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和戚妈妈都低头而笑,孟楚清暗暗瞪了她们一眼,与浦氏解释道:“她们说故事哩,太太不必理会。”说着,请浦氏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又叫梅枝煮茶来,道:“我正叫梅枝去请您来呢,咱们家现今是您掌勺,这家宴上些甚么菜,可得您来拿主意。”

浦氏爱被捧,听了这话,很是高兴,但实在是不愿意为了家宴而多花费银钱,于是道:“平常咱们吃甚么,就端甚么上去,不然这一顿花了好几顿的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浦氏虽然是出于小气,但这话却很有道理,他们二房,而今的确是数着钱过日子,一天有一天的定数,这顿花多了,下顿就饿肚子。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拿私房钱出来贴补,但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一旦开了头,剩下的银子也就朝不保夕了,更重要的是,她在浦氏面前好容易装穷成功,可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就依了浦氏的话,家里有甚么,就做甚么,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坚决不做。

家宴的事商讨完毕,但浦氏仍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朝孟楚清这边凑近了些,小声而兴奋地道:“五娘,而今董丽娇已不成威胁,也该给她开脸,放到你爹屋里,为咱们孟家开枝散叶了。等到她为你爹生下个一儿半女,就同咱们孟家有了解不开的联系,任她再想要钱,也没法毫无顾忌地敲诈咱们家了。”

此话有理,诬陷董丽娇投毒,只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因为毕竟不是甚么杀人放火的大罪,顶多算个投毒未遂,万一董丽娇哪日被关怕了,豁出去了,孟家的祸事也就来了。而让她生下孟家的子女,的确是把她和孟家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好办法,到时她只怕不但不敢敲诈勒索,还要帮着孟家遮掩罢。

孟楚清觉得此计不错,只要孟振业没有意见就行。于是装出害臊模样,对浦氏道:“这种事情,太太与我爹商议便是,再不济,还有大太太,却怎么来问我。”

浦氏笑道:“你而今当着家,不问你问谁——抬她作妾,总得办几桌酒罢?”

董丽娇虽然是典来的,但却是良人,一开始就抬作妾,而不是先做通房,倒也说得通,孟楚清便道:“也不必另外办酒,就趁着这回两房人家宴,一并热闹热闹。”

因着董丽娇的特殊身份,确是不适合大操大办,自家人一起吃个酒,也就行了。而且两件事并作一件事,还挺省钱,浦氏对此提议很是满意,笑道:“五娘子这家当得好!”

孟楚清忙谦虚道:“那都是太太教导得好。”

原来继女有出息,都可视作是继母的功劳,浦氏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闻言不禁一怔。

孟楚清又道:“家宴那日咱们二房要做的菜,可就劳烦太太了。”

“那有甚么问题。”浦氏满口应承,并答应晚上就把菜单送来。孟楚清起身谢了又谢。浦氏见事情谈完,便起身告辞。

送走若有所思的浦氏,孟楚清开始忙碌,遣梅枝去各屋,把家宴的时间地点,以及董丽娇即将被抬作妾的事,通知给大家;又请戚妈妈去清点桌椅盘盏,有不够的,到各屋去借。

董丽娇被抬为妾,为了孟家的脸面,合该与她做身新衣裳的,但由于时间紧迫,二房如今又没钱,只得一切从简,好在才发了秋衣不久,身上穿的都是新的,倒也罢了。

到底是家宴,也不消有多忙碌,待到第二日晚上开席时,色色都准备齐全了。男人们在前院吃酒,女人们则在后院热闹。

后院堂屋里的大方桌,照例挪到了正中央,盘盘盏盏摆了满桌,虽然没有甚么稀罕菜色,但鸡鸭鱼肉却是不少,这样的规格,在韩家庄多数人家,也是过年才见得到的了。

肖氏和浦氏并排坐在上首,三姊妹打横,孟楚洁和孟楚清坐在左边,孟楚涵坐在右边,本来是该孟楚涵同孟楚洁一起坐的,但孟楚洁因为脸上的斑,恨极了孟楚涵,坚决不肯与她同坐,大家都晓得她们之间的过节,劝了几句无果,也就随着她去了。

下首的位置空着,盖因杨姨娘仍在自我禁足,不肯出来;而董丽娇在没给浦氏敬茶前,还没资格坐上桌。

满桌人,肖氏为长,便先举了酒杯,但望着满桌子的菜,却是喟然一叹。想当初,她与浦氏做寿时,是何等的热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能买着的,恨不能全搬上桌;而且还叫了一班戏,那戏文写得可真是好…

孟楚清见肖氏触目伤情,忙装作喉咙干,轻轻咳嗽了一声。肖氏这才回过神来,换出笑脸,道:“今儿是好日子,咱们不讲大小,都吃一杯,玩个尽兴。”

她没有明讲是甚么样的好日子,但大家都心领神会,个个露出欢心笑容来,吃尽了杯中的酒。

以前她们吃的,不是梨花白,就是竹叶青,而今杯中装的,却就是兴平县最寻常的水酒。肖氏忍不住又伤感起来。她虽然有些私房钱,跟二房相比强得多,但比起孟家的鼎盛时期来,还是差远了,不免总觉得有落差。若说孟家以前是富裕,那么而今大房就只是小康,而二房,更是直接落为贫困了。肖氏越想越伤感,只差落下泪来。

第六十五章 家宴(二)

孟楚清见肖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忙朝浦氏使眼色,她的意思,是让浦氏出来讲两句场面话,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但浦氏却会错了意,以为是让她加快酒宴的进度,于是朝站在一旁伺候的俞妈妈点了点头。

俞妈妈便转身出去,领了董丽娇进来。董丽娇今儿穿着一件湖蓝色茧绸披袄,头上戴了两朵红色绒花,脸上抹了胭脂,看起来神色倒好,并没有因为被关了几天,就灰头灰面起来。

她跟着俞妈妈走到浦氏跟前,紧挨着桌子跪了,还没奉茶,先抱着浦氏的腿哭:“太太,其实我从无加害孟家之心,全都是让邵立行给教唆的。还求太太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绕过我这回,从今往后,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太太,一言一行都听太太的话,太太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太太指狗,我绝不打鸡!”

她这话说得粗鄙又有趣,孟楚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孟楚清心中却是警铃大作,这个董丽娇,真是不简单,这么快就认清局势,转变了风向,改去抱浦氏的大腿了。想想她之前殷勤讨好浦氏的那劲儿,只要她愿意,肯定能把浦氏哄得团团转,卖了还帮她数钱。

孟楚洁坐在她旁边,很想同她说话。经过上次的泥儿斑事件,她对孟楚清,其实心里是有愧的,只是不能说出来,不然她诬陷浦氏的罪名上头,又要加上一条了。而且她一向心高气傲,就算是明着害了她,也拉不下面子来。不过,装作若无其事地同她说上一句话,应该也没甚么罢?孟楚洁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拿着董丽娇当话题,张了口:“五妹,这董丽娇的话提起来,倒是挺真心实意的。”

真心实意?才怪!你看她把敲诈勒索孟家的责任。全推到了邵立行身上去,可若她没先生出害人的心来。又怎会去找他呢?所以,简直是一派胡言。当着满桌子人的面,孟楚清不好与孟楚洁明说,只得小声提醒一句:“三姐当心她才是。”

孟楚洁见孟楚清肯开口接她的话。欣喜万分。根本就没在意她说的是甚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孟楚洁抬头见了,神色黯然,把头又垂下去了。孟楚洁便悄悄地同孟楚清道:“五妹,你瞧她那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欺负她了呢,其实真正害人的,就是她!”

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 不必挂在嘴上,更何况是当着长辈们的面。孟楚清冲孟楚洁轻轻摆头,孟振业都已经原谅了孟楚涵,她们若再咬着不放,岂不是不给孟振业面子?

可惜孟楚洁没能领会她的意思,还道她是胆子小,道:“五妹,你就是心太软,我跟你说…”

她想要同孟楚清修复关系,越刻意话越多。絮絮叨叨个没完,那边。董丽娇已经敬完了茶,但却没有入座,而是恭恭敬敬地立在浦氏身后,拿着筷子为她布菜。浦氏倍觉长了脸面,颇有些得意神态。而一旁的肖氏却眉头微颦,想来也是觉得这董丽娇不简单。

她们这样坐一桌,长辈要端着架子,小辈则放不开,都是拘谨得很,一场家宴很快就到了尾声。孟楚清见桌上的菜还剩许多,于是吩咐梅枝,等散席后,撤下去赏人,并提醒她给杨姨娘也送些过去——虽说杨姨娘不是甚么好东西,但为防董丽娇坐大,还是抬举她几分的好。

然而孟楚涵听见她的话,却道:“不必劳烦梅枝姐姐,正好我待会儿要去探望姨娘,就顺路带去罢。”

孟楚清没有多想,马上叫梅枝记下,待会儿把饭菜收拾一盒,交给孟楚涵。

一时酒席吃完,肖氏率先站了起来,准备离席,孟楚清等人正要跟着站起来,却见孟楚江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叫:“娘!娘!邵,邵,邵立行闯到后面来了!爹和二叔叫,叫你们赶紧,赶紧躲一躲!”

躲?!众人大惊失色。邵立行来孟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至于要躲他?就算董丽娇被制伏的事被他知道了,也不该是这个反应罢?这究竟是出了甚么事?

肖氏急急忙忙地问孟楚江:“你爹和你二叔呢?”

孟楚江哭丧着脸道:“二叔被他打了,我爹去拉架,被他推到地上,爬不起来。”

众人一听,马上由大惊失色转作了惊慌失措,都猛地站起了身来。

孟楚江急得大叫:“别去,都别去!邵立行会打人哩!你们快些躲起来罢,我要回去找我大妮妹妹了!”

马大妮前些日感染了风寒,怕过人,所以今日没能来赴宴,仍在前院屋里待着。孟楚江担心她的安危,说完话,转头就朝外冲。

肖氏急得大叫:“糊涂种子,回来!既然他会打人,你去了又有甚么用!”

孟楚江哪里肯听,脚下不停。

孟楚清离门边近些,连忙大声喊人,戚妈妈等人闻声而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孟楚江给拦住了。

大家一想到孟振兴和孟振业受了伤,就心急如焚,但自从分灶以来,两房人就把些雇来的男仆给打发了,而今家里仆从虽多,却几乎全是女的,那两个运水的短工,又还没回来,这会儿就算想去拦截邵立行,也找不出人来。

怎么办?怎么办?肖氏急得满头是汗。二房的几姊妹,则都望着浦氏,望她拿出个主意来,但浦氏亦是一筹莫展。

孟楚清着了一会儿急,突然一拍手,她们这真是心急则乱,光顾着担心孟振兴和孟振业,却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了!她马上回头去看,却惊悚发现,已经不见了董丽娇的身影!

“董丽娇呢!快追!”孟楚清急出一身冷汗。董丽娇准是趁机去与邵立行汇合了,若让邵立行顺利带走她,等待孟家的,一准儿就是牢狱之灾了!

众人此时也发现董丽娇不见了,急得发慌,纷纷叫喊着,追出门去。但才到门口,就见戚妈妈和梅枝扭着董丽娇的胳膊,把她押回来了。肖氏顿松一口气,竟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孟楚清赶紧把她给扶了起来,搀到椅子上坐下。

戚妈妈和梅枝把董丽娇拖进屋内,忿忿地道:“幸亏五娘子喊得快,不然真教她溜到前院去了。”

董丽娇大声辩解:“我没想跑,我只是想去劝劝邵大哥!”

众人此时没有心思同她辩解,只吩咐戚妈妈带上几个丫鬟,去把董丽娇给藏起来,不要让邵立行找到。

戚妈妈领命去了。肖氏这才回复过来,擦擦额上的汗,要重新与大家商议对策。孟楚清却道:“恕我愚见,这有甚么好商议的,自然是该一起到前院去。难不成还眼睁睁地看着我爹和大伯挨打不成?”

肖氏唬了一跳,心想这五娘子也太莽撞,忙道:“五娘,你还小,不晓得这打人的厉害,是要出人命的哩!”

孟楚清不知她究竟受过何种惊吓,竟这样怕被打,哭笑不得道:“正是因为会出人命,所以更要过去呀。咱们加在一起,十几口人哩,难道邵立行还能一并把我们给打死了?”

浦氏深觉孟楚清讲得有理,大骂肖氏窝囊,率先奔了出去,口中大喊:“我就不信他能把我们都给打死,打死人可是要偿命的!”

“正是这个理!”孟楚清匆匆召集所有下人,除去看押董丽娇的戚妈妈和红杏外,其他人全部跟着主人到前院去。

她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有一大群了,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肖氏总算稍稍壮了壮胆,跟在大部队的后头,也朝前院走去。

众人匆匆走了几步,惊骇发现,邵立行已然在随墙小门处了,要不是因为双腿被孟振兴和孟振业分别死死抱住,早就冲过小门,直入后院了。

孟楚清不等邵立行反应过来,把手一挥,带头朝前冲去。一群人一涌而上,很快就把邵立行推到了一边,将孟振兴和孟振业解救了出来。肖氏提溜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扑到孟振兴身上,大哭起来。

孟楚清松了口气,再度挥挥手,就要指挥众人撤退,突然却听见邵立行的笑声,阴森森地从前方传来。她抬头一看,登时僵住了——邵立行的右手,正掐在马大妮的脖子上,一动不动。

肖氏气得直跺脚,眼见得就成功了,这马大妮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作甚么,尽添乱!

马大妮满脸惊恐,他们这边的表情,亦不相上下。孟楚江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就要冲过去,肖氏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又叫其他人来帮忙,哭道:“我的儿,媳妇没了,再娶便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娘怎么办呢?”

孟楚江不肯,执意要去,母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邵立行嘿嘿笑着,脸上的鼓眼睛和鹰钩鼻看起来,格外的阴森。“原来她是你家儿媳,你要是不说,我还不晓得哩。既然如此,那便把五千两银子拿来罢,不然我可就把她给捏死了。”

第六十六章 筹备

孟楚清面露讥诮,道:“你若真把她捏死,还想甚么五直接杀人偿命,坐牢去得了。”

邵立行稍显犹豫,放开了马大妮的脖子,但态度依旧强硬:“想要她活命也行,要么给钱,要么我去官府把你们给告了。”说完又四处张望:“董丽娇呢?董丽娇呢?”

浦氏张口欲言,孟楚清忙拉她一把,道:“董丽娇投毒加害咱们庄的柳五娘,我们正要拿她去见官呢。”

邵立行稍显错愕,马上却又大笑起来:“送罢,送罢,那五千两银子,全交到我名下。”

他竟不关心董丽娇的死活?敢情他俩不是一伙的,只是为了某些利益,才临时凑到一起?孟楚清十分惊讶。孟家其他人则很是沮丧,看来光制伏董丽娇根本不管用,还有一个邵立行呢。

孟楚清脑筋飞转,对邵立行道:“忘了告诉你,你现下就算去官府告状,也没用了,我们正打算派人回湖北自首去呢。”

此话一出,别说是邵立行,就连孟家人都惊呆了。自首?这是甚么时候的事?派谁去?

孟家人脸上的表情,邵立行自然看得见,马上就笑了,道:“你少来哄我,若真是打算去自首,怎会人人诧异无比?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们,若是五千两银子真的暂时拿不出来,就先把个小娘子与我做通房,然后陪嫁上几只箱笼,我便宽限你们些时日。”

孟楚清听了,转身就走,道:“想要我们家的小娘子,做梦去罢。你若是不信我们要去自首,过几日来瞧便是。”

她的表现如此决然,真把个邵立行给唬住了,孟家其他人有些摸不着情况·但当着邵立行的面,自然要给孟楚清面子,于是也纷纷掉头,扶起孟振兴和孟振业,跟着她走了。

转眼,原地只剩下了邵立行一个人,他在原地踌躇半晌,一言不发地走了。

浦氏回头看了看,担忧地问孟楚清:“他不会真去衙门告状了罢?”

回答她的,却是孟振业:“他要告也是去湖北告·没那么快的事,不然没有赏银拿。”是了,通缉令并未全国发放,兴平县的衙门,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不然他们孟家也不会在韩家庄安然度过了数十年了。

一群人跟着孟楚清回到后院堂屋,孟振兴马上冲着孟楚清发起了脾气,怒吼道:“五娘,你这是甚么意思?是要我回去坐牢么?”

孟楚清好言劝道:“大伯,我相信你和我爹,都是被冤枉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回去把事情弄清楚,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咱们这样人心惶惶的过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孟振兴本来很是愤慨,但听得孟楚清说相信他是被冤枉的,一腔怒火马上就又平息了,只是仍不同意她的提议,毕竟这一回去,万一事情说不清楚,他就要坐牢了。

孟楚清还要再劝·孟振业却冲她摇摇头,她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起身回房去了。

她原以为孟振业是也不同意回乡调查实情,所以才制止了她,可谁知到了晚上,孟振业却一脸疲惫地来找她,告诉她,孟振兴还是死活不肯回湖北,所以他决定·亲自去走一趟。孟振兴抗拒的心情太过严重,倒还不如孟振业去·不过这样一来,修渠的事情,就全落回孟楚清一个人的身上了。

(忽略什么邵立行啊,不孝罪名之类的情节吧······后悔写了这个了,下面纯种田·绝不东扯西拉了…)

女孩子家,到底不好为了修渠四处奔走·所以孟振业已经拜托了孟振兴帮忙,凡是遇到需要与外人交涉的事情,都可以去找他。孟楚清一一应下,让他放心。

回乡之事宜早不宜迟,孟振业没有多耽搁,当天被浦氏逼着同董丽娇圆过房,第二天就收拾了行囊,第三天一早上路了。

到了第五天,邵立行真的又来,得知孟振业果真回了湖北,一半惊讶,一半不信,竟一路追着去了。为保行路安全,孟振业是特意拿了孟振兴给他的银子,随了镖局一道走的,所以尽管邵立行追去,大家都不怎么担心。

当时孟楚清劝说孟振兴回乡时,孟振兴百般的不愿意,这会儿孟振业当真去了,他的一颗心反而安定下来,尽管还是怕坐牢,但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为此,他还是有些感激孟楚清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便让肖氏去转告孟楚清,修渠若遇到了困难,尽管去找他。

渠,是真的要修了,不论孟振业结果如何,这一大家子人都得生活,不能还没证明自己妁槽白,就先饿死了。孟楚清在孟振业离家的第二天,就开始把修渠的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她为修渠专门立了一本账,上面有大房所借的一百两,有浦氏为了答谢她几番帮忙,咬着牙拿出来的二十两,还有孟振业的一点积蓄,当然,也少不了她的私房钱。

她的私房银子,可是不少,但对于修渠来说,真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所以要想把此事作兴起来,还得继续筹集资金。孟家人,大概是拿不出来更多的钱了,她把目光,放到了整个韩家庄。

要说韩家庄拿得出银子来修渠的人家,几乎全是她的左邻右舍,因为这里是韩家庄最好的地段。既然彼此之间都熟悉,梅枝便出主意,让她拿银子出来办两桌酒,请邻居们来商议修渠的事。

但孟楚清却想着,她人轻言微,又只是个小姑娘,这修渠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没有甚么信服力,而孟振兴虽然目前愿意支持她,但其实他自己打心眼里就不愿意,又如何去劝服别人?于是想了个主意,请孟振兴先去说动里长,然后请里长出面,去同大家说。

孟振兴本不愿意去,但一想若是不说动里长,最后这劝说邻居的差事,就会落到他的身上——孟楚清再能干,也只是个未嫁的女孩子,总不能让她去走家串户,于是只得去了。

他为了能卸下自己身上的责任,特意使了些银子,非常顺利地请动了里长。而韩家庄的有钱人本来就没几户,很快,孟家要修渠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庄子。

陆续便有邻居上门,打听修渠的可行性,孟楚清一一耐心解答,但数日过去,惟有柳五娘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而已,其他人都持观望态度,住在他们隔壁的余家的闺女余翠花,甚至讥讽孟楚清是异想天开。

孟楚清为修渠筹备了这样久,又岂会因为这样一点挫折就放弃,当即拿出原定方案,请孟振兴带上一千两银子,在里长的陪同下,找些门路,到兴平县去求见知县大人,请他帮着寻几个合伙伙伴,然后以官府的名义来修渠。

民众出钱,知县得名,这样的好事,哪里寻去,再加上一千两银子的礼,不可谓不厚,因此没过多久,孟振兴就给孟楚清带回了好消息,知县大人答应帮忙,去和兴平县首富韩半城说说,不过韩半城精得很,不会轻易入伙,过些时日,他会派人来韩家庄,实地考察,到时孟家一定要悉心接待,不然出了岔子,他是不管的。

兴平县的韩半城,那是何等富贵的人家,一万五千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孟振兴再三叮嘱孟楚清,等到韩家派人来时,一定要小心接待,务必拉他们入伙,那样修渠的资金,就完全不用愁了。

因为二房如今穷了,连个厨娘也无,所以孟振兴逼着肖氏来负责招待事宜,但孟楚清得知后,却婉拒了他的好意,韩家人来,是为了勘察修渠的可行性,又不是来吃喝玩乐的,若他们真是奔着后者来的,那不合作也罢。

不过,到底是贵客,孟楚清还是发动所有人,把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客房也准备了出来,就在孟振业的书房内。当然,她也没忘去知会浦岩,请他到时来作陪,顺便给韩家人讲解讲解图纸。

准备停当没过两日,便有自称为韩家仆从的人上门来打前站,提前运来一整套起卧用具,还附带一张长长的食材单子。孟楚清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食物名称,直觉得头皮发麻,韩家即将派来的,究竟是谁呀,居然对吃的这么讲究?

谁知那递上单子的小厮赵银却告诉她道:“五娘子,我们二少爷有洁癖,而且对很多食物都过敏,所以我们太太特意让人先运了一套全新的被褥用具过来,并开具了食物禁忌单。”

敢情这张单子上,写的不是要吃的,而是不能吃的?孟楚清更为惊讶了,从头到尾把这张单子看了一遍,得出结论,他们韩家的这位二少爷,非常适合在韩家庄生活,过粗菜淡饭的日子。这么说来,厨房里那些现成的白菘猪肉,就足够应付这位二少爷了,连买鸡买鸭的钱都省了。孟楚清高兴起来,连声保证,会让全家上下都将这张食单牢记,绝对不会让他们的二少爷出一丁点儿事。

第六十七章 来客(一)

赵银不是第一次替他们二少爷办这些事了,但却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爽快就拍着胸脯作保证的,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太相信,千叮咛万嘱咐后,又由孟楚清领着,到厨房和书房等处仔细检查过一遍,方才放心告辞。临行前,他还交给孟楚清一封足有五十两的银子,说是他们家二少爷这几天住在他们家的费用。

到底是兴平县首富,出手就是五十两!孟楚清想了想,先收下了,等二少爷离去时再还给他。

孟楚清想着,既有洁癖又对食物过敏的人,身体说不准会很弱,容易生病,于是再次发动全家上下,拿白醋兑了水,将所有的家什器皿都擦了一遍,以作消毒;她还叮嘱浦氏,到时给韩家的二少爷做饭前,案板菜刀和餐具,一定要先消毒。浦氏觉得太麻烦,忍不住嘀咕,但孟楚清只说了一句“看在银子的份上”,她就再没有怨言,欢天喜地地办事去了。

安排好最为关键的浦氏,孟楚清又把下人们召集到一处,叮嘱了一番,其实她本来不想做这些的,觉得韩家派人来,不就是勘察渠道么,同他们家的招待好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一想到那位韩家二少爷又有洁癖,又对食物过敏,她就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上了。

忙完这些,她又到四处巡查了一番,确定每个房间,都没有引起那位韩家二少爷过敏的食物,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东厢。

刚一坐下,孟楚洁就来了,她坐下扭捏了半晌,方才道明来意:“五妹,听说韩家二少爷就要来了,我想预支五分银子,买些胭脂水粉…”她说完,见孟楚清满脸诧异,忙解释道:“五妹。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外人瞧见我脸上的破绽…”她说着说着,黯然神伤。

孟楚清说不出旁的话的,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一盒桃花玉女粉,递给她道:“这还是我分灶前买的,一直搁着没舍得用,三姐若需要,就先拿去使罢。”

孟楚洁再三谢她,接过粉盒走了。

孟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打扫到第三天的时候,几辆装饰精美,华丽非常的马车停在了孟家的大门前。由于所来的马匹太多,孟家的拴马石不够,其中几匹,只好拴在了门前的大树上。

那些马车,前面几辆坐人,后面几辆却全是拖东西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锦盒,就足足装了两大车。韩家庄的庄民们。纷纷来看热闹,正猜测那些盒子里装的是甚么,韩家跟车来的小厮们,就开始向孟家各人派发礼物了,上自孟振兴,下至大房扫院子的小丫鬟,人人都有份,让庄民们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