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宫,大概只有李忱会说这样的话吧!只有他不曾把她当成过奴婢,那个该死的李溶就不一样,说什么收她为侧妃,还一副恩重如山的嘴脸。一想到李溶被自己拒绝后,满脸错愕,她的唇边不由地泛起了笑意,“是的殿下,奴婢知道了。”

李忱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忽觉月光下的这个女孩竟比日间时美丽得多了。他心里微微一动,有什么念头一掠而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

他极端内敛,从不使自己产生无谓的感情,这一次亦然。

终于到了比赛那一天。马球每队各有十人,将球击入对方球门便算是得了一分。

后宫本是各种阴谋诡计的温床,每天都有许多匪夷所思的毒计在上演。为了防止出现万一的情况,参加比赛的马儿都被仔细地看管起来。除了李溶指定的几名侍卫外,谁都不许靠近。他又另备了十匹马,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十名宫人所吃的食物也都经过仔细检查,唯恐被下毒。

也不知是李溶的防犯有效,还是对方胜券在握,根本就不屑于做鸡鸣狗盗之事,这几日竟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到了比赛之时,除了皇上、太后、王才人、安王、光王及紫衣局尚宫外,许多偷闲的宫人也悄悄地聚在场外旁观。

因马球是祖宗传下来的运动,太宗皇帝甚至还令士兵们必须进行马球训练,因而对于宫人偷偷来观看,太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冰儿一看对方的阵容,便不由地叹了口气。对方十人之中竟有五人是紫衣局的宫人,显然对方也想到了,只有紫衣局的宫人才可能取胜。

她不由看了鱼尚宫一眼,尚宫微微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尚宫曾经说过,在她所教过的宫女中,冰儿是资质最好的。其他的宫人,就算是跟着尚宫的时间比她长,武功也都及不上她。

虽说是如此,她却也不敢轻敌。比赛的锣声敲响了,几名一心想要在安王面前邀功的宫女立刻冲上前去。冰儿却并不急,只在后场逡巡。只见前面尘烟滚滚,两队宫女战做一团。

忽见对方的两名宫女突破了重围,向着己方的球门奔来。马球被两人控制着,时时交替前进。两名宫女身后则跟着大队的宫女,只是她们已经迟了一步,却再难追上。

冰儿轻拍马臀,马儿长嘶一声向前奔去。那两名宫人正是紫衣局的宫女,平时都甚相熟,只是现在是在赛场上。按照马球规则,赛场之上无父子君臣,就算是皇上亲自下场,也不能退让。

冰儿向前奔去,持球的宫女立刻将球传给另一名宫女。球在半途之中,冰儿轻按马背,一只脚离开马蹬,只靠另一只脚踩在马蹬上。她这样的姿势,便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体长度,堪堪击中马球。

马球到手,她立刻翻身回到马上。而其他的宫女见她得了球,连忙去阻拦对方的宫女。冰儿突破重围,轻轻一击,马球便进了对方球门。

场外响起一片欢呼声,冰儿不由地向着欢呼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李溶手舞足蹈,比自己进了球还高兴。

冰儿忍不住好笑,有时觉得安王很可恶,偏偏有时又觉得他有点可爱。

虽然先进一球,对方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过不多久,对方也进了一球。

打马球的时间,是以沙漏为准,当沙漏中的沙滴完之时,比赛也就结束了。此后,双方都不能进球,一直到沙漏即将滴完。

必须再进一球,否则比赛便不分胜负。冰儿心里想着,见球就在自己不远处,被对方的一名宫女控制着。

她策马上前,无论如何也要抢下这一球,否则时间便不够了。

马儿已到了那名宫女身边,她挥起球杆,正想击球,跨下的马忽然一个趔趄,两只前腿一软,跪倒在地。

冰儿的心神都在球杆之上,不曾防到马儿竟会跪倒,人便由马上摔了下来。眼见几十只马蹄就在她身边,若是躲得不好,很可能会被马蹄践踏。

场外响起了宫人们的惊呼声,冰儿在地上左闪右避,堪堪避开马蹄。

旁观的李溶立刻向着冰儿飞奔过去,他才跑进赛场,忽见李忱已经到了冰儿身边,正在扶起她。李溶心里一动,为何李忱会那么紧张冰儿?难道他……

忽又听见欢呼声,原来是崔守礼一方又进了一球。比赛便结束了。

冰儿灰头土脸地站着,都怪自己,关键的时候竟会落马。李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道:“输了便输了,幸好人没有受伤。”

她苦笑,却百般不解。马是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现在不过是打了场马球,为何会马失前蹄?她仔细地审视着马儿的前腿,忽见马儿的前腿关节处高高地肿了起来。她清楚地记得,比赛之前还检查过马,不曾见到这样的肿块。难道说,刚才有人用暗器暗算了这匹马?

当时场中的人都急着抢球,应该不会是场中的宫女所为。如果是球场外面的人干的,那人暗器的功夫一定很高明。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七章 御花园

“才人好俊的暗器功夫!”

“暗器?殿下说些什么,本宫听不懂。”

“那天若我不是刚巧看见才人捡了两块石子,又刚巧看见才子抛出了那两块石子,我也会以为那匹马只是太疲累了。”

烟织沉默片刻,道:“殿下是来和本宫谈条件的吗?”

李忱双眉微扬,“才人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吗?”

烟织淡淡地道:“若是殿下想说,早便说了,又何必趁皇上上朝的时候偷偷来见我?”

李忱微微一笑:“才人不仅生得貌美,武功又好,智计也出众。不知仇公公用了多少心思来训练才人,才人这般文武全才的美人,天下大概也只能有一个了。”

烟织淡然道:“殿下不必顾左右而言它。听说殿下在宫里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宫里不仅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太妃娘娘的出身一直使她饱受诟病,殿下应该不甘心一辈子做抬不起头的光王吧?”

“好,我最喜欢直爽的人。才人是仇公公的人,而仇公公又受皇上排挤,想必这就是仇公公为何要送才人入宫的原因。我不敢拿这件事做为才人的把柄,也不敢要求才人为我做些什么。只是宫里朝中一直因诸君的事争论不休,若是安王被立为皇太弟,只怕仇公公的日子更不好过。”

烟织的眼中掠过一抹嘲讽之意,“殿下果然志向远大,原来是想当皇太叔。”

李忱淡淡地道:“才人无非是想保住仇公公的地位,我可以保证,若是他日我能登上大宝,对于仇公公的恩德,绝不敢忘记。”

烟织冷笑:“皇上年方三十,殿下认为皇上何时会驾崩呢?”

李忱悠然一笑:“这种事情谁又能预料,有的时候,人死是很容易的。敬宗崩时只有十八岁,也是青春年少。先帝崩时只有三十二岁,方当壮年。”

烟织默然,不错,人死是很容易的,而她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他。连仇士良都以为她忘记了仇恨,却不知是因仇恨太深,深到她已不再会为了这仇恨而悲伤流泪。她的生命已经与那仇恨缠绕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既然李忱想要当皇太叔,而安王又想当皇太弟,至于李瀍那些生过儿子的妃嫔更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皇太子,那何不让他们骨肉相残呢?

一念及此,她道:“有朝一日,若是皇叔登上大宝,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现在不能说,不过那件事皇叔一定能办得到。我只要皇叔答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忱沉吟片刻,虽知烟织提出来的要求必不易办到,但此时,他一心想当诸君,而烟织又专宠于皇上,她的作用至关重要。他点头道:“好,我答应才人。”

烟织的唇边终于泛起了一抹微笑,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李忱不由地惊艳,早知才人美若天仙,一笑起来,竟又美了三分。

爷爷、爹、娘、若泠,若是你们地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报仇雪恨。若是光王真能登基,我便要他为你们昭雪。放心吧!我们王家总有一日能摆脱谋反的罪名。

到底会是谁呢?冰儿默默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场边旁观的宫人很多,那个暗算她的人可能就藏在宫人之中。

她叹了口气,想要找出那个人,实在有如大海捞针。

一片阴影遮在她的头上,她抬头,李溶站在她的面前。她连忙起身行礼,李溶道:“那个……”

冰儿抬起头,等着李溶说下去。却见李溶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冰儿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溶咽了口口水,发出“咕”的一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尴尬地笑了。

冰儿被他逗乐了,但因为他是殿下,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咬着唇偷笑。

“那个……那个……”那个几次,仍然没有那个出来。

冰儿道:“殿下是为了马球比赛而苦恼吗?都是我的失误,害得殿下输了比赛。”

李溶挥了挥手:“那件事也不能怪你,想不到后宫还有这样的高手。”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下来。李溶看看冰儿,脸又涨红了,“那个……”

“殿下到底要说什么啊?”

李溶深深地吸了口气:“今晚初更,我在御花园等你,给你看好东西。”说罢,他立刻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冰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是什么意思?她也看过一些银字、小说之类的刻本,才子佳人似乎都喜欢相约后花园。难道安王也要和她相约御花园吗?

不会吧!

她蓦然站起身,奔进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脸上有些烫烫的,她伸手摸了摸,是脸红了吗?比手心的温度还高。

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安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起他曾施恩般地说过要立她为侧妃,难道他还不死心吗?

若真要嫁给什么人的话,还不如嫁给光王呢!

心底才生出这念头,她便对着镜子“啐”了一声。鱼冰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去了吧!不去了!

虽说是决定不去了,偏偏坐立不安。傍晚时分,四大美人又跑来东拉西扯地搬弄了半晌是非,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时时看看窗外的天色。

天终于黑了,四大美人却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冰儿忍不住道:“你们该回房了。”

飞燕一边挖着鼻孔一边道:“初更还没到,平时你都不是那么早睡的啊!难道今天你有事?”

玉环立刻道:“晚上有什么事?除非是和谁私会。”

昭君和貂婵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冰儿忙道:“哪里有什么事啊?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打马球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到现在还全身疼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好吧!我们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冰儿松了口气,看看沙漏,就快到初更了。

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刚才时时决定不去了,现在偏又有些动摇了。

她随手拿了本书,想要看看书里写些什么,看了半晌,也不知那书里写些什么。忽听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初更。

她蓦然站起身,发了会儿呆,又坐了回去。鱼冰儿,你不是一向讨厌他吗?就算是听了黄小磊的话,对他有所改观,但也只是有所改观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既然是这样,当然不能去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书上,虽说是看书,耳朵却一直在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安王会忽然冲过来吗?以他的脾气,应该过不多久就会冲过来把她臭骂一顿吧!

他却一直没有来。

一直到了三更时分,冰儿终于抛下手的书。再也等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都过了两个更次了,安王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她向着御花园飞奔,不敢正视自己心中的焦虑之情。终于到了御花园,见安王坐在一个凉亭里。他居然还在!

她心里涌起一丝奇异的情绪,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故做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还未开口,李溶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叫你初更来,为什么三更才来?居然让本王等一个宫女,你是不是欠揍了?”

冰儿眨眨眼睛,“我又没答应过你会来。”

“那你现在干嘛还要来?”

冰儿一滞:“那个……那个……”

李溶忽然开心起来:“你是不是怕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会着凉?你还挺关心我的。”

冰儿呆了呆,“我几时关心你了?别自做多情了。我只是刚好路过。”

李溶笑道:“三更路过御花园?”

冰儿咬着嘴唇:“不可以吗?”

李溶笑道:“当然可以。”他的心情一下大好,乐不可支。

冰儿看着他的笑脸,忍不住想,其实他真的不是很讨厌。“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一听冰儿这样问,李溶的脸又沉下来了:“你来得太晚了,已经没有了。”

“到底是什么?”

“流星!我从钦天监那里得到的消息,今晚二更时分,会有许多流星在长安上空飞过。现在都已经是三更了,早就没有了。”

冰儿呆了呆,流星是不祥之兆,若是别人,躲都来不及呢!这个莫名其妙的殿下,竟要她来看流星。她道:“你不怕不吉利?”

李溶道:“我才不信那些呢!天下之事皆是由人作主,上天不过是某些人打着的幌子。”

冰儿侧着头想了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宫里的女子皆是迷信成狂的,就算是不小心打破了一只茶碗,也会以为必是什么预兆而惴惴不安许久,李溶却是完全不信天命这些说法。她道:“那为何殿下生来便是殿下,我生来便是宫女呢?”

李溶便也回答不出来了,他有些懊恼,“我怎么会知道?”

冰儿抿着嘴笑了,李溶有的时候像是暴君,有的时候偏又像是孩子。

忽见天空中几颗流星划过,冰儿拍手道:“快看,还有流星!”

两人一起抬头看着天空,只见流星不断地飞过,竟有几十颗之多。冰儿不由地叹道:“好漂亮。”

忽觉手被李溶握住了。她呆了呆,侧头望向李溶,见李溶佯装看流星,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她轻轻挣了挣,不曾挣脱。李溶的手甚是温暖,被他握着,莫名地觉得心安。

冰儿便不再挣扎,今天晚上就让他握着吧!不过,只有今天晚上而已。

“鱼……冰……儿!”玉环的叫声吓得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惊天动地的脚步声飞奔进来,四大美人将她团团围住,“你居然不告诉我们,你还把不把我们当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