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抬起手轻轻在我袖子上拍了一拍,按住了。

“他从前可不是如今这个牲子,那时候比你…”他的话音葛然而止,转了脸,攥着被褥,眼底满是落寞,轻声说,“比谁都乖巧。其实那会儿最闹腾的是我义子,子川是极怕他的,说一不敢说二,端茶倒水侍奉老爷子一般伺候他。”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似乎沉静在往日的回忆里不可自拔,那是一段只属于他和韩子川的故事。

而我,从头到尾只是旁听者。

“三个人住在这人想必很热闹。”我四处望了望,笑了,“皇上他小时候爱吃什么,睡得是哪间房?”

握在我袖子上的手一紧,他指修长,瘦得有些骨骼分明,抓得我有些生疼。

咬牙,想缩却动不得分毫,诧异的望向了他,他却半躺在床上缓缓笑了,这笑容在我看来,却格外凄楚,特别是在看我的眼神时。

他说:“我们不说他了,好么…”

带着点哀求的姿态。

那一刻,仿若心被什么狠狠撞击了。

“对…不…起。”我有些呐呐的。

你与他已分隔两地,我不该总是提及你与他记忆的那段过往,那伤心事来说。

他却很柔和的笑了,手轻拍了一下我,眉宇舒展,用种能化开一江春水般的眼神望着我。

这是个教养很好且温柔的男子。

这么完美的人为何却守候不到自己爱情…

“对了…”我愣怔片刻后,忙替他掖了一下被褥,“你生病了,为何却不见你的义子。”

“他不会来了。”

“为何?”

“早些年他去闯荡江湖了,又有七个公子相伴,如何还会回这个老宅。”说完还深深地忘了我一眼。

“岂有此理,做人怎能这般,所谓一日为父终生为父。”

“他自有他的事情,我如何管得了他。”

“别便宜了那个小子,我要是你,一定把他绑了拎回来,跪祖宗牌位,饿他个十来八天不给饭吃。”

他笑出了声,很温柔的望着我,轻声说:“以后就照你说的做。”

我还在径自琢磨…

难怪,我来这儿已经有几天了,整间宅子里除了他却再也没了任何人,甚至一天里只有那只鹦鹉在独自叫唤。

原来,他还有这么一个不孝子。

不过…为何他这一笑,让我寒涔得慌。

一定是错觉。

窗户突然被风刮开了。

第十四章【四】

不过…

为何他这一笑让我寒涔得慌,一定是我的错觉 。

窗户突然被风刮开了,我从床上起身,想将它关紧,那风却灌了进来,一股凉嗖嗖的风吹得我直哆嗦,扭身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风邪啊…

真冷,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倾身像是要起床,被子还刚被掀开了一角,我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按住他的被褥也斜眼望着他,“哎,你要做什么。”

他专注地望着我,眼神顷刻间温柔得能溺死人,规规矩矩地半躺着,脸上荡着很和蔼的笑容。

我身子发怵,警惕地望着他,有些狐疑了。

他继续很善良地朝我招手,“你过来…”

有诈,此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缩着脖子,畏缩地朝后转身就想溜掉,他起身扯着我的身子,却从后面环上来,我怔住了,心怦然跳动了起来。

他笑出声,手从我腰上缓缓上挪,拉起我的手,手臂朝两侧平托起…身子贴着我,比划丈量了一下,侧着头,眼里很柔和的情义,望了我一眼,轻声说:“你看我大意了,天这么凉,你却穿得这么少。这间房里应该有你穿的衣袍。”

然后也?

我有些懵懂,呆呆地看着他仍旧维持着揩油的姿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十分安静地望着我的神情,不放过一丝表情,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我的手,继而十指紧扣,偏着头,温顺且轻巧地搁在我的肩头,“瞧你,身子都这么凉了。”

他的手分明比我的还要冰,我掀着眼望了他一下。他总是这么睁眼说瞎话么。

还有…

我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了,别过脸,盯着他,“你还想抱我多久?”

“我…”他有些不舍地松了手,瞅了我一眼,“丈量了一下,刚刚好,那袍子长度刚刚好,你等着…”他掀被褥。

我却一把按住了他。

他离我是那么的近,睫毛很长,诧异地望着我了我一眼正强行给他掖被褥的手,却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不挣脱也不拒绝,脸上浮现了纵容的神色。

这个人是不是病糊涂了,有衣袍早说么,犯得着这么贴身丈量么,俺穿一穿,不就知道合不合适了。

看着他又不安分的在动了,我一手压住他,“你身子不适,给我安静点。”

他气色有些不好,胸膛起伏,没能忍住,转头拿袖子挡脸,咳嗽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我要给你拿几件御寒的衣服,这夜里冷…早上天气也寒,要不…我再给你添些厚实点的棉絮被。”

“你还有完没完了。躺着…”我恶狠狠地瞪他,声音却放软了,“衣袍都放在哪儿了,你别下床,我自己拿。”

他眼微弯着,笑了,正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凉,指尖握住我皮肤的时候,有些痒。他说:“就在那柜子里面第三个隔间处,你随便拿几件吧…都是新的,挑你喜欢的。”

我应了一声。

打开柜门之后,我才知道他所说的,随便挑几件…是什么概念了。

一柜子,二三个隔子都放满了衣袍。素白的,青色的,淡雅或是花哨的…一件件被叠得很整齐,第三层的有些旧了,尺码也不太对,中问还夹杂了一件女人衣裳…

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我怔了怔,手摸上去。

“一早便说要给你找见袍子,结果身子乏了就躺了大半天。”他一脸愧疚地望着我。

我手一缩,转而找其它的,漫不经心地回话,“不碍事。”

只是…

他为何会待我如此的好,这一切已然是超越了普通朋友间的关怀。我的身后传来芳华的声音,“挑好了么?”

“没。”我应了一声,手探上第二间隔子处,衣料摸上去都是崭新的,明显比第二间的尺寸大了很多,将它抖开…在我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嘿,小了。衣袍的颜色不错,就是样式…

恩,这些都是男袍,像是小少年穿的。

“压在下面的的衣袍尺寸都比较小,第一个隔间许多衣袍都是前几日新做的。”

“这都是谁的衣服啊?”

不像是芳华的,他穿明显小了,我随意比划了一件,刚刚合身。

不过,这叠成厚厚的衣袍,尺寸倒是越来越大,只是都不见穿,全是崭新的,这也奇怪。

“是徒弟的。”他低声说。

“这件衣裳也是?”我捻出来,抖了一下,很漂亮的衣裳,看着身形大概是十几来岁的姑娘穿的。闻着有淡淡的芬芳。

他恍若笑了,“没错。”

两个字就把我打发了…他似乎不太想谈及这个话题。

“还真是浪费,做了这么多袍子却又不穿。”我胡乱的披了一件,低头系那带子。

他在床上缓缓说了一句:“这都是我这些年替我那个不肖子预备的,虽然他离开了我许多年,可我仍旧每年都会为他添置一两件,这已然成了习惯。他以前总是怪我把衣袍给他买大了。如今买合身了,他却不在我身边了。”

我呆楞住了,手僵硬在那儿,系袍子的动作也停了。

“我曾经就在想,他以后长高,长大了,会是什么样。”昏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身影,格外的柔和,他隐忍着咳嗽了数声,待在榻上,用手理了一下鬓角,神色疲惫,茫茫然地说:“真对不住,与你说这些你不爱听的。”

我趴在他榻边,笑了给他掖被褥,轻声说:“你累了,早些睡吧。”

静寂的夜,月光柔入肠。

芳华坐在榻上,月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得十分动人。半晌他才怔怔地翻了身,见他又说了一句:“…想让他多呆在我身边,只是为何他不懂。”

许久许久后,我总是回忆起这一段。

他对我说,“其实我不是舍不得家里的银子而故意将袍子要做大了,也并非真正让他穿旧袍子,而是…想让他多呆在我身边,我时日已不多。”

他缓缓对这我一笑,一弯淡雅的笑。

眉宇突然一蹙,仿若山水画里化不开的烟雨,一抹愁凝聚在此,缀成红泪凝为痣。

第十五章【一】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一遍一遍的叫我勺儿,语哽咽催人泪下,令人魂牵梦绕只叫人断肠。

我突然间睁开了眼,视线里模糊了一阵,然后依然是见到了熟悉的房梁与抖下来的些许灰尘。我勉强支撑身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外头阳光和煦,靠窗户的桌子上摆着两三叠袍子,干净柔软…几缕光撒在上面,月牙白的袍子上仿若镀了一层金边。

昨儿明明在芳华那处,我是什么时候被抱进来…

我揉了揉眼,发觉脑子里晕晕的,头也很疼,喉咙里涌出一股子药味,伸手捂住了脖子,砸吧砸吧嘴,口腔里有些腥…俯身差点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昨夜在芳华房里我没喝水也不记得有吃过药啊。

我捏着袖子摸了一把脸,发都湿了粘在脸颊上,枕头上有些潮湿,凑近闻了一闻,有些汗味.浑身也是汗涔涔的。

怪了,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

试图掀着被子下床,却没料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昏目眩,脚也使不上力气。我勉强披好衣袍,闭上眼,蹙起眉手扶着床沿,刚想再试着迈一步,结果一股热流从胸里蔓延开来,直冲上脑子,一时间便呆立住了,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是手从酸麻到热,知觉一点点在恢复,不由得握紧了床。

一股子白烟冒了出来,手触到的地方灼烫极了。我低头看,只见床沿上被我扶着的位置赫然印有手指痕迹,五根状似手指的缺口牢牢深陷木头里,不像是人雕刻的,因为任何高人的刀功都没这么好,而且这手印摸起来润泽极了。

我是相当地震惊哇,抬起手,怔了怔,望望那个手痕再瞅向自己的小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怪事儿了…

我狐疑了,朝掌心吹了一口气,提起手又往床沿上拍去。

这会儿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预料中的惊天动地的轰塌声倒是没有,只有一记闷响和呻吟。我抱着手,直跳脚…

痛死人了。手麻麻红了一大片,那木板倒是没有一点儿事…

——||

我望着那床沿上的五指印记,再看看自己快残了的手,一脸无奈的苦闷样。

难道是我的错觉…

还以为一夜之间就练成绝世神功呢。

呸。

讨厌。

我痞子一样披着衣衫,穿起鞋子,摔门而出.兴冲冲跑出来后才发觉我压根无事可做。

这鬼地方,简直是人不见人影,鸟不见鸟影。

我颓了,手撑在膝盖上,坐在屋檐下,发一会儿呆。

满院的竹飘香…碧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也清雅宁静…

这地方,好是好。

空气也很新鲜。

只是我被掳出宫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该着急了吧。再者我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久,宫里一定没少闹腾,不知道小李子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芳华曾说过,这儿人烟罕至,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人,捎来所需的物品且带人下山,我若是想下山,还得等山下的人上来一起带我走才成。

这么清冷的地方,他怎就呆的这么有滋有味。

我扯一根草叼在嘴里,手揣在袖子里,起身左顾方盼,纵身钻进竹林里,拨开稀疏的的竹,漫无目的地走着…

阳光从苍穹上洒了下来,我仰头转了一圈,这四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所至之处偶尔传来簌簌枯叶的声音,等等…簌簌的声音?!

我头皮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只觉得脚上重量加大了,于是怔住了,也斜一眼,低头,却见一条青色的蛇压着我脚上慢悠悠地滑过,绿幽幽的身子,滑溜溜的…

我呆了,一时间只觉得股寒气直往脊梁上窜,脚僵硬着,身子却忍不住抖了几下,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缩,腿软得没力气,而脚下的黄泥土却意外的潮湿,只觉得很滑,我没站稳往后一踉跄,翻着袍子便滚了下去…

靠,身后这坡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片,这个秋风扫落叶啊,翻天覆地,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总之是晕极了。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气上来了,浑身暖乎乎的,紧接着狠狠撞了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疼。坡上的落叶小石子滚落而至,就这么迎面扑了我一脸。我侧头呸了一口,挣扎着拿袖子梧住大半个脸,背部被一个什么东西抵住了,冰凉滑溜溜,我胆战心惊,手往后面一探,扭头一看,原来是长在半坡上的竹子…

幸好有这根竹子,不然这么往下摔,不小残也大瘫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就说我不是那英年早逝的命儿…

我擦一把冷汗,扶着竹子哆哆嗦嗦地起身了,衣袍脏兮兮还有几处被划烂了,隐约露出了里面的单衣。

我揉了揉腰,顺势撑着身子扶着翠竹喘气儿,那股本聚集在胸口的热气缓缓散去…

说来也怪,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不但没骨折,身上还没一点儿酸疼,吸一口气,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这会儿只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只是可惜了这身衣裳。

我低头掀起袍子,左看右看正纳闷着,还来不及细想,抬眼间胡乱朝前方一望,就被吸引住了。

一株株树杂乱无章地立着,其中有的枝叶茂盛有些树杈还是枯的,这会儿全数聚集在一起,一看上去就象是人为栽在这儿的。

那人似乎时间颇为紧促,这树明显栽得有些不负责任。

我好奇了,探了只手,往里拨着,好不容易树间透了个缝隙,隐约能见一条小道,似乎是通往山脚…

怪了,芳华不是说没有路下山么,难不成他在说谎?

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十五章【二】

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