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阳听得双眼冒光,年华赶紧补充道:“当然,粘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而且还有一些小技巧,粘得不能太过明显,也不能太不牢。对了,还不能粘有字的地方,否则墨迹会化开。”

青阳连连点头,仿佛取到了真经。

言谈正洽的师兄妹都没有发现,窗户外站着的一道笔直身影正气得双肩发抖。

朗月渐渐西斜,除了青阳还在灯下奋笔疾书,桃花坞中其余的人已经陷入了好梦中。

年华在天极门的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第二天,仍然是文教期,年华一天的生活内容大体如前一日,只是晚上封父检察背书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封父一反常规,先检查年华。

封父在烛光下阴阴地笑着,让年华感到毛骨悚然。封父不再随手翻开书页,而是缓慢地翻到第一页,念出第一句,让年华接下去。

年华一头冷汗,结结巴巴,接不下去。

结果,年华的下场,自然是被面露快意的封父狠狠地训了一顿。被训得狗血淋头之后,年华灰溜溜地坐在了墙角,摊开笔墨抄书。

接着轮到青阳,刚训斥完狡黠作弊的劣徒,封父心情大好,又怜悯老实的青阳连续熬夜抄书,有心放他一马,于是装作不知道,随意一翻手中的书本。封父本以为会翻开到青阳背熟的某一页,谁知书本却没翻开。

封父心中奇怪,低头看去,这一看,他差点没背过气去。原来,青阳向来粗豪,不如年华手巧,他把书本粘得一塌糊涂,整本兵书的书页全都粘在了一处,像是一块方形的石块。

封父试图掰开,却无从下手。将门中的古籍兵书,向来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此刻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弈门宗主长孙岘的心情。

“蠢材——”桃花坞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惊得树林里的栖鸟纷纷振翅,逃向了夜空。

今夜人无眠,桃花坞中,三盏青灯待天晓。

注:(1),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 。全句如下:“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

(2),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 。全句如下:“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3),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全句如下:“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071 小楼

崇华三年十月,越、禁灵退兵,景城得守。白虎、骑主将年华归玉京。帝大悦,擢年华为将军,赐号风华,授紫金勋,赐良田一千顷,金三百万;擢田济为中都督,授紫勋,赐良田五百顷,金一百万;擢巴布为…生还玉京的白虎、骑将士,皆有封赏。战死的将士,皆有追封和遗慰。——《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三年,帝拜华为将军,赐号风华。威武大将军李元修阻之,言华虽守城有功,但曾于阵前降敌,有损军威,不得位列将军。帝不悦,修再三阻之,(华)终未拜将。——《将军书·风华列传》

年华回到玉京已有半个月了。

黄金装战马,白羽饰神兵。天子赐宴,百官相贺,说不尽的繁华荣耀。只是,夜深人静时,紫塞荒草中的累累白骨,熊熊燃烧的越国城池,四处哭喊奔逃的平民百姓,护城河中密密麻麻的浮尸,阵前厮杀中浴血倒下的士兵…总会来入梦,让她蓦然惊醒,呆呆地静坐在黑暗中,冷汗湿襟。

在越国的一年里,年华攻城略地,浴血奋杀,只为迫近邺城。但是,越靠近邺城,反而越陷入危境。她和白虎、骑将士每日徘徊在生死之间,与鲜血和杀戮相伴,连做梦也只有两种内容,杀人,或是被杀。那样的日子,任是意志坚强如铁的人,也会疯狂。能够从越国活着回来,简直就像是在做梦,年华带领白虎、骑突破轩辕楚的封杀,千里跋涉,终于活着踏上玉京土地的那一刻,连最坚强铁血的战士也忍不住抱头痛哭。

秋夜寒凉,天悬星河。年华从噩梦中惊醒,无法再成眠,她起身站在栏杆边,望向小楼外的后花园。花园中,荼蘼已残败凋零,只有木樨花似雪,红枫叶如火,还有环绕着小楼种植的青菊在星光下静静地吐蕊盛开。

这座鸟革翚飞的小楼,是宁湛下旨修建,赐给她居住的地方。去年初冬动工,今年夏末完工。年华第一次踏进小楼时,不由得一怔,心中蓦然腾起时光倒流之感,小楼中的布局陈设与万生塔一模一样。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天极门中的万生塔充满了两人少年时无数美好的回忆。

“梆梆——”不知何处传来打更声,刚近子时。

夜风浸骨,身后漆黑一片,年华突然觉得孤独、恐惧,不敢回到冰冷的床上去,甚至也不敢回头,似乎身后的黑暗中,正潜伏着魑魅魍魉,欲择人而食。

年华就这么怔怔地,赤足站在微弱的星月下。

突然,花园的小径上,有一盏橘色的灯火在移动,灯火向小楼缓缓飘来。微弱的星光勾勒出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一盏宫灯在那人身前浮动,引着他分花拂树,走向小楼。

这么晚了,谁会来小楼?年华心中奇怪,待得灯移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一人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白色的身影在后面从容缓行。

那两人停在楼下,提灯的人进入小楼,白衣人站在楼外的花丛中。从他的形容举止上,年华已猜出是谁,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足尖轻点,翻出栏杆,落地时悄无声息。

宁湛站在青菊丛中,仰望天河。天上的繁星似乎都幻化成一张张他日夜萦怀的笑颜,忍不住喃喃:“年华,年华,你知道我来了吗?”

宁湛话音未落,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笑道:“当然知道。”

宁湛回头,夜深人寂,阴风阵阵的气氛下,当他心中魂牵梦绕的容颜突如其来地近在咫尺时,他双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呃,玩过头了么?宁湛体弱,这一吓可不要吓出个好歹。年华既后悔,又着急,摇着晕倒的宁湛,“宁湛,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宁湛僵卧如尸,年华心中一寒,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似乎没有呼吸。

年华的脸色瞬间苍白,语带哭腔:“宁湛,不要吓我…”

年华的手开始发抖,脑海中一片空白,宁湛突然张口,咬向她的手。

“啊!”年华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手被咬了个正着。

“诈尸”的宁湛睁开眼,坏笑道:“嘿嘿,一吓还一吓…”

年华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花叶上,如露珠。

宁湛急了,坐起身,替年华擦泪,“怎么哭了?是不是咬痛你了,还是吓到你了?”

年华紧紧抱住宁湛,声音颤抖:“刚才,我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吓我了,好不好?”

午夜梦回,她就游走在生与死之间,她的梦中全是一倒下就无法再醒过来的将士。生命脆弱,且短暂,生与死,只是在睁眼与闭眼之间。她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宁湛不会再醒来。

宁湛拥紧年华,柔声道:“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不要再哭了。”

这时,小楼中走出来两个人,提着宫灯的是许忠,他有些幸灾乐祸:“圣上,年主将失踪了,不在小楼中,您是不是可以回宫去了…咦,年主将你怎么在外面?!!”

睡眼惺忪,却又一脸惊愕的是上官心儿,“年主将,你何时下楼了?奴婢刚才去你房间,替许公公通传,正不知你去了哪里。啊,奴婢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湛道:“免礼。咳,你们先下去吧。”

“奴才遵旨。”

“奴婢遵旨。”许忠与上官心儿行礼告退。

年华已擦干眼泪,望着宁湛,:“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宁湛笑了,“我想你,想来告诉你今春的荼蘼花,开得是否与去年相似。”

年华也笑了,站起身来,拉了宁湛的手,“走吧,去小楼中慢慢说。”

宁湛见年华赤着双足踏在草露上,叹了一口气,“深秋夜寒,你也不怕冻着脚?”

年华刚要说话,宁湛已打横抱起她,向小楼走去,“我抱你上去。”

“嗯。”年华偎依在宁湛的胸膛,心中温暖而甜蜜。

夜色中,二人衣袂翩飞,犹如一双比翼的蝴蝶,消失在了小楼中…

旭日东升,流霞灿烂。年华一觉醒来,睁开了眼睛,小楼中的陈设、气氛,置身其上的床榻,又让她如坠往昔的万生塔,甚至连昨夜与宁湛枕钗鬓乱,被里成双的缱绻,也都如同曾经年少相依相偎的延续。

年华侧目望去,宁湛早已经醒了,正在痴痴地望着她。

年华笑了,“你望着我做什么?”

宁湛笑道:“我喜欢望着你。”

年华记得在天极门中,他们第一次鹣鲽双飞,鱼水欢愉之后,她醒过来时,宁湛也是这样望着她。

年华脸一红,转移了话题,“对了,今日不早朝?”

宁湛将头埋在年华颈边,轻声道:“你忘了,今日是旬假,不早朝。嗯,我再美美地睡一个回笼觉。”

年华一拍头,“我确实忘了。”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今日,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李元修了,不用再受他的摆布和欺压。”

年华道:“李元修怎么了?”

宁湛道:“李元修联合众多大臣轮番上书,以你曾经投降禁灵之事,阻止我擢你为将军。他手握八方兵权,父皇在时,也忌惮他三分,我实在无力与他相争。”

年华淡淡道:“我早已料到李元修不会让我拜将,分去他的兵权。”

将军手握虎符,持令箭,掌握一方兵马。将军之上,为大将军。如今玉京中,大将军是李元修,将军有七人。七名将军中,除了高猛,全是李元修的人。天下兵马大权,皆为李元修控制。年华不能为己所用,李元修自然不希望她拜将,削弱了他的兵权。

宁湛眼中露出一抹狠厉之色,“必须斩断李元修这条铁链,我才能不做傀儡,得到自由。”他想起了什么,问年华,“去年,萧德妃毁面,李淑妃遭母后囚禁。从永巷中救走李氏的人,是你吧?”

年华一怔,并不否认:“是。”

其实,还有云风白。一想起那个白衣银发,疏狂不羁的男子,年华心中蓦地涌起一丝淡淡的牵念。

宁湛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告诉她,是我让你去救她?”

年华垂目,道:“有吗?我忘了。”

宁湛一笑,“李元修回玉京,见到李氏,知道原委后,他勃然大怒,立刻与萧氏反目。我借他之手,已将外戚势力肃清大半。我低估了他们的父女之情,想不到冷酷狡诈如李元修,也有舔犊之情,还如此强烈。幸好,你救走了李氏,并告诉她是我的意思。如果李氏死了,李元修盛怒之下,也许就会记恨我不曾保护李氏,而想逆天篡权了!”

年华无声叹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元修再冷酷狡诈,贪念权势,也是一个父亲。你、你难道能彻底无情吗?”

宁湛一怔,笑了:“我?我当然有情,只对你有情。”

年华想笑,却笑不出来。时光不能倒流,他们已回不到从前,他不再是那个纯善无邪、一往情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快乐无忧,不执血刃的少女。

年华问道,“李淑妃现在如何了?”

“李氏再次入宫,仍主凝香殿,已晋封为皇淑妃,位分高出四妃。今年春末,萧氏势力瓦解,母后迁到京郊的离宫中去礼佛;夏初时,萧德妃猝死。”

年华一怔,“萧德妃怎么死了?”

宁湛神色一黯,只是含糊地道:“一切,都是李元修的意思。”

宫闱秘辛,年华也不想知道太多,没有继续追问宁湛。她想起去年御虹桥上相逢,那个肤白如瓷的美丽女子笑着祝她出征告捷,胜归玉京,并说日日为她焚香祝祷。如今,她平安回来,她却殁了,心中不由得有些伤感。世事果真无常,谁也不能逆料人生的变数,谁也无法违抗宿命的安排。

年华、宁湛默默无语,虽然同枕共衾,却各怀心事。

最终,还是宁湛打破了沉默,笑了笑:“风华楼。”

年华不解:“什么风华楼?”

宁湛侧身望向年华,笑道:“这座小楼,修建好后尚未命名。李元修既然不让我擢你为风华将军,那我就将这座小楼赐名为风华楼。以后,风华楼的主人,自然会成为风华大将军。”

年华失笑:“风华楼?听着倒像是舞乐馆…”

宁湛笑着提议:“那就叫湛华楼?”

年华冷汗:“反正犯了帝讳,被杀头的人不是你…”

“风华轩?”

“不好,明明是楼,不是轩舍。”

“风华小榭。”

“不好,这楼哪有建在台上?”

“风华山庄?”

“呵呵,你越说越离谱了…”

宁湛神色一沉,道:“年华,我想问你一件事。”

见宁湛突然严肃,年华有些奇怪,“什么事?”

“李氏的藏身处,京郊碧泉山庄的主人是谁?”

年华心中一紧,她曾答应过云风白,不将他牵连进来。而且,她也不能把他牵连进来。永巷劫妃,事关皇家颜面,宁湛虽然不向她追究这件事,但云风白毕竟是外人,又是男子,一旦牵扯进宫廷隐事,最终只有末路一条。

年华道:“是我。碧泉山庄是我买下的庄院,有什么不妥么?”

宁湛盯着年华,她眼中一瞬间的闪躲,没有逃过他的目光。

“不,没什么不妥。只是碧泉山庄离星邙山很近,圣浮教的圣星宫正好在星邙山中。而李元修,他与圣浮教有勾结。”

年华陷入了沉默。

宁湛望着年华,也陷入了沉默。

072 鬼王

秋高气爽,阳光和煦。

这一天,年华从京畿营出来,信马出了玉京,来到了星邙山。她穿过荒坟岗,转过飞瀑,来到了碧泉山庄。碧泉山庄中陈设依旧,只是人去宅空,似乎从来没有人住过。

年华随意转了一圈,就离开了,心中怅然若失。

青山之中,银瀑倒泻,幽奇与壮阔完美融合,浑然一体。

年华站在一株老树下,遥望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景色。也不知站了多久,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蹭她的脚。

年华低头望去,是一只幼小的黑狐。

年华觉得有趣,将小狐狸拎起来,逗它玩耍。耳边有脚步声传来,小狐狸尖耳一竖,挣脱了年华的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年华侧头望去,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缓缓走来,他的容颜俊美如墨笔描画,气质清泠胜过天山冰雪。他一弯腰,小黑狐蹿上了他的臂弯,亲昵地依偎着他。显然,这只小黑狐是他饲养的宠物。

年华笑了笑,“风白,一年不见,你竟然开始养狐了?”

云风白假叹一口气,也笑道:“唉,我只是想养几只晚上会头顶骷髅,人立拜月的狐狸,好去吓唬人玩。”

年华哈哈笑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那次只是玩笑而已,你还在耿耿于怀么?”

云风白走到年华面前,望着她,重瞳中有无数种情愫在次第沉浮,“是啊,这一年以来,我一直耿耿于怀,夜不能寐。”

年华淡淡一笑,移开了目光:“那,为了赔罪,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好不好?”

想起去年万寿日,两人在塔楼上拼酒的情形,云风白就有些头疼,“不,不要。我云风白此生最头疼的事,就是与你不醉不归。对了,你来碧泉山庄,莫非是来找我?”

年华笑了笑,反问,“你出现在碧泉山庄,莫非是在等我?”

云风白将狐狸放下,小黑狐一溜烟跑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我也以为,你不会在等我。”

两人相视一笑,一年的别情,生死的牵挂,也都融入了这一笑,如风吹水面,不留痕迹。

云风白道:“这一年来,你过得可好?七万白虎、骑深入越境,去攻邺城,也只有你才敢去做这么剑走偏锋的事情。”

年华喃喃:“能够活着回来,像是一场梦。”

突然,年华双臂一紧,云风白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

年华一惊,想推开他,但终究没有推开。

年华看不见云风白的脸,但能听出他的声音中充满悲伤和深情:“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你回来了,看见你还活着,我真的很感激苍天,感激神明…”

年华有些无措,心中涌起一阵温暖,一阵悲伤。温暖是因为他的真情,悲伤也是因为他的真情。她这为将的一生充满了杀戮和征伐,不配获得和享有他的真情。

年华的一生,只愿如少年时的誓言,爱宁湛,守护宁湛;风华的一生,只能与崇华帝一起在黑暗与血腥,权力与欲望中沉沦,罪孽深重,万劫不复。云风白对于年华来说,是一场迟到的邂逅;对于风华来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年华推开云风白,淡淡一笑:“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云风白神色失落,摇头笑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的冷静,超然,理智都会不翼而飞,情绪变得容易失控。或许,情之一字,正是因为不能用理智控制,不能以常理推究,才让陷入其中的世人如煎似熬,无以解脱,却又甘愿沉溺。

年华笑了笑:“谢谢你替我担心。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再替我担心了。身为武将,浴血沙场,今日生,明日死,有十颗心也悬不过来,连我自己都懒得为生死悬心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走,我们去主将府喝酒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言。在天极门遇见你时,你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没有一丝消极之态。才来玉京两年,你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云风白有些感慨,笑道:“只要不是不醉不归,酒我可以陪你喝。但是,不是在玉京喝,而是在这里。以后,如果要找我饮酒,闲谈,就带好酒来飞瀑前吧。不必约定时辰,你一来,我自然会出现。”

年华疑惑,“你怎么不入玉京?你住在星邙山中?”

云风白垂下了双目,道:“因为一些缘故,我暂时只能呆在星邙山。”

年华也不再多问,爽朗答道:“好。以后要找你,我就来这飞瀑前。”

夜深,月圆。

宁湛坐在御座上,龙目含愠。百里策站在一边,下首跪着一名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身形瘦削,长着一双蛇一样的三角眼。他手上的指甲碧光粼粼,皮肤干裂如树皮。正是魔道中的顶尖高手,素有‘人面鬼王’之称的澹台坤。他的父亲是素有“鬼医”之称的黄泉谷主澹台婴。

发生永巷劫妃事件之后,宁湛为了对抗和防范圣浮教,重金招延了一些江湖武人。澹台坤就是众高手之一,他最擅长跟踪、暗杀、用毒。

澹台坤正在垂首禀报事情,“吾辈奉圣上之命,跟踪年主将十余日,今天终于有了发现。一切果然如圣上所料,她确实与圣浮教有勾连。今日午后,她独自出玉京,去往碧泉山庄,在飞瀑前与人相会。那人别人也许不认识,但吾辈恰巧认得,因为他与黄泉谷有一段渊源。他正是江湖人称‘公子白’的异邪道之主——云风白。吾辈隔得太远,听不清云风白与年主将说了些什么,但见他二人十分亲密,还相拥在一起…”

“砰!”宁湛面色铁青,伸手将御案上的茶盏扫落。

澹台坤的话被打断,噤若寒蝉。突然,他想起朝中上下心照不宣的,关于崇华帝与年主将的私情,明白了龙颜大怒的原因,不禁冷汗湿了一背。可是,尽管如此,他也必须据实禀报,毫无隐瞒。

宁湛压下怒气,道:“后来呢?继续说!”

澹台坤垂首道:“回圣上,后来,他们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年主将就独自回玉京了。”

宁湛问道,“依你眼中所见,他们是事先约好相见,还是偶遇?”

澹台坤想了想,道:“回圣上,依吾辈眼见,应该是事先约好。因为年主将还在飞瀑旁的树下,等了云风白近一个时辰。而且,只要看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在飞瀑旁见面,就可以知道是不是事先约好了。”

宁湛低声喃喃:“异邪道所图,乃是江山,云风白想得到的,乃是帝位。她竟与云风白私会,莫非她…她…不,不会,她不会背弃我,她是我的年华,我是她的宁湛…”

宁湛沉吟了许久,百里策与澹台坤都不敢做声,只是安静地站着,跪着。良久,宁湛才恢复了常色,对澹台坤道:“你跟踪了这么多日,年华没有发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