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和大新已经去游了一个来回回来了,他们撩了水泼向杨沐和颜宁,颜宁惊得尖笑出声,连忙翻爬起来。杨沐带他奋力泼水回击,几个人光着身子站在水里闭着眼睛拼命泼水,周围的孩子也受到波及,全都参与进来,一时间周围全都是哗啦啦的水声和飞溅而起的水珠,整个池塘都热闹不已。大家玩得不亦乐乎,把学游水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是他们友谊的开端。从那以后,颜宁就常常跟着杨沐下塘洗澡、游水,旬假的时候跟着去采莲蓬、摸田螺、钓鱼、钓鳝鱼。杨沐发现,其实颜宁并不安静,跟你熟了之后,你会发现他极其鬼灵精怪,疯得比他们几个野小子还厉害。颜宁又极其聪明,他的鬼点子极多,常常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怪招,捉弄得人哭笑不得,令杨沐和三宝几个惊奇不已。颜宁说这叫学以致用,好多点子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这让杨沐对书本更加充满了向往和仰慕,于是学习更加用功。杨沐虽然聪明,但到底起步晚,识字读书方面远不如颜宁,但杨沐非常虚心,常常向颜宁请教。颜宁耐性也极好,有问必答,大约是觉得有人请教自己的感觉挺美的。

杨母看着儿子跟先生的儿子玩得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颜先生看颜宁跟杨沐走得近,性子也活泼许多,而杨沐也是个聪敏好学的学生,人又极其敦厚朴实,两人一起也可相互学习相互促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4章 交恶

杨沐跟颜宁走得越来越近,吴家的三个少爷看不下去了。吴家三兄弟分别叫做吴宽、吴严、吴慈,他们虽也算村野长大的,但到底家境殷实,不像杨沐他们一样皮实,还是娇惯些。

他们兄弟仨虽然平时课间也与大家一起打闹,但是散了学便回了吴家大院,吃穿玩乐都有仆人伺候着,不像其他人那样四处野去了。

小孩子总有十分强烈的所属观念,他们认为先生是自家请的,这先生的儿子就理当跟自己是一国的,而不该是跟着邻村的几个穷小子一起玩。而且他们隐约知道杨沐能上学还是自己父亲恩准的,照这样来看,杨沐应该惟自己兄弟马首是瞻才对,可他不仅不来巴结他们,居然还拐带了先生的儿子,这简直是罪大恶极了。

而杨沐却没意识到这点,母亲跟他说了,他能上学是受了吴员外的恩惠,一定要友善对待吴家三个少爷。至于什么是友善对待,他小小的心里是没有概念的,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又自小失怙,没少受过别的孩子欺负,因此对吴家三个少爷有着小小的敬畏,不去得罪他们,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友善了。

有时候在课堂上受到先生的表扬,他都有些为难,觉得是抢了三个少爷的风头,因此每次轮到他们兄弟三个打扫书斋的时候,杨沐总会主动去帮忙,以弥补自己的歉疚。

关于这点,颜宁和三宝几个都有点无法理解,而杨沐只是笑笑,这是他能为吴家三兄弟做到的仅有的事。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回报人家的恩情。

这天中午放学,杨沐回家吃了午饭回私塾,由于各家吃饭的时间不一致,他跟三宝、大新并没有一起走。

刚到吴村村口,就看到吴家三兄弟在村口的梧桐树下站着,跟他们一起的还有私塾里的三四个本家孩子,平时都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一起玩的。

杨沐看见都是认识的同窗,便走过去打招呼:“你们来这边玩啊?”

吴宽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挑着树叶杂草,扬着头说:“杨铁蛋,我们专门来等你的。你记住了,从今天起不许你和颜宁一起玩!”

杨沐大吃了一惊:“为什么不能和颜宁一起玩?”

“他爹是我们家请来的,又住在我们家房子里,当然应该跟我们一起玩。你算什么东西,不许跟他玩!”吴慈年龄最小,嘴巴却是最快的。

杨沐为这个理由有点摸不着头脑,颜宁跟自己走得近,这令他很自豪,可是颜宁跟谁玩不是自己决定的,是颜宁自己决定的啊。他挠了下脑袋,说:“你们要是想和颜宁玩,我们可以一起玩啊。”

吴宽呸了一口:“谁要和你一起玩,我们是让你不许跟颜宁玩。你要是再跟他一起玩,我们就要你好看!”说完将手中的竹枝在空中用力挥舞了一下。

旁边那几个孩子也七嘴八舌,帮着吴宽说话,在气势上显著性地压倒了杨沐。杨沐红了脸,眼圈也有些红,他本来受了吴家的恩惠,自觉有些理短,是该让着吴家兄弟的,但是颜宁对他那么信任,他们却不许他跟颜宁一起玩,这实在是有些不讲理。颜宁跟谁玩他们也要管!

杨沐平时待人挺好的,也极好相处,其实脾气也犟得很,不撞南墙不回头,吃软不吃硬。他看了一眼面前吴宽,也不作声,径自穿过人群走了。吴宽几个以为他答应了,便也没说什么,一群人前呼后拥也回了私塾。

下午散了学,颜宁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杨沐,通常他们会去东厢房里描一会红。因为纸墨珍贵,平时课堂练习写字时,大家多是先用竹枝在沙盘上练习多遍,然后才用毛笔在描红本上描红。当然,吴家三兄弟除外,他们不缺纸张和笔墨。

杨沐是万分珍惜写字机会的,因为母亲赚钱不易,纸墨尤为珍贵。杨沐每次写字之前都会在沙盘上先练习,再用毛笔蘸水在桌上练习,确认自己会写了,才开始在纸上写字,所以虽然写得不多,但字还是写得非常不错。

颜宁初时觉得奇怪,因为他从来都是在纸上直接练习的,但他是个心细的,也没有问破,看过两次就知道杨沐这么做是为了省纸墨呢,又见他字写得虽不多,却笔笔都有模有样,不由得暗暗佩服他。

吴家三兄弟今天没有像平时一样收拾完东西回家,他们看着颜宁站在门口,便死死地盯着杨沐看,而杨沐并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跟三宝大新走到门口,和颜宁一起往东厢房走去。

“杨沐!”开口的是吴慈,有警告的意味。

杨沐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颜宁狐疑地看了吴慈一眼,又回头看杨沐一眼,小声地问:“他找你有事?”

杨沐说:“没事,走吧。”

三宝也奇怪:“那他为什么叫你?”

“我也不知道。”

吴慈看他走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想要冲上去,一只手拉住了他:“三弟!”是一向话不多的吴严。

“二哥,你干嘛,我要去给他点厉害瞧瞧。”吴慈很不理解二哥的做法。

“急什么,我有更好的方法。”吴严知道这事当着颜宁的面闹起来不好。

颜宁、杨沐、三宝和大新四个人一人占了八仙桌的一边,各自埋头写字,四人共用桌子中央的砚台蘸墨。

这一天学了不少生字,先生发了描红本,杨沐在沙盘上练习过很多遍了,又在桌上蘸水写了好几遍,觉得很熟练了才沾了墨将描红一个个填满。三宝和大新也在描红。

只有颜宁直接铺开草纸,在上面写字,他启蒙得早,已经开始学写欧体了,今天他写的是《诗经·关雎》。

杨沐描完红,放下笔,在还未干的墨迹上吹了一口气,等墨迹干掉,抬头看看右手边正在写字的颜宁。上面的字比自己描红的字笔画复杂多了,只有几个勉强还认得,便问:“颜宁你写的什么?”

颜宁还有最后几个字没有写完,他一边写一边说:“哦,是《诗经》里的《关雎》。”

杨沐说:“你念给我们听听呗。”

颜宁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手中的毛笔,给他读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杨沐只觉得书声琅琅,节奏悦耳,余味无穷。三宝和大新也放下手中的笔,侧耳聆听起来。

三宝听完:“真好听,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颜宁说:“这是歌颂后妃之德的诗文。”

这是颜先生给颜宁讲解的意思,虽然颜先生心中对此诗的理解不尽如此,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肯定不会跟年幼的儿子说这是关于男子爱慕女子的情诗。杨沐几个更是不懂,他此时连后妃是什么都有点弄不清呢。当下只是央着颜宁教了几遍,把这诗背了下来。

写完字,太阳已经垂到西天了。八月初的天气依旧是炎热的,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他们几个依旧去金鲤塘洗澡游水,再晚两天,就不适合下塘洗澡了。

杨沐飞奔回家,放下书包,然后拿了换洗衣裳过来,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水里。颜宁在水里扑腾了半月有余,已经学会了最基本的狗刨式,能来回游上一段距离,所以不能不说这段时间的学习是颇有成效的。杨沐几个自不必说,他们能在半里宽的水面上游个来回。

几个人在水里玩够了上岸,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还没黑,橘红色的余辉将西边的天空映得通亮,而东边的天空已有了暮色。

“咦!我的衣服呢?”几个人正在擦身子穿衣服,突然听见杨沐叫了起来。

“怎么了?”大家都停下来问。

“我衣服不见了,明明和换下的放在一起的。”杨沐翻捡了一下草地上的衣服,从家里带来换洗的干净上衣不见了,那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会不会没带来?”大新问。

“不会,我刚还特意从竹竿上取下来的,我记得是带来了的。”

“我也记得你的衣服放在我的旁边。”颜宁把自己的衣服收在木盆里,帮杨沐翻捡起来。

“是不是掉在来时的路上了?”三宝说。

杨沐心里隐隐有点不安,他将换下来的脏衣服穿上。“我去找找看,也有可能是别人拿错了。”

“我们帮你找。”

大家趁着天未黑,沿着回家的路找了一遍,没有。杨沐还特意在家找了一遍,也没有,又去问了几个一同洗澡的同村伙伴,他们也说没有看见。杨沐不敢跟母亲说,跑回水塘边上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找着。

“看样子是丢了。”他难过地说。他所有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纺纱织布亲手缝制的,因为家里地少,棉花很难得,所以为了让衣服能多穿几年,母亲将每一件新衣都做得偏大。他也穿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树枝、荆棘什么的挂坏了,这回莫名其妙丢了件衣服,母亲定然很伤心,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第5章 冲突初起

颜宁、三宝和大新也都没有回去,一直帮着他找,然而找了两圈都没有结果。

天色开始暗下来了,只有西边天际还挂着暗红的晚霞,外出做活的人们也收工回家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在无风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有谁家的主妇在呼唤孩子回家了。

蚊子也开始出来活动了,水边蚊子尤其多,可以听见头顶上成群的蚊子嗡嗡地响,开始往人身上脸上俯冲下来,只往嘴巴、鼻子、眼睛里闯,弄得人心情更是低落。夜露开始降落,路旁的草尖上都有了湿意。

“算了,不找了。三宝和大新先回去吧,一会儿家里人该着急了。我送颜宁回去。”因为丢衣服的事情,几个人情绪都很低落,谁家都不富裕,丢了衣服少不了要被父母责骂,杨沐的家境更是贫寒,不知道他心里怎么难过呢。颜宁跟在杨沐身后,默默地走向吴村。

“你看那儿!”颜宁突然说。

杨沐抬头一看,村口的一棵苦楝树上挂着一块淡青色的布衫。“我的衣服。”杨沐飞快地爬上树,将树枝上的衣服取了下来。然而惊喜持续不到一瞬间,马上就消失了。这件衣服是过年时母亲给他新做的,因为穿洗都很仔细,看起来还是半新的,但是此刻衣服上有好几个大窟窿,一看就是被人用力撕扯开的。

“怎么了?”颜宁看他不说话,疑惑地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衣服一看,也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杨沐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他不想让颜宁知道这事是因他而起的。他抹了把眼泪:“不知道。算了,回家让我娘缝一下。我们先回家吧,天都要黑了。”

颜宁也不好受,只好低着头默默地回家去了。

晚上杨沐自是少不了母亲的一顿骂,他只说是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杨母哪里看不出来是人撕扯坏的,以为儿子在外跟人打架了。她在灯下抹眼泪:“铁蛋,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千万别跟人打架。我们吃亏倒还算了,要是打坏了人家,我们拿什么赔给人家?”

杨沐低着头:“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杨母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因为从小没爹,儿子一直都很听话,不轻易去招惹是非,所以也很少让她操心,这次大约也是别人欺负到儿子头上来了。可是孤儿寡母的,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受了欺负也没地方说去,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杨沐从小就懂得隐忍的必要,因此比别人更能吃苦受累。杨母一边流着泪,一边将衣服一针一线缝好。杨沐看着母亲的眼泪,心里的难受劲就别提了,他决定以后要更小心,一定要绕着吴家兄弟走。

第二天,杨沐穿着母亲缝补好的衣服去私塾,虽然缝补得整整齐齐,但还是看得出来是件破衣服。

此时先生还没来,大家温书的温书,玩闹的玩闹。他刚进门,便听见几声幸灾乐祸的笑声。发笑的是吴家三兄弟的那几个跟班,吴家兄弟倒是装得像不知情一般,故意将功课读得很大声。

“杨铁蛋,衣服真好看啊!”有人阴阳怪气地冲着杨沐笑。

说话的是吴宽的本家兄弟中一个叫吴文的,他的年龄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已经十二岁了,平时有点偷鸡摸狗的小毛病,因为是吴员外的本家子弟,吴员外看他实在不像样子,想让他受点圣人教化,才同意他入私塾的。吴文个子大,常在私塾里欺负弱小,跟在吴宽屁股后头狐假虎威。

吴文的话一出口,吴宽三兄弟也绷不住了,几个人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杨沐攥紧拳头走到座位坐下,咬紧牙关没有做声。

颜宁天性聪敏,从这群人的笑声中听出了个大概由头。他站起来,走向吴文,昂首挺胸站在比他高一头的吴文面前,严肃地问:“吴文,是你撕坏了杨沐的衣服?”

吴文虽然无赖,但对颜宁还是有着小小的敬畏,一是因为颜宁是先生的儿子,二是因为颜宁明显有大家所不能及的才能。当一个人比别人只强一点的时候,通常会招来别人的嫉妒,而当一个人比别人强出一大截的时候,就会赢得别人的尊敬与敬畏。这一点在吴文与杨沐及颜宁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吴文的气势明显比矮他一头的颜宁要弱得多,他嗫嚅着争辩:“不,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怎么知道他的衣服坏了?”来上学的孩子也有几个是穿打了补丁的衣服的,杨沐之前就穿过。

“我,我只是看到了而已。”吴文嗫嚅着。

颜宁逼问:“那是谁干的?”

吴文红着脸不做声。颜宁的目光扫过几个发笑的人,看得吴宽几个很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然后转过脸去不敢看他。颜宁知道找不出答案,便扭头回到位子上。

散学后,杨沐还是如往常一样同颜宁读书写字。颜宁一直憋着疑问,看了好几眼杨沐,他却低着头认真地描红。

先发问的是三宝:“铁蛋,你跟吴文怎么了?”私下一起的时候,三宝还是喜欢叫他的小名。

“没什么啊。”杨沐不解地回答。

“那他为什么撕坏你的衣服?”大新也问了。

“我也不知道,也许不是他吧。”

颜宁开口:“那他怎么知道你衣服坏了?”

杨沐自然知道是谁干的,但是要是说了,大家一定会追问他原因,那难道要他说是吴家兄弟不准我和颜宁一起玩,这让颜宁怎么想?

“可能是他看见了吧。”杨沐目光闪躲了一下,低下头去继续描红。

颜宁极其聪明,他直接问:“你怎么得罪吴宽三兄弟了?”

“我,我也不知道。”杨沐言辞闪烁。

“你上下学都跟我们在一起,哪里有机会得罪他们?今天下课我去茅房,也差点被吴严绊了个跟头。”大新也说起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来。

三宝也接着说:“我的凳子上也被人涂了墨汁,我差点就坐上去了。”

颜宁脸唰地白了:“是不是因为你们常和我一起玩的缘故?”

“不,不是。”杨沐连忙矢口否认。

颜宁本来是有些猜测,这下全明白了:“什么不是,就是,一定是的。”

杨沐急得脸都红了:“不,不关你的事。”

颜宁气红了脸:“怎么不关我事,我现在就找他们去。”说罢腾地站起来,掼下手中的笔,就要往外冲。

吓得杨沐连忙跳起来拉住他:“颜宁,你别去。大不了以后我们躲着点他们就是了。”

三宝和大新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被教导是要躲着官富人家的,所以也有些无措地看着颜宁。

“躲?怎么躲?他们都欺负到你们头上来了,我去找他们理论去。”颜宁还是要出去。

“可是,我娘说,让我让着他们点,我能来念书,都是托了吴老爷的福。”杨沐低下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颜宁看着他拉着自己的袖子的手,没有了声音,默默地坐回去。这是颜宁第一次遇到有理没处说的情况,在之前的认知里,他一直都被教导着“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道理。他这时还小,不知道世人很多时候都得仰人鼻息而活,许多人都是身不由己,许多事都是没道理可言的。

从这天起,他们下塘洗澡的时候都不敢在水里玩得忘乎所以了,通常洗干净就上来了,或者留一个人在岸上守衣物。颜宁心怀愧疚,连游水的兴致都减了不少,水平也不见长。杨沐几个心里也不好受,好在秋老虎马上要结束了,天气一凉,就不适合下水洗澡了。

不过这让颜宁跟杨沐几个走得更近了,对吴家三兄弟横竖都看不顺眼。吴家三兄弟好几次主动向颜宁示好,但都被颜宁不冷不热地拒绝了,仗势欺人的人太讨人厌了,跟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一起玩,这不是显得自己太没有水准了吗。

第6章 月华如水

中秋节这天,虽然不是旬日,私塾也还是放了假。杨沐一大早就爬起来了,拿了刀子去后院削竹片,准备做灯笼。当地的民俗是中秋拜月之后,家家户户的孩童都要出去游灯,所以中秋扎灯笼是普遍的习俗。

往年杨沐都是和林子哥一起做灯笼的,但是今年林子不在家,杨沐只能自己做了。不过昨天颜宁说今天要过来跟他一起做灯笼,所以他得先把准备工作做好。竹子是早就砍好了,放着阴干了水分,这样竹片才有韧劲,可折可弯,方能拿来做灯笼。

初升的朝阳洒照在草叶间的晨露上,晨风捎来一阵阵瓜果的香甜,空气香甜得醉人,丰收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颜宁一路飞奔往杨家村跑,裤腿触碰到路边的草叶,尚未消退的晨露打湿了裤脚和布鞋,他也浑不在意。他不是头一次来杨沐家,所以也算是熟门熟路。

进门的时候碰到了正在做月饼的杨母,颜宁脆生生地打了声招呼:“杨伯母。”

杨母一看是颜宁,便高兴地笑起来:“是颜宁啊,铁蛋在后院呢。来吃花生。”说完抓了一大把做月饼的花生仁和去了心的莲子塞给他。她对这个白白净净、彬彬有礼的孩子非常喜欢。

颜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一把,说了声谢谢,然后飞快地跑到后院找杨沐去了。

颜宁刚从后门一出来,杨沐就看见了,他兴奋地喊:“颜宁你来了啊?”

“嗯,”颜宁跑过来,看见地上的竹片和竹条,非常新奇:“这些都是用来扎灯笼的?”

“是啊,我们的灯笼一般都是用竹子做的,如果有铁丝那就更好了,不过铁丝很难得。你看我都准备好了,等大新和三宝来了,我们就开始做。”杨沐用刀子削着手上的竹条,“你想要做什么形状的?”

颜宁看他:“我从没做过。你会做很多种吗?”

杨沐有点脸红:“其实我也不会几种,只会做南瓜灯和兔子灯。以前隔壁的林子哥会做好多种,荷花灯、金鱼灯、公鸡灯,还会用西瓜皮做西瓜灯,但是今年他不在家了。你想要南瓜灯还是兔子灯?”

颜宁偏着头想了想:“兔子灯吧。你教我,我们一起做。”

“好!”

不多久三宝和大新也过来了,大家开始动手做起来。对孩子来说,扎灯笼是件非常有挑战性又充满乐趣的事。大家虽然免不了被竹签扎破手指头,但是也丝毫不减兴致,玩得不亦乐乎。忙了大半天,终于将灯笼的雏形做了出来,虽然不是很像,但也大致能看得出是什么形状。

框架做好之后,大家在框架上糊上白色的清明纸。颜宁心思玲珑,他学过一点画画,问杨母要了一些点月饼的红色食用色素,用毛笔蘸了在清明纸上描上了眼睛、嘴巴和花纹,还在上面用小楷写了几句关于中秋月亮的诗句。

经他这么一捣鼓,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颜宁的灯笼是一只红眼睛的白兔子,杨沐的是个圆形的大南瓜,三宝弄了个笨拙的金鱼,杨新也弄了个南瓜灯。比起动物形象的灯笼,南瓜灯更容易做,所以做得也更好一些。现在只等晚上明月升起,点上蜡烛,提着灯笼四处游玩了。

杨沐送颜宁回去的时候,还送了一包自家做的月饼给先生,他家束脩给得少,但是这些礼节从来没少过。

颜宁提着自己做的灯笼回到家中,高兴得有点忘了形,一个劲地给父亲说自己做灯笼的过程。颜先生看见儿子这么欢喜,心下也欣慰,对杨沐也是和颜悦色的。杨沐跟颜宁约好,晚上吃了饭来找他,便回去了。

晚上吴员外摆家宴,极力邀请颜先生父子一起去过节,先生推托不过,只好答应了。

在吴家大院里,吴家三兄弟向颜宁展示了他们的漂亮花灯,那是从县城最好的花灯店买回来的,花灯做工精致,用铁丝扎成各色的花灯形状,外面糊上彩纸,并用彩笔绘得活灵活现。

吴慈发出邀请:“颜宁,晚上跟我们一起游灯吧,你看我们的灯多好看,一定能压倒所有人的风头,我可以将我的灯给你提着。”

颜宁笑了笑:“谢谢你。但是白天杨沐帮我做了花灯,早就说好了晚上和他们一起游灯了。”

吴宽一听就火大:“又是杨沐,那个不要脸的!他做的花灯有我们的好看吗?”

颜宁皱了下眉头:“杨沐没有不要脸,他人很好。我们做的花灯是没有你们的漂亮,但是我们亲手做的,我很喜欢。”说完便走开了。吴慈作势要拉颜宁的衣裳,被吴严拉了一把,让他走了。

“二哥,为什么不让我拦他?”吴慈看着颜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吴严不动声色:“让他去。晚点我斗灯的时候有他们好看,让他们下不了台。”比起其他两个兄弟,最不受家人关注的吴严性子安静,心眼也更多一些。

夜色终于笼上来,微微流动的空气沁凉如水,间或飘来时浓时淡的桂子香。周遭静下去,人们吃过团圆饭,都坐在院中,仰首翘盼着东山。

只见一轮金黄的大圆盘从天际冉冉升起,与人们往常所见的银月略有区别,中秋之月不仅圆且大,初升之月的颜色似蛋黄一般金黄。人群中爆发出孩子的欢呼声,赏月活动正式开始了。

在当地,无论是富户还是贫家,家家户户都要参加赏月活动。各家未成年的少年男女,都要在家中庭院摆上月饼、瓜果等祭品,对月祭拜,以祈福运。

颜宁在吴家吃罢晚饭,回到自家的院子,杨沐几个已经到了,他们各自提着自己的灯笼,不过还没有点亮。颜宁叫他们一起将桌子抬到院中,摆上月饼、瓜果、莲蓬,然后轮流拜月。拜完月,这才点亮灯笼,一起向门外走去。

各家各户的孩子拜完月,都陆陆续续地打着灯笼出了门,加入到游灯队伍中来。游灯活动通常是绕着村子走一圈,然后聚集到村里的公共活动场所去斗灯。

所谓斗灯,就是一群比试者呈出自己的花灯参加比赛,或比试谁的花灯最漂亮,或比试谁的花灯最牢固,或看谁的花灯能够燃得更久,胜出者不仅可以大出风头,还可以赢得对方的花灯。故此当地人在花灯制作上花费偌大的心思,就是为了取巧取胜。

颜宁以前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游灯活动,所以兴趣很浓厚。但是他听说过斗灯规则之后,便决定不去参加,只是看看就好。一是因为自己的花灯确实没有取胜的可能,二是因为花灯是自己做的,实在不舍得让别人赢了去。

往年杨沐只在杨村游灯斗灯,林子的二哥是个花灯能手,所以林子跟他二哥学做的灯既好看又牢固,能够侧成直角蜡烛都不会倒,也不会烧掉灯笼纸,常常在比赛中取胜。他虽然是跟林子学做的花灯,但是因为做得少,还远达不到林子的水平。所以他也决定只是去看看吴村的花灯,他也听颜宁说了,吴家三兄弟有几盏从县城带回来的特别漂亮的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