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也不好在这事上继续掰扯, 问:“你怎么带我走?现在吗?两个人出去,肯定会有大动静。”

谢煊道:“我现在带着你出去,动静太大,肯定是不行的。我已经计划好,明天是中秋节,城隍庙有灯会,你让谢珺但你去灯会,灯会人多,我趁机把你带走。”

事到如今,采薇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你自己走别管我之类的话。既然他不管不顾跑回上海找自己,她自然也愿意跟他冒这次险。

何况再继续待在谢家这个牢笼里,整日面对对她居心不良的谢珺,她怕自己会发疯。

她点点头:“那你赶紧走,小心点,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谢煊道:“没事的。”说罢她唇上啄了一口,恋恋不舍松开抱着她的手,匆匆下床,悄无声息翻窗而出。

采薇怔怔地摸了下仿佛留了一抹温热的唇,看到窗口已经消失的人影,一时间胸口酸涩,虽然忧心忡忡,却还是为谢煊这样的莽撞而感动。

*

隔日吃早餐时,谢珺随口问道:“今天中秋他,你们俩有什么想做的吗?”

采薇木着脸道:“我想回家吃月饼可以吗?”

谢珺朝她温和一笑:“那恐怕不是很方便。”

一旁的柳如烟见她脸色不虞,赶紧道:“城隍庙今晚有灯会,要不然二爷带我们两个女子去逛逛灯会。”

谢珺看向采薇:“你觉得呢?”

采薇淡淡道:“行吧。”

谢珺点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

采薇不动声色看了眼谢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中秋夜的城隍庙,人山人海,美食小吃琳琅满目,各种花灯齐齐上阵。谢珺换了身竹布长衫,一派斯文俊逸谦谦公子模样。采薇和柳如烟也都只穿寻常的素色褂子,梳着普通的辫子。三人一块出行,若是不注意姣好的容貌,以及身后跟着的几个短衫随从,这样的打扮,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

采薇心里担心着谢煊,怕他还没把自己带走就先暴露行踪,又怕自己太紧张被谢珺这老狐狸发现异常,只能努力假装被这灯会的热闹吸引,拉着柳如烟兴奋地东瞧瞧西看看。

谢珺许久没看到她这样神采奕奕的样子,心中不免柔软了几分,也不管她做什么,甚至稍稍与她隔开了几步距离,以免打扰她的兴致。

采薇吃了买了两块热腾腾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吃着,忽然走到一个面具摊上,那小商贩笑嘻嘻道:“姑娘,这个罗刹面具喜欢吗?可以镇邪的。”

采薇心中一动,接过那面具:“行,我要了。”

谢珺上来付钱,看到她戴上那凶神恶煞的面具,朝他龇了龇牙,不免有些好笑。

采薇戴上面具就没再摘,走到一处变戏法的摊位,三个人停下来。这戏法变得非常神奇,哪怕是近距离都看不出半点破产,连谢珺都有点被吸引。

等到一出戏法变完,已经是两分钟后,谢珺回头看了眼身旁拿着桂花糕,戴着面具的女孩:“走吧,去前面再看看。”

采薇没说话,只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小段,又有舞狮子的,柳如烟握了握采薇的手臂:“这个狮子舞得好好啊!”

说完忽然怔了下,借着夜灯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女孩,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朝前迈了两步,认真去看舞狮子。

柳如烟看着这个“采薇”,心脏砰砰跳起来,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又看了眼两步之遥的谢珺,犹疑片刻,终究是没说什么,只默默继续跟着。

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逛了一刻钟,终于逛完了最热闹的地方。谢珺道:“去旁边的长椅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嗯。”柳如烟点头。

谢珺转身准备迈步,忽然神色一凛,猛得转过头,伸手一把将“采薇”脸上的面具摘下。可面具之下,早已经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哪里还有采薇。

“你是谁?!”

女孩被他这怒气吓得瑟瑟发抖:“我姓王。”

“谁派你来的?”

女孩道:“刚刚有个公子给了我三块大洋,让我跟着你们,但是不要说话。”

他身形与采薇差不多,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戴上面具混在夜色中,根本不会让人发现差别。

谢珺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见着女孩不像是在说谎,说了句滚后,将不远处的卫兵叫来:“你们怎么看人的?采薇人呢?”

卫兵也看到了刚刚的情形,也不知采薇忽然就变成了一个陌生姑娘,哆哆嗦嗦道:“我们看她一直跟着二少呢!”

谢珺没心思发怒,深呼吸一口气,问阿文:“陈青山今晚什么安排?”

阿文道:“说是跟人在十六铺去谈生意,二少放心,我让人盯着。”

谢珺哂笑:“我倒是不知道月月入不敷出的陈青山,什么时候有闲钱能做起生意来了。”只怕是谈生意是假,偷龙转凤送走采薇离开是真。

他还真是小瞧了陈青山的本事。

第117章更新

谢珺看了眼低眉垂目的柳如烟, 冷声对阿文吩咐:“马上去通知十六铺封港, 所有船只都不得离开。”

“收到。”阿文敬了个礼,疾步离去。

谢珺寒着脸往停车处走去,柳如烟愣了下,赶紧跟上:“二爷……”

谢珺头也不回道:“你先回去。”

“……好的。”

南市离十六铺很近, 车子开过去不过二十来分钟。谢珺抵达码头时,整个港口已经被封了, 停着密密麻麻的船只。码头上不明所以的商人和工人们, 一队一队站好,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拿着枪的士兵, 个个噤若寒蝉, 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陈青山和几个工人站在一队, 大概是百无聊赖, 正叼着根烟在抽, 脱了军装,穿着短衫,颇有几分码头瘪三的气质。

谢珺远远看到他,脸色一沉,大步走过去。

陈青山见到来人,赶紧上前,嬉皮笑脸道:“二少, 发生什么事了?”

谢珺冷冷看向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青山道:“我跟人做点小生意, 正准备出货呢。”

谢珺哂笑:“我不知道陈副官什么时候做起生意了?”

陈青山笑嘻嘻说:“这不是手头紧么?你看我也二十六七的人了, 早该娶媳妇了,可先前相了几次亲,不是别人没看上我,就是我没被别人看上。我思来想去,就是因为穷。所以最近我就寻思着做点小生意赚点钱。不过二少您放心,我都是利用闲暇时间,绝对没有耽误工作。”

他心说,自己现在的工作就是天天在使署门口站岗,能耽误个啥?

谢珺沉声问:“你的货在哪里?”

“不是,我真就做点小生意。”

谢珺:“哪艘船?”

陈青山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往不远处一艘旧船指去:“就是那艘。”

谢珺扯了下唇角,带着人朝船上走去。

陈青山赶紧跟上,在后头道:“二少二少,我真的就是做点小生意,没耽误工作。”

谢珺置若罔闻,踏上船下令:“搜!”

几个士兵上下搜了一遍,很快返回甲板报告:“二少,只有货物没有人。”

谢珺皱起眉头问:“都是些什么货?”

“药材。”卫兵拿了几根人参递到他跟前。

谢珺转头看向面色讪讪的陈青山:“这一船货得价值近千块吧,可不算太小的生意。你一个月几个大洋军饷,还得给你娘寄,哪里来的钱?”

陈青山道:“我这不是跟人合伙么?”

谢珺道:“这上海滩谁不知道你是谢家三少的人,如今老三被通缉,谁会跟你合作?”

陈青山啧了一声:“二少您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虽然这些年我一直跟着三少,但我陈青山自己也认识不少兄弟。我这些兄弟都是讲义气的,不会因为我靠山倒了,就跟我拉开距离。”

谢珺冷笑一声:“你是有不少兄弟,喝酒都得赊账的那种。”

陈青山面色讪讪:“……我也有有钱朋友的。”

两人正说着,岸边忽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青山!怎么了?”

陈青山和谢珺同时转头,只见洵美正朝他们挥手,然后提着裙子蹭蹭跑下台阶,踏上甲板。

“咦?二少怎么在这里?我看这边戒严了,是在查案么?”

谢珺点点头,笑说:“三小姐怎么在这里?”

洵美道:“今天我们的货要离港,我来看看。”

谢珺笑:“怎么?三小姐也开始打理江家生意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洵美笑嘻嘻道:“那倒没有,我就是自己试着做点小生意。”说着指指陈青山,“和青山合伙的,今天我们第一批货运去北边,虽然不值多少钱,我还是想来看看。”

陈青山:“二少您看,我真没骗你,我的伙伴就是三小姐。”

洵美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也没多少钱,就几百块不到一千块的小生意。”

陈青山嘴角一抽,一千块确实没多少,不过是他十几年的军饷罢了。

谢珺笑说:“多少钱不重要,三小姐自己出来做事,已经实属难得,”

“二少谬赞了。”洵美嘻嘻笑道,“对了二少,我刚刚问码头的士兵,说所有货船不能出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谢珺道:“是在查一个重要的案子。不过三小姐放心,等我们搜查完毕,您的货就能顺利出港。”

“这样啊!”

谢珺道:“这里办案不大方便,还请三小姐先回家。”

“好吧。”洵美点头,又朝陈青山道,“那我走了,你在这里看着。”

“嗯。”

洵美提着裙子欢快上岸,笑眯眯朝船上的让人挥挥手,坐上黄包车走了。

陈青山见人离开,小心翼翼问:“二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珺铁青着脸看向他:“陈青山,你继续给我装!今晚上所有的船都在这里,我已经派人仔细搜,就是只蚂蚁都给我搜出来。”

陈青山一头雾水:“二少,您到底在搜什么?”

谢珺盯着他的眼睛:“采薇。”

陈青山“啊”了一声:“三少奶奶?她不是早就去南京了么?”

谢珺对他的装傻充愣不以为意,继续道:“陈青山,确实是我小瞧你了,有本事在我眼皮底下将人带走。”

“不是——”陈青山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惊愕,“你说是我带走三少奶奶?二少您这不是说笑吗?我这白天在使署站岗,傍晚就来了码头上货,您的人一直都看着的,我这没□□术,去哪里带三少奶奶?”

谢珺冷笑一声,下船踏上码头,望向那一排排正在被搜查的船只。

他生性多疑,陈青山越是一脸无辜,便越笃定是他所为。

只是,事情却不是他想的那般顺利。

一个小时过去,阿文跑过来:“二少,都搜了,没有。”

谢珺冷眼朝身旁的陈青山:“人在哪里?”

陈青山苦着脸拉长声音道:“我真的冤枉啊!”

谢珺定定看了他快半分钟,仍旧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心虚,忽然一转头问:“阿文,火车站和各大出城关卡什么情况?”

阿文道:“车站检票人员都换了我们的人,每一个乘客都会核查身份,他们应该不会选择坐火车。”

他说得没错,这也是谢珺为何听到陈青山在十六铺,马上赶来的缘故。

如今全城戒严,火车和陆路几乎被堵死,只有水路最可行。十六铺码头是上海滩最繁忙的港口,连接华洋两界,虽然警察厅和巡捕房以及使署都投入了人力巡查,但每天大量船只进进出出,码头上人员鱼龙混杂,溜走一只漏网之鱼并不难。

可现在这里没找到人,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人还藏在城内,要么是从别处离开。

谢珺沉吟片刻,道:“今晚去南京的火车,有什么大人物?”

阿文道:“英国公使团今晚坐火车从上海去南京。”

谢珺愣了下,抬手看了眼腕表,火车已经出发半个小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将心头的暴躁压下去。

陈青山试探问:“二少,三少奶奶之前真没去南京?”

谢珺道:“陈青山,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要不是老三还在外面,我留着你有用,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陈青山连声讨好道:“二少,自从知道三少跟革命党混在一块儿,我就跟他没关系了,不然我当时就跟他一起逃走。我穿着北洋军的军服,自然是老老实实跟着您做事。”

谢珺冷哼一声,转身带人离开。

陈青山点头哈腰相送:“二少,您慢走!”

等人走远,他站直身体,勾唇笑了笑,又朝天空翻了个大白眼。

*

这厢火车上的谢煊和采薇,正在与英国公使一块在餐厅吃夜宵。

“霍督军真是太客气了,还让谢参谋夫妇专程来上海接我们。”英国公使史密斯,朝对桌年轻男女举起酒杯,用蹩脚的中文道。

乔装改扮的谢煊,戴着眼镜贴着胡子,斯斯文文,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若不是因为霍督军宴请英国公使团,他也不可能化身霍督军参谋。

义上是奉霍督军之命来上海接公使团,实际上是把采薇带走。

虽然火车站到处都是谢珺的人,但他们没有权利搜查公使团,两个人乔装改扮一番,自是轻易蒙混过关。

谢煊和采薇举杯,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督军很期待与公使先生的会面。”

公使只会简单的中文,很快就改为英文,见这位中国参谋和妻子都能说一口流利英语,双方相谈甚欢,一顿夜宵吃得十分开心。

回到包厢已经将近十二点,谢煊拉上门,一把将采薇抱住,跌坐在床铺上。采薇伸手撩开布帘子,看了眼窗外哗啦啦闪过的夜色,回头满脸兴奋道:“真的逃出来了?”

她饮了酒,昏暗的灯下,白皙的脸颊像是泛着霞光,乌沉沉的眸子,更是因为兴奋而跳跃着亮晶晶的光芒。

自从猜到她被谢珺软禁,谢煊在南京就日日提着一颗心,一天都没睡好过,如今阔别多日的妻子,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他整个人忽然就松弛下来,重重躺倒在窄小的床上,顺势把采薇也扯了过来。

采薇趴在他身上,摸了摸他的脸,笑说:“今晚在城隍庙换人时,我差点吓死了,生怕被谢珺发现。”

谢煊道:“那么多人,他再谨慎也有疏漏的时候。”

采薇想了想,有点担心地问:“那个替换我的姑娘不会有事吧?”

谢煊道:“她是我临时找的,什么都不知道,谢珺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毕竟他是上海镇守使,还是得要名声的。”

采薇点头,翻下身挤在他身侧躺着,身体随着火车行进摇摇晃晃,她简直有点觉得像是做梦一般。想了想,奇怪问:“为什么谢珺没追来火车站?”

毕竟从她离开,到火车发车,差不多大半个钟头,只要谢珺发现她不见,追过来还是来得及的。

谢煊笑道:“今天青山在码头,他肯定怀疑你是从水路走,毕竟火车站每个乘客都得核查身份,他对这边应该还挺放心的。”

采薇接他的话:“却没料到咱们摇身一变成为了英国公使团的人。”又问,“他会不会为难青山。”

谢煊道:“只要还没抓到我,他肯定就会留着青山。”他笑了笑,“你就别担心青山了,他机灵得很,要真发觉事情不对劲,肯定能想到办法脱身。”

“说的也是。”

谢煊道:“百密总有一疏,谢珺算计了这么多年,我不能总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伸手将她揽在臂弯,“如今把你救出来了,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采薇憋屈了一个月,如今重获自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靠在他肩头,戏谑道:“夫君辛苦了。”

谢煊也笑,配合道:“为了媳妇儿再辛苦也值得。”

采薇乐得咯咯直笑,成功逃走的喜悦,让她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柔情和激动。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

谢煊被她一亲,呼吸立马变浓了几分。他到底是个正常男人,这些日子,虽然没心思想这些,但毕竟素了这么久,如今身心一放松,久违的柔软就在自己怀中,顿时心猿意马起来,身体也起了反应。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灼热的唇舌覆上去。本来浅淡的吻,瞬间变得浓烈黏缠。

虽然这不是个适合的地方,但自从采薇搬回江家后,两人就没有亲密过,火花一点即燃。

狭小的包厢,仿佛一下升温了几度。

就在采薇被吻得晕晕乎乎,快要喘不过气时,谢煊慢慢放缓了动作,不一会儿便贴在自己唇上不动了,本来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