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要杀王爷,快保护王爷!”众将举着兵器拾阶而上。

年华侧头,见众将蜂拥而上,不仅不恐惧,渐渐泛起血红色的瞳孔中,反而流露出肆虐的杀意。

圣鼍剑凌空划过,一排珍珠帘依次断裂,浑圆的珍珠噼里啪啦,纷落如雨,两名武将走得太急,被珍珠滑倒,滚下台阶。

一名持大刀的凶猛武将最先赶到台阶上,他从背后悄悄地走向年华,持刀向年华劈去,刀势如泰山压顶。年华背对着武将,似乎浑然不觉。皇甫钦心中一紧,微微张口,似要阻止。

气势汹汹的大刀已经临近年华的头顶,武将自以为一击必中,但刀劈下的触感,却是虚空。他定睛一看,年华已经不见了。他正想弄清楚年华去了哪里,视线突然升高。在一瞬间,他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在意识失去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他要杀的女将站在一具断了头的尸体身后,她手中的玄铁重剑上,鲜血蜿蜒。那个断了头的武将,看上去说不出的熟悉…啊,正是他自己。——原来,她竟以他无法看清的速度绕到了他的背后,反给了他致命的一袭。

年华斩飞了从背后偷袭她的武将的头颅,从武将颈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也溅了她一脸。武将的头颅跌落在大厅正中,乐师和舞姬吓得四处逃散:“啊啊,杀人了!!”

“啊!快逃命——”

如果说一众武将之前还以为年华拔剑只是闹剧,此刻看见眼前血淋淋的头颅,也都明白了这绝非玩笑。——王妃真的想杀王爷。

众将手持兵器涌上,将年华困在中央。

鲜血从年华脸上滴落,她伸出舌头,舔去了唇边的血迹。鲜血的味道,让她的头更疼,心中的杀意更加肆虐,无法抑制。

作者有话要说:唔,小华即将切入暴走模式。。。

147 杀戮

年华手腕一转,圣鼍剑闪电般没入了一名武将的小腹。

剑出,血溅,人亡。

年华诡异一笑,红唇烈艳,瞳孔冰冷:“杀——”

皇甫钦在左右的护卫下,疾步向后退去。他望着与众将激战在一起的年华,心中纠结而疼痛。他没有料到自己那一句话,竟会让她陷入疯狂。那个银发男子,对她究竟有多重要?让冷静的她甚至迷失了自己?!!左右劝皇甫钦赶快离开沧海阁,他却牵挂年华,踟蹰着不肯走。

圣鼍剑畅饮鲜血,众将在年华的剑下次第倒下,酒宴变成了血宴,歌舞场变成了修罗场。年华疯狂地杀戮着,她绝望的心灵渴望着鲜血,她头疼的痛苦必须以杀戮来释放。

不!不!不能杀人!不能挥刃!!心底残存的一丝理智这样告诫她,但那一丝理智苍白而乏力,根本阻止不了她的行为。

此时的她,仿佛不是她,但却又的确是她。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无力停止。在得知云风白死去的那一刻,她疯狂了,崩溃了。看,这大厅中蔓延的血色,多像那年冰雪荒原中从他指端盛开的花海。啊,溅在身上的鲜血的温度,多像他怀中的体温…

年华一剑刺死了最后一名围攻她的武将,转身向皇甫钦走去。

“年华…”皇甫钦眼看左右侍卫也被年华斩于剑下,他踉跄后退。退了几步,他的背脊抵上了冷硬的墙壁,再无退路。

年华一步步走近皇甫钦,红色的瞳中泛着冷光。她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圣鼍剑上也正滴着鲜血。她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有那么一瞬间,皇甫钦以为走向自己的人不是年华,而是地狱中的修罗。

“年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皇甫钦望着年华,道。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悲哀和苦涩。

年华目光冰冷,殷红的唇中吐出一个字:“杀——”

皇甫钦笑得苦涩,“你想杀了小王?就因为那个男人死了,你想杀了我?!年华,别忘了,你是玉京的将军,小王是北冥的晋王,你想挑起北冥与玉京的战火吗?即使你不承认,小王毕竟是你的丈夫,你杀了小王,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杀…”年华仿佛没有听见皇甫钦的话,她的心智已经被强烈的杀意控制,无法解脱。她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滑过皇甫钦的脸。

皇甫钦以为年华改变了主意,大喜:“小华…”

年华拎起皇甫钦的衣领,右手圣鼍剑递出,黑剑没入了皇甫钦腹部。

“呃,小华你…”皇甫钦只觉得腹部一凉一痛,比痛苦更浓烈的,是失望和悲哀。

年华目光冰冷,如同木偶。她手腕一动,圣鼍剑从皇甫钦的身体中抽离,鲜血淋漓。

皇甫钦望着年华,眼前闪过一幕幕场景…

玉京古道外初见,惊鸿一瞥,她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他嬉闹调戏她,她冒火想揍他;天音城再见,她已是二十四五的女子,岁月如刀,没有使她老去,反而将她雕磨得更加美丽成熟,她身上女性明媚韶艳的风华和武将睥睨山河的气度,让他深深地惊艳;太平山离宫再相逢,为了她的诺言,他舍命下山崖。当他陷入死亡绝地时,她乘着金鹏从天而降,来救他上去。大鹏背上,山风浩荡,云海翻涌,她的目光望着九天之上,而他却望着她;天音城中,两人成亲后,春夏秋冬,点点滴滴,他总是在戏弄她,惹她生气。当她凶巴巴地拍飞他时,他其实很开心。因为只有她生气时,她的脸上才没有哀伤,才没有寂寞。

从开始到结束,她从来就没有注意到他在望着她,他在爱着她。因为,她的目光总是流连在别处,不曾看见他。

他知道,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嫁给他只是因为责任,因为承诺,可她却不知道,成婚那一天,在祭庙中乐神青商的神像前,他的誓言不是虚言,而是真心。

他从来不懂爱,等他懂得爱时,却爱上了一个不懂得他的爱的女人。

皇甫钦苦涩地笑着,腹部的创口深到致命,鲜血不断地涌出。他感到生命正在流逝,无可挽回,他望着年华,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悲伤,自嘲:“年华,我爱你…这是出征禁灵前,你没有听清的那一句话,小王说等禁灵一战结束,小王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呵呵,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他还会不会玩这场危险的赌博,娶这个会杀了她的女人?皇甫钦想了想,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即使明知是死局,他还是会选择娶她。有时候,一个最聪明的人,也会糊涂到比傻瓜还傻。水榭那一夜,春梦旖旎,他曾拥她入怀,与她肌肤相亲。那是他这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刻,可惜短暂,逝如夜露。

皇甫钦伸出手,触碰年华的脸。

圣鼍剑起,刺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年华握着剑,眼神空洞如木偶。

“呃!”皇甫钦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膛的长剑,他笑得更加苦涩,他再一次伸手触碰年华的脸。这一次,年华没有躲开。皇甫钦替年华擦去脸上的血迹,苦笑:“爱妃,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

“嗤!”年华拔出圣鼍剑,皇甫钦软软地倒在地上,已然死去。他死前仍然望着年华,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和悲伤。

年华低头望向皇甫钦,脸上没有表情。

沧海阁外,古树参天。

红娘子静静地站在树上,隐身于木叶中。她透过四面大开的窗户,观看着大厅中发生的一切。她手中的小鼎中,烟雾袅袅溢出,那只母蛊虫在蠕蠕爬动,通体血色如滴,既可怕,又恶心。

看见年华杀了皇甫钦,红娘子满意地笑了。她的手指拂过蛊虫,指甲缝中有黑色的粉末落下。沾上了黑色粉末,蠕蠕爬动的蛊虫瞬间僵住。红娘子合上鼎盖,红色的烟雾也不再溢出。

“乖孩子,暂时先安眠一段日子…”红娘子宠溺地对蛊虫道。年华的意志太强,刚极易折,过度侵蚀她的意志,一旦超过了她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只怕她会真的陷入癫狂。

今日之事,不在红娘子的意料中。年华突然失控时,在沧海阁外护卫的她也吓了一跳,随即见机行事,催动蛊虫中的杀意,操纵年华疯狂地杀戮。

年华居然能够杀死十八名一流的悍勇武将,这让红娘子也微微动容。杀意能够激发战士潜藏的的战斗力,但她没有料到年华的潜力如此强大。那一刻,她觉得年华不是人,而是上古的斗神,地狱的修罗。

“蹬蹬蹬——”树下传来脚步声,一列金狮骑闻讯而来,进入沧海阁。

“这下子,必起战乱…”红娘子冷笑,隐入了树叶后。

沧海阁中,遍地尸体,血流成河,一场践行宴变成了死亡的血宴。年华提着圣鼍剑,踏着鲜血和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她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时,闻讯赶来的金狮骑涌进了沧海阁,将她团团围困住。

年华刚举起圣鼍剑,脑中突然袭来一阵困意。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年华做了一场血色蔓延的梦,在梦中她杀了很多人,金狮骑将领一个一个倒在她的剑下,最后她将长剑刺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在梦中,她拼命想制止自己杀人,可是玄铁重剑却一次次挥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那个杀人的人陌生而冷酷,残忍而强势,她想要阻止,却无法阻止。长剑没入皇甫钦腹中,她大声喊着:“不——不——”

可是,没有人听见,她也没有停止杀戮。

“年华,我爱你…这是出征禁灵前,你没有听清的那一句话,小王说等禁灵一役结束,小王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呵呵,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皇甫钦悲伤地望着她,他腹部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年华惊住了。他在说什么?他说…他爱她?!他常常把爱她挂在嘴边,以至于她都当做戏语来听,可是现在他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戏弄她?还带着这么悲伤地表情来戏弄她…

一个失神间,她又举起了长剑。不!不!不能杀他!!年华拼命阻止自己,然而圣鼍剑还是没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年华绝望了。

“爱妃,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皇甫钦临死前的戏语,仿如梦幻,却痛入年华的心髓。年华觉得自己渐渐沉入一片血海中,难受得无法呼吸…

“呼哧,呼哧!”年华惊醒过来,胸闷得难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都是冷汗。她想动,但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面墙壁上,四条从墙壁中探出的粗大铁索分别锁住了她的手脚。她动了动,铁索击墙,发出锵鸣,却没有回还的余地。

年华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处在一间监牢中,周围光线阴暗,腐臭盈鼻。她想起了刚才血腥残酷的梦境…不,那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她确实血洗了沧海阁,杀了十八名金狮骑将领和…皇甫钦…

悔恨,痛苦,迷惑,悲伤,忧焚…各种情绪浮上了年华的心头,她为什么要杀皇甫钦?她顺着回忆抽丝剥茧…

“那个银发男子,他已经不在了。”

“他死在天音城郊外的酒肆中…”

“小王在天音城杀人,不需要理由。或许,只是觉得他的银发碍眼。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你还是死了对他的心吧。这一生,你只能做我的妻子。”

是了,因为皇甫钦说他杀了云风白。她心中因为绝望而变得一片空白,之后行为就不受控制了…

云风白,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皇甫钦,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年华心中突然一片苍凉,万念俱灰。

“蹬蹬蹬——”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向了牢门。年华抬头望去,是一名金狮骑将领。定睛细看,她认识,是她来晟城那天领她入城的校尉。践行那一天,这名校尉因为有任务出城,没有赴沧海阁之宴,故而逃过一劫。如今,皇甫钦和十八名将领皆殁,在晟城的金狮骑将领中,他的职衔最高,所以出来主事。

在离牢门还有三尺的地方,校尉便停住了脚步,不敢再走近,仿佛牢中关押的不是人,而是洪荒猛兽。

年华望了校尉一眼。

校尉的双腿开始发抖,他又想起了沧海阁中的惨烈景象。十八名叱咤沙场,勇冠三军的猛将,竟都被这个女人杀死。她简直不是人,而是魔鬼。

校尉的声音也在哆嗦,“王妃…不,年将军杀了王爷和十八位金狮骑将领,此事事关重大,末将没有权力作出处置。明日,末将会派重军押送年将军、王爷和诸位将领的尸体回天音城,让王主处置。”

校尉说完后,立刻匆匆离去,仿佛在牢门口多呆一秒钟,便会性命不保。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皇甫钦(的尸体),表示安慰。。。

云风白:九王爷你放心去吧,表有牵挂,小华有我照顾。。。

皇甫钦(诈尸状):小王不甘心被炮灰了。。。呜呜。。。

148 出兵

牢中恢复了寂静,年华安静地发呆,听墙角滴水的空洞声音。她的心中空落落的,十分疲倦,十分乏力。沧海阁中的一幕幕犹如噩梦,她觉得自己正在崩溃。

她不能承受,自己不受控制地滥杀,这和野兽有何区别?她更不能承受,云风白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世界没有了他,总觉得连颜色也黯淡晦涩了。

霜降时节,万木凋零。宁湛站在承光殿中,望着窗外萧瑟肃杀的秋景。一阵凉风吹来,他忍不住剧烈咳嗽。好半天,他才喘过气来。他的身体,因为常年操劳国事,越见差了。

“年华,对不起…”宁湛望着北方,叹了一口气。三天前的早上,年华在沧海阁杀了皇甫钦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玉京。

宁湛苦笑。这一次,他又拿她做了棋子。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他恨到再也不会原谅他。可是,皇甫钦的死,让他很满意,很高兴。于私心,一想到皇甫钦与年华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的心中就怨恨,嫉妒,恨不得亲手杀死皇甫钦。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年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如同爱另一个自己一般爱她。他亲手将她送至远方,因为他有让她回来他身边的办法。他不会离开她,也不允许她离开他。皇甫钦一死,她又会回到他的身边。于大局,北冥没有了皇甫钦,就如同野兽没有了爪牙,不再可惧。利用皇甫钦灭禁灵,再杀了他,攻取北冥。多么完美的计划,一石二鸟,坐收巨利。他相信,只要部署得当,以年华的能力,一定可以替他平定北冥。只要北冥臣服,天下就已经定下一半,其余所虑者,唯南方的越国和皓国。

想到这里,宁湛舒了一口气。他越来越依赖年华,在权势斗争错综复杂的玉京中,他得到的越多,越觉得孤独。放眼左右,只有年华能让他觉得温暖,安心。有一种爱,太过深沉,经过时间的沉淀,就像没有爱一样,唯想要她长伴在身边。可是,他这一次的计谋狠毒而绝情,置她于无情无义之地,以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知道了真相,绝对不会原谅他,一定会与他相绝,弃他而去。

不,他一定不能让她知道真相!蛊虫之事只有红娘子知道,那么事成之后,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只能杀了红娘子,才能永保秘密…

宁湛正在思索间,百里策和萧良走进御书房,跪地行礼:“臣百里策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萧良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湛回过神来,道:“两位爱卿平身。”

“谢万岁。”百里策和萧良起身,站立在一旁听命。

宁湛对萧良道:“萧爱卿,今日朕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唉,禁灵方定,盟约尚未履行,晟城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年将军杀了皇甫钦,已经被金狮骑押解去了天音城,禁灵境内的青龙骑与金狮骑也起了冲突,陷入了僵持。燕灵王一向倚重皇甫钦,年华身为玉京的将军,她杀了皇甫钦,他怎么会与玉京善罢甘休?只怕玉京和北冥难免一场战祸。朕已经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萧爱卿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萧良沉吟了一会儿,道:“依末将之见,如今正是一举攻破北冥的大好时机。燕灵王虽然是北冥王主,但他怯懦昏聩,万事全都依赖皇甫钦。皇甫康只是王座上的木偶,皇甫钦才是北冥的栋梁。皇甫钦一死,北冥朝廷中必定人心大乱,军中也会士气低靡。更重要的是,金狮骑中的精锐将领皆在沧海阁被年将军杀死…”萧良说到这里,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知道年华悍勇,但是没有料到她竟然悍勇到了这种地步。——仅凭一人一剑,斩杀了十八名数一数二的金狮骑猛将。在这个崇尚勇武和力量的乱世,萧良虽然和年华是水火不容的政敌,但也不得不对她心生敬畏。正如坊间传言,若论九州第一英雄,当数风华将军。萧良继续道,“如今,北冥的武将均不足为惧,如果要攻取北冥,也就在圣上的一念之中。”

宁湛淡淡道:“萧爱卿的分析十分有理。可是,年将军陷在天音城中生死未卜,放眼朝中,又有谁可以领兵挥师入北冥?”

萧良垂首,毛遂自荐:“末将虽然不才,但是自认为可以领玄武骑入北冥,救出年将军,再与青龙骑、白虎、骑合力一击,踏平天音城。”

宁湛大喜:“萧将军肯出马,何愁北冥不破?明日早朝,朕就下旨让萧将军出征北冥!”

“是。”萧良垂首。

萧良告退后,百里策道:“圣上,微臣以为萧良不会救年将军,反倒会趁机置她于死地,以拢兵权。”

“无妨。朕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会救年华。”宁湛坐回御座上,喝了一口茶,道,“朕派遣红娘子暗中保护年华,无论是燕灵王要处死她,或者是萧良想置她于死地,只怕都很难。况且,凭借萧良一己之力,难定北冥。他也不是一个不知道大局为重的人,生死关头,他自然明白外敌和内敌孰轻孰重…咳咳咳…”

一阵风吹来,有些寒冷,宁湛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圣上英明。臣等只看清前后三步,圣上已经将十步之内的变数看得清明了。”百里策由衷地赞道,同时心中也生出感慨,眼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紫石培养出来的王子越来越有帝王的胸襟气度,谋略手腕,也越来越具有帝王的无情和冷酷。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点悲哀。他这为帝的一生,只剩山河,只怕永难快乐。望着身体羸弱,咳嗽不止的宁湛,百里策悲哀地想到。

“太傅,你知道萧良为什么主动要求攻打北冥?”良久,宁湛终于止住了咳嗽,脸色苍白,靠在御座上喘气。

百里策想了想,猜测:“因为皇后的缘故?”

皇后皇甫鸾是北冥国三公主,萧氏权势的根基在外戚的身份。自从萧德妃死后,萧氏又将两名萧氏女子送入宫中,皆已晋封了妃位。萧太后一直想除掉皇甫鸾,将萧氏妃子扶上后位,以巩固萧氏的权势。可是,碍于皇甫鸾是诸侯王室之女,外有北冥为后盾,内有年华护佑,不能得手。如今,因为沧海阁之变,北冥与玉京反目,只要北冥国亡,皇甫鸾就不复有公主的身份和强大的后盾,她的皇后之位也就不再稳固。所以,萧良在这重要关头,主动请缨出征北冥。

宁湛点头,道:“自朕立后以来,皇后性格太柔弱单纯,震慑不住后宫,也管理不了后宫。后宫诸事,皆由太后和两位萧妃把持。年华也远去北冥,萧氏愈加猖狂无忌。自古以来,多少王朝败坏在外戚手中,纲纪坍塌,乃至亡国。萧氏的势力已然太大了,必须抑制,否则一定会酿成大患。北冥之战后,无论成败,小鸟儿一定会受到牵连。太后会抓住这个机会,让朕废后重立。朕绝不会让梦华再出现姓萧的皇后,朕需要一个聪明强势,可以与太后抗衡的女人做朕的皇后,统领后宫。”

百里策思忖了片刻,道:“历数圣上后宫中的妃嫔,有资格晋封为皇后者,见到萧太后或如鼠避猫,或阿谀奉承,哪里有敢与她抗衡者?”

宁湛道:“太后忌惮的人,只有年华。如果朕娶年华为皇后…”

百里策吓了一跳,急忙反对:“圣上,这万万不可。其一,年华出生低微,不配为皇后。其二,自古以来,从没有帝王娶女臣为皇后,更何况还是女武将,这样做有乱朝纲,恐生变乱。其三,年华是北冥晋王妃,晋王皇甫钦刚死,还是她杀的…且不论杀人之事,单只是她已经嫁为人妇,就不能再做皇后了。微臣虽然倾佩年将军,也知道年将军是一位好女子,微臣在朝中也是站在年将军这一边的臣子,但是绝不赞成圣上封她为皇后…”

宁湛闻言,有些不高兴:“她虽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已经凭借军功晋升为风华将军,如今玉京中有几个人比她的身份尊贵?自古以来,没有帝王娶女臣为皇后。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朕就破了这个例又如何?乱朝纲?生变乱?现在的朝纲不乱吗?天下不乱吗?朕娶她为皇后,又能乱到哪里去?规矩是人定的,朕不介意她曾嫁为人妇,皇甫钦也死了,朕为什么不能娶她?…咳咳,咳咳咳…”

也许是心绪太过激动,宁湛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百里策叹了一口气,不敢再多言,只好道:“一切,还是等年将军回玉京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况且,现在还不知道她能否安然回到玉京…”

良久,宁湛的咳嗽才平息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喃喃:“她一定会回来的。只是,现在,她还愿意嫁给我吗…”

沧海阁事件后,年华被金狮骑押解去天音城。年华带来晟城的侍卫,一半被杀,一半逃回了南边春原。屯兵在南边春原的青龙骑闻讯,举兵北上救年华,被驻扎在北边春原的金狮骑阻拦。两军几番混战后,僵持在了玉带河。

年华被带到天音城时,已经是立冬时节。燕灵王见到皇甫钦的尸体,痛哭不已,他下令处死年华,以祭皇甫钦在天之灵。刑期定在小雪那一日。

禁灵境内,青龙骑与金狮骑频频交兵,青龙骑大军驻扎在南边春原,在北冥西南方;白虎、骑屯兵在北冥东南方的郓城,蠢蠢欲动。青龙骑、白虎、骑呈犄角之势,包围北冥。萧良带领的玄武骑,从正南方缓缓北上,直逼北冥而来。

年华困在重重守卫的天牢中,不知道外面烽火已燃,兵戈将起,也不知道今夕何夕,她只是在坐等死亡的降临。她曾经也困陷过天牢,但那时她仍生龙活虎,有求生的欲望。而如今的她,面色苍白憔悴,目光僵滞,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求生的欲望。

在一场场袭来的血腥噩梦中,她陷入了困惑、迷茫、罪恶、自厌、恐惧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明知道外面必定掀起腥风血雨,明知道自己身为将军,又是罪魁祸首,有责任、有义务去平息这一场浩劫,可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清醒。她害怕,害怕清醒的自己仍旧会不受控制地滥杀无辜。

她宁愿当一只乌龟,缩在壳里,等待被人杀死。或许,死亡才是解脱。皇甫钦被她杀死了,他临死前,她才知道他爱她。云风白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虽然非她所杀,却也是因她而死。她唯一的依赖与温暖,也不再存在于世上。这个世界,只剩孤独和寒冷了。也许,死了更好。死了之后,说不定能够见到云风白。如果,真能在黄泉彼岸相遇,她一定不再辜负他的深情。

年华蜷缩在天牢的角落里,右手握成拳,一次一次地击打冷硬的石壁。她的右手鲜血淋漓,墙壁上也血迹斑斑。唯有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让疼痛驱赶困乏,她才能保持清醒,免得一闭眼,又是无尽的血海和残酷的杀戮。

作者有话要说:云风白:宁湛,为神马你要抢在我的前面出场?大家都在盼我出场而不是你吧。。。

宁湛:哼,即使不受待见,朕也是男主。。。

许忠小声提醒:陛下,您早就被大家唾弃,不是男主了。。。

149 荒宅

“啪嗒!”牢门的铁锁被人打开,有脚步声渐渐逼近。身为武将,本应该时刻对周围的环境保持警惕,但年华却仿佛没有听到,也浑不在意,她仍旧一下一下地以手击打墙壁。她渴望疼痛,但其实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此时的她不是武将,只是一个尚有呼吸的死人。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年华的手,制止了她的自残。那只手温暖而有力,手指修长干净,衣袖白如冰雪。

年华抬头,顺着那只手往上望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银发胜雪,五官如刻,棕色的重瞳中带着心痛和温柔。

是…云风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莫非她也死了?!!

云风白语气微含责备:“年华,你这是在做什么?”

年华懵懂地看着云风白,她伸出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手底传来皮肤的温度,他的呼吸,“风白…”

“先出去再说。”云风白拿出一串钥匙,试了几次,才打开年华的手铐和脚镣。

年华痴痴地望着云风白,这才明白一切不是幻觉。云风白没有死,他来救她了。她本已哀如死灰,毫无生念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生机。——他总是能带给她希望和生机。

年华伏在云风白的肩膀上,忍不住放声痛哭。他总是在危急关头出现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在这个充满权斗、背叛、利用、算计的冷酷世界中,只有他真心对她,从头到尾,不含一点虚假。

云风白伸手,抚摸年华的头,“好了,别哭了,时间不多了,先出去再说。”

云风白扶年华站起来,由于数日来没有吃东西,也不能安睡,年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要倒下。云风白见年华虚弱成这副模样,心中又是一痛,欲要抱她。年华阻止,“不,我自己能走。”

年华强撑着站起来,还是头晕目眩。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都这时候了,不要再逞强了。我背你出去。”

说罢,云风白不由分说地背起年华。年华趴在云风白的背上,虽然知道要冲出守卫重重的天牢,必定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但是因为有云风白在,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很安心。

走出天牢的道路,比想象中要宁静。云风白和年华所过之处,守卫的铁甲士兵全都倒在地上,已然死去。

年华和云风白面面相觑,均感到奇怪。

年华问云风白:“是你进来时杀了他们?”

云风白摇头:“不是。我进来时,根本不曾让任何人察觉。所伤者,也不过是监管钥匙的狱卒。”

以云风白的轻功和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守卫重重的天牢,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既然是悄悄潜入,没有大张旗鼓,那么杀死守卫的人是谁?除了云风白,还有谁潜入了天牢,杀人于无形?更加奇怪的是,看这架势,倒像是那位潜入者在为他二人逃出天牢开路。

年华心中正在疑惑。云风白对年华道:“你看他们耳后。”

年华定睛望去,死去的侍卫耳后都插着一根细针。细针如同牛毛,呈暗红色,显然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死去的侍卫,皆是七孔流黑血,唇色青紫。

这针年华并不陌生,正是红娘子惯用的暗器。原来,红娘子没有因为大难临头,就弃她而去,而是一直徘徊在天牢附近,暗中保护她。

年华喟叹,觉得自己之前一心求死,太过糊涂,太过不负责任。近到红娘子,中至驻扎在禁灵的刘延昭、青龙骑、田济、白虎、骑,远到玉京的宁湛、皇甫鸾,北冥,禁灵,玉京的百姓,都会因为她在晟城沧海阁中的血腥屠杀而受到牵连。她自暴自弃,消沉地逃避,会连累了他们来替她承担责任。杀了皇甫钦和十八名金狮骑将领,她十分悔恨愧疚,只想以死来赎罪和解脱。可是,她这一死,必定会连累很多人。有时候,选择生艰难,选择死反而容易。更何况,云风白并没有死,她的心也还没有死。她还想活着,想和他一起去抓住哪怕是缥缈虚无的幸福。

云风白心生警惕,“我潜进天牢时,这些人都还活着。这是谁做的?会不会是敌人?”

“不是敌人。是我的侍卫…”年华对云风白道。年华猜测,红娘子可能一直潜伏在天牢附近,想找机会救她,今日恰巧云风白闯入天牢中,她就在暗中保护两人顺利逃出。

云风白皱了皱眉:“手段如此毒辣,此人绝非正道中人,也非良善之辈。”

年华没有做声。她也知道红娘子不是良善之人,但是为将之道,有时候必须用人唯能,而非用人唯德。

云风白背着年华从尸体铺就的通途逃出生天。年华伏在云风白的背上,竟安心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十分安稳,没有噩梦来袭。

年华醒来时,置身在一处断垣残壁,破檐漏瓦的房间中。寒风呼啸,月色凄迷,四周十分安静,云风白不在,只有她一人。

“风白,风白,你在哪里?!!”年华蓦地站起来,仿佛疯了一般,开始在荒废的巨大宅院中寻找。

月光中,年华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去,坍塌破旧的宅院到处都是灰尘,显然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年华找遍了荒宅,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云风白的踪影。她只能听见自己空洞而急促的脚步声…

年华站在荒草丛生的庭院中,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冬夜的冷风吹来,衣衫单薄的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