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脚尖轻点,退后三丈远。

轩辕楚捂住腹部,跪倒在地,鲜血横流。他抬起头,双目通红,“你胡说,我不信…阿殊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他恨你。”年华淡淡道。

轩辕楚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他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他的眼神因疑惑而茫然,“他为什么要恨我…”

年华手持圣鼍剑,走向轩辕楚,“你可以去黄泉下问越王…”

圣鼍剑上闪过一道暗哑的光芒。轩辕楚在其中看到了死亡。他下令让天狼骑围攻年华,但天狼骑静立如雕塑,没有人上前来助他。他想站起来,但腹部痛得厉害,鲜血不断地涌出,手上温热而湿润。

“为什么你能打败我?”轩辕楚绝望地道。

“因为,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死在越国。”年华道。如果她死了,云风白一定会很悲伤,她不希望他悲伤。所以,她必须活下去。而且,她还必须保护宁琅,让他平安地回到玉京。

年华之所以为将,是为了守护。

轩辕楚之所以为将,是为了杀戮。

轩辕楚闭上了眼睛。一阵寒风吹过,他听见年华说道,“越王要我告诉你,‘比起大将军,他更想要兽奴阿楚陪伴他。’。”

轩辕楚睁开了眼睛,但只见一道黑光闪过,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年华斩下了轩辕楚的头颅,妖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轩辕楚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前滚出了一个小木人。木是普通的柳木,雕工十分粗拙,线条也很简单,不过能够看出雕的是一名眼细如柳叶的清瘦少年。木雕上十分光润,显然此物为主人所珍爱,经常被拿在手中以指腹摩挲。——这是很久以前,高殊送给轩辕楚的东西。那时,高殊雕刻的手艺还不精湛。他雕刻的木人是轩辕楚。

年华弯腰拾起木人,放在了轩辕楚的胸膛上。

轩辕楚倒下后,天狼骑仍是一片静穆。突然,角楼上传来了惶急的声音,“不好了!王师已经在宫门下了!!”

年华擦掉唇边的鲜血,走向宁琅:“琅儿,过来。”

宁琅扑向年华:“师父,你没事吧?”

年华摇头,“师父没事。我们走…”

年华一手牵着宁琅,一手握紧了圣鼍剑,她望着两边雕塑般静立的天狼骑,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还要斩杀多少人,才能平安地离开越宫?

突然,前排的天狼骑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放下了兵器,“战神临世,吾等愿降!”

后面的天狼骑见状,一排一排次第跪下,放下了兵器,“战神临世,吾等愿降——”

“战神临世,吾等愿降——”“战神临世,吾等愿降——”潮水般的声音在广场上空此起彼伏,声彻云霄。

一身戎装的女将军处于众将士的中央,她修眉挺鼻,灵眸绝朗,目光坚定而温润,气质清疏如竹,幽丽如兰,却又带着一股狂烈的勇肃之气。她,是战神的后裔,是受战神庇佑的人。

年华俯视众将士,大声道:“归降我者,去开宫门,迎王师入宫!”

“风华大将军有令,打开宫门,迎王师入宫——”天狼骑纷纷道。

“轰隆隆——”沉重的宫门被天狼骑打开,南蛮大军和白虎、骑潮水般涌入皇宫中。

年华拉过一匹战马,将宁琅抱上去,自己也翻身骑上。她带领投降的天狼骑出宫门与白虎、骑,南蛮大军会合。

催马离开前,年华回头望了一眼轩辕楚身首异处的尸体,又望了一眼东方。云天的尽头,茫茫东海之滨,莽莽合虚山中,正是天极门的所在。她没有辜负封父的期望,终于杀死了大逆不道的轩辕楚。师父是否能够释怀,是否能够安心了?他是否能够原谅她当年懵懂无知,年少气盛,为了去见宁湛而逃出师门?她的任性,一定让师父很生气,很伤心…

广场西北的一座角楼上,站着一名身形癯瘦的老人和一名英姿挺拔的少年。他们静静地观望着宫门前的激战,黑色的斗篷猎猎翻飞。看到年华斩飞轩辕楚的头颅,天狼骑跪地请降时,少年感叹道:“师姐真厉害,简直就像是战神…”

封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她是老夫一生中最大的骄傲…”

少年不高兴了,“也许,我底垏将来会成为比师姐更厉害的战将呢!”

封父狠狠地瞪了一眼底垏,“你先把阵法练熟了,枪法练精了再说。唉,你是老夫一生中最不成器的弟子了,天资不如轩辕楚,勤奋不如青阳,悟性不如年华,偏偏还懒散…”

“呜呜,师父你不要这么毒舌嘛,真伤人的自尊心…至少,我还有聪明这个优点嘛,连紫石门主都夸我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啊!”底垏委屈地道。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封父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师父,等等我——”底垏急忙追上去。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底垏问道。

“回合虚山去。”封父道。

“您千里迢迢而来,不去见见师姐么?”

“已经见到了。这一战足以证明她没有让老夫失望,这些年来,她没有愧对武将的荣誉和责任。老夫可以满意地回去了。”

二十年前他救下的女孩,如今已成为了九州第一战将——风华大将军。他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高兴,她是他的骄傲,是他一生最出色,最满意的作品。可是,他身为将门宗主,自然也明白为将之苦。为将之人,以武力开疆辟土,以杀戮换取清平,功勋之下,白骨成山,是罪孽之人。因果报应,也在其中。为将之人在鞍马上杀人,最后也会在鞍马上被杀,一身杀孽,不得白头,谁也不能幸免。

封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祝福。祝福自己最钟爱的弟子,能够于残酷的命运中得到幸免。

182 越亡

白虎、骑,玄武骑,南蛮大军进入宫门,拓拔玥原以为会在越宫中遇见轩辕楚,并有一场艰难的大战,谁知他看见的不是轩辕楚,而是一名女将带领天狼骑出来相迎。天狼骑全部都放下了兵器。女将英姿飒爽,浑身浴血,他能看清她的脸,却不能认出她。

拓拔玥目光下移,看见女将右腕上的伽蓝护腕,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女人,本王还以为你正坐在天牢里哭泣,等着本王去救你。没想到,你倒是先拿下了越宫…”

“坐在天牢里哭泣?那可不是本将军的作风。”年华笑了,下一瞬间,她突然从马上栽倒下去。从侓台到宫门,一路激战,又和轩辕楚决战,她身上多处受伤,如果不是保护宁琅的念头支撑着,她早已倒下了。此刻,看见白虎、骑,玄武骑,南蛮大军入宫,她心头一松,体力衰竭,终于还是倒下了。

“师父——”宁琅吓坏了,大声叫着年华。

“女人——”拓拔玥也焦急地大叫。

可是,年华已经听不见了。

年华醒来时,鲛绡纱帐扑入眼帘。她侧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华美的宫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正在泥炉边煎药的侍女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惊喜地道:“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多久?”年华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她记得她在宫门的广场上斩杀了轩辕楚,然后带领天狼骑出迎,看见拓拔玥后,就昏了过去…

沉睡中,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悲伤的梦,梦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爱,有人恨,有人快乐,有人痛苦,有人痴情,有人无情,有人守诺,有人背叛,有人相逢,有人错过…

好长,好悲伤的梦…

“这里是越宫,您已经昏迷三天了。”女侍走过来扶起年华,轻声回答道。

另一名女侍出去禀报年华已经醒来。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田济、巴布、乌雅走了进来,神色激动,“太好了,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年华身边多处受重创,大量出血,几乎致命。她能够支撑到最后才倒下,实在是惊人的意志力。大夫说,她也许永远不会再醒来了。可是,她昏迷了三天后,还是醒过来了。她的生命力,也顽强得如同传说中的战神。

“嗯,放心,这点小伤,本将军还不至于会死。”年华笑了笑,道。从越宫突围,和轩辕楚一战,她赌上了生死,拼尽了全力。此刻,她浑身痛得如同散架了一般。不过,无论如何,她活下来了。她不能死在越国,她还要回葛地去见云风白,并和他永远在一起。

“大将军身经百战,多少危险都平安度过了,这一次也一定会平安无事。”乌雅笑道。在年华昏迷不醒,田济、巴布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一直这么坚信着。

“乌雅…”看见乌雅平安无事,年华松了一口气,她笑了笑,“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在蚕殿中,年华被高殊带走,就和乌雅失去了联系,她一直在担心她。乌雅一直被关押着,直到冬祭王师攻城,越宫沦陷,才被救了出来。

“你们怎么会在冬祭之日攻城?”年华问道。

田济道:“大将军一去不回,没有消息,我等实在担忧。溱水传来消息,轩辕楚已经突围而出,赶赴邺城。大家商议再三,认为不能等轩辕楚回邺城,决定于冬祭之日冒险攻城。”

“你们做得很好。”年华赞许地道。虽然这一步棋行得很险,但是幸好白虎、骑,南蛮大军在冬祭之日攻城,她和宁琅才没有困陷在越宫中,无以求生。

“田副将,现在越国的情势如何?”年华问道。

高殊早已决定以死来赎罪,不,不是赎罪,是逃避。他习惯了逃避,他不愿意面对,也没有魄力面对。如果,他能够勇敢地面对,也许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凄凉的结局了。高殊的罪过并非一死就能赎清,他的死亡只带来了越国的覆亡。他让他的国家走向了灭亡,让他的臣民陷入了更困厄的境地。他唯一报复了的人,只有因他而死的轩辕楚。高殊和轩辕楚的恩恩怨怨,是一段无以解开的连环。

田济道:“轩辕楚一死,天狼骑溃不成军,尽皆投降。越王死后,留在邺城的臣民也都降了。捷报已经传往玉京。越国境内,三军正在善后各种事情。大将军不必操心,请安心养伤。”

年华点点头,又问道:“萧太后她…”

“进入越宫后,在蚕殿发现了萧太后的遗体…”田济顿了一下,想起萧太后凄惨的死状,任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心寒,“萧将军受了很大的打击,一直萎靡不振…”

年华陷入了沉默。没有保护好萧太后,是她的失职。

“将萧太后的遗体送往玉京。将越王、鸢夫人、轩辕楚殓葬了,以安定越国的民心。对了,还有女官宝儿,她的遗体就不必送回玉京了,将她安葬在鸢夫人身边吧。另外,三军在邺城中不许扰民,不许杀掠。无论官员,平民,降则不杀,善待俘虏…”

“是!”田济领命。

年华虚弱地点点头,无力地躺下。

崇华十二年的冬天,越国覆亡。这一年的冬祭之日,四季如春、从未下雪的邺城,反常地下了一场雪。大雪纷落,满城缟素,不过雪很快就停了,化了,邺城又恢复了艳阳明媚,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雪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场雪后,越国已经亡了。

崇华帝传召,让宁琅先回玉京。萧良带着玄武骑,乌衣军护送宁琅回玉京。临别时,宁琅依依不舍地拉着年华,“师父,我想留在邺城陪你。”

“琅儿,你先回玉京,师父很快也会回去。”年华摸着宁琅的头,柔声道。

宁琅走后,年华在越宫中静养。她也很想立刻回玉京去,立刻回葛地去,但是和轩辕楚这一战元气大伤,让她不得不静养一段时间。

拓拔玥、宫少微常常来看年华,看见年华奄奄地躺在床上时,他俩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嘲讽年华是女流之辈,弱不禁风。年华懒得辩驳,直接用拳头堵住两张不积德的嘴。

当年华能够将拓拔玥、宫少微打飞出宫殿时,冬天已经近尾声了。年华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如常了,决定起程回玉京。她牵念着云风白,想早一点回到葛地。

拓拔玥也决定回南蛮。轩辕楚已死,越国已亡,南蛮各部族今后不会再受轩辕楚的欺凌,也不用再给越国交纳贡赋。以南泛泽为界,南蛮各部族尽皆脱离越国,得到自由。十年前,临羡关一战中,越国索取的摩羯边境五城,也从此归属南蛮。南蛮与梦华结为友邦,互不侵犯。

年华和拓拔玥告别的那一日,风和日丽,陌上花开。邺城外,长亭中,柳絮纷飞,驿道南边站着南蛮大军,北边站着白虎、骑。

“女人,临别时,你我再饮一次摔盏酒吧。”拓拔玥道。摩羯习俗,喝酒为友,摔盏为敌。只有对自己尊敬的敌人,摩羯人才会与之饮摔盏酒。上一次,拓拔玥和年华饮摔盏酒,是十年前在临羡关前。

“好。”年华爽朗地笑道。这一次结盟共敌轩辕楚,双方合作非常成功。在战场上,拓拔玥是一个值得结交,值得信任的伙伴。作为敌人,他也光明磊落,令人尊敬。

拓拔玥望着年华,心中莫名地不舍。这一别之后,各自天涯,他又会忘记她的样子。他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和十年前一样。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他们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惊鸿一瞥,擦肩而过。

士兵捧来酒坛,酒盏,拓拔玥与年华对饮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盏,年华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盏。

“女人,也许十年后我们还会再见吧?”拓拔玥问道。

“也许吧。不过,我希望我们永远不再相见。”年华道。拓拔玥野心勃勃,不会安心蛰伏于南蛮之地,他们再相见必定是在战场上,各为家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与其这样,不如永远不再相见。

“女人,有你在的一日,本王会安守南蛮之地,绝不会领兵北上。本王不是畏惧你,只是尊敬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年华笑了笑,“王主也是一位真勇士。希望王主守诺,为苍生谋福。”

两人互相作别,走出长亭,各自骑上战马,就此分道而行。拓拔玥往南,回南蛮;年华往北,回玉京。

年华取道紫塞,途经若国。半路上,她接到青阳的传书,他邀她去景城小聚。屈指一算,也有十年没见到青阳了,年华决定在景城稍作停留,和青阳聚一聚。

因为景城和原定路线有偏差,年华令田济带大军按原定路线前进,自己只身一人去往景城。田济不放心,派遣巴布、乌雅和三千白虎、骑与年华同行。

年华笑道,“田副将多虑了。青阳师兄如同我的亲兄长,绝不会对我不利。再说,清平郡主和朱雀骑也在景城,不需要带白虎、骑前去。”

田济道:“万事小心为上。大将军带上巴布、乌雅,也让我等能够放心。”

“好吧。”年华不忍心让田济担心,点头同意了。

年华领兵去往景城。路上,经过丹水时,年华神色黯然。当年,为了保住景城,她带领白虎、骑突围,从丹水去往宵明原。他们在半路上被轩辕楚追击,为了保护她平安离开,赫锋等将士葬身在了冰河之下。

年华带领众将士在河边焚香祭奠赫锋等人,檀香燃尽后才离开,心情非常沉痛。

在钩吾渊,年华看见了一道银色飞瀑,从高愈千尺的悬崖上飞流直下,水烟袅绕,声如龙啸。艳阳漫天白,水珠跳跃,在阳光下折射出极美的景致。

这道瀑布名叫龙罨瀑布,是梦华九州最大的瀑布。相传斗神爝在黄泉得到幽冥剑后,在此试剑,幽冥剑劈裂了天穹,使得天水倒卷而下,形成了这一壮美的景观。

壮美恢宏的瀑布景观慑人心魄,年华和众人唏嘘不已。离开了龙罨瀑布,沿着山路绝壁行走,绝壁深渊百丈,浮云环绕,暗河奔流不息。深渊对面也是山壁,两边相隔百余米。

马蹄踏着碎石,白虎、骑缓缓前进。白虎、骑在山间行走,按计划今夜就能抵达景城。天高云白,山风阵阵,瀑布的轰鸣声已经遥远而模糊。

朔方平,北冥覆,禁灵倾,若国俯首,越国灭亡,六大诸侯国如今仅存皓国。皓国地处西南,偏安一隅,兵力也并不雄厚,不足以威胁天子。九州散局归一,乱世已经初定,百姓能够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崇华帝也挣脱了李氏、萧氏的束缚,真正成为了梦华之主,可以施展他的政治抱负,实现他光复盛世的理想。

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征战,双手染满鲜血,身上背负杀孽,终归还是换来了乱世的结束。年华觉得欣慰,觉得值得,但也觉得怅惘。终结乱世,开拓清平,她实现了曾经对宁湛的承诺,但却失去了那个和她相约白头的少年。她和宁湛得到了桃源,却失去了彼此。爱如幻梦,蓦然回首,已经不见了当年的青梅竹马,只留冰冷的背叛,永远的陌路。

183 巧遇

年华心中隐隐作痛。她抬头望向天空,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云白风轻的天空,让她想起了云风白。他现在是在北宇幽都?还是在葛地?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不是也云白风轻,艳阳高照?

年华不经意地侧首,看见对面的山崖上站着两个人。——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一名绯衣似火的女子。白衣男子似乎被白虎、骑的旗帜吸引,站在悬崖边望向这里。绯衣女子站在他身边,在对他说些什么。

“巴布,乌雅,你们看见对面悬崖上的人了吗?”年华一怔,问道。

“看见了,那白衣男子似乎是云公子?”乌雅手搭凉棚,望向对面,道。

看来不是幻觉,连乌雅都认出了云风白。年华催马上前,立于悬崖边,想看清楚对面的人,也想让对面的人看清自己。可惜,隔得太远,她无法看清对方的容颜,但能够感觉到对面的人是云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想去越国找她?

另一边的悬崖上,绯姬垂首道,“从旗帜上看,对面应该是白虎、骑,年姑娘也一定在其中…”

云风白看见一名银甲战将催马立于悬崖边,他心念一动,也走到悬崖边。是年华吗?他想看清她。分别以后,日日夜夜的思念让他煎熬,恨不得立刻去往她身边。可是,龙断雪和龙首门纠缠不休,他身为圣浮教主,不得不带领教众与之周旋。等局面暂定,他能够离开无色、界时,越国之战已经如火如荼。他带着绯姬跋涉千里,去往越国,一路上不断地被龙断雪伏击和追杀,耽误了许多时间,今天才到达钩吾渊。不想,倒正好和年华不期而遇。只可惜,他们一个在悬崖这边,一个在悬崖那边,中间隔了一道天堑。

年华和云风白隔崖相望,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是如此地思念他,如此地担心他的安危,如此期盼和他再相逢。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够感觉到他在温柔地望着她,他也在思念她。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附近,有能够通向对面的吊桥吗?”年华问道。

“从地图上看,要去这附近最近的吊桥,也要往下游走一天半的行程。”巴布回答道,看见年华似乎有想往吊桥去的意思,又赶紧道,“已经和青阳大将军约定好,今夜就到达景城,如果无故失约,未免太失礼了。不如这样,大将军告诉云公子我们将去景城,让云公子去景城相会。”

年华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又有些犯难,“我怎么传信?隔得太远,山风又大,他恐怕听不见…”

乌雅眼珠一转,笑道:“用箭传过去嘛!”

巴布瞪眼,“相隔这么远,且不说箭能不能射过去,就是能射过去,山风这么大,万一失了准头,射伤了人怎么办?”

乌雅反瞪眼,“你就不会把箭头折了,用布包起来再射么?以大将军的膂力,这点距离不是问题。”

年华叫人拿来笔墨,在素绢上写下“景城”二字。她折断一支铁翎箭,将素绢扎在箭上。这样,即使箭射中人,也不会伤到人。

年华挽弓,射出断箭。

云风白仍旧站在对面山崖上,望着这边。箭穿风而过,落在云风白脚边。他拾起箭,解开素绢,看到景城二字,明白了年华会在景城等他。

云风白向年华微笑颔首。年华知道他会去景城,也露出了笑容。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看不见彼此的笑容,但似乎彼此就在身边,温暖而甜蜜。

天色已经不早,巴布催促年华动身,“大将军,该起程了。否则,今晚到不了景城。”

“好。”年华收敛了流连,勒转马头,领兵向景城进发。走了很远,她回头望时,云风白还静静地站在原地,衣袂翩跹。

年华决定,这一次和云风白相见之后,她一定永远不再和他分离了。这么多年来,云风白一直陪伴她,守护她,倾心相待,不离不弃。她却一直未曾为他做过什么,反而常常害他身陷险境。那么,从今而后的时光,她将用她所有的爱回报他,无论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和他永远相伴相依。云风白喜欢清静,那么他们就远离繁华,自由自在。只要他开心,富贵荣华,权势名利她都可以抛弃,所有的羁绊她都可以割舍。前尘如梦,梦醒无痕,如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云风白。只有,云风白。

年华抵达景城时,已经是月升千山冷。

青阳等待许久,见白虎、骑逶迤而来,急忙下令开城迎接。

清冷的月光下,明火如昼,一身玄甲的青阳微笑着走向年华。青阳昂藏七尺,体格魁梧,麦色的皮肤,棕色的瞳孔,五官深如刀刻,气质粗犷豪放。明明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但是笑起来却偏偏带着一股阳光的孩子气。

年华翻身下马,走向青阳。十年未见,青阳并未改变多少,但是笑颜中多了几分沧桑。岁月如刀,总是会在人的身上刻下时光流逝的痕迹。

“华师妹,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两人靠近的瞬间,青阳倏然抬手,拍向年华的肩膀。

“青阳师兄也一样…”年华笑道,并未见她有所动作,但青阳的手却拍空了。

“华师妹,你为什么要躲开?几年不见,就这么疏远,真是让为兄心痛…”

“青阳师兄,如果我不躲开,就会肩痛了…”年华笑道。如果被青阳这一掌拍实了,她的肩胛骨一定会碎掉。从小到大,青阳的碎肩掌就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啊,清平郡主,你也来了!”青阳冲着年华的身后笑道。

年华回过头去。在她看清身后并没有人时,右肩传来一阵大力,青阳的手结结实实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年华觉得右肩已碎,热泪盈眶,“青阳师兄,你、你又使诈…”

“那是因为你太笨了,啊哈哈哈…”青阳大笑,拉着年华入城。青阳虽然在大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明白,年华并不笨,只是对待信任的人从来不设防。衣袖中的那一纸诏令,如同千斤重担,让他的心中沉重如铁。武昭王项瑄不是一个甘于雌伏的人,他想要的不是和平,而是天下。青阳袖中的诏令,内容只有四个字,杀死年华。

年华和青阳进入景城,在飞鹫营中,青阳准备了酒宴,为年华洗尘接风。酒宴上,有最烈的美酒,年华和青阳对饮,谈笑风生,很开心,很尽兴。

武将在沙场上搏命,今日生,明日死,谁也不知道一别之后,会不会就是永诀。十年了,青阳还安好地活着,年华也安好地活着,这是一件值得庆幸和高兴的事情。

“华师妹,你我兄妹二人难得相聚,无论如何,你要在景城多留几日。”青阳爽朗地笑道。

“嗯。”年华点头,笑道,“我会多留几日,我要在景城等一个人。”

“等谁?”青阳好奇地问道。

“等会和我共度余生的人。”年华的声音非常温柔。

“宁湛要来景城?”青阳微微吃惊。

年华神色黯然,“不,不是宁湛。我等的人,叫云风白。”

青阳激动地道:“华师妹,你终于清醒了,不被宁湛那小子蒙骗了!为兄一直就觉得宁湛那家伙心思难测,非常靠不住…”

从小到大,青阳一直不喜欢宁湛,觉得他心性阴柔而深沉,不够坦荡。

年华悲伤地道:“宁湛已经不在了。在这茫茫红尘中,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青阳轻轻拍了拍年华的肩膀,“光阴流逝,没有人会一直一成不变。”

年华扑哧笑了,“青阳师兄你不就一直没变吗?”

“我…”青阳神色微变,袖中的诏令仿佛刀刃,割着他的手臂。光阴流逝,没有人会一直一成不变。他也一样。乱世中,武将的立场随君王而改变,他和年华曾经亲如兄妹,同为盟友,如今却是敌人。他必须听从武昭王的命令,杀死年华。谋略为上,兵不厌诈,他将选择最稳妥的方式行事。——在年华醉酒后,攻其不备,将其斩杀。这不能怪他利用她的信任,要怪只能怪两人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将门弟子注定互相残杀,这是铁律。

“青阳师兄,你怎么了?”年华见青阳突然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

“没、没事。”青阳回过神来,端起酒杯,笑道:“来,华师妹,陪为兄喝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年华与青阳碰盏,笑道。

青阳、年华纵饮笑谈,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也可能是赶路累了,也可能是酒太烈了,年华醉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