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我规矩的行礼,有礼貌得自己都觉得该表扬一下自己。

“今天这是吹什么风,你也知道请安了?起来吧。”害我的红线飞走的家伙有些嘲讽地说。

“是,四阿哥,奴婢告退。”直觉总是在警告我,要离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远点,自从上次得罪了他之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听说今天皇阿玛准许你去游西湖了?”我刚刚走了一步,他却偏偏又开口了。

“是。”我只好停下来答应了一声。

“看来,”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池水里飘荡的红线,“你去月老祠了?”

“咦?四阿哥怎么知道?”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池水里的红线才做恍然大悟状的说:“四阿哥也去过?”

“求了什么?”他不理我的问题,继续发问。

废话,我在心里说,月老祠不求姻缘难道问前程?不过他这么一问,我倒不好说自己问姻缘了,索性就说:“前程。”

“哦?这倒新鲜了,不过放在你身上,也算恰当。”他挑了挑眉,凉凉地说。

“恰当就恰当,怎么是放在我身上才恰当呢?”心想着不知道他去月老祠会是个怎样的情形,会求到怎样的一支姻缘签,竟没发觉他话里有话。

一群侍卫恰在此时走过,见了他在,齐都停下。“给四阿哥请安!”声音整齐划一,打断了我们原本的对话。

“都起吧。”正想等这些人走了再问,他却丢下这样三个字,径自去了。

不好跟在后面追问,只得闷闷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衣裳,便到康熙跟前服侍,其实今天我不该当这个差使,不过早晨走的时候,李德全却特特地嘱咐我回来之后,一定要到御前去,说也许皇上会问我些什么。

果然,进了书房,康熙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见了我进来,待到请安完毕,便让我讲讲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形。我就说嘛,原来合着我出去一趟,也不是白玩的。

好在路上所见的,都是丰衣足食的安定景象,原想回上几句就行了,没想到康熙却非常有兴趣,我只好稍稍添点油加点糖,说得也算有声有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起眼见的盛世繁荣,康熙果然龙颜大悦。

也不知是康熙今天心情不错,还是我说的话正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总之是任我大说特说,竟然没有叫停。中途,李德全进来了两次,见康熙面露笑容听我描绘西湖游人百态,犹豫了片刻才凑过去轻声说了什么,当时我正说得绘声绘色,也没留意听,康熙似乎也是,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说,就持续到了将近二更天,窗外打更的声音提醒我,该结束了。

正好省去月老祠的一段,我赶紧打住:“皇上,请恕奴婢一时忘形,天不早了,您是不是该歇了?”一想到自己刚刚的口没遮拦,我还真是自己吓自己一跳,清朝是个典型祸从口出的时代,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竟然还能说得这么起劲,疯了,一定是疯了。

康熙却似猛地一愣,有点恍惚地瞧了瞧我,不知怎的,我就觉得,康熙虽然整晚听我说话,但是,眼睛里看的却不是我,也不能说不是我,倒像是透过我,在看些别的什么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人。

“嗯,天不早了,是该歇了。婉然,你说得不错,很鲜活,有好多年没有人在朕的面前这样说话了。”康熙想了想说。

“谢皇上夸奖,那奴婢这就叫李谙达进来。”我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一出门,对李德全比了个手势,就准备回去,却没留神一回头就见到了太子那阴沉的脸,当然一起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还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我正纳闷这些人怎么来得这么齐,李德全却又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先是给太子他们行礼,然后说:“皇上说了,今晚就不必进去请安了,请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回去歇吧。”

我猛得想起,尽管是出巡,但是每天晚上,照例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他们是都要来请安的,而且看时辰,早就过了,估计我讲得起劲的时候,李德全进来的两趟八成就是为这事。如此算来,太子他们岂不是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了,而且最后康熙还没见他们,完了,这次恐怕要记到我头上了。

果然,太子点了点头之后,转身走了,走之前那阴沉的脸和冷酷的目光,狠狠地关照了我一回。

尽管觉得手脚冰冷,不过我依然恭顺地低着头,李德全却在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个缎子小盒,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走了的和没走的人都听见:“万岁爷赏。”

我下跪谢恩,再起来时,院子里只有出出入入的侍卫了,想着刚刚太子的目光,只觉得毛骨悚然。出了院子,冷不妨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在我惊恐的叫出声前,把我拖到了一旁。

这次南巡结束的很匆忙,大概是因为今年正好是康熙皇帝的五十大寿,三月里宫中乃至全国少不了大肆的庆祝活动,这个时候,身为主角的人自然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紫禁城里了。

杭州的早春,风景如画,不过我终究没有机会多看上几眼,重新登上御舟的时候,心情未免有些怅然,原来无论古今,随心所欲都只是一种奢望,不过最让我心情抑郁的还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手里捧着康熙的赏赐,一出院子就被人捂住嘴拖到了一旁,虽然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光景,但对一个看惯了警匪片的我而言,这一两分钟已经足以在我的脑海中演绎N多种超级恐怖的结局了,好在背后的人适时地松了手。

转身,站在我身后的,除了未来的雍正皇帝胤禛之外,还真不做其他人考虑。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拜托四阿哥,下次有事您说话行不行?”我低头捏了捏有点吓软了的腿,幸好刚刚没大喊抓刺客,不然这会儿就热闹了。

“听听,口气和下午的谦恭有礼还真是天差地别呢,婉然——”我低着的头被人猛然托起,速度快的感觉脖子好像要被扭断一样,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捏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将头仰起,看向某个地方。

在那个地方,等待我的是一双阴沉的眼睛,和平时一样散发着足以让人的心冻结的寒气,还有无名但滔天的怒火。

我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和胤禛相处的时光,火花四溅是常事,但是,我知道,无论我的言辞冒犯还是行动冒犯,都并没有真正地从内心触怒过眼前这个心机变幻不定的四阿哥,但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次不同,他真的在暴怒中,从内心的。

“你——”我想问他怎么了,不过刚一开口,就觉得下颌处一紧,话也被打断了。

“谁准许你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婉然,你——不过是个奴才,终究不过是个奴才,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怎么做?”话好像是从胤禛的牙逢里挤出来的一般,阴恻恻的感觉听在心里,只觉得体内一股寒气乱窜。

“放手——”我是很害怕,不过这样被挟制的姿势让我在恐惧中,更有一种难堪和愤怒,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今天在发什么疯,不过什么也好,他都找错了发泄的对象。

“放手?婉然,看来你还是没有学聪明,身为奴才,你就这么和主子说话?就是皇阿玛今儿抬举你,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奴才,一个痴心妄想的奴才。”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使得我不得不踮起脚,努力在这样的角度下,保证自己的脖子不被扭断。

“放手!放手!”我用力去拽他的手,结果无济于事,我的脖子好痛,再这样下去会断的,这个疯子。我只好用我的手拼命地去推他,捶打他的手臂。

“我是奴才又怎么样,我痴心妄想又关你什么事,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乐意攀龙附凤,我喜欢荣华富贵,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事,皇上也没说不许,哪里轮到你了,你又是什么人。”挣扎只能让他力气加大,不是只有他胤禛懂得用话语伤人的,我也会。

“我是什么人?”胤禛猛地一愣,手却忽然松了,“哈——是呀,皇阿玛也没说不可以,我算什么人,攀龙附凤,富贵荣华,婉然,现在你就要如愿了,你——无耻。”

不能大声叫,这个时候不能惊动别人,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眼里、脸上的讥讽,让我难以控制,我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不是吗?为什么他就要把我想得要多不堪就有多不堪,而且对象还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人,他的亲爹,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他了,凭什么要处处针对我。

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我的手也果断地再次挥向了近处的那张透着阴寒的脸。

同样的失误在他的身上不会出现两次,这个道理我总算是验证了。我的手在半空中被他果断地制住,下一刻,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乍然自由,身体难免失去平衡,退了几步之后,重重地撞在了假山上,园林里哪都好,这假山尤其美,不过撞在上面,就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了。

后背两处刺骨的疼痛,让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活动的能力,深吸了一口气,却发觉即使是抬手这样一个动作,也可以痛得生不如死,完了,脊柱上人的神经分布最密集了,我的天,我不是碰到了什么神经吧,天呀。

“我说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一定不放过你。看来,你的记性果然不好,需要加强一下认识。”停了片刻,胤禛忽然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来。

“别拉我!”看到他预备拉我,我急忙出声,我的常识告诉我,伤到骨头千万不能乱动,不然后果很严重。不过又急又痛之下,我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一刻我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你——怎么了?”空气中的宁静颇维持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胤禛再开口,声音也有点怪怪的。

“我…”冷汗直冒,刚刚是害怕,现在是痛。

“够了,别在我面前反复同样的戏码了,婉然,你究竟要怎么样?”迟疑了片刻,胤禛猛地退后了两步,冷酷地打断我说。

“…”我努力控制自己眼里痛出来的眼泪,看来我和他的误会颇深,只是,从何说起呢?

“你要的都达到了吧,你从一个普通的宫女到现在是皇阿玛跟前的红人,更大的荣华富贵只要你步步为营,也是唾手可得,从我这里也好,从十三弟那里也好,你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了,所以,这一刻开始,请你离我远些,别在我的眼前出现,别和我说话,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微微闭了闭眼,胤禛又退了两步,声音却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无波,刚刚那个暴怒的他,好像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这么想?”身体的痛缓解之后,莫名的恐惧又涌上心头,为什么他要这么想,好像我明天就会成为皇帝的宠妃一样,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婉然,你很聪明,懂得把握机会,不过,请也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胤禛的声音低沉而空洞地传来,“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这样的傻子。”他回手丢过来一样东西,便转身离去。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运动的能力,不过疼痛仍在,不敢马上乱动,只能眼见一个红色的东西在眼前飘落。红线,我在月老祠求来又掉到池水里的红线,我所以认得,是因为红线上有我打的一个简单的同心结。

御舟上的日子是周而复始的单调,大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得在自己的小小船舱里,安静地望着水面,或是看着两岸上拉着船的纤夫,思绪却是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的画面,经常在不经意间从脑海中闪过,我不知道一贯深沉冷静的四阿哥为什么会单单和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过不去,是他如今年纪还轻,还不能如电视剧里那样一味的高深难测?还是,我本来就被什么先入为主的观念误导了?

想来想去,依然毫无头绪,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未来雍正皇帝的心思,他老爹和兄弟们用了四十多年的时间终究也没能弄得通透,我这样的笨人又怎么会看得透呢?换句话说,我也犯不着看透,算起来他要想即位,还有二十年好等,二十年,虽然弹指一挥间,不过于我,二十年后我身在何方,谁又能知晓,既然不怕将来落在他手里,现在自然也不必去了解他什么。这么一想,心情反而豁然开朗。

以后的日子,见面的次数虽然多,但是,对他的冷眼或是不理不睬,却再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了。

“哎——”这是今天的第N声叹息。

手里的红线已经被我拆来编去的弄了好久了,最后落在手里的,依旧是一个同心结“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坐结亦行结,结尽百年月。”想不到,是人,就终究不能免俗。

昨天问了十三阿哥,原来每日走得看似慢,其实却也不慢,再有不过三五日,就要回到京城了。

放下手里的红线,手在荷包里拉出一样东西,这玉戴得久了,越发的晶莹剔透,玉养不养人不知道,不过人养玉倒是眼前见到的。

匪石匪席,这四个篆字何止看了百遍,从最初的不认识到如今,只怕闭上眼睛也写得出来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手指每次在古玉上游走,那温暖的笑容就仿佛在眼前晃动一般。

“婉然,在干什么?”轻快的声音打断了我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猛然惊觉,十三阿哥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忙乱地想收拾起手边的东西,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好在我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然,可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了。

就这么抓着手里的东西,四下里乱看了半天,心才渐渐安静下来,这一刻很像小的时候偷偷看课外书,入神的时候老爸忽然推门而入的情形,每每此时,我总是惊慌得几乎跳起来,把手里的书飞快地丢到一边,典型越描越黑的举动,没想到,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换了个皮囊,毛病还是毛病。

偷偷抬眼看时,十三阿哥神色不变,正在看着我,大概是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他露出了和平常一样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来。

“给我看看,什么宝贝。”他的手伸到我的眼前时,声音也恰好传了过来。

此时我的两只手里都抓着东西,左手是我结的红线,右手却是胤禩送我的玉佩。他要看哪一样呢?我不知道,不过我隐约觉得,右手里的东西不能让他看到。

于是,我老实地伸出了左手,趁他接的同时,小心地将右手的玉佩塞进了身上的小荷包里。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是最近一贯的轻快。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接过我手中的红线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失落,是失落吗?太快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不该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收藏好,我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紧张了,细看十三阿哥的神情并没有异样,于是我重又坐了回去,深呼吸之后尽量用得意的口气说:“这么漂亮的中国结,一定没见过吧。”

“中国结?”十三阿哥一愣之后诧异地看向我。

糟了,说顺嘴了,这时候哪来中国结一说呢?“哦——我是说,这么漂亮的结子,你一定没见过吧?”

“嗯!”看来今天的十三阿哥还真有点心不在焉,竟然没有抓住细节追问我两句。

“你也说漂亮吧,也看过了,还给我吧。”我伸手准备拿回来。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漂亮了?”十三阿哥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似的,一只大手轻易拦住了我的手,反问。

“你不是‘嗯’了吗,那不就是回答我说好看?”我一边和他有力的手臂作战,一边想趁机拿回我的红线。

“我‘嗯’是说,我的确没见过这样的结子。”十三阿哥很严肃地说。

难道这个时候,没有同心结这种结子?我心里思考,嘴上却说:“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结成这样的结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系了几个疙瘩呢。”抬头看向我,十三阿哥这一刻的神情很认真。

“就这么难看?”我有点火了,我承认,我的手法不纯熟,结子不对称,不过也不是疙瘩那么难看吧,“难看还不快还给我,还给我。”我蹦起来试图拉下他举高了的手臂,从来不知道,温文忧伤的十三阿哥胤祥也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说这样气人的话,果然和老九、老十是亲兄弟。

“我看还是算了,这么难看的东西,我看到也就算了,要是别人看到,吓着人就不好了,为了防患未然,没收。”胤祥的大手一手,可怜的红线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不行,这个不行。”开玩笑,那是月老祠带回来的,红线系足,应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典故,我又结了同心结,怎么能随便让人拿去呢。“还给我,这个是我学着结的,你也说难看,大不了改天我学会了,结了好的再送你。”硬抢不行,只好软点求了。

“不必了,就这个。”胤祥的语气倒是难得的不容商量。

“你听我说,这…”

“婉然——”就在我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礼的时候,胤祥却打断了我的话,婉然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实在不知多少次了,但是,这次给我的感觉却如此不同,那语气里有太多我无法消化的情绪在其中了,让我一时停下了自己抢回红线的动作。

“…”我停下来,等着他说话,没想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转身走了。

当狭小的空间里重新剩下我自己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心里很难受,胤祥的眼神反复在脑海里重现,只是一眼,里面竟有那许多我不能体会的辛酸和一不做二不休他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剩下的几天里,御前当差,胤祥仍是每天必然遇到的,照旧看他和康熙下棋,照旧帮着我作弊蒙混过关,表面上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是我却宁愿自己迟钝一点。

迟钝的人就不会发现胤祥举止间的一些细微的变化,迟钝的人就不会注意到胤祥的目光里淡淡的疏离,迟钝的人自然也不会察觉胤祥的笑容中那消失了已久却又在此时浮现的落寞。

明天就要到京郊了,康熙已经传旨驻跸南苑,然后再回宫。南苑也是我很想看看的地方,皇帝的行宫嘛,不过,此时却没了心情。

来到古代的日子不短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去本来的时空和世界,所以我一直是率性而为,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反正再不济,还可以回去,没有严重的后顾之忧,到了要离开的日子,我可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因为我本来也没有能力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不是吗?不过,我是不是活得太自我了,完全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人不是东西,或者说,人和东西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感情的。

第十三章以彼之道

两脚重又踩在结实的土地上的感觉真好,这些天每天在船上晃着,无聊到了极点,不过登岸也意味着南巡结束了,明天就要回到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了,处处要循规蹈矩,不能走错一步路更不能说错一句话,有了这些天自由多了的日子比着,心情自然就抑郁了很多。

和海蓝一道坐上马车,出巡的队伍加上京城来接驾的大队人马,整个队伍显得浩浩荡荡,不过前进的过程中,唯一能听到的,却只是车轮的吱吱声。

走了一会儿之后,狭小的空间加上厚厚的帘子,车厢这个有些与世隔绝的小空间开始让人觉得憋闷,转头看了看海蓝,她正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海蓝一直是一个话不多的人,自从那天之后,她沉默的时候就更多了,通常我不会主动和她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或是什么,似乎都不那么恰当,她是一个那样孤傲的女孩,如果她知道那天我碰巧在帐外,真不知会怎样,为了我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也许遗忘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那天的种种要怎么遗忘呢?

这些天经常看到太子,老实说,我不知道康熙为什么这么偏爱这个儿子,只因为他是嫡子吗?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康熙对这个儿子溺爱到几乎奇怪的地步了,既不像对四阿哥那样严格的规范言行,也不如教导十三阿哥那样细致入微,对太子的娇纵举止,康熙从来是不加干涉的,这样反而给人一种放任自流的感觉,据我所知,此时距离两废太子实在还有好多年呢,康熙的态度就…总之就是奇怪。

偷偷地掀起了窗口厚厚的帘子,视线的范围内,是许多的马蹄子,古代这交通工具慢是慢了点,不过胜在环保,再掀开大一点,就是一双双的靴子了,估计马车的周围应该有好多的士兵,不过从四周没有任何声音的情况判断,他们现在应该都目不斜视地挺胸骑在马背上吧,那样的话,我掀开的缝隙再大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手却不停地在移动,一下力度没控制好,帘子大开,我赶紧向外看了看,一匹马正快速地从我们的车旁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马上的乘客也正好微微侧头,目光相接,心却一震,那冰冷的目光总如同无形之剑一般,只是轻微接触就有了受伤的感觉。

一时也忘记了要放下帘子了,只是愣愣地看着跑到前面忽然减速的马和马上一直回头的人。

“在看什么?”身边,沉默了良久的海蓝忽然说了句话。

我猛地放下帘子,慌张了片刻才说:“外面好多的马,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马呢。”

“这几匹马就让你看呆了,那你还没去过围场,去了围场,到处是马的时候,你怎么办?”难得海蓝心情好,竟然消遣起我了。

“那还能怎么办?再借双眼睛看呗。”

“哈…”

车厢里回荡着轻轻的笑声,刚刚的不安也随之而去。

傍晚驻跸南苑,京城里留守的诸位皇子和大臣早已经等在这里了,虽然康熙离开京城的日子里,各种奏章都快马加鞭地送过来请求批示,不过,还是积压了不少事情等待处理。今天是海蓝当值,我乐得清闲,一个人在南苑里四处游荡,从傍晚一直到四下里漆黑一片,才警觉自己迷路了。

南苑的宫殿自然是没有紫禁城的大和多了,不过四处树木茂盛,而且地广人稀,就拿刚刚说好了,我走了这一个多时辰,就从来没遇到过人,也就是说,问路就不用考虑了,除非树会说话。

有点紧张地转身,准备原路返回,不过大树是怎么看都一样,条条岔路也看不出分别,又走了一会儿,依旧是没有什么曾经走过的熟悉感觉,既然如此,也只好认定一个大约是来时的方向,不再迟疑地前进了,反正是皇家的园林,丢不到哪去。

就这么走了许久,可怜的脚已经被花盆底摧残得几乎要折断的时候,正前方出现了灯火的光芒,原来我是认路的,真好!我加快脚步,却不曾留意一棵老树的根早已长出了地面。

“扑通!”

“啊!”

“谁?”

前两个声音,不用说了,我被绊倒,惊恐地叫了一声,好在我一贯没有大喊大叫的习惯,这声音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