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数据测算说完以后,下结论:“产品的魅力,不单单是在产品本身的质量之上,还有其附加值。凡是能够给予消费者实惠的好产品,消费者很愿意表示忠贞。贵司的规模庞大,我相信给予消费者的折扣可以转嫁到供应商,供应商亦会支持你们即将在本地乃至大中华地区市场的发展。”

这一仗,无疑是精彩的,因为“时间维度”内部的分工明确。

时维负责了信息的收集归纳分析以及企划方案的制定,罗大年则负责项目成本核算,蓝宁在他们的支持下,猛做功课,马前挂帅。

事后,大家去登了金茂大厦,站在三百四十米的高空俯瞰全城,上海美丽得令人目眩神迷。

时维对他们说:“上海不是一日建成的,所有的功夫,背后都是精诚合作的汗水。一个人成不了神,只有各出所长,各司其职,才能促就辉煌,战胜艰难。”

他们在三百四十米的高度,开了三罐力波啤酒,叠在一起干杯。

蓝宁调皮地把啤酒罐贴在脸颊上。

“这是我喜欢这行的理由。”

蓝宁现今还是这样想,通力合作,能够发挥至大的作用,在这一行内取得的成绩,往往是一个团队的心血。

她多年以来,惯性工作,几乎都要麻木。却因此刻罗大年重振旗鼓,而将丢落的往事择拣起来。

十年一个轮回,如今她的岗位转变,需要坐到时维当年的位置上头,为前锋的战士补给。蓝宁在感慨之余,还有大干一场的冲劲。

而罗大年,也确实顶了真,下足本去做“利华美洁”的功夫,把对方营销总监约了好几回,日有进展。

蓝宁则是组织企划部现有员工同信息部配合,将有用信息搜集整理汇总分析。日日忙到夜间九点十点,等她回到家里头,有好几次关止竟能将清洁工作完成,不过他不会烹饪,便买好了便当和点心存在冰箱里头,贴了即时贴,上头画一只猛吃东西的小猪。

蓝宁捧起他买好的点心,心头竟有几分愧疚。想,一个小家庭内的两个人真不好同时这样忙。

关止近些时日也很忙,好几回同人通电话也通到三更半夜。

关止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嬉皮笑脸过人生,很少同人争执,和蓝宁在大学里拳脚相加的,是蓝宁记忆中唯一的一次。

但有一回他同人讲电话,声音渐响,最后摔了电话。

蓝宁倒了杯茶送到他的房间里,关止正盯着电话机发愣。

她问:“你三更半夜做咩?”

关止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才说:“林秀他们给奶奶的生日宴的表演,准备的怎么样了?”

蓝宁拍拍额头。

近些日子忙于公事,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关心过她给林秀和张星宇安排的演出工作了。而王凤的小店她也减少光顾次数,不过是从关止那处得知,关冕对这回王凤组织的晚会很是关心,有些地方还亲力亲为。

一想起关冕,蓝宁不免又想起上一回自自家公司信息部头头那里听来的消息。

她从不关心关止的家人到底从事何等工作取得何等业绩同何等人往来,但两厢的想法一串,又合上那一次在军区的小花园内听到他们兄弟俩的谈话,蓝宁的眼皮子不禁跳了一下。

关止放下杯子,伸手把蓝宁的腰抱住,一使劲,把脸贴到她的胸脯上。

她以为他又要伺机吃豆腐,但他好好的就摆这个姿势,没有动。

关止鲜少做这样的动作,蓝宁动弹不得,不好意思,脸上热起来。

“你又想干嘛?”

“我在想你爸妈。”

蓝宁给自己一个白眼,关止鸡同鸭讲的本事一贯的大,她不能够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替我爸妈谢谢你。”

但是她发现关止应当真的有心事,他在她的怀里叹了口气:“我以后老了,也要过你爸妈这样的日子,和邻居搓搓麻将,买买股票,溜溜邻居家的狗。又简单又适宜。”

蓝宁摸摸他的发,他的发其实顶刺手,刺头的人不会真的性子好。

“这种问题仁者见仁,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过的。”其实蓝宁想说,你家长辈亲戚个个职业生活精彩,哪会有过这样闲散日子的心思。不过话是没有讲出口。

反是关止讲了:“很多人不懂,这种生活才好。人年纪大了,不能对国民生产总值贡献的时候,就要对和谐社会的和谐创造价值。”

蓝宁扯扯关止的头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关止说:“明天你有空去盯盯我妈安排的演出吧,晚会礼拜天要开演了。我刚跟二哥吵过架,明天我就不去了。”

“你和你二哥吵什么?”

“我们从小混在一起,经常吵架。”

“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

“价值观不一样就会吵架。”

“你们吵架一般谁赢?”

“他。”

“为什么?”

“我爸经常帮着他。”

蓝宁笑:“你爸是不是帮理不帮亲?”

关止闷了一声,才讲:“我倒是希望。”

蓝宁问他:“关止,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关止抬起头:“老婆,我们困觉。”

蓝宁把他额头一推:“去你的。”

二十

蓝宁在第二天下班时候,惦记牢了关止的交代,将手头事宜迅速收尾,赶了一个早去王凤的小店。

蓝宁计划告诉了王凤,王凤并不需要她多解释,即刻明白她的意思,讲:“倒没想到你挺伶俐。”

蓝宁则暗想,我要是拍起长辈马屁,未必比关止差。

但王凤却又叹气,发一阵果,终于忍不住对蓝宁讲了:“多好,他肯为老婆的生日费心思,几十年不变。”

蓝宁不方便同长辈讨论长辈的情事,而且她的尴尬处境一直让她避免讨论这一层关系的种种,故而她选择沉默是金。

但其实,王凤似乎也并不是想要她接过话茬,她只是自己说,自己听,说好就算了。

她又讲:“老二家的关冕很有几分本事,他把慈善晚宴的客人名单已经交给了我,上上下下的显贵不少,我们家坐这个鳌头,十足十是去出风头的。”

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谈到了关冕,蓝宁的脸色就下意识不自然地转了转。她生出毫无来由的别扭情绪充溢胸膛。

她讲:“二哥是挺能干的,也挺费心的。”

没想到王凤微微笑道:“月满则亏,我们关止有时候不思进取,未必是件坏事情。”

蓝宁转过头来,暗藏审慎,看住她的婆婆。

王凤的精干犀利,始出端倪。也许正是有这份观察力,才能最后有勇气创出新天地。

不过她将口气一转,对蓝宁真诚讲道:“但关冕是对亲戚不错的,这次老大家里头闷声不响,也就他挺身而出,其实他的妈妈未必赞成他来替我们出这个头,还把这个头出得那么光鲜了。”

在蓝宁看完关冕交给王凤的计划之后,才明白,王凤为何感叹出光鲜”二字。

那绝对不仅仅是场小型的慈善晚宴,根本就是有缘由也会有结果的名流宴会。

这个城市内同等阶级,但凡好热闹爱面子的上层人土,总会借用一些名由或由己方或由某些慈善及媒体中介机构大宴宾客,但凡这类场合,往往会有好几宗大业务洽谈成功。这根本已经成了与高尔夫球场等量齐集的社交圈。

这种交际晚宴,谁个在曝光率上压轴,谁个就是鳌头之冠。关冕的做法,便是摘下这个晚宴的桂冠给自家增添光彩。从他邀请的贵客来看,不乏金融界的知名人士,实业界的龙头老大。几间与他合作过的证券机构和银行均有头目列席,名单之中,还赫然列着刘先达的名字。

看来这种社交圈的活动,关冕根本就是已经驾轻就熟,故而这一次顺水推舟送一个人情给自家亲戚来拔此头筹。根本就不是难事。

但有资源,肯分享,其心,总还有善的一面。

蓝宁宽慰自己,切奠想得太多,把他人的无私帮助加了层层原罪上去。

不过王凤毕竟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尽管整个活动的承接方事事都做细了,蓝宁想着这总是王凤的一次亮相人前,便特地拨了好多天,同对方沟通细节。

还把皮影戏也加了上去。

对方发现她是业内人士,对项目更加着紧,还连连称这个点子极好。王凤在旁听了看了,竟然难售夸了蓝宁几句。

蓝宁回头同万丽银一讲,万丽银也夸她:“这样挺好嘛,你和你婆婆关系好点,大家生活得开心点。”

可不是这个道理?既然要生活一辈子的亲人,沟通不良可怎么好?

同婆婆关系好转,她也顶开心,好像了却一件心事,令她在工作时候都少掉许多后顾之忧,能够轻装上阵。

工作上,蓝宁将重心放在“利华美洁”的业务上头。

文静每隔三四日会对她做一个汇报,这天还把相关的媒体稿件发给蓝宁。

蓝宁正好得空,也想看看文物展的反馈。因为大多做的是定向媒体宣传的公关稿,不会出什么纰漏蓝宁只是粗粗浏览了一遍。但是广告边的一篇文章,让她瞠了目。

她看完以后,头大如斗,眼睛都要冒金星,几乎想要将杂志撕碎。

这一篇的标题叫做《国宝几经劫难流离失所,日本收藏名家援手相助》,配的图片是慈眉善目的日本籍收藏家托着一只历经沧桑依旧光彩不减的大亨壶。

内容写得精彩纷呈,有声有色,云日本收藏名家怎么在战争中发现了中国的国宝,用尽了办法保护周全,让世人得窥真相。

这篇稿子完完全全洗白了当初的巧取豪夺,和国宝外流的无限屈辱。

而这不是令蓝宁最最生气的根源,她所气愤的是那稿子底下的署名,赫然“宥然”二字。

蓝宁将杂志放在台面上,又仔细看了一遍。

严宥然以前就是个好写手,念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演《宋词选》,她老早在下头唰唰唰写好了课后论文,开始编造故事,发到网络上头,被许多网友追捧,后来有出版商找上门来,三下五除二就顺利出版了。

蓝宁念大学的时候给“时间维度”做跑腿的市场助理赚钱,严宥然已经可以靠着敲键盘赚一个盆满钵满。老同学们都讲她有一支神笔,笔耕不辍,日后是可以赚大钞票的。

她不知道现今的严宥然竟然是这样来赚大钞票的。

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候。

回到家中,关止未归。他近来忙得很,同岳平川谈了好几宗业务,亲自带队做起了方案,他也在做“利华美洁”的提案,且并不瞒着蓝宁。

蓝宁当然不会去窥探,她还会自觉尽好妻子责任,为他留好丰盛晚饭。但关止也不会太晚归家。

夜里十点回来以后,吃完蓝宁留的晚饭,把碗刷了,就泡了茶,窝在蓝宁房中叙谈。

这是近来小夫妻奠名养成的好习惯,一天之内,总要这么静坐交流个把小时。

蓝宁问:‘他们会不会愿意和本土企业有一个双赢又公平公正的合作?”

关止讲:“如果能做好市场,谁不愿意呢,这才是健康市场所需要的,不仅是国内的企业需要外来的和尚更加需要。”

蓝宁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不是?鲁迅先生的理论其实通用中西。”

关止赞她说得太有道理,又嚷着想要吃夜宵。

最近两个人忙得天昏地暗,不免食量也大了一些,蓝宁煎了两个荷包蛋,还想淋一些酱油,发现家里酱油没有了,只能将就吃了。

她说:“这里就是打酱油不方便,如果小菜场里有个酱油铺子,倒是方便老多。”

关止吃得正欢,万分同意她的话,还讲:“楼上博士家的保姆上回也这样说。”

蓝宁猛点头,忽然之间就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她问关止:“在小菜场里开一个调味品铺子,是不是个好主意?把买菜主妇一网打尽。”

关止三两口吃完了荷包蛋,抹抹嘴巴抬起头来:“蓝宁你想说什么?”

蓝宁一时激动,平复了两下情绪,理了一下思路,才继续说:“如果现今在小菜场开一间调味品铺子,成本远远低于租借商业铺面,又完全贴近了一线消费者。你讲‘利华美洁’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

关止端凝了蓝宁好一会儿,一拍脑袋,讲道:“亲爱的,这么好的点子你于嘛要告诉我?”讲完以后笑盈盈地望住她。

蓝宁把他面前的碟子收了去洗,洗碟子的时候,她背对着他讲:“干嘛不能告诉你?也许你想一个更好的企划打败我,不过我先来镇镇你,总归领个先。”

关止已经搂住她的腰,在她的脖颈吻了好几下,吻得她都发了痒,连避带闪。

第二天,蓝宁把方案同罗曼及企划部的同事们讲了,立刻开始分工,由信息部去实地做商业调研,企划部开始制定初步的商业计划书。

蓝宁私下同罗曼说,昨晚将这个案子同关止做过沟遥,关止也认为可行性非常强。

罗曼沉思一阵,突然问她:“你不怕你老公用了去?毕竟他现在还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蓝宁十分肯定,也十分自信地讲:“他才不会。”

关止是什么人?发觉念中文非己所愿立刻就退学,同梅绍望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细节之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完完全全是走自己的路,让旁人不解去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也不屑去做这样的事情。

蓝宁蓦地想,稀奇,自己何时这般了解关止?了解之中,还有支持,奇哉怪也!

罗曼便也十分理解,说道:“我相信你,想想是你的老公,各方面不会差的。”

蓝宁笑,很想说当时结婚的时候,她未必知道自己老公各方面的情况。不过这样说出来,若被关止知道了,怕他会有意见,因此索性想都不要想,将话头和念想全部藏进肚子里去。

关止直到慈善晚会前一晚才百忙抽空到现场探了探布置。

这次的晚会是租借了超五星酒店小型宴会厅,搭了舞台灯光,小而隆重。其中为邵雪瓯的生日准备的环节,在蓝宁和关冕的安排下,非常有特色。由一段皮影戏引出贺寿主题,然后关山会送一件礼物给邵瓯,最后由主持人推出蛋糕车和香槟塔,一定会是整台晚会的高潮。

蓝宁问关止:“会是什么礼物?”

关止神秘兮兮答:“保密。”

蓝宁捶他一下,不过也不再追问。她还须花费精力同关冕在细节上进行沟通。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关冕是个相当能接受良性意见的人,凡是对自己计划有利有益的,全部接纳。所以才能同关止走得近。

不过这样也不好,太会分析时势利弊了。蓝宁想。

关冕在舞台下头。对过来打招呼的关止似笑非笑讲:“你小子终于露面了,我以为我们要断绝堂兄弟关系了。”

关止“呸”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小心眼。”

兄弟两人看似是言和了,蓝宁也就放心。

关止是来加一个环节的,他交了一张光盘到关冕手里,说:“这是一段介绍,到时候请主持人放一下。”

蓝宁问:“是什么?”

关止把手搭到她的腰上:“秘密。”

蓝宁一笑了之,他有他的道理。她是益发觉着关止馓的每件事情都有道理了。

这也是以前不曾发觉的。

王凤看到儿子亲临现场打气,也多了几分气势,对关止说:“你爸爸那边你去安排吧,我是懒得跟他说了。”

关冕笑道:“我已经跟三叔讲了时间和我们的方案了,三婶婶,你放心好了。”

王凤无奈笑道:“你三叔平时看重你,你去说了那是最好。”

关止只是笑笑,手伸过来握住蓝宁的手。

不知怎地,他似乎有烦恼。这是蓝宁的直觉。但他不讲,蓝宁也不知自己从何来问。

是夜,她给关止做了夜宵,坐在他的床榻旁,试探问问:“你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周到?”

关止吃完了夜宵,往床上一个翻身,抱住她,嚷:“亲爱的,你已经够周到了,我们该管的也管了,再有其他的想也想不到了,随遇而安吧!”

蓝宁叩他脑门,真是没法说他。

邵雪瓯并不知晓关家为了她的生日正忙得人仰马翻,她一贯把日子过得静悄悄的。直到关止同蓝宁再度上门把情况讲了讲,她才诧异:“上回说好了就是家常饭一顿。”

关止笑着说:“其实是别人的晚会,我们家去蹭个生日酒。”

他嘴皮子巧带机关,又是抹了蜂蜜的,邵雪瓯说不过她,最后自然是应允了。

但老人有老人的阅历,她似乎察觉出些什么,竟也不懈怠,找城隍庙的老裁缝缝制了一件朴素互矜贵的海蓝缀花短旗袍,利利落落穿在身上,庄重之下又见华贵。

关止很开心,抱着老奶奶连跳几个狐步舞,累得邵雪瓯直捶他,骂他“猢狲转世”。

蓝宁只是在旁笑着看,忽然想到上一回关山在此地的欲言又止恋恋不舍,自觉自己的忙碌是有几分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