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媛媛不免动容,赵海生是真君子,正直又善良,有仇必报,有恩不忘,这样的朋友值得交一辈子。

朱媛媛请他坐下,说:“其实,不用你说,我也打算放他一马,无他,就是你说的,他亦曾经有恩于我,我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就看他自己能不能醒悟了。”

☆、第208章 我不能说

翌日,吴启山很早就来到编修房,他在等杨晨,等待那个令人愤怒,痛惜的结果,为此,他几乎一夜未眠,眼眶一圈黑影,脸色铁青。

一直等到准点,才看见杨晨不疾不徐,晃悠晃悠的来了。

“你倒是准时。”吴启山有些不满,不过看到杨晨和他一样顶着一双熊猫眼,也就释然了,想必杨晨昨晚也没睡好。

朱媛媛觍着笑脸作揖,跟他进了值事房。

“有结果了吗?”

“有了。”

吴启山眸光一冷:“谁?”

朱媛媛平静道:“我不能说。”

呃…吴启山的眉头皱了起来,带着审度的意味瞅着杨晨。

“为何?”

“我想给他一个机会。”朱媛媛直白道。

吴启山心头似有一撮火苗乱窜,不由的拔高了声音:“你想要姑息养奸吗?这种人的行为已经不是用恶劣可以形容。”

一想到大家整整辛苦了十年的心血差点被人给毁了,吴启山就想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撕碎了。

“大人,这件事说起来是我与那人之间的个人恩怨,我想他只是一时糊涂,只想借此机会给我点教训,如今,他已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若不放过他,他便毁了,这世上不过多了一个心怀怨怼潦倒之人,但我若放他一马,或许这世上能多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所以,我选择后者。”

吴启山捋着胡子,默然良久,道:“你就不怕他心魔难除,故技重施?”

朱媛媛淡淡微笑:“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有证据在手,真到那个地步,我不会再宽容。”

吴启山当真要对这个年轻的后生刮目相看了,快意恩仇固然痛快,但以德报怨才是君子所为。

“希望你今日的决定是对的,赶紧做事去。”吴启山悻悻道。

朱媛媛嘿嘿笑道:“大人,今日是宋先生讲经之日,在下可否请个假?”

“请假?本来就忙不过来了,你还请假?不许。”吴启山唬着脸驳回他的请求。

“如果是在不影响公务的情况下请假呢?”朱媛媛不放弃道。

吴启山哼哼两声:“那便准你的假。”

开玩笑,编修房里每个人每天的任务量都是定的,因为杨晨还要负责联络国子监那边的抄底事务,故而他的任务稍微轻些,但也起码需要半日时间才能完成,最多给他半天假。

朱媛媛笑眯眯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稿:“在下昨晚开夜工,已经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吴启山瞠目,这小子,原来早就备了一手。

“拿来我瞧瞧,若是胡乱写的,饶不了你。”吴启山把稿拿过去翻看,只见字迹娟秀清楚,字流畅严谨,挑不出毛病。

只得讪讪地挥挥手,嘟哝道:“去去,在书院都听了半年课了,还没听厌。”

朱媛媛一走,吴启山就拿了书稿进了编修房。

“大家都先停下。”

众人忙搁笔,等待吴大人训话。

吴启山目光如炬,锐利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在傅春安面上多停留了那么片刻。

傅春安不安地低下头,昨晚杨晨说放过他,但吴大人是否会放过他呢?

其实这件事是谁做的,吴启山已经心中有数,杨晨宁可自己背黑锅也要保全那人,那人多半是杨晨的旧识,原先的十六人都是跟了他十多年的,秉性如何,他很清楚,唯有新来的这两位,他还不怎么了解。

鉴于傅春安这种心虚的表现,吴启山无声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浮躁了。

吴启山肃然道:“大家都知道这几天接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为了防止再发生类似的错误,在这里做一些事务上的调整。姜凯,傅春安,以后你们两负责审稿,每一份发出的稿,必须由你二人共同审核,确认无误后,再送往国子监,倘若再发现错误,唯你二人是问。”

“啊?这责任太重了。”姜凯苦着脸抱怨。

“重什么重?再啰嗦,取消你这个月的假期。”吴启山霸道的说。

姜凯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傅春安起身拱手:“下官遵命。”

他何尝不知吴学士是在以这种方式来告诫他,且不再给他暗中使绊子的机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吴启山凛了傅春安一眼,道:“大家好自为之,修好此书功德无量,修不好,这辈子就在这编修房呆着!”

说罢把杨晨交的稿递给了傅春安,拂袖而去。

华殿前,百官云集,朱媛媛在人群中看到了皇子团,几位皇子都在。

李澈一眼就看到了她,两人只是目光略一交汇便分开,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谨慎些。

“杨晨…”有人拍了下朱媛媛肩膀。

朱媛媛回头一看,是赵海生。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赵海生笑道。

“宋先生讲经,我哪能不来,你们来了多少人?”朱媛媛问道。

赵海生朝一个方向努努嘴:“喏,都在那边。”

朱媛媛放眼看去,见是邱副院,张教谕,还有两名学生,都是认识的。

本来万松书院是没有资格参加经筵,还是宋子楚给争取的,所以,万松书院派出的听讲团人数不多。

经筵是帝王为讲经论史特设的御前讲习,也是儒臣接近皇帝,影响其行为,涵养其德性的重要途径。

经筵又分大小经筵,在卞唐,大经筵一年三次,定在三月三,八月八,和冬至日,小经筵可多可少,基本每月三次。宋子楚这次开的是大经筵。

大经筵乃是朝中盛典,御驾亲临,百僚待班,十分隆重。

朱媛媛本想过去给邱副院等人打个招呼,虽然邱副院一直看不上她,但张先生对她还是很关照的。

但此时三声清脆的玉磬声响起,大家忙各归各位,朱媛媛也站到了凤台阁的队伍最末。

江大人看到她不悦的皱眉,谁让他来的?

朱媛媛只做没看见,垂手而立。丫的,你自己儿子不过是七编修,姐好歹是正六侍讲,你儿子都能来,姐不能来?

万众瞩目中,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迈着四方步进入大殿,宋子楚跟随其后。

☆、第209章 不守妇道

宋子楚讲的是《易经》,这也是朱媛媛必须来听这一讲的原因,因为她对这本号称“群经之首,大道之源”的书十分感兴趣,只是,读了好几遍都不得要领。

《易经》是华夏民族最古老深邃的经典,是中华化的源头活水,在儒家,它是群经之首,在道家,它是三玄之一,“总万教于一本,约千训于一义”。在古代,更是帝王之学,是政治家,军事家,商家必修之术。

《易经》很重要,很玄奥,古往今来,多少学者废寝忘食的研究它,然而真正能够参透《易经》的人并不多。

但显然,宋子楚对其的领悟已经达到了很深刻的层次。而且,宋子楚讲课很有水平,解析到位,深入浅出,生动有趣,一些平日里看着就头疼的奥义,被他一说,便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偌大的华殿里,上至皇帝,下至似朱媛媛这等小喽啰都被宋子楚的讲课深深吸引,聚精会神。

大儒就是大儒,这水平,真不是盖的,若搁在现代,那必定是掌声雷鸣,只是古人很含蓄,能认真听讲而不睡觉就是对讲经者莫大的肯定了。

朱媛媛熬了个通宵,又听了半天课,眼睛有些酸涩,便揉了揉眼,却见斜对面的李澈正好望过来。

目光柔柔的,朱媛媛却好似被灼了一下,立马一眼瞪过去。

要死了,大庭广众之下暗送秋波,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两有奸、情?

李澈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移开视线。

朱媛媛正要收回目光,却见一个太监猫着腰,疾步走到李澈身后,附耳说了几句,就见李澈脸色大变,跟身边的秦王魏王耳语,三人一同起身,悄悄退下。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朱媛媛好奇。

不过皇帝还端然上座,听的津津有味,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朱媛媛敛定心神继续听讲。

一天的讲经听下来,获益良多,朱媛媛打算回去再好好读《易经》,非把这本书读透为止。

本想去给宋子楚道贺,祝贺他出山后的第一讲完美收官,可宋子楚已经被皇帝给叫走了,朱媛媛只好作罢。

“杨晨。”赵海生在外头等她,见她出来,忙叫住她。

“杨晨,方大同今儿个已经订好了酒席,请大家喝酒,都是书院的同窗,你去不去?”

朱媛媛揉揉发胀的脑仁,好累啊!不想去也。

赵海生看她兴致缺缺,便道:“去,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

朱媛媛苦笑着说:“不是马上放假了吗?”

“放假我得会老家,我娘身体不是很好,我得多陪陪她。”赵海生道。

“去,方大同可是把邀请你的任务交给我了,若是完不成,非得被他唠叨死不可。”

赵海生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媛媛不好意思推辞,只得同去。

李澈是在宫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出的宫。

阿德问道:“殿下,回府还是…”

李澈想了想:“去小院!”

这一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他的心事只能跟她吐露。

今天的他很惶恐,也很茫然。

太后突然晕倒,太医说是中风,幸亏发现的及时,抢救过来,这样的状况再发生一次,恐怕就无力挽回了。

太后不仅是他最强有力的靠山,更是他可亲可敬的祖母,是这个冷酷无情的深宫里,最后的那一抹温暖。母后去世后,若不是太后呵护着他,他便是有九条命也早已死在一场场意外之中。

太后若是不在了,他的靠山也就倒了,前路会更加凶险,胜算渺茫。

怎么会这样?这么突然。

李澈心里充满了担忧。

到了小院,冯管事说公子跟朋友喝酒去了,还没回来。

李澈便在房里等她。

阿德让鲍婶做了几个菜,在宫里光顾着担心太后,殿下晚膳都还没用。

酒菜上来,李澈却是没有胃口,听着钟漏滴答,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对于情绪低落的人,尤其难熬。

她怎么老是去喝酒,一个女人,整天东家席,西家宴的。

李澈的心情越发的烦躁了。

朱媛媛早就想回来了,可是大家兴致高涨,她又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强撑着一直熬到散席,已经快酉时了。

酒没喝多少,可脑袋昏沉沉,走路都感觉在飘。

不仅仅是昨晚熬了个通宵,其实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觉,被傅春安这事给折腾的,要不是她一直有练功,身体状况比以前好了很多,早就趴下了。

嗯,今晚必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回到家,冯管事在门口守着,见她回来,忙上前道:“公子,您怎么才回来,殿下已经等您很久了。”

“啊?他什么时候来的?”朱媛媛愕然。

“戌时就来了,这会儿正在您房中等候。”

朱媛媛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郁闷地想,她也不是经常出去,难得一次就被抓包,真是倒霉。

朱媛媛特意先到厨房,舀了一瓢冷水,洗了个脸,头脑清醒一些了,才进房。

“阿澈…今天怎么过来了?”朱媛媛笑问道。

李澈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倒是逍遥快活,这都什么时辰了?”

朱媛媛讪讪:“没办法,方大同他们太能喝了,就不肯结束。”

又是方大同,李澈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他一个人在这里冷冷清清,她倒好,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喝到半夜三更。

“他们不肯结束,你不能先回来吗?腿长在你身上,又没人绑着你?分明是你自己乐在其中,乐不思蜀,朱媛媛,别忘了你是女人,跟一帮男人喝酒已是不应该,还这么晚回来,不守妇道。”李澈放爆仗似得发作了。

朱媛媛愕然地看着他,有点懵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冲的口气跟她说话,第一次说这么难听的话。

旋即她也怒了:“李澈,你讲不讲道理的?我又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再说了,我跟方大同他们喝酒怎么了?是,我是女人,可我还得靠着这个男人的身份过日子,这是谁之过?你还好意思跟我来讲妇道?”

☆、第210章 吵架

阿德听他们两吵起来,针尖对麦芒的,连忙打圆场:“姑娘,您别生气,殿下今儿个是心情不好,说话难免冲了些…”

阿德不劝还好,一劝朱媛媛更加火大:“他心情不好就拿我作伐,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口口声声,什么事都有他担着,他做过什么?遇到麻烦,我跟谁说去?还不得我自己一个人解决,那时候他怎不想想我是女人?”

麻蛋,姐这几天够糟心了,还要当人家的出气筒?

李澈听着她声声控诉,脸色暗沉的如同外面浓重的夜色,蓦然觉得好没意思。原来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废物,指望不上,依靠不了的废物。

李澈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扇子,冷冷地看着朱媛媛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痛楚,复杂难辨。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德想追出去,又想跟朱姑娘解释,最终还是跺脚哀叹了口气,追着王爷去了。

朱媛媛气呼呼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降降火,看着桌上一动未动的酒菜,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这么多菜,他都没吃,莫不是真的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哼,就算他真的心情不好也不该这样说她,谁还没个心烦的时候?她还没嫁给他呢,就拿妇道来压她,真要嫁给了他,还有好日子过?

男人就是嘴上说的好听,一旦相处久了,真面目就暴露出来了。

麻蛋,姐就不惯着他,嫌她不守妇道,分手拉倒,让他找守妇道的去。

朱媛媛唤蓝香儿进来把东西都收拾掉,自己去洗漱,睡觉。

接连好几天李澈都没有再来,整个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朱媛媛心里郁闷,但她觉得自己没错,坚决不低头,凭什么?以为他是王爷,就该她哄着他?

好在朱媛媛自己也忙,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酒坊的装修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制酒作坊的地点也选好了,还有制酒设备也按着她的要求做好了。

仅这些筹备工作,就已经花去白银六七万两。要不是老彭给她送来了两成的盈利十万两,还真不够花。

朱媛媛估摸着,能赶在中秋之前开张。

这日,朱媛媛正从国子监出来,看见了李洛。

“七殿下,你怎么上这来了?”

李洛道:“找你可真不容易,我去了凤台阁,凤台阁的人说你在国子监,我就跑这来了。”

朱媛媛笑道:“你找我有事?”

李洛讶异道:“当然有事,说好的酒坊呢?让你盘算下本钱,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也没个音讯,该不会是你想反悔了?”

朱媛媛道:“怎么会呢?我还以为你会来找我的,就等着你自己送上门来,你知道我不太方便上你家。”

李洛道:“有什么好不方便的,赵王府还是我说了算。”

朱媛媛笑笑:“走走,去看看铺面。”

“好啊!”李洛欣然道。

两人边走边聊,主要是朱媛媛在汇报酒坊筹备的进展,与他核算成本。

“铺面是齐王殿下出的,按市场租金三间铺面要五万左右,制酒作坊在城外,有七八亩地,房子是现成的,但要整修,算算也得五万两,还有制酒的装置,装酒的瓮,招收员工等等,没个五万两也下不来。”

李洛听到这些数据就头疼:“你就说我得出多少!我只管出钱,然后坐收渔利。”

朱媛媛莞尔道:“齐王殿下等于出了五万。”

李洛笑道:“行了,我明白了,我也出五万,回头就给你送来。”

国子监离东市不远,走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酒坊的装修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像模像样了。

李洛转了一圈,感叹道:“真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开酒楼都没问题了。”

开酒楼多好啊,以后请客吃饭就是照顾自家生意。

“开个酒坊都把我忙够呛,实在没精力了。”朱媛媛苦笑道。

李洛讪讪:“我也就那么一说,反正我是出钱不出力的。”

看过了铺面,朱媛媛道:“不如去天香居?你还欠我一顿呢!”

李洛不好意思道:“今儿个不行,我还得进宫去侍疾。”

朱媛媛一怔:“侍疾?谁病了?”

李洛道:“太后啊,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五哥告诉你了呢!”

“没有啊,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媛媛问道。

“就是经筵那日,太后突然晕倒,太医说是有中风的迹象,挺严重的,五哥这些天都在宫里,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哎,五哥和太后最亲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李洛叹息道。

朱媛媛半响没回过神来,原来那天李澈心情不好是因为太后病了。

她很清楚李澈和太后之间的感情,都说皇家薄情,但太后对李澈十分疼爱,李澈自己也说过,如果没有太后,他都死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