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华二年初夏,临羡关守将高猛、年华智出奇计,歼越国天狼骑。初战告捷,朝野欢欣,六国震惊。天狼骑长胜不败之名,自此破矣。

高猛重伤,年华暂代临羡关守将之职,她下令全城素缟三日,奠阵亡的将士。

王师大败所向披靡的天狼骑,使得十二城俱惊,再加上之前疑兵之计的效果,年华收到了五封来自十二城的密信,全是城主的投诚书。各城城主在密信中言:十二城本属天子,他们愿以倾城之力,助守临羡关,驱逐南越、蛮夷云云。落款处的城主印信,红如滴血。

高猛的伤势很重,他躺在床上,听见五城投诚的消息,苍白的脸上露出喜色,“这一战的牺牲没有白费,十二城已得五城。丫头,让这五城城主派兵援助临羡关,与我军前后夹击,那么,摩羯军可破矣!”

年华沉吟,道:“轩辕楚驻扎在芜城,暂时没有举兵北上的意思,但是有探子来报,南蛮边境处,五万摩羯军已入越境。一旦王师与五城出兵夹击临羡关前的乐朋高,那五万摩羯军必定会火速来援,两国的战火顷刻间就会点燃。以如今的国势,不宜与摩羯交兵。临羡关一战,因摩羯皇太子拓拔玥夜逃而起,在我领兵出玉京的同时,圣上已经在全国发出了通缉令,追拿拓拔玥。可是,至今仍无他的行踪,从驻守在临羡关外不肯退去的乐朋高,和进入越国的摩羯军来看,拓拔玥显然还没有回国。他到底会去哪儿?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擒住拓拔玥,也许就能兵不血刃的逼退摩羯军。”

拓拔夜逃,愁煞高老。这是若干年后,梦华大地上广为流传的一句俗语,说的是拓拔玥逃遁,摩羯兵临临羡关,面对大军压境的险况,守城老将高猛一夜急白了头。而事实证明,传言都是被扭曲了的真实,因为此刻高猛显然不认为在这一战中,拓拔玥会是值得发愁的关键人物,“擒住拓拔玥未必会有多大作用,当务之急,应该联合五城夹攻摩羯军,一鼓作气,将其打败。我梦华天朝岂可让摩羯蛮夷小觑?”

年华摇头:“高将军此言差矣,且不说能不能逼退摩羯军,即使真将摩羯军逼退芜城,到时候势必得面对轩辕楚。这次击败天狼骑,代价实在太过惨烈,而诡兵之计只可出其不意,不可贰用。暂时,决不可再和轩辕楚的天狼骑交锋!”

年华迟早会去面对轩辕楚。遗祸苍生的恶魔与血染烽火的修罗对决沙场,是封父收她入将门时,和她无言的约定。但是,在现在的情势下,她不欲去擢轩辕楚的缨锋。

高猛望着年华:“天地浩茫,人海难寻,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擒拿拓拔玥上。临羡关前的摩羯铁骑张扬跋扈,不挫其锐,难稳军心。”

年华点头:“我明白,高将军请安心养伤。”

年华正要离去,突然有玉京使者来到临羡关。原来,崇华帝听说初战告捷,王师大败天狼骑,非常高兴,他遣使者来到临羡关,犒赏前线的军士。一番繁冗的礼节过后,使者按照皇命依次封赏众将,众将领赏谢恩。使者单独呈给年华一只木匣,说是崇华帝特意交代,这是宁湛送给年华的东西。

年华来到城楼上,倚在城墙边,打开了木匣,木匣中是一捧火色的荼蘼花。——经过几日的辗转颠簸,花瓣已经枯萎,但香气却愈加馥郁。花旁有一纸素笺,年华打开,字迹雅逸:独立未央台,心入相思海。十分春易尽,一生情难改。

十分春易尽,一生情难改。这是宁湛想对她说的话么?年华心中一暖,她这一生的情,又何尝能够改?

年华隔着城墙眺望远方,黄沙漫漫的战场上,摩羯军的帐篷黑压压的连绵成片,如同天边袭卷而来的乌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狼骑被王师大败之后,郭况带着残存的天狼骑离开了临羡关,去往芜城向轩辕楚复命。乐朋高率领摩羯军屯守在临羡关前。一者,临羡关天险难攻;二者,任务不在攻城,而在接应拓拔玥,乐朋高并没有大举攻城,只是每日派遣部下带几千人马来临羡关外叫骂。临羡关偶尔有将领带兵出击,双方混战,各有胜负。

这一天,摩羯军先锋尚恒又在临羡关外叫阵,刘延昭领了五千精兵出击。年华站在城楼上观战,但见尚恒与刘延昭杀了几十个回合,尚恒不敌,率军败逃,刘延昭领兵追赶。刘延昭擒敌心切,不知不觉被引过了边界。

年华心念一动,看出情况不对劲,刚暗道一声糟糕,沙场之上,刘延昭左右杀出了两路摩羯伏兵,向王师翼围而去。这两日交战,都是摩羯军占了上风,王师中士气已隐见颓靡。尚恒这一计,显然是全歼的阵势。刘延昭和五千精勇若是折了,临羡关中必定军心大乱,人人自危。

念及至此,年华大声喝道:“成齐之,点精兵三千,随我去援刘延昭!”

城门大开,吊桥悬下,年华一骑当先,带领数列骠骑绝尘而出,驰向边界处交战的杀阵,卷起一道道迷烟沙石。

刘延昭中了埋伏,心中又骇又怒,战阵中人仰马翻,刀光剑影,只见梦华勇儿一个个倒下,摩羯士兵却越聚越多。刘延昭挺刀力战,铠甲内汗湿脊背:难道,半生戎马,就这么完了?!

刘延昭心灰之际,后方突然马蹄如雷,杀声震天。他回头一看,数千梦华骑士甲胄鲜明,如一团团燎原的烈焰,带着漫天沙尘袭卷而来…

刘延昭看见年华领兵来救,精神不由得一振,他振臂高呼:“梦华儿郎听命,随我杀出重围!”

被困的王师看见援兵,士气大振,奋力往后突围,与增援而来的王师会合。增援而来的王师骁健勇猛,左右厮杀,中锋摆开了弓字形压阵救人,年华带领前锋军队如离弦之箭,长驱直入,冲进摩羯军深处,以搅乱对方的阵型,破开合围的困局。

身披铠甲的女将一马当先,杀进重围,她手中幽暗如沉夜的玄铁重剑,仿若死神的黑色羽翼,所过之处,摩羯铁骑溃不成军。

尚恒眼见突然杀出这么一个可怖的浴血修罗,心中骇怖,但是毕竟久历沙场,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下令众将士稳住阵型,自己提斧前来迎战年华。

年华正在酣畅厮杀,只见一员魁梧的摩羯将领催马而来,手中阔斧虎虎生风,直取她的脖颈。年华闪身避过,圣鼍剑倒卷而出,没入尚恒腹中。

年华抽剑而出,鲜血四溅,尚恒滚落下马。

失了主帅,摩羯军阵脚大乱,又混战了半个时辰,王师终得会合。不远处的摩羯营中烟尘滚滚,似乎有援军杀到,年华和刘延昭不敢恋战,急忙下令后撤。刘延昭领兵先回,年华率军断后。

王师的主力刚撤出重围,乐朋高的大军就已经赶到。看见大势已去,杀阵已破,乐朋高只追到边界就勒住了缰绳。他冷笑一声,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弓弦张如满月,泛着幽蓝寒光的箭尖,遥遥对准了梦华军阵中奋力拼杀,为前军断后的女将。

弓如霹雳,弦惊!

年华正与摩羯军厮杀,眼角瞥见一道蓝光破空而来,急忙勒马折身。羽箭射偏,但没落空,箭簇穿铁裂甲,正中她的左臂。铁箭穿臂,并不疼痛,反而有一丝麻痒。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年华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旁边的战将面露焦急地朝她大喊着什么,但她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033 沉砂

年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临羡关的军帐中。她的左臂上裹着雪白的纱布,纱布四周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乌紫色。

箭上有毒!

年华心中微骇,翻身坐起,一个淡如云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不要乱动,毒只是暂时压下,还未解。”

年华回头,先是一袭如雪的白衣映入眼帘,接着看清了男子的脸,“云风白?!!”

云风白静静地站在军帐中,清雅出尘,宛如水中央的一朵白莲。

年华揉了揉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风白走到年华床前,坐下,“我,我恰巧路过临羡关罢了…”

不想说是一直悄悄地跟着她,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她对宁湛情深不渝,如果知晓他对她的心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远离他,拒他于千里之外。荒原上那惊鸿一瞥,是他的劫数。从此,他被她吸引,无法从她的生命中逃离。无法得到,亦无法走开。

年华疑惑地道,“你路过临羡关,怎么会在我帐中?”军营重地,外人禁入。云风白大模大样地站在这里,外面的守军怎么会不闻不问?

云风白刚要开口,刘延昭掀帘走了进来,见年华醒了,非常高兴。见了云风白,他礼貌地颔首,目光中满是钦佩,却又带着一丝恐惧。

刘延昭为年华讲述当时的情形,“当时,年帅中箭昏迷,我军乱了阵脚,摩羯军士气大振。乐朋高见状,遣左前锋追袭,多亏了云公子及时出现,以一人之力乱了摩羯左前锋的阵势,我军才得以顺利回城。”

刘延昭叙述当时的情形,眼中有着惊骇之意。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一袭白衣,翩然翻飞于千军之中,所过之处,摩羯铁骑纷纷摧折,兵败如山倾。那种神魔俱惊的强悍力量,不仅使摩羯军心惊胆战,连王师也被慑住。

“后来,救得年帅回临羡关,一问之下,才知云公子是您的朋友。您的伤势危险,幸亏云公子出手医治,才脱离了危险。”

年华对云风白感激地一笑,“原来如此。谢谢你。”

云风白也笑了,“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年华忧心战况,问刘延昭:“这一战战况如何?”

刘延昭道:“多亏您援救及时,八千精勇只折了两千余人。”

年华咬紧了嘴唇,道,“暂时闭城自守,不要再出战了…”

年华声音暗哑,喉咙干涩如磨砂,她向桌上的茶壶伸手,却蓦然发现整条左臂瘫软无力。她心中倏然一惊,“我的手臂…”

刘延昭苦着脸道:“您中的是南蛮的沉砂之毒。沉砂之毒非常霸烈,中了沉砂之毒的人,不出三个时辰必死。如果不是云公子以内力为您逼毒,又以奇药暂时压制了沉砂的毒性,恐怕 …”

云风白对年华道:“灵犀玉脂只能暂时压制沉砂的毒性,如果三天内不服解药,你必死无疑。”

他的声音虽然云淡风轻,但却流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年华望了一眼皮肤泛着青紫,感觉已经消退的左臂,心中腾起对死亡的恐惧,“沉砂的解药,哪里能找到?”

云风白望着年华,“解毒还需施毒人,解药自然是在摩羯军中。不过,摩羯军营营垒重重,守卫森严,很难闯入寻解药。”

年华苦笑:“那我只能等死了么?”

云风白沉吟了一会儿,道:“未必。除了闯入摩羯军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沉砂的解药。”

年华抬头,“什么办法?”

云风白淡淡道:“从玉京来临羡关的路上,我结识了两位朋友,我让他们暂时住在王屋山的别苑中。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们前来,按脚程算,日落之后就能抵达这里。”

年华疑惑:“你的那两位朋友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云风白听见年华声音沙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右手中:“他们不是神医,但却能解沉砂之毒,医临羡关之疾。”

年华疑惑地喝着茶,清凉的茶水湿润了她干涩的喉咙,云风白温柔而淡定的笑容,平复了她心中的恐惧和焦躁。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年华和云风白坐在帐篷中闲谈,士兵来报,“有人来见云公子。”

云风白淡淡一笑,“人来了。”

年华面露疑惑,但还是吩咐士兵,带来人进入帐中。不一会儿,四名白衣男子押解着两个人进入帐中。突然看见被推进帐中的两个人,正在喝茶的年华险些呛住:“拓拔玥?兀思!?”

拓拔玥与兀思双手反剪在后,被绳索捆绑着。押送二人的四名白衣男子向云风白行了一个礼,躬身退出营帐,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年华诧异地看着云风白。宁湛发出全国通缉令,都没有找到拓拔玥、兀思,此刻云风白却带来了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风白没有回答年华,但他目光清澈,毫无瑟缩。年华想了想,还是将疑惑压在心中,转而望向站在帐中的两人。

拓拔玥的目光依次扫过云风白、年华,最终停留在年华的右腕上,他认出了她是谁,“女人?原来是你!”

年华也开口了,“玉京一别,拓拔王子和左相近日可好?”

拓拔玥神色阴晴不定,望了一眼年华,又望了一眼云风白,嘴唇牵动,露出一抹苦笑,“不想承认也不行,女人,还是你赢了,居然派这个白色的家伙半路拦截,可惜只差一条河,我就能进入越境了。”

年华没有回应拓拔玥的话,只是望向云风白,目光深沉。

云风白避开年华的目光,淡淡道:“他们二人能解沉砂之毒,医临羡关之疾。”

年华明白云风白的意思,他是想以拓拔玥、兀思,向摩羯军换取沉砂的解药。她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云风白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年华道,“时辰不早了,你想必也累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歇息吧!”

云风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军中事务,自己不是临羡关的官兵,不便参涉,“也好,你也无虞了,我也该走了。”

年华让人带云风白出帐,望着那一袭远去的白衣,她心中一动:难道,他竟是专程来助她的么?

“哼!”拓拔玥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快,冷冷道,“女人,人都走了,你还傻看什么?”

年华怒,“我看谁关你什么事?”

拓拔玥被噎住,“你将我们捉来,究竟想干什么?”

年华微微一笑,忍着左臂上的疼痛,道:“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是,我给你一条生路,如果你肯与我合作,你能安然回到摩羯,我能守住临羡关,对你我都好。”

拓拔玥与兀思对望一眼,现在他们已是笼中之鸟,要想活着,除了和年华合作,别无选择。拓拔玥道:“如何与你合作?”

年华眼神明亮,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拓拔玥,她对侍立身边的刘延昭道:“替拓拔王子与左相松绑。”

牛皮帐篷中灯火煌煌,人影攒动。年华与拓拔玥、兀思商谈合作事宜,两人均同意了。年华又连夜召集众将,敲定与摩羯军议和的细节。

东方既白,黎明已至,主帅的帐篷中灯火仍未熄灭。

北风凛冽,城墙冰冷,云风白站在城楼上,静穆如雕塑。整整一夜,他一直遥望着城楼外的千帐灯火。那是摩羯军的帐篷。

天色渐渐明亮,摩羯军营中的灯火次第熄灭,转眼浮现出大片大片灰黑色的营帐,绵延直至天际。

云风白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不该带拓拔玥、兀思来解临羡关的危困,站在圣浮教主的立场上,临羡破,天下乱,于圣道大计只有好处,拓拔玥、兀思这两枚棋子,也应该放在能为圣道带来最大利益的地方。可是,看见年华中箭的刹那,他冷静的思绪乱了,心也乱了。

智慧通透如他,上晓天命星运,下知人世浮沉,却终究没能卜算出自己这一生,将陷入的一场无望的劫。

“这一点也不像我会做的事,我这是怎么了…”云风白喃喃自语,一掌击在城墙上,石墙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掌印。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白衣男子的银发在晨风中舞动,遮住了他表情复杂的面容。

034 摔盏

年华连夜修书一封,附上拓拔玥的信物,让使者送入摩羯军营。第二天正午,摩羯使者入临羡关,双方谈判。七天后,摩羯军退出临羡关外。

崇华二年夏,临羡关守将年华与摩羯大将乐朋高议和:王师释摩羯皇太子拓拔玥、左相兀思,摩羯退军越境,归还三城。七日后,摩羯撤军。旬余,越国归还三城。 ——《梦华录·崇华纪事》

永定十七年夏,轩辕楚联摩羯攻临羡关,摩羯背约弃盟,撤军南下。轩辕楚怒,困摩羯军于越境,不使归国。摩羯王惧,贡黄金两百万,白银两千万,珠玉五十车为背盟之偿,借道之资。——《越国志·永定纪事》

摩羯撤军,收回三城,已经是夏末时节。临羡关的局势平定下来之后,年华决定回玉京。挥师回玉京的前一天黄昏,年华登上城楼,眺望远方的云海山川。手抚上古城墙时,她看见了右腕上的伽蓝护腕,六枚玉石在夕阳下熠熠流光。

看见护腕,年华想起了拓拔玥。

按照约定放拓拔玥离开的那一日,摩羯大军已经撤离了临羡关,乐朋高亲自带领一队士兵,来关外迎回皇太子。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年华领兵送拓拔玥等人。行到边界处,拓拔玥伸了一个懒腰,并不急着离开,他转头望向年华,鹰眸中难得露出真诚之色,“女人,从斗场到京畿营,再到临羡关,你我相斗了三场,也算是交情匪浅。临走前,能同我喝三杯酒吗?”

年华一愣,第一次纠正拓拔玥的话:“我叫年华,不叫女人。”

拓拔玥不耐烦地道:“我不认得人的脸,从来懒得记人的名字,还是叫你女人吧!女人,能同我喝三杯酒吗?”

年华道:“你我相识一场,虽是对手,也算缘分。来人,拿酒来。”

士兵捧来酒坛,酒盏,拓拔玥与年华对饮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盏,年华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盏。摩羯习俗,喝酒为友,摔盏为敌。只有对自己尊敬的敌人,摩羯人才会与之饮摔盏酒。

拓拔玥笑了,阴鸷神色退去后,也不失为一个英俊爽朗的青年,“女人,你是我拓拔玥承认的朋友与敌人,下次我们战场上见。”

战场上见,不如永远不要再见。年华苦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右手:“这个护腕,是你给我戴上的?”

拓拔玥不否认:“是。”

这个取不下来的古怪护腕,让年华一直觉得不舒服,“既然是你戴上的,那就替我摘下来,我不喜欢戴这种东西。”

拓拔玥摊手,“伽蓝护腕一旦戴上了,除非你死,或者砍断手腕,否则没法拿下来。你放心,除了取不下来,它对你并无害处。”

年华生气,“为什么将这取不下来的东西戴在我手上?”

拓拔玥瞪眼,“我乐意。”

有目却不能辨人,总会想给某人留下特别的印记,以便在茫茫人海中不会错过他。

莫名的伤感之后,拓拔玥又道,“其实,我是怕将来认不出你。毕竟,我不认得人的脸。”

年华闻言,不由得一怔,她不知道有目不能辨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能体会其中的悲伤、无奈。她默默地收回了右手,既然这是他认人的方式,那就随他去吧!

拓拔玥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我不想,在人海中错过你。”

拓拔玥的声音微不可闻,年华没有听清,她一头雾水,刚想细问,拓拔玥却已勒马离去,乐朋高等人纵马跟上。

拓拔玥等人回摩羯,年华领兵回玉京,各自回归自己的命运轨道。

年华抚摩伽蓝护腕上的玉石,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山峦。地面上一道笔直的人影,正向她走来。她抬头,却是云风白。

夹杂着沙砾的夕风,扬起了云风白的银发,他仿佛是冰山上的一抹初雪,带着几分寥落,几分出尘,几分雅静。

年华笑了,对云风白道:“怎么看,都觉得你不该身在人间。”

云风白也笑了:“那你就当我不是人间的人,不要追究我的来历,怎么样?”

自从他出现在临羡关,带来了拓拔玥、兀思,这些时日里,年华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他知道她一直好奇自己的来历,和真实的意图。

年华眨了眨眼,道:“你的来历?你不是玄门宗主云风白吗?”

云风白一愣,随即又笑了,“对,我就是玄门宗主云风白。”

年华转头望向天边的云海,“我不会去探究你的来历,你的意图,你不肯坦诚相告,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等你自己告诉我。我相信你,我们是友,非敌,对不对?”

云风白点头:“我们是友。”

年华安心地一笑,“这就够了。”

云风白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年华,“沉砂之毒虽解,你的伤却未痊愈,灵犀玉脂能让你的伤势早愈。”

年华接过玉瓶,“谢谢你。”

年华想起了什么,“对了,荧煌剑…”

心有灵犀,云风白同时开口,“对了,荧煌剑…”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云风白道:“荧煌剑还是先放在你身边,等…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取回吧!”

年华点头,“好。”

云风白和年华并肩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一马平川的古战场,红色的夕阳,赤色的沙砾,火色的细草,如泼鲜血。风声过处,从不知名的遥远地方,传来似有似无的金戈杀伐之声,凄厉而悲壮。

古往今来,无数将士战死在临羡关前的古战场上,连疆场上的沙石亦被阵亡将士的鲜血染红。黄昏时,站在临羡关上,总能听见风中传来兵戈之声,据说那是从黄泉之国传来,是鬼灵兵们在生前死去的战场上交战。兵器交击声,马蹄践踏声,喊杀哀嚎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萦绕耳际却又虚无缥缈。

年华有些动容,颤声问云风白,“世界上真有阴间?阴间真有地狱吗?”

云风白望着年华苍白的脸,道:“天堂,地狱,皆在人心中。”

年华怔然,手撑城墙,喃喃:“真正的战争和在天极门中演武、排阵不同,太真实,也太残酷了。战将一念,万兵骨枯,我想我一定会下地狱…”

云风白怜悯地望着年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星谶言的宿命,将门弟子的使命,都是她无法逃脱的夙孽,崇华帝宁湛更是她一生的羁绊。这些,他无力去改变。

远处辽阔的云海,近处巍峨的城墙,将女将的身形衬托得更加单薄。云风白忍不住伸手,轻揽年华微微颤抖的肩膀,“如果你真堕入地狱,我陪你。”

年华身形一震,抬眸望向云风白。

云风白并不躲闪,也望着她,重瞳中流动着无言的情思。

四目相交,情思无需语言,静静传达入心。

风声中的金戈杀喊声渐渐远去,夕阳洒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白衣胜雪,玄胄如墨。

年华心中一紧,推开云风白,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

云风白的情意,她隐隐有感,但宁湛才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对于他的情意,她只能拒绝,只能逃避,只能求他自己醒悟。她隐隐觉得,她这一生似乎要欠他许多许多…

云风白心中涌起失望,自嘲,他落寞一笑,“不,是我失态了。”

她爱的人是宁湛,不是他。

金色的夕阳下,年华坚毅神情,“死后的事情,死后再说,只要一日活着,我就必须无愧于武将的职责。既然选择了做武将,我就不会软弱和动摇,无论前路怎样血腥艰难,我都会一直走下去,我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夕阳西沉,晚鸦归林,四周渐渐昏蒙起来。

云风白道,“天黑了,也该下去了。今晚,我们再来下一盘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