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他们不知道,我对付不了的人多着去了,这屋里就有…一三四…六个。

第五章【一】

夜里,一轮弯月高挂。

泡了一会儿澡从木捅里爬了出来,全身皮肤吸足了水皱皱的,胡乱穿了件白袍子,倒在榻上,翻来覆去,头发还没全干,凉凉的,只觉得头皮发麻,压根就睡不着。

柳枝影子倒映在纸窗上,随风摆动。

忽然闻到一阵悠扬的笛声。

我一激灵,来了精神。

徐徐下塌,系好有些松散的袍子,迈出了门。

“主子,您不睡么?”坐在庭院石桌旁守夜的小贰有些诧异,起了身,手里的毛笔骨碌碌滚在了地上,我弯腰拾捡了起来。

斜也一眼,白宣纸在桌上铺了厚厚一层,似乎在写药方子,一旁还铺了几叠书,不过似乎还夹着什么笔墨很浓,绘的是人体…

他挡在我面前,手撑在桌上,遮遮掩掩的,脸色赧然。

我失笑,轻声说:“早些回去休息,这里风大,烛火晃个不停,眼睛不要了么。”

他忙将书册抱在怀里,低声道:“我把这儿收拾完了,就进屋。”

看着他耳根都红了。

谁没有过往…

这家伙,看个女人穴位图都脸红着这样,想当初我还偷藏了春宫图唬弄成穴位图四处招摇撞骗,想必在那人眼里,我也是这么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一想到这儿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夜里不好生睡觉,跑出来也不添点衣袍。”一道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贰儿这家伙斜着眼望我,想必是藏好了赃物,胆子也大底气足了。

“睡不着,听着壹吹笛子,所以出来看看。”我伸了个懒腰。

“主子您的耳力也愈发的不行了。”他寻着我的视线望向了亭子那方向,笑了,“是小伍在吹笛,壹在厅里抬呼客人,哪有闲情吹这玩意儿。”

“客人?”

有专挑半夜三更来的客么。

“我想可能又是闻着逍闲人的名气特意寻来的无聊人,有壹应付着,主子不用操兄。”他在石椅上又铺了厚实的软垫,搀扶着我坐下,抬头望着亭子那边,柔声说:“小伍曲子吹得恼人,要把他使唤走么。”

“许久没听到了,想听。”我浅浅说着,突然觉得肩膀处一软,一件袍子便搭在了上面,抬眼便看到了贰那柔和神色,他低头仔细得给我系好,“风大别呆坐着,久了身子会受不住,这儿有些酒喝点儿可以暖胃,啊对了…”他搔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厨房里还有些甜汤,我原本是做着玩儿的,不过里面特意加了些安神草,主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来。”

我温柔一笑,看着他蹬蹬离去的身影,微起身,想让他别这么为我这么奔前跑后的,没事儿了也早些休息,话还没出口,人就没了影儿,倒是那一直响于耳边的悠扬笛声一转,低声呜咽了起来,仿若有无尽的哀怨。

怔了怔,再望去亭中时,那抹执笛吹曲儿的身影儿从黑暗中出来,沫浴在银色的月辉里。

亭下水波荡漾,似乎倒映着他那丑脸,还有那惊世般清澈瓦亮的眼睛。

他像是满怀心事,对月执笛,吹得曲子也分外的催人断肠。

这昔曲子,很熟悉。

“问世间几多愁,八千玉老一夜秋。

不若道遥一度,恣意江湖,此生休。闲人独酌一壶酒,留得悲欢两茫茫,芳华尽处乃葬花。”

这是我出江湖,必奏之曲。

字葬名华,逍闲人。。。

江湖也不过是我的逃身之所。

我坐在了石凳上,执着笔,心中却格外的酸涩。无奈笑着…

一滴墨溅了下来,映在雪白的纸上,分外的醒目,让我想到了肆儿眼尾处的痣,也是这么俏皮,却没那人的忧伤凄凉。

小伍面容虽被毁了,可是那双眼睛也一如那人这般清澈透亮,不染风尘。

贰儿的神色是最与他接近的,可惜只有三分愁绪七分忧,那人比他多了些淡漠与寂寥。。。

义父永远都那么仿若仙人,无人能触摸。

胸膛里几股气儿上下乱窜,,分外想抒发个彻底。撑着手,袖袍往桌上一挥,笔落下了。

一切都像是印在记忆里一般,原本以为忘记了的东西,竟像潮水一般翻涌而来,就像他的容颜…

原来一直都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曾忘记。

笔锋一转,搁下。

执着画,痴痴的望着。

芳华曾与我说过,画一个人,可以画出他的魂魄。。。

他总是笑我,笔下的花虫鸟兽可以栩栩如生,却总画出他的模样。

他可曾知道…

如今我这么想他,却也只能刻出他的三分神韵。

倘若一个人真有三魂七魄…纸上虽已有三魂,那么其他的七魄,一定已经深入我的心里,血液相融,剥不离拆不去…

探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画中人,那有着淡淡忧愁的眉宇。

身子伏在上面,拿脸摩挲着,义父,我虽不能忘了你,但我会努力…

突然,笛声止了,小伍发出一声喝斥:“来者何人竟敢闯此处!”

我抬头,突然,看见宅外一片明亮,似乎有无数火把围了过来,山头一阵火光。

而院里却有陌生人的气息,一个人隐在黑暗中,慢慢淡了出来,他似乎在笑:“勺儿,我们许久不见。”

第五章【二】

突然,看见宅外一片明亮,似乎有无数火把围了过来,山头一阵火光。

而院里却有陌生人的气息,一个人隐在黑暗中,慢慢淡了出来,他似乎在笑:“勺儿,我们许久不见。”

我琢磨琢磨,这谁啊。

当今知道我是勺儿的人很少,且这人的声音很有磁牲,不疾不缓,熟悉得很。不会是…

我心口一窒,黑暗中便隐约听到衣摆簌簌声,他脚步很沉,在我恍神中,月辉一点点洒在身上,光映在他脸上,轮廊极俊朗挺拔,那眉目之间的神色,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这个人,同样是笑着,同样是用那种眼神看我,眼里有着暖意。

只是,不再是当初英气勃发的少年。

经历了五年的历练后,他浑身散发的却是一种成熟稳重又儒雅斯文的气质。

“…子川。”

他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望着我:“亏你还记得我。”

这气氛诡异得…

他只淡淡这么一说,我就有些站不住了,浑身不自在。

我看到壹站在他身旁,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难道,壹半夜里接待的客人,便是他?

靠。。。。

我若知道他会连夜探访,今儿早上就该举家搬迁。

皇宫里的人办事效半也忒高了吧。弄玉这才说天子微服私访,这人就闯来了我的宅子,难道宫里这么多人,一天到晚不做正经儿事,就围着他帮他找人来了?

“你又在腹诽什么。”他一晒,笑意却没入眼,凌厉的日光若有似无的移至了我的手上,“我天天在宫里‘惦记’着你,你倒是有闲情在这赏月作画。”

他那句话从嘴里蹦出来的,有些咬牙切齿。

我就这么执着那画,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脸上忽冷忽热的。悻然一笑,转身,拿起砚台将薄宣纸压好,漫不经心的说:“我的事儿用不着您操心。”

一只手便执住了我的臂,猛然一拉,我险些站不稳了,他用怀抱容纳我,面无表情的朝画上望去,末了看向我,眼很有威胁意味地眯起。

眯眼…

谁不会。

我,也眯。

“歹人,放开我家主子!”小伍的声音从亭处传来,有些气急败坏。

韩子川身子凑了下来:“这又是你养的公子?”

突然腰间一紧,另一只手臂也搂住了我,睥睨的望着他。

“我与你拼了!”某伍怒了。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映过来,那臭小子这么厉声一喝,没吓着想吓的人倒是把我给唬愣了,反倒任由了身边那人胡作非为,他环着我的手臂慢慢收紧,像是惩罚似的那般用力,肺里的气都要被他逼出来了,他脸凑了过来,低声说着,一股热气呼在我的耳畔上:“你竟还是忘不了他,勺儿…”

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

是他的心。

隔着两人的衣袍都能明显感应到,他或是在不安激愤或是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情愫。。。

我恍神了。

一道强烈的风袭来,我鬓发拂动,一抹不明物体疾飞与我近距离贴身而过,以极强劲的力道直直射向身边的人。

而他却仍搂着我,没有松手的意味。

突然黑暗中窜出几个训拣有素的人,抬手挥刀挡住,只见亮光闪了下,一截笛子深深地扎入了柳树里。

小伍眯眼望着他们,一张狰狞的脸愈发显得满是怒意。

“你怎么养了这么丑的男子。”他低声笑着在我耳旁说着,声音却张扬极了。手也顺势滑在我腰间搂紧,那力道足以告诉我,他在生气。

生气?

气什么…

气我养得丑。

还是养了男子在宅。

小伍虚了我们一眼,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居然什么也不骂了,直接探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愤怒至极的劈了过来。

几道黑影迎了上去。

伍儿的武功与造诣在江湖上也排在前十,若是除去几个不爱出门的或是消失于江湖的,他就算是排在前三位。

可是如今却有些吃不消,他抬臂拿剑死撑着,还不时地将视线投向我,一脸着急。而壹却远远的在一旁看着我被韩子川拥入怀里,他不帮小伍,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远远的在一旁看着,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只是脸上那神情我却不敢看。

那场激战还在继续。。。

宫内高手如云,更何况是伴驾随行的,这小子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着都分外着急。

“你的主子不愿我放开,不然早推开了,这点道理都不懂么?”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死命的说着,幸灾乐祸。

他奶奶的,你有本事让人抵着死穴,动一个试试。

小伍这会儿心神不稳,也乱了章法,眼看就要被砍伤了,他却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撑着剑就要反攻。

“慢着…”

我出了声,他诧异地抬头望我,有些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是极亮的。

“谁让你胡乱伤客人,愈发没法没天了,快下去。”

“是,主人。”他一脸憋屈。

这小子,我是为你好。。。

他拱手,神情很是沮丧。垂着头收回了剑,转身就走…却又摇晃着身子闷声不响地回来了,脚抵在柳树上,双手去拔笛子,身子有些颤,却执意的将已损坏的笛子抽走,无声无息的离去,只留个无限落寞的背影,看那姿势似乎正小心翼翼的将它揣入怀里。

这个笛子…

是我从路旁捡他回来的时候顺手送的。

心里一阵心酸。

第五章【三】

小伍像是气急了,一路打柳条泄愤。壹手轻抚在他肩上,似在安慰,月辉洒在他身上,一席雪衣如幻似真。

“从后面看他的身形还真像芳华。”一声怅然的叹息,韩子川若有似无的望了我一眼。

他指的是壹。

我怔了一下,迟疑地抚上了腰间那双手,反手一拧,将他甩掉。

“勺儿,你心狠了。”他却苦笑着揉着手,弯腰拾起了搁在石桌上的被风吹着不住抖的画。

在他眼睛盯上去的那一刻,我就觉得烦躁不安,伸手就想去夺。

他后退几步,盯着我的眼,一把将它撕了:“不就是一幅画么…”

两片簿纸落在地上,画中人的面容已经不可辩,那眼角下的泪痣却依旧清晰。

如泣如诉。

我心里一怒,却忍住了,淡淡地说:“你个韩死人,在干什么。”

“大胆,竟敢直呼皇…”

狗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用石子点了死穴。

笑话,我逍闲人平日里只有不想对付的,却没有对付不来的。虽然邪功消耗了我大半内力,装腔作势装模作样我可不比人差。

有时候,作为一个下人,该说话时便说,不该说话时,就尽量不要说。

我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兴许是刚动了些内力,全身真气乱窜,胸口很闷,我却一脸淡然。

风吹着我的衣袍乱舞,发也干了不少,贴拂在脸上随风凌乱。

几个黑衣人面色一惧,就想一搏。

韩子川却手一挥,制止了。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庭院里的人立马只剩下我们二人了。

“气质越来越像你义父了。”他徐徐坐下,扫了我一眼,“我找了你许久,怎料一见面就这般的伤了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