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他们知道你的父亲不是自杀,是至少不是自愿自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余念轻咬下唇,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腔里仿佛埋了一个□□,发出砰砰的计时声,即将引爆!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观察你,他们知道你所想知道的一切,”沈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不想你以身涉险,所以,快跑吧,余念。不要去查你父亲的死,不要去好奇任何东西。”

他话说的很含糊,但余念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内容。

沈薄算是违反了保密协议,希望她能马上逃离这个地方,至少不要和接下来的案子牵扯不清。她的父亲不是自杀,是他杀,但是这里头的□□,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应付的,甚至会和她父亲一样死于非命。

是被灭口吗?

她笑起来,笑容僵硬,比哭起来还丑。

看来是的。

那个男人是用死换来了她的平安,从一开始,他就想保护她到最后,可惜没能看着她平平安安长大。

余念的鼻尖发疼发酸,一想到她爸,她就觉得胸口被堵上了满满当当的棉花,抽气时艰难,胀闷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结结巴巴地问:“我只想知道一点,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跳楼的吗?”

“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想,是这样,”沈薄用柔软的指腹掖去她眼角的泪珠,轻声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用死换了你的命。所以,别回去,余念,答应我。”

余念闭上眼,脑中百转千回都是父亲的死——阴雨天,抵在父亲身后的枪械。她明明已经全力以赴在跑了,但还是没有赶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从高空坠落…

他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危险事件,怎么会连命都丢了?

警方知道他不是自杀,为什么不立案?是因为证据不足吗?还是怕打草惊蛇?

她必须要回去,她必须要查明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

就算余念不回去,他们也会放出一些诱饵来吸引她——现在的她,就像是在寒冬腊月中苦苦寻食的野猫,在饥肠辘辘的时刻,即使鱼罐头里混了老鼠药,她也要甘之如饴。

“我做不到,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事情。我想知道他的死因,也想为他讨回公道,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且,你最开始不就是以这个为诱饵,诱我到你的身边来吗?”

“这是我一直以来最后悔的事情,余念。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从一开始,我就会选择忘记你,不去触碰你。”沈薄抬眸,一双黑沉沉的眼直逼她的内心深处,像是要窥视什么。倏忽,他轻笑着,说: “果然是这样,我早就猜到你不会服输。既然你执意要下地狱,那么,我也只能奉陪到底。还是那句话,余小姐,你的后背,由我来守护。”

余念轻柔揽住沈薄的脖颈,她将他抱得很紧,说:“别担心,我会小心的。”

“你要记住一句话——在我喊你跑的时候,用力跑,别回头。”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为了以防万一。”沈薄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直迫她的耳廓,令她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打散了他们之间温情的气氛。

余念接起电话,问:“你好,这里是沈先生家。请问你是?”

“是余小姐吗?我是侦查局的工作人员,想约你见个面,你看有时间吗?”

她屏息以待,许久,才说:“如果我拒绝呢?”

“我们有关于你父亲的一些死亡信息,但是这些资料涉及一桩重大案件。所以想要你的协助,方便面谈吗?”

“好的,你报个地址吧。”

余念手抄下那一份地址,约好两个小时以后碰面。

她上楼拿包,关门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那枚她爸生前留给她的玉,打算一并带走。因为见物如见人,她总怕自己触景生情,所以将玉胡乱塞进抽屉里,封藏已久。

电光火石之间,那枚玉由于余念的拿捏不当,啪嗒一声掉地,碎成了两半。

她弯腰去捡,却从那些翠绿的碎块间翻检到了一行小字——连成集团。

很明显,玉不是纯天然雕琢成块的,是后期人工合成的,内部空心的壁上被人刻下了一行小字,隐瞒了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想要评论

第四十九集

第四十九集

冬天的夜空总是高一些,稀薄的雾气将冷月遮蔽,洒下细碎的月光,像是镀上了一层磷粉。

下车前,沈薄握住了余念蜷曲成拳的手掌,侧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余念微笑。

沈薄坐在昏暗的车厢内,半张脸都被深黑的影子轮廓遮蔽,原本就喜欢戴着一层假面,不喜形于色,现在看起来,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没什么。”他话虽这样说,但手间用了三分力度,紧扣了扣余念柔若无骨的五指,不肯放她离去,似不舍,也似留恋。

车内没开暖气,温度并不高。加上车座上皮质的枯燥漆味,令人隐隐觉得胸闷气短。余念觉得喉头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胸腔沉闷得几乎要发疼,她挣开了沈薄的手,温柔地说:“他们在等我。”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沈薄的指节在变速杆上扣了扣,发出笃笃的敲击声,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让你选择牺牲爱人,还是牺牲全世界,你会选哪个?”

“沈先生,你今晚好奇怪。”余念勉强笑了笑,其实她也心底发虚,沈薄的反复无常以及警方的种种行为都暗示了此番行动所包含的风险。她强装镇定,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放弃爱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可能会和爱人殉情,拯救这个世界。”

“我不会,”沈薄突然对上她的视线,这个男人的目光变得清明,敛去了从前温文尔雅的笑意以后,其中锋芒竟让人不敢逼视。他一字一句,像是要验证什么一般,说,“余念,放弃这个世界也好,苟延残喘也好,我都会救你。”

为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全世界吗?

余念心底某处忽的变得柔软,被他以话为刃,正中靶心,搅烂成一滩柔软,无法塑形,只能似一叶扁舟随心随意、随波逐流。

“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好吗?”

沈薄点了一下头,自嘲一笑:“我可以把你绑起来吗?余小姐?”

余念怕这个男人真的为所欲为,为了制止她就做出极端的事情,急忙摆手,说:“我先进去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她快步走进咖啡厅里,角落的包厢处果然有便衣警察守着位置,是个女人。

对方为了不引人瞩目,小心地出示了一下证件,然后说:“余小姐想喝什么?我点了两杯橙汁,你看可以吗?”

“我没什么挑剔的,橙汁已经够了,开始聊正事吧。”

“好的,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贺颜,之前是参与缉毒工作的刑警,这两年刚被调进刑侦局里。另一层关系,我也可以和你说明一下。我还是唐泽的妈妈,也就是沈薄的表妹。”

“你就是唐泽的妈妈?”余念的警惕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没错,久闻余小姐大名。我儿子天天念叨你,好像特别喜欢你。表哥特意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所以我就申请插手这个案子,先来跟你探探底。”

“沈先生托你关照关照我?”

“也可以这么说。”贺颜笑了笑,将橙汁递给她,说,“不过关于案件的行动,我没什么话语权,都是听上司安排,所以了解得也不比其他人多。这些是上面的人要我带来的档案,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你询问他们,或者让我来解答。”

余念点点头,她接过沉甸甸的档案,下意识环顾四周,可并没有什么人投以怪异的目光。

可能这里也是刑侦局的秘密力量所及的范畴,所以他们不怕泄密,也不怕被有心人察觉,借以生事。

余念有种近情心怯的感觉,明明千方百计想要得知的真相就近在咫尺,但她却觉得不急了,甚至是害怕揭开秘密。她强忍住指尖的颤动,紧紧捻住塑料夹,翻开第一页——入目就是一个男人的脸,他的笑容很温柔,久违的暖意瞬间击溃了余念的防备,让她在顷刻之间潸然泪下。

倒不是委屈,也不是想哭。

只是找到了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绪,与她当初认出沈薄就是她最爱的少年郎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爸…”余念嘴里絮语,抚了抚照片里男人看起来憔悴粗糙的脸。然后,她迫不及待往后翻去,第二页就是有关他的个人资料——余启亮,67年生。人前职业是记者,人后职业是特情工作者,为警方调查9.16特大毒案提供线索,于00年被迫跳楼。

塑料夹层里是两张模糊不堪的照片,应该是她爸在死前调出摄像头拍摄的。照片里面的人虽看不清,但手上的银光,从轮廓上可以分辨出是一把枪。

有人持枪逼他跳的楼,然而警方赶到时,对方已经逃之夭夭了。

“为什么不报案?”余念问。

“这是你爸生前要求的,他已经查出了一点眉目,本想将毒品案中关键人物一网打尽,却不知遇到了什么,等警方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如果那个时候违背你爸生前的意愿,暴露这是一起谋杀案,那么就会打草惊蛇,我们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那为什么要牵扯上我?我爸已经牺牲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拉我下水?原因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吧?他们没有理由因为我的好奇心而将我卷入我爸的案子里。”

贺颜抿唇,“没错,因为他们查到现在,已经大致理清了其中的脉络网。上司觉得有你的帮助,之后的行动才会事半功倍。”

余念的心底有一种难言的畏惧感油然而生,她舔了舔干涸的下唇,说:“非我不可?”

“对,接下来的行动非你不可。”

“究竟是什么?”余念浑身发寒,内心叫嚣着一个令她闻风丧胆的声音,像是沿着悬崖峭壁谋生的人,远处是望而生畏的山峦,却不得不朝上攀爬。

“这桩案子和国内的连成集团有关,毒枭在意大利的西西里岛有窝点,他们可能与黑手党,也就是与黑色势力的人是合作关系,也有自己的一套销售毒品的隐秘通道与流程。他们销赃以后将钱汇入国内的连成集团,用旗下产业洗钱,谎报销售金额与账务,甚至是置办一些投资企业,将这些来路不明的黑钱改头换面,变成正当用途。我们这边的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拿到了一些罪证,打算与国际刑警合作,而且在近日制定了新的行动方案。”

“你想说的应该不止是这些?”

“没错,我们怀疑余先生是被他熟悉的人所杀的。也就是他查到最后,发现了一点端倪…那些也有可能就是他自己身边的人。”

余念的大脑轰的一下空了,她瞬间想到了从前的事情,所有被她搁浅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不断翻新,化作无数纸屑在空中凌乱,每一张洁白的纸上都写着晦涩难懂的语句,一丝丝、一缕缕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在她爸死了以后,隔天她就被大伯带往了意大利。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她一直待在家中,从未出过门。那时候有一部分原因是她遭受打击,有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更重要的是,她的大伯根本不肯让她出房间,说是怕她走丢,但联系上这些来看…也可能是在监视她吧?

那时候她才几岁,才是对世界一知半解,连自己思想都没有的年纪,怎么可能懂那么多人情世故的复杂。

这样一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们家根本就不是想保护她,而是以一个寄养的借口,好铲除她。但最后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余念活下来了,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是他爸爸自愿去死所换取来的一切吗?

她的一生都笼罩在父亲的死的阴霾之下…

“是他吗?”余念颤抖着,问。

贺颜说:“我们查出了连成集团背后的外企,也就是余先生亲生哥哥所经营的公司,扎根在意大利。”

“你们想怎么做?”

“我们想让你回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或者帮我们抓住余启寒,也就是余先生的哥哥,我们有关于他犯罪的证据,但怕打草惊蛇,还没近身就被他脱逃。所以上面的人备了两手准备,希望先从你这边攻进去,然后和我们提供讯息。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种事情由余小姐出马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真的如你们所说,我父亲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甚至是被杀人灭口。那么,他也绝对不会信任我的。毕竟他连自己亲弟弟都能下手,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贺颜哑口无言。

余念想了一会儿,还是睁开眼,说:“我知道了,我尽力而为。能查到什么,就看你们的造化了。但我绝对不会为了你们,牺牲我自己。毕竟我这条命,是我爸换来的。”

“这个是当然,余小姐请小心。我可以隐姓埋名,做你的贴身保镖陪你一同前往意大利,那边也有人接应我们,一切就看余小姐的了。”

“别高看我,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余念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沈薄的那张脸,她轻声说,“我不可能为了这个世界,放弃我的全世界。”

余念离开了咖啡厅。

夜风很凉,她不自觉拢紧宽大的风衣。

余念弯腰望向车内,隔着一层灰茶色的车玻璃,她看见沈薄单手撑头睡着了。男人的额角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喉结微微滚动,有节奏地蠕动着,像是在反复吞咽的动作。

是渴了吗?

余念在心底腹诽,她用拇指擦拭去布满白雾的车窗,孩子气地用指尖描绘他的眉目。

不吵醒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好了。

沈薄总是担心她出事,总是担心她受伤。

那他有没有想过,如果沈薄自己出事了,她会有多害怕?

她把他卷入这桩案子来,真的是对的吗?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却因和她的纠缠与爱恋,身陷险境…

余念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她有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会让沈薄忘了她,然后一个人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再也不会回来。

她后退一步,距离沈薄的脸越来越远了。

男人被笼罩在一团黑暗之中,被层层叠叠的雾霭包裹,再也看不清了。

余念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突然闭上眼,转过身,朝反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她要离开他,一个人逃得远远的。

可能去意大利,也可能去别的地方。

她会继续查父亲的案子,也会和警方合作,但是她不想和这个男人牵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再继续连累他。

就在这时,余念的手腕突然被什么温热之物紧紧辖制住。

她猛然回头,顺着腕骨上纤长的指节朝前望去——是沈薄开了车门,半倾斜着身子,拽住了她的手。

“你想去哪里?”沈薄的语气莫名有些冷,像是怒波汹涌,一反常态。

“我…”

“你想离开我?”

余念语塞,她的确是想一走了之。

“我说过,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把你绑起来,一直困在我的身边,余念。”沈薄敛去眼底那一点冷冽的寒意,似自嘲一般轻笑一声,将她粗鲁地扯进副驾驶座里。

余念想抵抗,重重一碰车门,却发现被沈薄上了锁。

她抿唇,说:“沈先生,我想下车。”

“下车?你想离开我?”

“我做什么,好像还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余念,我不会让你下车的,绝对不可能。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也讨厌你的言而无信。”

“沈薄!”

沈薄全然不顾她的嘶吼,直接将车开到最高限速,一路驶向家中。

他握紧方向盘,指节几乎泛白,逐渐溢满青灰色。再开口时,已经全然没有先前的耐心与温柔,声音愈发冷了,“我给过你机会,在你说爱我之前,你有无数次可以逃离我的机会。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从我的身边逃离,一步也不行。这是你答应我的,余念。说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余念从来没有见过沈薄这样偏执的样子,他比她想象的要深爱她,甚至是不惜手段与代价,也要将她困在细心编织的蛛网里。

余念好似现在才真真正正看懂了这个男人——他所谓的强大与成熟,只是一层看似坚固的硬壳假象。很少有人可以破开那一层用来抵御危险的硬茧,看清他柔软却又深情的内心。

他就像是一只毒蜘蛛,将温柔与耐心都倾注在粘稠又精密的蛛网里,将牢固又危险的捕食蛛网营造得像是一个家一般温暖舒适。

沈薄蛰伏其中,等待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终于等到了余念。

他小心翼翼,以柔情俘虏她,让她置身于蛛网的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