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乾清宫家宴照旧举行,不过多少有些奇怪的就是,这次良妃依旧单单留下了我,是不是因为我频繁地惹祸,所以大的场合就不能参加?哎,早知道,我就谨慎一点多好,最起码也可以去看看康熙皇帝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可怜我也来了两年了,竟然从来没见过康熙的样子,郁闷呀!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闷是难免了,宫里的人除了当值的照看灯火的小太监和宫女之外,其他的人不是跟着良妃去了乾清宫,就是独自去找朋友聊天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深刻地感受到了朋友的重要性,因为在这里,我几乎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闷得发慌,只好一个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其实来到古代之后,我已经改掉了从前每每隔上一两个小时就要照照镜子的习惯,毕竟,感觉上不对着镜子,自己还是自己,对着镜子一照,自己却总是恍惚,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人是谁呢?

外面的风听起来似乎不大,几天前就听碧蓝说今天晚上宫里还是照例要燃放焰火,与其在屋子里闷得要命,还不如过去占个有利的位置,一会儿看看烟花也是好的。

拿起我的大披风,人自是一愣,还是上次胤祯送了给我的那件,不经意也过了两年了,只是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物是而人非,在这样的夜晚,怎么能不让人凄然。

摇了摇头,披风还是被轻轻放下了,推开房门,人便溶入到了深深的夜色中。

这样的夜晚,果然是该出来走走的,因为越是往乾清宫的方向,就越是有更多欢笑的人群,虽然我谁也不认识,但是心情却大好了。

最近才发现,晚上我有些不认路,好在紫禁城的东西六宫之间,都是一条笔直的路,最多我也就是分辨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反正想凑热闹就向前,想回去睡觉就转身向后,也没什么困难的。

前面的宫门处,站了好些个宫女、太监,大家围在一处,不时,人群中便发出砰的一声,而后人群笑着散开再聚拢,看来是在放烟花。

放烟花这个可是我的强项,谁叫咱天生胆子大呢,从小和几个哥哥一起长大,二踢脚这东西也是常常接触的,估计古代炸药技术还没登峰造极的时候,这里的烟花都难不倒我,于是加紧脚步凑了过去。

“小豆子,你快点呀,大家都等着呢。”人群中,一个女声响起。

“催、催、催,就知道催,这个可不比刚刚那个,有本事你来点,干吗跑得比谁都远?”一个有点尖细的声音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我很容易就挤到了里圈,其实也不是我力气有多大,而是我来的时候,适逢围观的人都在小步地向后退着,有人肯挡在他们前头,当然好了。

最里面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拿着燃鞭炮用的碳条,眼前放的却是硕大的一个炮仗,只外观看就有我熟悉的二踢脚两三个大小,难怪那小小的身影,手抖得什么似的。

一次次把火凑过去,一次次因为手抖而在空中错过,周围的人屏息凝气,身子摆出了随时后退的架势,但是看着他一次次地点不着,难免发出叹声,却没有上前自告奋勇地代替一下。

我目测了一下,捻子很长,估计点燃之后闪身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于是,我忍不住走了过去,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小太监,结果他一紧张还真是差点给点着了,看到有人肯接替他,自然是高兴了,把碳条往我手里一递,嘱咐了句:“小心点呀!”人已经迅速和身后的人群混成一片了。

我蹲下之前,看了看周遭的退路,不错,人群已经自动让出了更大的圈子给我,果断地吹了吹手里的碳,我迅速伸手,捻子着火,我直起身子后退,砰砰的炸响在身后传来,不过要我说,和二踢脚的威力几乎不具备可比性。

人群一片欢腾,早有人递了另一个焰火过来,我点燃,后退,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礼花,感觉好亲切,是那种家乡的味道吧。原来焰火的美丽,古今差得也不是很多,我开始兴奋起来,于是就想玩点花样。

在我的临时指挥下,宫女和太监们把这里的焰火拿出了很多,炮仗的长捻三五成群地缠在一起,然后点燃,声音便也有了震耳欲聋之势。焰火摆成各种图案彼此搭配,然后逐一点燃,此起彼伏,颜色互相映衬,倒也好看。

炮仗这东西,就属于越放胆子越大那伙的,看准了这个时候的炮仗其实火药不多,威力也不大这个特点,我开始尝试着把它拿在手里,等到点燃后,才凌空抛出去,这比刚刚更多了几分惊险刺激,我玩得高兴,周围看的人自然也兴奋,叫好声和炮仗爆炸的声音一时不断,我也不免多了分卖弄的得意。

正高兴的时候,顺手又向空中丢了一个炮仗,却没听到周围人兴奋的欢呼,我一愣,下意识地左右扫了一眼,不对,很不对,刚刚还又叫又跳的人群,这会儿怎么都矮了半截,忽然的寂静让炮仗在空中爆炸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我迟疑地转身,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目光和为首的人碰了个正着,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彼此却都迅速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份惊讶。

这个人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有一双好漂亮的黑眼睛,嗯,和胤禩、胤祥他们很像,即使是在这样没有星月的天空下,依旧奕奕发光,年纪应该不小了,但是保养得不错,灯火下,分明看到他身上穿了件紫色的貂裘大氅,袖口处,却露出了金龙的丝绣,金龙——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变得矮了。

跪在地上,虽然我心里很激动,因为我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康熙皇帝,但是,我却不能不害怕,因为今天我又“脱颖而出”了,人越是想把自己掩藏在茫茫人海里,不知为什么,就越有机会单独暴露于空气中。

四下里一片沉静,静到可以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声,一个清越低沉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都起吧。”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我的声音自然也混合在了众多人的声音当中。

起立之后,人群很自觉地退向两侧,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口令的情况下,这许多的人可以这样做到如此的整齐划一,遥想大学军训时,教官为了让我们走路、行动的步调一致,可足足耗时近半个月呢。

脚步声在忽然寂静下来的夜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我垂着头站在人群中,真的很想抬头看一眼康熙皇帝此时的表情,毕竟,今天错过了,下次再见可就真不知是什么年月了,不过,那种越来越近而且越来越明显的压迫感,却让我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好奇心和小命比较起来,我想,我更倾向于后者。

脚步声,终止于我的面前,确切地说,不是我的面前,因为此时我已经混到了人群的最后一排了,但是,却也是我的正前方。

“刚刚是谁在放焰火?”清越的声音响起。

完了,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过关。

不等我去想如何回答,这群全无义气可言的宫女和太监们已经自动把我出卖了,人群左右一闪,我暴露于空气当中,只好上前一步,下跪说道:“是奴婢。”

“嗯!”那声音嗯了一声,倒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我只好接着跪着。

“现在倒是很少有女孩子有你这样的胆气。”那声音停了一会儿又说。

这——是不是可以当做是夸奖我?管他呢,就当是吧,于是我挺了挺腰说:“奴婢谢皇上夸奖。”

低着头,我依然能感觉到有道目光射在我的头顶上,福祸相依,该来的总是躲不掉,这样一想,心里反而平静了,既然他迟迟不开口,我只好抬头看看他老人家预备如何了。

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的流露,这让我心里暗暗喝彩,果然是一位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的精明帝王,在任何的时候都不会让人有机会看到他的真实想法,以我这种浅浅的道行当然更是连他此时的喜怒都判断不清了。

“起来吧。”目光短暂接触后,康熙淡淡地说。

“谢皇上。”好像该这么说吧,反正能站起来总是好的。

刚刚起身,站在前面的康熙皇帝已经起步了,周遭的人忽又整齐地跪了下去,我可怜的膝盖呀,虽然动作比周遭的人慢了半拍,还是得跪呀。面前,一大堆太监匆匆走过,偌大的空间里却始终只听得到一个人坚实的脚步声。

警报解除,刚刚玩闹的人又聚了过来,各式的烟花重又递到我的眼前,而烟花的主人则都带着央求的目光看着我。

吹了吹手里的碳条,我照旧来者不拒地点了起来,心里却没了刚才的雀跃,有的只是一丝隐隐的不安,这是一种平衡被打破的前兆吗?

过了一会儿,我接过了一个不知是谁递过来的很粗筒的烟花点燃,姹紫嫣红几乎是立刻笼罩了这一方天地,人人都傻傻地看向天空,为这一闪而逝的绚丽,不肯错开眼片刻,我却趁这个机会悄悄溜走了。

回到储秀宫,才知道前面的家宴已经散了,良妃自在屋子里守岁,留了吟儿和咏荷服侍,其他的人则允许自去玩耍,我自然是乐得回自己的屋子了。

碧蓝没在,我猜这小丫头也一准去找了什么人玩去了,我一贯守岁总要有电视在旁边支撑,可如今,别说电视了,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没多会儿,眼皮已经甜蜜地黏在了一处,于是,索性倒头就睡。

就这样,睡梦中,我迎来了康熙四十二年的第一天。

清早起床,记起今天当值,草草取了冷水洗脸,重新梳了辫子,便赶紧到了前殿。

良妃一贯起得很早,这会儿已经是醒了,我们几个当值的宫女端着盥洗用具和新的衣衫鱼贯而入。今天是大年初一,照例领了赏,不过我却发现,其实在这宫里,钱也就是一个摆设,我从来没想过要怎样怎样,自然不用四处打点,这样一来,钱根本就没有花的地方,还得费心保管,麻烦。

早饭过后,八阿哥早早地来了,一年中难得不用上朝的日子,他穿了件簇新的马褂,上面绣着水天一色的花纹,衬着一件小貂皮的外氅,头上戴了顶一色的红绒结顶的暖帽,碧蓝打帘子的时候,先已经愣住了,我站在她旁边,见她不动,也就调皮地把力道搭在她身上,只尽力地探出头去,嘴里问她:“傻看什么呢?”

这一刻,外面下着雪,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他站在那里,任风吹起自己的衣角,我忽然想到了衣袂飘飘这个词,其实,也许用玉树临风来形容此时我眼前的人,大概也不为过吧。

碧蓝忽然一动,害得我几乎重心不稳,幸好只是摇了摇,不然,八阿哥一进来便又可以欣赏到我对他“大礼参拜”的画面了,当然,如果趴在他面前可以称之为大礼的话。

我抱怨地瞧了碧蓝一眼,小丫头早就忘记了刚才害我几乎跌倒的事了,自顾自请了安,就准备茶水去了。

胤禩含笑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话,便自己挑帘子进了暖阁里。我只好跟在身后,他们也不过照旧是些母子之间问候的话,暖阁里热乎乎的,弄得我直有打瞌睡的冲动,于是准备瞧准了时机,溜出去偷会儿闲。

这边,胤禩却说:“额娘这一年身子总不太好,儿子特意寻了点好的补品孝敬您,另外,这一年,额娘身边服侍的人也都辛苦了,儿子还备了些小东西,叫小陈拿了在外头,这会儿拿进来可好?”

良妃笑了笑,点了点头,只对站在一边伺候的我说:“婉然,去把东西接过来,大冷的天,叫跟八阿哥的人去喝点热茶,休息休息吧。”

我应了出来,果然见小陈和另一个小太监各自捧了些东西站在雪地里,掀起门帘让他们把放在外面的桌上,才带他们去耳房用茶。

回来的时候,吟儿几个不当值的也过来了,却原来已经在领这里的赏赐了。我拿到一个宫制的荷包,里面有几个金锭子,另外还有一只珠钗,做工倒是极精致的。古董我是一概很喜欢的,虽然眼下没什么用处,不过我已经琢磨好了,反正这紫禁城是到了我生活的时代依旧存在的,等到手里积攒的古董多起来的时候,我就偷偷挖个坑把它们埋起来,万一有一天我可以回到现代,就来挖宝,到时候,嘿嘿,发了。

初一,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按照惯例还要去慈宁宫朝贺新年,这会子八阿哥来也是要和良妃一道过去的,又聊了几句,良妃看了看时辰,整理了妆容,带了碧蓝出门。

偌大的储秀宫里,很快又恢复了沉静,虽然当着差使,不过按照去年的经验,这不到天黑,是不会有人回来的,而由于过年,我们的差使进行了调整,到时候就已经换人了,我乐得逍遥。

回到自己的屋子,歪在床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书,最讨厌现在的头发了,粗粗的辫子搭在脑后,睡觉的时候咯得难受,好在今天的差使也算完事了,索性就散了开,一任它们凌乱地散在床上、枕上。

读的是李商隐的集子,说来人的品位变化得也快,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苏轼的大气磅礴,最读不得委婉缠绵的句子,现在却喜欢得紧,随手翻了一页,心却是一沉。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景虽然不应,但是情却暗合,很小的时候就朗朗上口的句子,在这一刻,忽然催出了泪来。

丢下书,趴在枕上,流年往事竟然依旧历历在目,原来,自己从就不曾忘记过,原来,自己也没有想的那么洒脱,原来,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也是如此地害怕孤单。

不知自己流了多少泪,也不知过了多少的时间,只在朦胧间觉得有一只手在身后轻轻地抚摩着我的长发。

头自枕中抬起,入眼的是温和的笑容,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眸,正深深地凝视着我,里面写满的是关心和爱怜。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悠然长叹,胤禩,这一刻来的为什么是你?

没有问他怎么脱身出现在这本不该他出现的地方,只是任由他用手指小心地擦去我脸上未干的泪痕。

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彼此相望,直到我的愁绪终于在他沉静温柔的目光中如水汽般地蒸发了。

于是,寂静的屋子里回荡起我轻轻的笑声,胤禩的反应是马上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没发烧。”我好笑地打掉了他的大手,下一刻,人却被拉得猛地一转,跌进了他的怀中。

“真的吗?我看不像,不然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他的声音闷闷地发自我的身后,轻轻的呼吸拂过我的耳朵,好痒。

“哪有。”抵赖是我的长项。

“是吗?没有吗?”他的声音有点危险地传来。

“没有!”我侧头笑着看他,却看到他的头一点点凑了过来。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他的吻轻柔地落在了我的眼上:“那,这小兔子一样的红红的眼睛,是谁的?”他坏坏地问。

“…”我笑而不语,只是挣脱了他的怀抱,退开几步,站在一边歪着头看他。

“婉然。”他叫我。

忽然发现,原来婉然这个名字,虽然没有我司徒晓的名字来得响亮,但是,经由一个这样的声音唤出来,竟然是可以这样婉转轻柔。

“还没问你,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不是该在慈宁宫吃饭吗?”我故意不理他的呼唤,也不去看他的脸,实在是因为他的目光和他的声音这一刻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让人脸红心跳。天呀,脸红心跳,我一定是疯了。

“你猜猜看。”他回答得含糊无比。

我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得罪了他老爹被赶了出来?

估计我狐疑的神色,还是泄露了我的想法,胤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进一把拉住我,却忍不住敲了敲我的头“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没有挨骂,不过是偷溜出来一会儿罢了,现在也要过去了。”

“为什么要溜出来?”我想不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该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才对吗?怎么会溜到我这来?

胤禩淡淡的笑容始终浮在嘴边,这时却有些无奈似的轻轻拥住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溜出来,婉然,我只是很想见你,很想这么拥着你,我是不是疯了,刚才坐在慈宁宫,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明天我早点过来就可以看到你,但是这么想着,脚却不听使唤,就这么自己又跑了回来,婉然,我生病了。”

把头埋在胤禩怀里,笑容却从未曾消失,一种从心里涌起的笑意控制着我的所有神经,是的,我很想笑,不知是为了什么。

晚上终究还是失眠了,因为我的心、我的思绪转动个不停,手里一块温润的和田白玉已经被我看过了不知多少遍了,上面刻着四个我不认识的篆字,胤禩曾轻轻念过:匪石匪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正月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初九,这一天是十四阿哥的生日,早晨起来心里多少有些闷闷的,那块金闪闪的表依旧走得准确无比,只是一年间的种种变化却总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我当然没有再绣一个荷包,因为我找不出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清早起来,因为不是当值,也没事可做,草草地吃了口饭,想起昨天碧蓝说看到御花园的梅花都结了花苞,盛放也只在这几天,就准备去折几只回来插瓶。

出了宫门,风是清冷依旧,不过其中却似乎有了些许暖意,这几天雪总不断,天地间自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心情也豁达了很多。进了御苑西门,风带了一阵阵清淡的花香,原来一夜之间,梅花竟已争相盛放。

曾经也学过画梅,老师画的永远是嫣红的一片,而我却独爱白梅,爱那“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情致。不过这里的梅花却清一色是红的,也不是那样明艳的红,在白雪世界的映衬下,那红是一种剔透与晶莹。

走近了细细地观赏,昨夜的雪在花瓣上留下了点点洁白,忽然佩服曹雪芹,竟然能写出收集梅花瓣上的雪烹茶这样让人垂涎的文章来,不过,这在我看来,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花瓣上只那么星星点点的雪,要收集一坛子,天呀,那是什么工程呀。

看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决定趁着自己还没有觉得寒冷,早点折上几枝回去的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我选好了一枝,果断地伸手。

用力…没动,再用力…花枝柔韧地弯了下来,但是没断,一松手,反弹了回去,连带着弹了我一脸的雪沫子,手被粗粗的树枝扎得生痛,但是,花枝依旧。

好顽强的生命力,是谁说花开堪折直须折的,其实花也有生命,虽然终究不免凋零,但是,它却依然宁可选择顶霜冒雪地傲然盛放,也不愿和我回去那温暖的小屋,只为我一人吐露芬芳,气节如斯,倒叫人钦佩了。

我自笑了笑,退后几步,放弃了折枝插瓶的想法,决定只在这里欣赏就好了,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该被尊重,人是这样,花亦然。

“婉然,你是婉然吧。”就在我望着梅花独自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

“你是——”我习惯地转身,脸上挂上了笑容。

眼前的女子身上穿了件滚着白狐狸毛边的斗篷,里面隐约露出的却是一件粉红色的织锦棉袍,梳了个小小的两把头,插了几只钗子,正扶着一个宫女的手,站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那容貌——有些眼熟,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倒是个标致的人儿,年纪也不大,总有个十五六的模样吧,有宫女服侍,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只是该如何称呼呢?

“看了福晋也不行礼?”正在我努力地想这究竟是哪一位的时候,一旁站的宫女沉不住气了。

福晋——嗯——谁的福晋呢?我冥思苦想中。

“不必了。”我还没想明白,她已经自己开口了,更好,本来就不想行礼呢。“你是婉然,我知道你,”看我依旧一脸的问号,她停了停还是说,“我…是十四阿哥的侧福晋。”

我恍然大悟。

原来…难怪觉得眼熟呢,原来真的是见过一次的熟人,虽然那次见面在我的记忆中是难以忘记的羞辱,不过这样一个娇柔的美人,自己却毫无印象,也不应该,于是我赶紧抬头,重又打量了她几眼。

“谁让你这么看福晋了?”看来我的眼神引起了误解,那个小宫女说话的声音比刚刚提高了几分。我摇头,十四阿哥家里都养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嗯——狗仗人势的感觉。懒得和她们纠缠,不就行个礼吗,这后宫本来就没有什么平等和自由,我行就是了,蹲了蹲身,我便准备转身就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等一下,婉然,我——可以和你聊几句吗?”身后是很小心甚至有点谨慎的声音。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究竟有什么好谈的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已经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如果我还一走了之,是不是会招惹麻烦?不过,如果我不走,会不会招惹更大的麻烦?

我无言地权衡,既然她非要和我说些什么,就姑且静观其变好了,看看宫中的女子都能玩出什么花样也好。

“婉然,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她转到我面前,倒是很诚恳地看着我说。

“当然了。”反正叫了好些声了,何必多此一问。

“你——很特别。”她忽然低了低头,嘴里飞快地说了一句,快到,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一直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人,直到见到了,我才明白。”声音几不可闻。

“我——很傻,是不是?”自言自语了半天的人,终于抬头,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了看我这个听众,但是,却不像在询问我。

“侧福晋,我想,不,是奴婢想,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容告退。”我虽然不知道她拦住我和我说这样的话究竟是脑袋里哪根弦坏掉了,不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后宫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单独和她相处,万一被她设计了就惨了。

我还不想英年早逝,一想到这里,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开始后退。

一步、两步…手被突然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