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腰间的开阔处,颜宁指给他们看那群明黄的琉璃瓦建筑:“喏,那就是皇宫。”

三宝惊叹:“哇,原来那就是皇宫啊。真气派!”

杨沐问:“你平时在哪里办公?”

“就在皇城西南角的那块,六部都集中在这一块。”颜宁指给他们看。

“那你能见到皇帝吗?”三宝问。

颜宁笑起来:“不能。我只见过一次天颜,就是去年中进士那会儿见的。京城像我这样的芝麻大小的官太多了,皇上根本见不过来。”

杨沐问:“皇帝长什么样?”

“一个鼻子两个眼,跟我们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

三宝听得笑起来:“是和蔼呢,还是威严?”

颜宁想一想:“四十多岁的样子,应该还算威严吧,比我爹严肃些。”

“哦。”听的两人没了兴致,原来皇帝也就是个“人”啊。

第42章 出游

因为天气太热,三人爬到半山腰就不准备往上爬了。西山与平县的云麓山不同,因为位于京畿,来此烧香游玩的人极多,山道从山脚一直修到山顶,全都是在山体上凿出来的石阶。路旁间或有泉水,汩汩流淌着,为炎炎夏日送来丝丝清凉。三人在路旁的一个八角亭坐下来,有登山游玩的行人陆续从亭边走过,也有走得累了进亭子来歇息的。

“一会儿我们去圣光寺烧个香吧,中午就在那吃斋饭了。”颜宁将杨沐手中的篮子拿过来,“这个西瓜我们吃了吧,刚在山下就该吃的,害得你提了一路。”

杨沐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珠:“没事,也不重,现在吃不就正好。”

“我正好带了刀子。”颜宁说着要从包袱里去找刀子。

“吃西瓜还需要刀子吗?”三宝笑起来,拿过西瓜,一手举着,一手捏成拳,在瓜上用力一锤,只听一声“嘭”声,西瓜裂开了。三宝放在石桌上用力一掰,就分开了,“小的这半归我,那边归你俩。”

颜宁拿出刀子:“这还是需要刀子来切吧。”

杨沐笑着拿过那一半,用力一掰,剩下的那一半又变成了一大一小的两份,大的递给颜宁,自己拿了小的:“吃吧。”

“你俩都孔融让梨呢,这也反了吧。”颜宁说着,拿出刀子将那块大的又切成了两块,“我一个人哪吃得完,给你,杨沐。”

“你吃吧,我有这块够了。”杨沐啃得腮帮子上都是西瓜汁。

这时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爹,西瓜!”

颜宁一愣,抬头看见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进了凉亭,那孩子长得极黑瘦,只是那双眼睛格外乌黑明亮,大约是走得热了,额上的头发都汗湿了。颜宁拿起桌上那块西瓜:“来,这块给你。”

那孩子想要,又不敢要,回头看他父亲,那父亲满脸疲惫之色,看着儿子:“叔叔给的,你就要了,记得谢谢叔叔。”

那孩子欢欣地跑过来,从颜宁手中捧过那块形状不规则的西瓜,小声地说:“谢谢叔叔。”

颜宁笑眯眯的:“不用谢。”

那孩子捧着西瓜,快步跑回父亲身边:“爹爹,你吃。”

那男人放下背上的包袱,坐在亭边的回廊上,伸手抹了下儿子脸上的汗:“诺儿乖,你吃,爹不渴。”

那包裹中露出来一截香来,想来是上山烧香的香客。

“爹爹,你吃一口。”那孩子看起来极固执,一直举着西瓜,看着父亲。

那父亲拗不过儿子,咬了一小口,那孩子才心满意足地低头吃起瓜来。

杨沐看着那孩子,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来。颜宁轻轻地拽了一下杨沐的手,示意他走:“我吃好了,咱们走吧。”

说罢拉起杨沐,叫上三宝,出了亭子。

三宝一路小跑跟上来:“怎么不继续休息了?”

“我们早点离开,省得那位父亲尴尬。”杨沐说。

“那孩子真像你。”颜宁微笑着说。

杨沐心中微微一动,看了一下颜宁,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眼睛似一泓清泉,温柔而澄澈,不由得沉了进去。

三宝在后头说:“对哦,跟杨沐小时候一样黑,一样瘦。”

杨沐回过神,收回目光,笑了起来:“呵呵,是吗?”

“是的,眼睛也一样地黑亮,还跟你一样孝顺。”颜宁说。

杨沐抓抓脑袋,笑了。心里说,因为他像我,所以你将西瓜送给他吃了?

“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我们才多点大,现在我都快要当爹了。”三宝扯了一片树叶,放到嘴边吹起来,发出单调的声音。

“对了,三宝,嫂子什么时候生啊?”颜宁问。

三宝说:“九月份该生了吧。”

“那你得回去守着嫂子了。”颜宁说。

“嗯,这次回去,我就不出船了。”

杨沐说:“应该的。本来这次你就不该出来的,在家多陪陪嫂子。”

三宝说:“没关系,家里有我娘和四喜照顾呢。”

“对了,四喜也有十六了,怎么还没成亲?”颜宁想起来那个很好玩的小妹妹,“不是说早就订了亲?”

三宝撇撇嘴:“四喜的姑爷去年得了肺病,他们倒是想让四喜去冲喜,我们压着不愿意。先将病治好了再说,晚嫁的闺女总比守寡的小媳妇好。”

“说的也是,咱们也不是养不起闺女,不让四喜去受那个罪。”

“倒是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成亲。”三宝看了他俩一眼。

“呵呵,我这不是穷嘛,没有姑娘愿意嫁。”杨沐打着哈哈笑。

颜宁说:“倒是有不少上司明里暗里要找我做女婿,我不敢娶啊。”

三宝问:“为啥?这不是挺好么?”

颜宁笑起来:“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娶得起养得起么?就凭我,每个月七石半的俸禄?”

三宝说:“娶了人家小姐,老丈人免不了提拔你,帮衬着,总不至于担心衣食吧。”

颜宁说:“这点自尊心我还是要的,要是娶了亲,吃穿用度还需老丈人接济,我岂不是要一辈子仰人鼻息生活?”

三宝不作声了,的确,以颜宁的才气和傲气,是绝不肯受这委屈的。

半晌没出声的杨沐问:“那你怎么拒绝那些上司?”

颜宁嘿嘿一笑:“躲,然后就是搪塞。对于一个不想往上爬的人,最不怕就是得罪人,大不了他们将我外调,我正求之不得。”

三宝听得直冒汗:“别人都想往京城里调,你倒好,反倒想外调。”

颜宁说:“我就这么大点出息,乡野小民,自在惯了。当初我祖父也是因为不爱受束缚,才辞官归田的。”

“活得自在最重要,要是真不想为官,那也辞官得了,总不会饿着你。”不用想,说这话的必定是杨沐。

“嘿嘿。我就知道杨沐对我最好了。不过现在也没必要,每天看那些上司们互相弹劾,觉得挺有意思的。”

三宝来了兴致:“哦,怎么个弹劾法?”

“就是那些不同派系的官员,今天写折子弹劾这个,明天又被那个弹劾回来,像斗鸡一般好玩。”颜宁笑起来。

杨沐说:“你怎么看得到那些折子?”

颜宁说:“我们翰林院主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这些都要抄录备案的。”

杨沐问:“你知道这些,不要紧吗?”

“我们不属于六部管辖,直接对皇上负责。”

三宝说:“哦。那不是个肥差么?不会受人排挤?”

颜宁撇撇嘴:“翰林院最高的翰林学士也就正五品,能肥到哪里去?只有入了文渊阁的翰林,得了皇上的赏识,那才是真正的肥差。”

三宝说:“那就是说你有一天也会成为翰林学士?”

颜宁哼一声:“谁知道呢?也许等我熬到头发花白了,就能当学士了。”

杨沐默默听着,不知道说什么,他一抬头,就看见前面树丛后露出的建筑飞檐了:“到了吧?”

颜宁一看:“哦,是的,前面就是圣光寺。据说圣光寺的菩萨特别灵验,京城许多信男善女都来此烧香求佛。”

转过一片枫林,眼前视野一宽,只见重重叠叠的建筑呈现在眼前,寺前的空地上,都是烧香拜佛的人,好在不是初一十五,人流还不至于拥挤。人群中多是妇孺,鲜少有男子。

“嘿,你们看,那个西瓜小孩!”三宝叫他俩。

两人顺着三宝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那个孩子和他父亲排在前去烧香的人流后面,那孩子仰着脑袋四处打量周围的人和场景。

颜宁说:“我们也去烧一炷香吧。”说着走到那孩子身后,杨沐和三宝跟上。

那孩子一回头,就看见他们仨了,露齿一笑:“西瓜叔叔。”

颜宁:“…”

那父亲听见孩子这么叫,回头来,挤了个笑脸来打招呼。

三宝跟那孩子说:“娃娃来烧香?”

那孩子点头说:“嗯,帮娘来还愿。”

三宝又问:“那娘呢?”

孩子瘪瘪嘴,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娘病了,来不了。”

三宝没有再追问,很明显,孩子的母亲病了,将希望寄托给神佛,让夫君带着孩子来烧香。

颜宁几个烧了香,去后面斋堂领取斋饭,每领一份,就往旁边的功德箱内投几枚大钱。杨沐悄悄地问:“这里的斋饭还要钱的?”

颜宁压低了声音说:“说是不要钱,但是人人都很自觉地给钱,你没看那功德箱旁立着一个念经的大和尚?”

杨沐了然:“哦。”

颜宁又低声说:“这京城的和尚,都比我们家乡的势利。”

三人吃完饭,也没在这著名的圣光寺中逗留,往来时的小路返回到山道上。在八角亭里又看见了那对父子,此刻他们正在啃面饼,面饼有些干,那孩子要去喝旁边的泉水,父亲不让,说是水中有虫子。颜宁从杨沐身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水囊:“孩子,给你水喝。”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几个老是遇见的叔叔,他又将征询的目光望向了父亲。那父亲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瓦罐来:“谢谢几位先生,我们的水喝完了。”

颜宁给他倒了一罐水,看那孩子和父亲都喝了,又给倒满了。

“谢谢,不用这么多,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喝吧。”那父亲连忙推辞。

“没关系,我们还有呢,孩子还小,下山还有那么远的路,需要喝水的。”颜宁微笑着说。

那孩子脆生生地说:“谢谢叔叔。”

颜宁弯下腰去:“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诺儿。”

“叔叔姓颜,你就叫我颜叔叔吧。这两位都是杨叔叔。”颜宁直起身,对诺儿说,“好了,叔叔们要走了,再见。”

“颜叔叔、杨叔叔再见!”

第43章 心意难测

颜宁领着杨沐和三宝走了一会上行道,又从一处岔道口折下去,一直走到山路的尽头,眼前居然出现了一汪碧潭。

“这地方好,你怎么找到的?”杨沐脸上露出了笑容。刚才几人默默无言,似乎被那对父子的际遇影响了情绪。生活不总是阳光明媚的,很多时候布满了阴霾,甚至还有雷雨交加。

“以前跟几个朋友来过。”颜宁小心地走下乱石滩,走到一处蹲下,搬开一块石头,从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

杨沐和三宝走过来:“这是什么?”

颜宁小心地打开油布包:“是我以前留下的钓线和鱼钩,还没有坏,去折根长枝条来。”

“呵呵,原来是要钓鱼,这个好玩。”三宝说。

杨沐去旁边折了一根大小适中的灌木,去掉叶子和顶端的一截,将钓线缠上去。“三宝,去翻几块石头,找几条蚯蚓。”

不一会儿,简易钓竿就做好了。三宝很快用树叶包了好几条蚯蚓过来了:“来了。”

杨沐将蚯蚓穿上鱼钩,一甩钓竿:“这潭里有鱼吗?”

颜宁说:“有,春天的时候我还来钓过呢。”

那潭里的鱼恐怕是吃惯了天上落下来的蚊虫,对人类完全没有防范心理,很快便有鱼来吃饵。杨沐是钓鱼高手,巧劲儿一拉,鱼便被钩住了“有鱼上钩了?”颜宁注意到钓丝被拉直了。

“嗯,这家伙还不小。”杨沐拖着那鱼慢慢地往水边来,然后迅速往上一拉,一条黑色的大鲶鱼露出了水面,很快便被甩到了石滩上。

“哇,真大!”颜宁和三宝齐齐惊叹。

三宝跑过去,掐住腮壳提起来,足有一两斤重。“颜宁你怎么不早说要来钓鱼的,我们连桶子都没准备。”

“呵呵,保持神秘感。不怕,一会儿我们就地解决掉,我带了刀子和调味品呢。”颜宁得意地扬扬手中的包袱。

杨沐再次上好饵,将钓竿交给颜宁:“你来钓,我来清理。三宝,你去找一些干燥的树叶和枯枝来,一会儿我们烤鱼吃。”

杨沐卷起袖子,将鱼捞起来甩在石头上,鲶鱼滑溜溜的,浑身无鳞,不好对付。但这鱼肉质鲜美,适合清炖做汤,用来烧烤实在不算很理想,但是在野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杨沐刚收拾好手里的鱼,就听见颜宁兴奋地喊:“上钩了,又上钩了!”他只好放下手中的鱼,洗了一下手,跑过去帮忙,这次钓上来的居然是一条金黄色的鲤鱼,足有两斤重。

三宝搂了枝叶过来:“这潭里的鱼还真不少啊,我也来试试。”

于是颜宁去生火,杨沐将两条鱼迅速收拾好,削了两个枝子将鱼穿起来,拿到火上去烤。以前他们在蓉乡的时候,也没少烤过鱼,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空气中渐渐有了熟鱼的香味,杨沐有条不紊地将五香粉、盐巴等细细地撒在鱼上。

那边三宝的运气似乎有点背,好一会儿都没动静,饵倒是被吃光了两回。三宝忍不住抱怨:“这潭里的鱼也太不待见我了吧,怎么这么久还不上钩。”

颜宁一边转着手里的鲤鱼,一边嘻嘻笑:“谁钓的谁吃啊,没钓到的就看其他人吃。”

三宝翻白眼:“那你还用我拣的柴火呢。嘿,上钩了。”

杨沐没去帮忙,说起钓鱼,三宝并不输于他,于是说:“慢点来,太急了就跑了。你钓条最大的,我不会抢你的。”

三宝说:“哈哈,这么沉,一定是条大鱼。”说着拉着钓线,慢慢地跟水里的家伙耗。最后一拉钓线,一个褐色的大圆盘被甩在石头上。

“什么东西?”颜宁吓了一跳。

杨沐一看,哈哈大笑起来:“三宝,你居然钓到一只鳖!!”

颜宁将手中的鱼塞给杨沐,自己跑过去看,只见一个白色大圆盘摆在石头间,足有小木盆那么大:“咦,刚刚看到不是黑色的么?”

三宝说:“是黑色的,翻过来肚皮就是白色的。这么大只鳖,怕有两斤重呢。”说着将那东西翻过来,果然是黑褐色的,一个尖尖的小脑袋,四只肥短的足都缩在壳里,一动不动。三宝说:“怎么办?鱼钩都给它吞了,取不出来了。”

颜宁说:“钓线不是没断么,怎么取不出来?”

“我可不敢去取,这家伙可不是鱼,会咬人的。再说它吞得深了,我要是使蛮力取出来,它很快就会死。”水乡的孩子,多多少少是被鳖咬过的。

“那这只鳖怎么办?总不能烤了吃吧?”颜宁用手点了点鳖壳。

“拿来清蒸倒是好东西。”三宝说。

颜宁看向杨沐:“那我们带回去吗?”

杨沐说:“吃了鱼钩,这鳖也活不了多久了,带回去吧。”

三宝苦着一张脸:“那我怎么办?我的鱼还没着落呢。”

颜宁白他一眼:“真还能少了你的啊,我们分你。”

三人吃过烤鱼,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将那只大鳖找块布包了,放在篮子里拎着下了山,那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回到家,天已经已经擦黑了。

老梁头说:“少爷,白天洪公子府上的人来请你过去喝酒听戏,我说你去西山了,他便走了。”

颜宁说:“知道了。”回头对杨沐说:“就是我写信告诉你的那个转让风物志大全的洪远。”不过这洪远也是奇怪,每次都是在他旬休的时候来拜访。

杨沐点头:“哦,记得。”说罢拎了大鳖去厨房收拾去了,去掉内脏,用滚水烫过一遍,然后撒上姜蒜放在蒸笼里蒸。

饭桌上颜宁举着筷子,对着一个大鳖壳,无从下筷。杨沐给他加了一块裙边。颜宁疑惑不解地吃了:“我想吃腿。”

三宝哈哈笑起来:“颜宁你从来没吃过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