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

他们,慢慢的围上来,略带犹豫,动作迟疑。

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

我不想为难他们,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一切本与他们无关。

停止长笑,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襟,朱唇轻启,轻轻说道:“我跟你们走!”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掀开车帘,上车后,里面已经备齐了衣物以及一些上等的生活日用器具,东西一应俱全,准备周到、妥贴,坐稳后,车夫一声喝,马车向前开始行驶,一路上,急驰着。

车窗外的风景依旧是长安的风景,出了宫,过了大街小巷。

车,停在了一幢简单而大气的府门前,上面赫然写着“杨府”。

杨府?为何长孙珑儿会把我囚禁在杨府内。

转念一想,好一个长孙珑儿。她果然聪明,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就是最不容易找的地方。

她的确不曾亏待于我,她是何时得知我与杨小婉的情谊,她又是怎样以杨将军的带罪之身来要求他们保守秘密。

长孙炎煌,无论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

御林军部分返回,留下两人在府中守侯。

被前来接应的丫环带入一处偏厅。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正堂放置着一副大气而豪迈的猛虎下山图,四周悬挂着汉时书法家的字画,红木的椅凳,可以看出主人是怎样的胸襟。

一阵脚步声慢慢的走近,快速而凌乱,缓中带着急。

“琉云姑娘!”杨小婉神情中略带着欠意。

在她身边,一位威严而略带憔悴的男子,与她有几分相似,想必便是杨将军。

“琉云姑娘!老夫得罪了!”只见他双手一拱,身,微微往下欠。

这一切与他们无关,全是长孙珑儿的主意,他们,也只是受制于人,何以出此言。

于是赶紧扶住他,道:“将军不须介怀,此事,与你们无关。”

见我如此大度明理,他微微摇头,叹息。

“婉儿!”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

杨小婉微微一笑,道:“娘!您身子还没复元,怎么起身了!”

“我听说琉云姑娘到了,便前来看看!”这声音,听起竟然感觉有些熟悉。

朝杨将军再次一笑,转过头,去打量前来的人。

顿时,有些震惊!

面前的女子,年约三十七八了,但是年龄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明媚的双凤眼,浓密的睫毛,饱满而光滑的额头,小巧挺立的鼻子,红润的唇,一头青丝绾在脑后,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慈和,一身雅黄色的裙装,整个人气质高雅,风韵犹在。

这种惊艳的美,一点也不似于杨小婉的清雅。

令人震惊的,却并不是她的美丽。

而是她的那张脸,像极了谁。

像极了谁?

是她。

是舞倾城。

如若时光再倒流十几年,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舞倾城。

当她的眼神向我对视过来的时候,也怔住了,目光中写满了讶异,不可置信的上前来,将我细细打量。

“你是……?”她的唇有些苍惶。

不明白她何以有这样的转变,她看我的眼神也写满似曾相识。

我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小女子便是上官琉云!”

“上官!你名姓上官?你不是长安人?你是洛阳人?”她后退一步,微微摇头,一连串的发问,令我拈起眉头。

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身旁的杨小婉和杨将军也看出了她的异样。

杨小婉上前,扶住她,柔声问:“娘,怎么了?你认识琉云姑娘!”

一句话,立即让她回过神来,恢复了方才的镇定,掩饰起那抹惊慌,声音平静下来:“不,不认识。娘这般年纪,怎会认识琉云姑娘呢。”

杨将军却若有所悟,对杨小婉吩咐道:“小婉,先扶你娘回房休息。”

杨将军神色有些凝重,抬头,问:“琉云姑娘家父可是上官城!”

一句话,惊动了我的心。

上官城。

来洛阳数日,纷纷攘攘,以为可以忘却这个虚有名分的爹,怎知听到这三个字时,心微微动了一下,到底,是一个女儿的心跳。

见他发问,我也不便隐瞒,如实相告:“家父,正是洛阳倾城山庄上官城。”

他的神色立即变得了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尔后缓缓睁开眼睛:“一切,还是躲不开啊!”

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女子一定与上官城有着莫大的联系,她的长相竟那般的像舞倾城,以年龄来看,应该说舞倾城像极了她。难道她是舞倾城的什么人吗。

会不会————

不可能。

她在长安,她是杨小婉的娘,杨将军的夫人,怎么可能会是————

但,心中有此一念,便无法再安宁。

与杨将军在椅上落座后,我问:“将军此话是何意?实不相瞒,刚才初见杨夫人时,琉云便觉得她像极了我的一位旧相识。”

杨将军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道:“一切,终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一直牵挂在心里,今天,是该让事情有个了结了,否则,媚云这一辈子,心都不会安宁啊。”

沉默片刻后。

他叹了叹气,便将一切娓娓道来。

心,随着他的讲述,一点一滴的开始震憾!

 

二十多年前,当春风吹开了漫花遍野的鲜花时,也悄悄的,吹动了那些年轻而不甘寂寞的心。

那一年,阳光正好,风景明媚,时间碎满了一地的美丽!

舞媚云、上官城、风琉璃在柳絮飘飞的时节相遇。

舞媚云与风琉璃,有着各自不同的美丽。

舞媚云惊艳、娇媚,像天边的一抹彩虹,像雨后的灿烂阳光。

风琉璃清新、淡雅,像清晨的一粒露珠,像炎夏的一缕清风。

两个人都同时爱上了当时年纪轻轻却已经发扬祖业富甲一方的白衣少年上官城。

那时的上官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虽是生意人,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在她们眼里,他是那样的英俊、儒雅。

少年老成,笑容却纯净得像一块璞玉,眼神,如清幽的潭水。

就是那样的神韵,那样的风采,攫住了两颗萌动的少女心。

舞媚云与风琉璃本是亲密无瑕的闰中密友。

因为上官城的介入,后来一切都开始慢慢变了……

上官城徘徊在两名女子之间,不知道该取舍谁。

他的这种忧柔,摇摆不定,造就了后来的剧悲。

在一个落叶纷飞的季节,上官城终于下了决定,同时迎娶两人进门,谁若先伤心黯然的离去,便是退出了。

舞媚云是那样的倔强,从始至终,一直坚持着。后来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她怀孕了。而就在一个月后,风琉璃也有了上官城的孩子。

风琉璃本性淡泊,有了骨肉后,心因有了新的寄托,不愿再三个人纠缠下去。男人的心,总是捉摸不定。她越是想放弃,上官城便更加怜爱,慢慢的,不知不觉冷落了舞媚云。

失落与怨恨之下,她摒弃了曾经的姐妹之情,在风琉璃茶中放下堕胎药。

当上官城发现时,风琉璃已经生命垂危,随时一尸两命。万般忧心懊恼之下,他将舞媚云送出了倾城山庄,移居到山下别院中,从此极少再理会。

倔强而傲慢的心,怎能忍受这样的际遇!

万念俱灰下,舞媚云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藏身于一户普通人家生下了一名女孩。心中的爱和少女的梦幻全部破碎,回忆过往,她觉得此生再无可念,将孩子交付与人抚养。

尔后,在一个湖面泛着盈盈月光的晚上投河自尽了。

但她却并未能如愿离开人世。

是杨将军救了她。

杨将军当时只是一名将员身边的小小随行。

见到舞媚云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百般照顾,尽心呵护。

时间慢慢的流逝……

金诚所致,金石为开。

舞媚云被一颗憨直而真诚的心所打动,不再回忆过往,不再有轻生的念头,开始习惯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日子。

后来终于委身下嫁,随之从洛阳移居到长安,之后生下杨小婉。

日子在平静与幸福一天天过去,杨小婉渐渐的长大…

夜深人静时,她开始想念那个被遗弃的女儿,开始牵挂被自己伤害的姐妹,开始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灵魂复苏后,心不安起来。

杨将军便派人偷偷的到洛阳打探。

得知风琉璃被下药之后,虽访遍名医暂无危险,身子却日渐虚弱,如若要保全性命,只能舍弃腹中已经成形的胎儿。

在两者之间,上官城选择了风琉璃。

但无论他如何苦苦劝求,想尽办法,她却下定决心,即使耗尽最后的生命,也不能伤害腹中的孩子。

三个月后,上官琉云平安出世了。而她却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便不舍含泪离开了人世…

这便成了上官城心中永远的痛。

杨将军再去追查当年舞媚云那个孩子的去向,但那户人家已经搬迁不知所踪…

听他讲述完一切后。

一抹沉痛慢慢袭上心头,开始无声叹息。

杨夫人方才的神情那般苍惶,定是因为我像极了风琉璃吧!!

舞倾城长相、风韵与她那般神似,一定就是她的女儿。

她对仇恨的执著如同她娘当初对上官城的执著一样。

到最后,都犯下了会令人遗憾终身的错误。

舞倾城,她是如何回到倾城山庄。她养父母告知她的又是怎样的一段身世。

她是否以为,是风琉璃夺走了属于她们母女的一切。

她是否以为,她的母亲真的死了。

一定是小小年纪就尝遍了人世辛酸,心中才会有那样强烈执著的恨。

舞媚云犯下的错误,怕是要毁掉自己女儿的整个人生了。

十多年来,她的女儿一直痛苦的生活在仇恨之中,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温暖和乐趣,上官城虽对她纵容却并非父亲般疼爱。他大概已经明白舞倾城是舞媚云与他的女儿。

舞倾城将所有的恨意都报复在了上官琉云身上,丝毫不念及同父异母的姐妹之情!

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执著,但这样的执著,实在不应该啊。

年纪轻轻的生命,怎堪去承受这么多的恩恩怨怨。

四周的下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去,厅中只剩下我与杨将军四目相对。

空气静溢无比,偶尔会有院中掠过的飞鸟打破沉寂。

见我久久不语,神色略带凝重。

杨将军微微垂首,叹道:“我知道,你心中会有怨恨啊!”

怨恨?

不。

他错了。

我心中没有怨恨,我不是真正的上官琉云,即便是,也不会把人生短暂的宝贵时间拿去仇恨。

菩堤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为何不懂,耗尽毕生的力气去恨,是世间最不值得的事情。

轻叹一口气,心中顿时多了一抹释然,朝他淡淡一笑:“不,杨将军,你错了,我不会恨她!”

一句话,漫不经心,他抬起头,眼中多了一片诧异。

我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相信她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已经受够了煎熬。可能一辈子都将活在愧疚之中!这种罚惩已经足够了!”

说罢,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为已逝的和活着的感到悲哀。

若有机会,我不会让舞倾城继续生活在一个误会造就的仇恨中。

而上官城,他对感情的不专诚,使他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

虽然失去过,却依旧不懂得珍惜已拥有的,依旧不懂如何去爱人。因为上官琉云会勾起藏在他心中的痛,他便对自己的女儿那般冷漠。

我要如何去打开,缠绕在他心中二十多年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