里冲,却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唐晋川拼了命地往里挤,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冰冷的女声机械地重复着飞机马上就要起飞的提示,一字字如同尖利的刀子,拉扯着唐晋川的心。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如一声惊雷,炸得唐晋川懵在了原地。

俞玥终于还是离开了他,就像过往岁月中循环往复的诅咒,每一个珍视的人,都会慢慢离他而去。

是啊,像他这种人,有谁能受得了呢?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害死了自己的大哥,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独享寂寞侵蚀。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用力一推,唐晋川踉跄着跌倒在地,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脚底板被石头割伤,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干净冰冷的地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同滴落的眼泪,触目惊心。

唐晋川终于放弃了挣扎,呆呆地望着幽深的通道,只觉得天地黯然失色,那些缤纷浓郁的温馨画面,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从这一刻起,唐晋川的全部色彩,都随着俞玥一起离他而去。

从此后,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没有谁愿意分出注意在一个奇怪的光着脚坐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那绝望艰涩的两个字,低弱喑哑,如同一粒砂石,沉入喧哗吵闹的声响里,瞬间消失无踪。

“别走…”

一步紧接一步

俞玥宿醉未消,飞机起飞时的巨大轰鸣让她更是头疼欲裂,不由难受得闭上了眼。

俞善洲关切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俞玥轻轻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爸,我想睡一会儿。”

俞善洲帮她把头顶灯调暗,又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拍拍她叹道:“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俞玥“嗯”了声,歪过头去。

脑海中不自觉一遍遍回响着早上那一幕,穿着白衬衣的莫妮花性感得让人移不开眼,白皙的脖子上暧昧的红痕,灯光下笔直修长的双腿…

俞玥心中难免生出一股怨恨出来,狠莫妮花趁人之危当了小三,气唐晋川醉酒铸成大错。

可心里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茫然。

难道从此以后,真的要和莫妮花反目成仇吗?

俞玥从小和爸爸相依为命,虽然俞善洲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可女孩子的很多小心思却无法对爸爸说,而莫妮花,这些年始终是姐姐一样的存在,伴着她走过最美好的青葱岁月。

俞玥小时候被欺负多了,哪怕换到一个好的环境,性格中的懦弱也并没有让她好过很多,是莫妮花将她从被亲人抛弃的自怨自艾中慢慢带了出来,是她让自己不再自卑,变成如今敢爱敢拼、热情开朗的俞玥。

可现在,这样算个什么事儿呢?

俞玥轻轻叹了口气,越是回忆,越是不能相信莫妮花的背叛。

俞玥皱了皱眉,仔细琢磨了许久,忽然觉得很多细节是自己忽略的,比如莫妮花并没有明确说过她对唐晋川的感觉,也没有说过他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玥倏地睁开眼,不对啊,就算是酒后乱性,也不该发生在唐晋川身上,要知道他一喝多就会睡得不省人事,哪怕莫妮花手段再高明,她也没法单方面乱性吧?

俞玥坐不住了,恨不能立马让飞机返航,找那两人求证,可此刻身在云霄之上,只能干着急。

俞善洲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玥玥,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找空姐拿点药?”

俞玥按了按额角,摇头苦笑:“没事儿,爸,我就是有点累…”

俞善洲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眼神微动,故作惆怅地叹道:“唉,我明白的,你不想见她…玥玥,爸爸还是那句话,仇恨让人不快乐,这么些年过去了,也该放下了!”

俞玥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爸,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为那个女人心烦,我只是…算了,不说了,我继续睡了。”

俞玥心里疑惑重重,可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只得暂时放下,闭上眼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俞善洲将她身上的毯子盖好,看着女儿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做的到底对不对呢?

他的本意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开心,可现在,玥玥遭遇了爱人和朋友的双重背叛,还能快乐吗?

没错,俞玥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对婚姻总是抱着不够信任的态度,就因为她生怕未来自己的家庭不能长久,在感情中才会唯唯诺诺卑微到了极点,甚至宁可委曲求全。

而唐晋川呢,俞善洲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自我封闭了那么多年,可他实在不放心,唐晋川太被动,而这样长此以往下去,作为总是主动的一方,俞玥总有一天会累的。

这两个年轻人,有太多的问题没有意识到,偏偏那么快地就进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俞善洲是真的不放心,与其婚后担负不起家庭的责任,还不如在他们激情高涨的时候泼上一盆冷水,让他们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可现在,看着女儿愁眉不展的睡颜,俞善洲忽然不确定起来。也许经历过这段波折,玥玥和唐晋川能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问题,苦尽甘来后会更加相爱,可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太偏激呢?

俞玥这一觉,醒醒睡睡地居然迷糊了一路。

快到的时候,俞善洲将她喊了起来,让她去洗把脸清醒清醒,然后给她叫了些吃的,等她吃完就差不多要下飞机了。

俞玥狼吞虎咽吃了不少,打了个饱嗝问:“对了,我一直忘了问您,话说您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在哪儿的?该不会这么些年您还关注着她的消息吧!爸,您可别吓我,您要还抱着跟她复婚的心思…”

“瞎说什么呢!”俞善洲瞪了她一眼,“我也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偶然得知的,你妈她有自己的家庭,我跟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俞玥松了口气:“那就好…没事爸,有我跟您撑腰呢,回头我就帮您张罗,一定给您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后妈,绝对胜过她千倍!”

俞善洲无奈地戳了戳她额头:“胡说八道!”

下了飞机,这边正好是清晨,出了机场迎面一阵凉风,俞玥冷得打了个喷嚏。

俞善洲忙从包里掏出衣服给她:“跑那么快干嘛,赶紧穿上外套,别冻着了。”

俞玥套上衣服,笑着打趣道:“哟,爸你可真细心,匆匆忙忙的还不忘提前查了下这边的天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早就计划好的呢…”

俞善洲面色微僵,若无其事地道:“出租车来了,快走吧。”

俞善洲没有急着去找苏慧兰,先到酒店放下行李,两人洗了个澡稍微休整下,直到下午,才一起离开。

俞玥忽然紧张起来,她只在照片上见过自己的母亲,这么些年来哪怕她再恨,也免不了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她的模样。

俞善洲握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没事儿,我们就见她一面…”

俞玥勉强笑了笑:“一个老太婆,我才不怕呢!”

很快到了医院,严格说起来,这里不太像个医院,反而更像是疗养院。

俞善洲解释道:“你妈妈不喜欢医院,她觉得自己反正治不好了,就干脆住到了疗养院,也是图个清静。”

俞玥点了点头。

俞善洲在门口买了个花篮,才带着她进去。

这家疗养院环境很好,病房都是小套间,一应俱全。

苏慧兰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戴着花色时尚的头巾,将脑袋包得严严实实,靠坐在床头,见到来人立马眼珠不错地盯着俞玥。

俞玥浑身不自在,苏慧兰保养得不错,却依然掩饰不了岁月的沧桑,眼角的细纹让她看上去不像照片那样透出股厉害的精明相,反而多了些温和慈祥。

俞玥沉默不语,苏慧兰却慢慢红了眼圈。

“玥玥…是玥玥吧?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俞玥忍不住讥讽一笑:“苏女士,您千万保重身子,别太激动了,不然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就说不清了。”

苏慧兰面上的尴尬一闪,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道:“善洲,玥玥,你们随便坐吧。”

俞善洲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笑着问:“身体怎么样?”

苏慧兰淡淡地开口:“什么怎么样,过一天是一天吧。对了,你们有地方住吗,要不要我帮你们找个向导,也带你们好好逛逛。”

俞善洲摆摆手,客气地拒绝:“不用了,我们住在酒店很方便,国内事情比较多,这趟比较赶,也没空去玩了…以后有机会吧。”

苏慧兰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时不时望着俞玥,一脸想靠近却不敢的表情,让俞玥更加不自在了。

俞玥忽然嚯地站起身,冷冷地道:“我去外面等,爸您有话快说吧。”

说完,不顾两人的挽留,快步离开了病房。

苏慧兰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恨我,她恨我…是啊,怎么可能不恨我,她应该恨我的…”

俞善洲脸上的和善消失无踪,冷淡地道:“她自然有理由恨你。”

苏慧兰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善洲,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玥玥,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们。可我不敢找你们,我怕你们不肯原谅我,我…”

“苏女士。”俞善洲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平淡地道,“咱们两人的年纪加一块,都过百了,用不着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了。”

苏慧兰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俞善洲淡淡地笑道:“之前我找你,不就说好了,只是为了玥玥能放下过往,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苏慧兰沉默片刻,哀哀泣道:“善洲,我知道自己错了,这么多年也一直十分愧疚,我、我…你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和玥玥吧…”

俞善洲忍不住讥讽地笑起来:“你若真是那种有心肝的女人,就不会连自己的母亲过世都不愿回国了…慧兰,你这一生自私无情,都在为自己考虑,从来不考虑他人,若不是你的日子实在难过,想必也不会为了一笔钱就答应陪我演这么一出戏。”

苏慧兰恼羞成怒:“俞善洲!玥玥也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别太过分了!”

俞善洲冷哼道:“你现在知道玥玥是你的女儿了?你若真的为了玥玥好,你若还有那么一丝人性在,就老老实实演完这出戏,然后再也别出现!”

苏慧兰不甘心地大声道:“我是她的母亲,你不能阻止我去对她好!”

俞善洲摇摇头:“你除了把她生下来,什么也不是。如今对玥玥最好的,就是你在她的生活里‘消失’,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苏慧兰捂着脸痛哭,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善洲,你还恨我吗,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求求你…”

俞善洲不为所动地道:“你错了,我早就不在意你对我做过的事了。我可以不恨你,毕竟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将过错推给一方。可我不得不替玥玥去恨你,因为你,让她这么多年都不快乐,让她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平凡姑娘那样幸福长大!苏慧兰,你知道因为你的自私无情,这么些年来,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让我的宝贝健康长大吗?我费尽了多少心血,才将玥玥抚养成如今优秀的模样,你想过吗?你说,你对我的女儿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让我怎么不恨你!”

苏慧兰仿佛无法承受般,颓然地靠在床上,泪流满面。

俞善洲满身的威严四散,冷冷警告道:“所以,如果再因为你,让玥玥承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我都绝不放过你!”

俞善洲站起身,看似温柔的帮她把花篮摆放在窗台,语气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危险,让苏慧兰不由毛骨悚然。

“你应该庆幸,因为玥玥,你还算有那么一点价值,不然…”

俞善洲的话没有说完,留下的无尽遐想,让苏慧兰惊恐不已。

往事随风飘散

俞玥快步走到外面,清爽的空气迎面吹来,才让她终于能够喘出口气来,胸腔的憋闷也消散一些,漫无目的地沿着草坪中间的小路走着,心里一片茫然。

疗养院十分安静,大片大片的草坪绿油油得十分喜人,偶尔可见一两个穿着制服的护工走过,不远处还有座小山坡。

俞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残忍,苏慧兰已经是将死之人,人死如灯灭,恩恩怨怨也许不该计较那么多。可是一想起她曾经毫不留情地抛夫弃子,让爸爸痛苦让自己伤心,俞玥就是无法坦然地去面对她。

为什么要宽容大度呢?

难道就因为她快死了,自己就该放下所有的过往,去接受她的歉意,让她能够了无心结地安然离世吗?

那这些年的伤痛算什么呢?

谁来弥补她爸爸的痛苦,谁又来补偿她失去的母爱?

俞玥不知道为什么,过往二十多年来因为没有母亲而受到的难堪那么多,她却偏偏想起了十三岁那年。

炎热的夏天,屋外的知了声响让人心情烦躁,俞玥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忽然就从梦里惊醒过来。

客厅里有细微的声音传来,俞玥愣愣地坐在床边,半晌才反应过来是爸爸在小声打电话。

俞玥起床喝水,脚一挨地就觉察到了不对,还以为睡梦中不自觉尿床了,结果到卫生间一看,才发现裤子上一片血红。

俞玥当即吓得哭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就这么溢满了心脏,难受得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蹲在水池边哭了很久,直到惊动了俞善洲。

俞玥从小没有妈妈,是爸爸将她一手带大,那时候还没有生理卫生课,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根本一派茫然。

她知道女孩儿总会有这么一天,当时还以为从此后每一天都会这样血流不止,莫名地难过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俞玥还记得,俞善洲是如何温声安抚着她,帮她放好热水让她洗澡,给她冲红糖水喝,然后顶着一天最盛的太阳,跑出去给她买回来大包各种型号的卫生巾,还有一本介绍生理方面的书。

而那些,本该是一个母亲传授给女儿的经验,却由爸爸全力承担了下来。

成长岁月中这些缺失的母爱,不管苏慧兰做什么,都再也不可能弥补分毫。

俞玥擦了擦眼泪,心里有了决定。

那么多重要的经历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缺席,未来的幸福也绝不会因为少一个妈妈而有所不同。

俞玥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时间,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病房里气氛好像变得有点奇怪,俞玥皱了皱眉,询问地望向俞善洲。

俞善洲微微一笑:“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俞玥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们有什么话也该说完了吧?爸,苏女士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别多打扰她了。”

苏慧兰张了张口,连忙小心翼翼地道:“没关系的,我平时也是一个人,很希望有人能多陪我聊聊天…”

“你自己的家人呢?”俞玥随口道,“他们跟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想必能够更好地照顾你。”

苏慧兰的面上现出一丝尴尬,落寞地叹道:“我…我出国后,有过一个孩子,也是女孩,可惜生下来体弱多病,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

俞玥心里生不出半分同情,反倒是浓浓的愤慨,忍不住冷冷嘲道:“那倒跟我挺像的呢,我一生下来也是体弱多病,没足月呢就断了母乳,要不是我爸费尽心力照顾我,怕我连十多个月都活不了呢!”

苏慧兰忽然落下泪来:“玥玥,你恨我吗?对不起,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抛弃你,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当年都是你外婆…”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在场。”俞玥一句话堵死了苏慧兰的借口,淡淡地道,“你也不必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别人头上。我不恨你了,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已经不恨你了…可我也不会原谅你,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以后再也不用纠结自己没有妈妈了!”

俞玥说完,再也不想看她一眼:“我也看过你了,就这样吧,以后咱们…别再联系了。”

俞玥扶着爸爸站起来,依赖地挽着他的胳膊,客气而疏离地告辞离开,一言一行都完美地符合礼数。

苏慧兰沉默地目送着父女俩离开,窗外的阳光忽然黯淡了一般,屋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冷得她不自觉蜷缩起身体。

没多会儿,手机短信音响起,提示她有一笔新的进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