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台阶而下,晏庭踩在大厅地板上,脚底传来黏腻的触感。他低下头,看到鲜血染红了他的鞋面。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流这么多血?

躺在地上的女人,睁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与他的双目对视。她的嘴唇在蠕动,神情悲伤极了,可是晏庭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他踩着血流小溪,走到女人面前,单膝跪在她面前,把耳朵靠向了她苍白的嘴。

“宝宝,妈妈带你走。”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冰凉的手忽然有了力气,她死死拽住他的手腕,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臂:“跟我走。”

血水已经染红了晏庭半边身体,他看着疯狂绝望的女人,毫无感情地开口:“不。”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尖叫:“你也要对不起我吗?!”

晏庭看着她不说话,女人的尖叫声,似乎要刺透他的耳膜,想要把他那无趣的灵魂,从恶臭的驱壳里抽出来。

“明天会有人来找我。”女人的尖叫声很大,大得掩盖住了晏庭自己的声音:“我答应了他。”

尖叫声戛然而止,女人消失了,满屋的鲜血消失了,宽敞的大厅中,只有晏庭自己。

“先生。”两个保镖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打开屋子里的灯:“您没事吧?”

灯光下,晏庭的面色苍白,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看起来像是一具完美又没有感情的雕塑。

“没事。”晏庭垂下眼睑,眼底一片黑暗。

“先生,您的药。”管家捧着药,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晏庭看着药瓶,没有伸手去接。

“黎先生明天上午,就会过来找您。”

指尖微动,晏庭把药放进了口中。温热的水带着药丸,一起滚入食道。他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抬起手臂看世间。

天快亮了。

连续好几天高负荷拍戏,让黎昭十分疲倦,等他睡醒,已经是早上九点过后了。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快速洗漱完,抱着帽子围巾外套,就冲向了隔壁晏庭家。

走进大门口,黎昭就看到晏庭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餐桌上摆着没有动过的早餐。

“对不起啊,庭庭,我今天睡过头了。”黎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朝餐桌上望了望:“还没吃呢?”

“坐下一起吃。”晏庭站起身,走到餐桌边坐下,黎昭赶紧厚着脸皮跟着坐下:“闻起来好香。”

吃完早饭,黎昭把帽子跟围巾都戴上,跟晏庭道:“经纪人说,我最近有了点名气,在外面不能让人认出来。”

幸好现在天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算太奇怪。

晏庭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黎昭,从管家手里接过围巾,学着黎昭的样子,围在了脖子上。

元旦假期间,任何好玩的地方,都挤满了游客。黎昭熟门熟路地带着晏庭来到一个不算宽敞的四合院,里面有鼓掌与叫好声传出来。

“这里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学的是以前天桥卖艺的本事,以前在剧组当替身的时候,我跟他们交了朋友。”黎昭伸手敲了敲挂着“售票”木牌的小窗户,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年轻人抬起头来。

“兄弟,有空位没?”黎昭拉下蒙着脸的口罩,“给我哥们安排个好位置。”

“昭昭?!”买票的年轻人看清黎昭的脸,连忙跑出屋子,朝四周看了看,小声道:“你现在可是红人了,怎么跑这里来?”

“红什么红。”黎昭把口罩戴了回去:“这不是过节嘛,我带好哥们过来给你们捧场。”

“走走走,我带你进去。”小伙子朝晏庭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他带着两人走进侧门,掀起布帘子指了指正中间的木桌:“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倒茶。”

“谢了。”晏庭朝小伙道谢,带着晏庭往正中间的位置走。晏庭注意到,里面是个很小的露天院,院子上面搭着遮雨棚,观众席上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观众,随着台上的红衣小伙表演完吞铁球以后,观众们往篮子里扔了些赏钱。

“他们演的这些,是正宗的天桥营生手艺,不过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看这些表演,以后学这个的可能会越来越少。”黎昭跟晏庭小声介绍:“等下看完卖艺,我带你去吃附近的一家老菜馆。”

没过一会儿,卖票的小伙儿拎着茶壶跟果盘进来了,他见晏庭气势不凡,以为是圈内大人物,怕自己多说话给黎昭带来麻烦,所以简单招呼几句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台上表演的几个小伙子,都是二三十岁的年龄,表演的内容却是老一派手艺,什么活吞长剑、喉咙顶□□、腹提水桶等,一场完整的表演下来,也不过几十分钟。

结束表演时,有人拿了篮子来接打赏,大多观众起身就走,偶尔有给赏钱的,也不过十块二十块。

拿着打赏篮的小伙子经过晏庭跟黎昭身边时,晏庭放了一把钱进去。

小伙惊得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晏庭,又看了看黎昭:“昭昭,咱们自己人不用守这种江湖规矩。”

黎昭也没料到晏庭会拿这么多钱出来,伸手揽着晏庭的肩膀,哈哈笑道:“按照江湖规矩,打赏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就收着。”

“大哥,谢了。”小伙们送走观众,把院子里的果皮瓜屑打扫干净,全都围到了黎昭身边。

“行啊,你小子。”为首的人叫大龙,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黎昭的胸口:“你演的那部网剧,咱们哥几个每天开着手机帮你增加点击率,现在终于熬出头了,恭喜恭喜。”

大家都是在剧组跑过龙套当做替身的交情,只是他们跟黎昭不同,好歹有门营生的手艺,黎昭没父没母,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见到黎昭终于火了,他们都很高兴,虽然他们潜意识里觉得,以后再也没有跟黎昭再见的机会。

很多艺人红了以后,为了避免麻烦,都会更改手机号码,删除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他们也没想过,还有机会跟黎昭称兄道弟。

可黎昭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了朋友来。

“谢谢。”黎昭揉着被撞的地方,苦笑:“大龙哥,你手劲儿大,轻点啊。”

“嘿嘿。”大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头看向晏庭:“你是昭昭的朋友吧,刚才听他们说,你打赏了我们很多钱,谢谢了啊。下次如果过来看表演,可千万不要再给赏钱了,咱们自家兄弟,不讲究这个。”

“表演得好。”晏庭从未跟这种有社会气的人打过交道,所以并没有多说。

“有你夸的这一句,比啥都强。”大龙看出晏庭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便扭头继续跟黎昭聊天:“知不知道现在多少小姑娘在网上吼着要做你老婆,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出门,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去年说好如果今年元旦节有时间,就来看你们的气功表演。当时你还说,不管我带多少人来都不收门票钱。”黎昭挑眉,故作生气:“怎么,我才带一个好友过来,你就舍不得了?”

“嘿,你这小子!”大龙挥起巴掌,想起自己手重,又嘿嘿笑着收了回来:“老子说话当然算数,不管是今年元旦,还是明年元旦,只要你来,都不收你门票钱。”

“大家都听到了啊,以后我来的时候,谁都不能收我钱。”黎昭揽着晏庭的肩膀:“还有,我这个哥们来,你们也不能收钱。”

大龙:“嗨,都成大明星了,咋还向以前那么抠呢?”

“因为我穷。”

众人都笑起来。

大龙等人,跟黎昭说笑到中午,才与黎昭分别。目送着黎昭与晏庭的背影,表演吞铁球的小伙儿凑到大龙身边,小声道:“大龙,你有没有觉得,昭昭跟他朋友穿的外套,很像情侣装?”

“不能吧。”大龙挠着脑门:“就不能是人家两个感情好?”

“思想要纯洁一点,不要看谁都像是基佬。”

“……”

老菜馆里,黎昭点了老板家的招牌菜:“他家小羊排特别好吃,等会你一定要多吃两个。”

菜馆里坐满了客人,整家店里是人间的烟火气。

“好。”

人间虽然满是喧嚣,嘈杂又烦躁,但是……

他看着黎昭脸上的笑,极力让自己融入这场喧嚣中。

作者有话要说:庭宝宝:虽然这世界又吵又闹,但有你就好。

今天我突然有了种神奇的自信,那就是这个月我能日更六千,可今天离目标……还差三千。

第28章 威胁

“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带你去看气功表演吧?”黎昭用开水烫好杯子, 给晏庭倒了一杯果饮:“你性格太闷, 我要带你去有热闹瞧的地方玩。有句话叫什么, 如果一个人看尽人世繁华, 就带他去坐旋转木马,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跟我在一起,会闷?”果饮不是鲜榨的,几块钱可以买一大瓶,带着股很明显的香精味。

“怎么会闷,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可爱,跟你在一起,特别有意思。”见晏庭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黎昭赶紧解释:“说什么都是好, 我带你出门就跟着出来,也不怕我是拐带帅哥的坏叔叔。”

“你比我小。”

“其实这个不重要。”黎昭摆手, 一口气喝下半杯果饮:“意思到位就行。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帮了你, 你又乖乖跟我走了,所以我对你抱着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责任感?

陌生的,没有血缘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担负起另一个人的责任?

“这就是缘分, 你没有父母, 我也没有,所以上天让我们搭伙做了朋友。”黎昭端起杯子:“来,为我们美丽的友情干杯。”

晏庭看着黎昭手里的杯子, 默默与他碰了杯。

“唉。”黎昭笑眯眯地看着晏庭:“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晏庭继续沉默,在他所有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对他夸过“可爱”这两个字。

中午吃完饭,黎昭又带晏庭去花鸟市场转了一圈,还差点因为逗鹦鹉说话,差点被老板放狗撵出来。

晚上,他们去了灯光秀现场。

灯光秀还没开始,现场已经坐满了观众,还有很多人在后面的站台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庭庭,把这个戴上。”黎昭把一个发光的兔耳戴在晏庭头顶,给自己也戴了一个:“今天晚上,咱们就是这里最靓的仔。”

灯光秀一开场,全场都是兴奋的尖叫声。灯光变幻,现场热闹得仿佛在过年,当灯光效果变幻成流星时,很多人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告白或是许愿。

“张晓婷,我爱你!”

“爸爸妈妈,祝你们长命百岁。”

“祝祖国繁荣富强!”

黎昭混在人群里尖叫鼓掌,最后干脆也跟着高声喊:“祝宴庭庭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在喧闹的世界里,晏庭听清了这一句。

“祝宴庭庭开开心心,身体倍儿棒!”

影墙上流星闪烁,像是一场流星雨,给人带来了无限的梦幻与美好。黎昭拽住晏庭的手臂,在他耳边大声道:“庭庭,你也来许个愿,别浪费这个好机会。”

说完,他松开晏庭的手臂,随着音乐的节奏,扭来扭去,跳着谁也看不懂的舞。

晏庭看着蹦蹦跳跳的黎昭,仰头看着灿若流星的灯光,眼瞳如黑夜幽深。

他从不许愿,也从不祈求命运。

灯光秀结束,黎昭嗓子都喊劈叉了,他接过晏庭递给他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半瓶,整个人靠在晏庭身上:“身体仿佛被掏空,好累。”

很多看完灯光秀的情侣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些卖花的人趁机等在路边,向他们兜售鲜花。

“快走,快走。”刚刚还奄奄一息的黎昭,看到这些卖花的人,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拉着晏庭就跑。

跑出卖花人兜售的范围,黎昭才喘着气道:“这些花又贵又不新鲜,如果被他们盯上,会被追着卖的。”

晏庭见黎昭跑出了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条手帕递给他。

“庭庭,你是我所有朋友中,唯一会随身带手帕的。”黎昭擦去脑门上的细汗:“你是不是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老师最喜欢的乖宝宝?”

晏庭:“没去过幼儿园。”

黎昭把手帕揣进自己衣袋:“好巧,我也没去过,看来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好兄弟。”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生活条件很艰苦,家里条件不错的家长,会送孩子去念个学前班,而他没有这个待遇,直到六岁后,就跟着村里的大孩子,背着黄布包去念小学一年级。

有时候去县城赶集,他特别羡慕幼儿园里那五颜六色的滑滑梯,还有其他儿童玩乐设备。可惜“爸妈”并不喜欢他去县城,就算去了城里,也不会让他单独离开太久。

直到十岁那年,老师发现他浑身是伤,甚至连手臂都被打得骨折,就去报了警。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他不是爸妈亲生的孩子。

他们说,他是他们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要不是我们捡他回来,他早就饿死了。”面对警察,养父理直气壮:“我打他怎么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就算把他打死,那也是他欠我的。”

直到后来他听说自己要坐牢,才哭着说自己没读书,不懂法律。

“自己养的猫猫狗狗,都是可以打的,我救了他的命,打了怎么就犯法呢?”

黎昭觉得自己很幸运,老师救了他,警察叔叔救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人帮助他。他住进了福利院,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还可以不挨揍,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好了。

“整岁年就是我的好运年啊。”回忆起这些,黎昭得出了一个结论:“十岁的时候,我走了好运。二十岁的时候,又走好运……”

“不要迷信。”

黎昭刚想说这不是迷信,突然看到有个老人坐在角落里摆摊,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飞舞。可能因为太冷了,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他拉着晏庭走近,发现老人面前摆着一张塑料布,塑料布上放着一些针织品。

“奶奶,您这个多少钱?”黎昭拿起一盆针织的向日葵,问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

“十块一件,二十块三件。”老人抖着手从外套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混浊的双眼满含期待地看向黎昭:“小伙子,你要买吗?”

“我买几样。”黎昭挑了几盆线织鲜花,掏出一百块钱给老人:“奶奶,天晚了,您早点回家。”

“哎,谢谢,谢谢。”老人高兴地用塑料袋把黎昭买的针织品都装起来,还多送了黎昭一个线织零钱包:“小伙子,你是好心人,好心有好报的。”

“是您织的这些东西可爱,我才买的。”黎昭也不嫌弃皱巴巴的塑料口袋拎在手上难看,把口袋套在手腕上,把手插进了衣兜里。

“奶奶,再见。”

走过人行道,两人坐进早就等着的车里,黎昭把一朵线织的黄玫瑰送给晏庭:“庭庭,这个送给你。”

毛线的质量不太好,拿在手里有些扎手。

“知道黄玫瑰是什么意思吗?”黎昭在塑料袋里挑了挑,又递给晏庭一只小恐龙:“这个也给你。”

晏庭缓缓摇头。

“世上最纯洁的友谊。”黎昭把手搭在晏庭肩膀上:“是不是很适合我们?”

晏庭看着这支线织黄玫瑰,把它放进自己外套口袋里:“嗯。”

“我明天要坐的航班时间很早,就不过来找你了。”黎昭打个哈欠:“下次回来,大概要等到春节,你一定要记得等我回来一起买年货啊。”

“好。”晏庭捏了捏放在衣兜里的黄玫瑰。今天腊月初七,离春节还有二十三天。

车先停在黎昭的家门口,他走下车,弯腰对车里的晏庭道:“庭庭,晚安。”

“晚安。” 晏庭目送黎昭走进大门,低头把黄玫瑰从衣兜里拿出来,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回到家,晏庭把一直握在手上的线织黄玫瑰,放进房间里摆着的花瓶里。月色透过窗纱,洒在这朵黄色玫瑰上,为它染上了温柔的银光。

早上醒来,他看到黎昭发来的消息。

【昭昭有好运:早安,我登机啦(*^▽^*)】

晏庭盯着这条消息后面的笑脸看了很久,起身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天,已经渐渐开始亮起来。

“昭昭,刚刚我得到剧组那边的消息,剧组邀请赵君楠友情出演敌国太子的角色,他已经同意了,今天就会进组。”大可在机场接到刚下飞机的黎昭:“你跟敌国太子那个角色对手戏最多,记得别着了他的道。”

“赵老师?”黎昭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来我们剧组?”

“谁知道赵君楠团队是怎么想的,他们那边主动联系杨导,说是友情出演这个角色。”大可皱眉道:“他靠着《侠君》翻红后,就一直在炒敬业吃苦人设,说不定是来暗示你,让你别把给他当替身的事情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