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工夫,哭啼声,嘈杂声,越来越近。

顾安然远远看到那推车上的女子一脸的绝望痛苦之色,额头上鲜血淋漓,显然是磕伤的,不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有匪徒敢在城里伤人不成?”

要说在城外偏远地方,打家劫舍实乃寻常,他们这一路,早不知遇见了多少凄惨之事,轻易也不会再动容,可自从进入享城,入目的无不是难得太平的景象,顾安然总觉得,此地民风淳朴,就算不至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到底也要和兵荒马乱的云州不一样了…忽然见到有女子头破血流,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会儿,太阳将落未落,正是一日之内难得清闲的时候,风烟楼里的闲人也多,不多时,顾婉两兄妹的耳朵里就灌满了关于楼下伤患的八卦消息。

那受伤的女子姓路,人称路三娘,是南郡人氏,早年家里虽然不算富裕,却也是,父亲曾经做过南郡书院的教习。

路三娘自幼聪敏好学,她爹也是把她当男子教养,养到十六岁,一身的学识就算是名门世家的千金也难比拟,要说,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程朱理学,朱熹老先生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有才的女人也是备受吹捧,并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说法…

她这样有才有貌的好女人,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登门求亲的甚多,可路三娘一个都没看中,只相中了南郡书院一个书生,这书生叫程明,字谦怀,家居益州,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老母亲是变卖了家里的产业,送他出来求学的。

这个程明知道家里不易,读书非常用功,在书院里成绩虽然不拔尖,却也算是相当不错,更难得的是他生得好,不是说他相貌有多么俊美,而是他长得让人看着顺眼,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说话老成持重,没有寻常书生眼高于顶的毛病。

路三娘相中了他,那路教习最是疼爱女儿,又觉得程明此人颇为厚道,而且,这年月当官也是要看长相的,他长得好,将来出仕,肯定比别人顺利,无论如何,都堪为良配,就暗自递了话过去,程明一口答应下来,两个人没多长时间就成了亲。

一开始,二人是琴瑟和鸣,路三娘满腹学识,与寻常女子不同,也和程明有共同语言,生活的和和美美,可到了后来,程明遇见贵人,被聘为涯州刺史家公子的西席,出仕之后,借着这层关系一路高升被提拔,如今已经是一县之令,现如今举家搬迁到涯州,程家也算是风生水起了。

与此同时,路家却遭遇兵乱,路三娘的父母皆亡,只留下一个弟弟,身体病弱,日日汤药不断,路三娘有心看顾,就把她弟弟带在身边照顾,婆婆见媳妇向着娘家,心里就不大高兴,再加上嫌弃路三娘家境落败,对儿子没有丝毫帮助,极为不满,平日里更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还给儿子纳了好几房姬妾。

程明夹在媳妇和亲娘之间,到底还是觉得娘亲比媳妇要紧的多,这很正常,儿子总得孝顺母亲,在涯州,谁不称赞程明是个孝子!

一来二去,夫妻两个的感情,也就渐渐坏了…

风烟楼的老掌柜叹了口气,低声道:“虽说这婆媳之间,怎么也不能说是婆婆的错,可路夫人也不容易,听说前日她婆婆忽然昏倒,人事不省,济民堂的大夫都去看过,虽然开了方子,可汤药根本无用,后来说是不行了,治不了,这路夫人一着急,硬是背着老太太四处求医问诊,咱们享城的几家药铺,都让她跑遍,可这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治病这种事儿,也不是她有心,就能治好的,整个享城的药铺都说老太太这病没救了,甚至有些大夫,连药都不敢给开。”

济民堂?听到这个名字,顾婉脑中顿时一声惊雷——济民堂不是在大庸?怎么享城也有…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问道:“掌柜的,这济民堂的东家,是不是姓王?”

掌柜的点头,指了指对面,道:“没错,原来小娘子这外地人也知道,看看吧,那就是济民堂,别看它不像其它药铺似的,生怕门脸不大,招牌不够显眼,就是一户普通民宅,但在咱们涯州,也算是声名远播了…哎,要是王神医在,说不定这程老夫人还有救,他老人家以前可是给宫里的贵人们都看过病的,医术极为高明,也是程老夫人命不好,正赶上王神医出诊,去了大庸。”

“岂止是程老夫人命不好,这路夫人也是可怜人,她婆婆病了,咱们县令大人就把罪过都加在了她头上…”旁边一跑堂的店小二,闻言叹道,“今天上午,我去采买,路过县令大人的府邸,还看见路夫人跪在大门外呢,听说,县令大人发了话,要休妻。”

周围顿时起了唏嘘声…

第十九章 嚣张

更新时间2012-9-4 8:00:48 字数:2670

顾婉轻轻咬了一下舌尖,这才重新恢复平静,使得心底对济民堂的怨怒,消散开去——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现在的她,还没有被那位道貌岸然的神医害得伤了身体,终身不孕,她大哥也没有因为济民堂而久治不愈,落到早亡的下场,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也绝不会让这些再次发生,根本用不着动怒!

她深吸了口气,靠着窗,就见路三娘已经到了近前,那男子,把手推车停到风烟楼对面,济民堂的大门口,这男人一抬头,众人才看清楚他的容貌,很年轻,最多二十几岁,脸色苍白,很可能是路三娘的弟弟。

他的身体貌似的确不大好,面上呈现出一种极难看的死灰色,好不容易才背起路三娘登上台阶,艰难地举步,可他走到门前,还没有跨进去,济民堂中就走出两个学徒打扮的年轻人,硬是堵住门,推推搡搡,说什么也不许过。

其中一个学徒力气极大,年轻男子被推得一踉跄,一头栽倒,他姐姐也从背上滚了下来,撞在旁边的石阶上。这一碰撞,路三娘鼻血喷流,甚是狼狈,周围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那少年脸色大变,急忙扑到姐姐身上,吓得颤抖着手,用帕子替姐姐擦拭鼻血。

顾安然脸色大变,皱起眉头:“济民堂,济民堂,怎么如此耳熟…我想起来了,济民堂不是王世叔的产业?我记得王世叔仁心仁术,当年为了父亲的病情没少费心思,还说什么也不要娘亲给的诊费…怎么他门下的学徒这般嚣张跋扈?”

顾婉心里也一跳,没想到大哥居然还记得那个姓王的,对他的评价这般高,也对,如果不是对王贤民没有丝毫戒心,大哥那时又怎么会临死都不曾怀疑他…此时却不容她多想,当了很多年的大夫,所谓医者父母心,遇上这种事儿,总是很难袖手旁观。

顾婉叹息,低声道:“孙镖头,大哥,咱们过去看看。”

顾安然也点头:“对,以婉娘你的医术,别的不说,给那位夫人包扎一下伤口,大约没有问题。”

顾婉哭笑不得地摇头,大哥也太小瞧她,需要丰富经验,诊断困难的病且不说,论起治疗外伤,如今丰朝最能耐的神医薛泽,怕也比不上自己!

许是担心路三娘死在自家医馆门前,惹上晦气,济民堂里面终于有了动静,走出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夫,身边还跟着两个蓝衣服的学徒,他一出门,就轻飘飘地看了那两个闯祸的学徒一眼,“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不给我滚!

骂完,才扭头看了看路三娘的情况,不过是扫了两眼,连诊脉都不曾,他便对趴在地上,几乎吓得虚脱的少年道:“路礼,济民堂的止血散明码标价,你拿得出三十两,我便把药给你,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离开,咱们这儿是医馆,可不是善堂。”

这话一出,不只是路家兄妹两个,周围的人也暗自咋舌。

有几个看热闹的猎户,惊讶不已,忍不住出声:“什么灵丹妙药?居然敢要三十两?那得买多少金疮药,用一辈子都用不完吧…”

那中年大夫冷眼瞥过去,道:“真以为我们济民堂的秘方,和草药郎中随随便便拿出来的药粉一样?”

说完,又颇为不屑地瞪了路三娘一眼,冷笑:“程夫人,你何必跑到我们济民堂来装死,就这么点儿伤,能有多大事?”

路礼一愣,嘴唇蠕动,脸上白了白,牙齿咬紧,路三娘此时也醒转,听到那中年大夫的话,挣扎着身上拉住少年的胳膊,站起身,嘶哑着声音:“小礼,姐没事儿…”

她如今被赶出程家,身无分文,连弟弟看病的钱都没有,又上哪里去找三十两银子!路礼的目光扫向在东大街摆摊看病的郎中,这些郎中显然甚为同情他们姐弟,便立即有人顶着济民堂的大夫颇带讽刺的目光,走上前,各种草药包递上来。

可是,这些药物外敷之后,路三娘疼的嘴唇青紫,血根本止不住,还是不停地往外渗出。

路三娘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礼,算了,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本就不容易止血…”话虽如此,路三娘和路礼还是极感激伸手帮忙的郎中,要知道,济民堂是大医馆,寻常郎中可是轻易不敢得罪,他们能顶住压力,关键时刻伸伸手,已是大不易。

中年大夫冷笑:“真以为无论什么角色,都敢自称大夫?你们两个交钱还是走人,赶快做决定,别浪费我的时间!”

如今程明给了暗示,怕是整个享城的医馆都不会愿意给他们姐弟治病,就连济民堂恐怕也要给程明面子,要不然,也不至于说出如此离谱的药费,平时,济民堂的特效金疮药止血散,也只是三两银子一包而已,路三娘心里一苦,眼角便有泪珠渗出。

路礼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痛楚,他猛然抬头,大声道:“好,我给你。”

说着,路礼就从怀里拿出一颗圆润的,拳头大的珍珠,居然是罕见的血红色,在阳光下一照,那种艳红,让人目眩神迷。

周围一片惊叹声响起,那中年大夫的眼睛,顿时也一亮!

这时,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很清脆悦耳的声音——“我看,三十两用不到,几文钱足够了。”

随着这声音传来,围观的人群一阵骚乱,不自觉让开一条路,这时,路三娘身体虚脱,连站都站不稳,只是倚在路礼肩膀上喘息,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最多十岁,唇红齿白,面貌秀美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额头上佩戴着滚圆的粉色珍珠制成的‘华胜’,耳朵上戴着玉兔耳坠,衬托得她面如莹玉,眼似秋水,身上穿着彩绣貂皮袄,还有一条水红的褶子裙,外面罩着雪白的滚毛斗篷,整个人贵气不俗,十分可爱。

那中年大夫脸上一怒,一转头,见到顾婉,愣了愣,到底没有说什么,只回头看着路礼,冷道:“这药,你买还是不买?”

路三娘喘息不止,顾不上这发出声音的女孩儿,拉着弟弟的手,苦笑道:“小礼,那是三丫头给你的,不能给外人,你病的厉害,都没有当了它…姐真的没事儿…”

路礼咬咬牙,一把将手中的珍珠塞入那位大夫手中,呆呆愣愣地扭过头,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周围顿时叹息声四起,连顾婉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想说话,让顾安然一拽,到底住了口。

中年大夫面上显出几分得意,从怀里掏出一大包药粉,扔给路礼,冷道:“这是三天的剂量,里面的小包,一天两次,每次一包,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路礼伸手接住,连忙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小包药,先是给三娘喂了一半,又把另外一半均匀地敷在伤口处。

周围的人也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三娘的额头,可惜,效果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般显著,路三娘额头上的血还在渗流…

嘘——不可抑制的嘘声响起。

那中年大夫皱眉,四下扫视,“一群愚人,哪里懂医理…路礼,你等半盏茶的工夫,路三娘的伤口自然就不会再流血,行了,别围在我们医馆外面,碍着我们做生意,你们赔不起!”

他挥挥手,就让身边的蓝衣学徒下去赶人,就在这时,路三娘忽然哎呦一声,一双手捂住肚子,身子摇摇晃晃…

路礼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姐姐,惊声道:“姐,你怎么了?”

路三娘额头上汗水滴落,嘴唇煞白,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二十章 偏方

更新时间2012-9-5 8:00:57 字数:2262

路礼猛地抬头,恶狠狠瞪视那个大夫,大夫吓了一跳,被路礼看得恼羞成怒,“看什么!我们济民堂的止血散,是连宫里都时不时用的,严家军也经常采购,还能吃坏人不成!”

路三娘咬牙,拉住路礼的手:“没事儿,就是肚子有点儿难受,大概是吃了脏东西,小礼,别闹了,咱们走。”

路礼迟疑:“姐,你真没事儿?”

路三娘摇摇头。

顾婉看了看济民堂很不起眼的招牌,眼睛里嘲讽之色一闪而逝,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姐姐,我略通岐黄,如果你不嫌弃,不如让我帮你看看…入口的药,一定得千万小心,药这种东西,能救人,可一样能杀人呢!”

路三娘尚未觉得如何,周围的人群却是哗然!

济民堂那个中年大夫脸上神色不动,阴冷的视线在顾婉身上一转,冷笑一声:“哼,胡说八道!”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太多的动作,一来可能是不屑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觉得有失身份,二来,也是看顾婉衣着打扮,不像平常的穷苦人。

顾安然皱眉,扯住妹妹的手,低声道:“婉娘,咱们准备的药差不多都用完了,身上也没钱…”他们的行程极为艰难,一路上遇见不少逃荒逃难的人,顾安然和顾婉都是心软的人,没少帮衬食物和各类药品,花费甚大,还要供应镖局一干人的食宿,准备的银子离开上琅没多久就用得一干二净,典当了一部分娘亲留下的嫁妆,这才顺利到达涯州。

在家中,顾婉可以避开顾安然的视线,借口自己买药草炼制,把随身商店里购买的药丸子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使用,可在路上,她大哥根本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也就没什么机会补充药物,现如今,她的药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不过,就目视看来,这点儿外伤根本用不着多好的药物,路三娘的虚弱难受,也根本不是因为外伤。

她不理会周围的议论声,只看着路家兄妹两个,路三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看见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睛,就不自觉点了点头。

顾婉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伸手给她把了把脉,却是一怔,愕然抬头,看了路三娘一眼。

路礼虽说不相信顾婉这个最多十来岁的小姑娘精通岐黄,却还是让顾婉的表情吓了一跳,惊道:“小娘子,我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

顾婉挑眉,迟疑了片刻,一挑眉:“看来,这济民堂的止血散还真不能吃…”

这句话说出口,路家姐弟都怔住,整个济民堂门前都静默下来,那大夫脸色大变,厉声道:“小娘子,我先前看你年纪小,不肯与你计较,可是你也别蹬鼻子上脸,如果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抓你去衙门见县太爷!”

顾婉摇头,看也不看那大夫一眼,只柔声对路三娘笑道:“这位姐姐,你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你知不知道?”

路三娘愣住,脸上欣喜和痛苦的神色交叉,一闪而逝,却本能地伸手捂住肚子:“我有孩子了?可是我刚刚才…”

路三娘的话一顿,女人家的私密事,到底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顾婉安抚地拍了拍路三娘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路三娘脸上一红,随即又是一白。

那大夫此时却心下大惊,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冲上前,抓住路三娘的手腕,不过片刻,他就背上就被汗水给浸透,不死心地再次把脉,咬牙道:“怎么可能?”

顾婉冷笑:“你这个当大夫的,给病人拿药,居然不知道首先把脉,连病人有没有身孕都不问,果然是医者父母心!”

那大夫让顾婉一通冷嘲热讽,讽刺的面上又青又红,指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路三娘怔愣半晌,一把抓住顾婉的手,焦急地问道:“小娘子,我的孩子如何?不会出事吧?”

“好在刚才用药不多,尚没有大碍。”顾婉从路礼手中,拿出药包,也不打开,隔着纸包闻了闻,才递给路三娘,不屑地道,“里面有很大分量的大黄,确实对止血有奇效,不过,孕妇吃了,很容易导致流产,姐姐,你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前三个月要小心再小心,这东西可千万别再吃了。”

路三娘像碰到烫手山芋一般,一下子就把药包给扔出去。

围观的人的窃窃私语,嘈杂地几乎能穿透两条街,所有人看济民堂的眼神,都开始变得古怪,那中年大夫愤愤然一扭头,转身就要走,顾婉给孙镖头使了个眼色,孙镖头一个箭步,就窜上去把人拦住。

大夫皱眉:“你们还想如何?”

顾婉盈盈而立,半点儿不气恼,斯斯文文地道:“大夫,你开错了药,赔偿先不说,人家的药费,你总要还吧。”

旁边的小商贩也跟着起哄:“就是,药开错了,最起码也得把药费还给人家。”

“还济民堂呢,真给王神医丢脸!”

那大夫板着脸,努力不让自己肉痛的表情显露出,一甩袖子,把那血红的珍珠扔给路礼,故作不在意地道:“听着,你姐姐的伤,如果不治疗,后果自负!”

路礼手里握着珍珠,左右为难,这享城最好的医馆就是济民堂,再说,他们姐弟得罪了程家,别的医馆,就更不愿意给姐姐治伤了…

路三娘扭头,看着顾婉,很诚恳地道:“小娘子,你看?”

顾婉摆摆手:“小伤而已。”说着,她便走到旁边一个小摊贩前,笑道:“大娘,你这葱和蒜怎么卖?”

那大娘莫名其妙,最后还是让顾婉花了两文钱,从她的摊子上抓走一大把蒜瓣,还有两棵葱。

周围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的,济民堂的中年大夫更是忍不住皱眉,想起刚才的事情,对顾婉却是忌讳三分,“小娘子,你何必多管闲事,跟我们济民堂过不去!”

顾婉只是看他一眼,笑道:“这是什么话!医者父母心,你们济民堂不治病救人,难不成还要拦着别人?”

她口中笑谈,动作却不停,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儿干净的纱布,又拿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将大蒜内膜剥下来。

走到路三娘身边,用纱布替她把伤口清理干净。

济民堂的大夫脸色红红白白半天,哼了一声,一扭头,抱着胳膊冷笑:“路礼,路三娘,随你们怎么折腾,我到要看看,怎么用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止血药使!”

第二十一章 授业

更新时间2012-9-6 11:05:31 字数:2445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见顾婉在路三娘额头的伤口边沿处,用手指捏了一下,接连变换数次指压的位置,然后把大蒜内膜轻轻地贴上去,紧接着又贴了一层,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本来怎么也止不住的细流,居然渐渐停住。

那卖葱的大娘愕然:“…啊?我这蒜瓣的效果,竟然比济民堂的止血散也不差了…”刚才上止血散的时候,大家都看着,效果并没有这般好!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三十两银子的止血散和几文钱都用不了的大蒜,这对比太鲜明!鲜明到就连那位大夫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顾婉失笑,其实差得远,这大蒜内膜只是起到一个创可贴的作用,实际上止血,是她指压的效果,刚才济民堂的止血散,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然,这话她肯定不会说。

顾婉轻飘飘地看了济民堂的大夫一眼,对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道:“如果伤口不大的话,贴贴这大蒜内膜,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周围的人连连点头,这个年代所有人都是敝帚自珍,许多很简单的常识方子,都是家传秘传,根本不会让外人知晓,那些当大夫的,就算知道一些简单易行还便宜的药方,也轻易不会透露——若是透露出去,药铺里昂贵的药物,还有那个片瓦遮身的小民会去买?

一时间,大家看顾婉的眼神便和刚才不大一样。

顾婉又把纱布缠成一团,沾了些许葱叶内膜的汁水,替路三娘把鼻血止住,笑道:“没事儿了,这几天伤口别沾到水,放心,不会留下疤,我再给你开一副药,喝了对姐姐的身体有好处。”

药?路三娘咬了咬嘴唇,脸上现出几分为难。

顾婉知道她是担心药钱,干脆也不开方子,挑挑眉,“放心,都是很常见的药,这里就有。”

说着,顾婉就再几个卖药的郎中摊子上挑挑拣拣,捡了几味药出来,都是生姜,山药,白术之类寻常药材,她根本不用称,手上稍微一掂量,就能拿准分量。

所有的草药加在一起,也就三十文钱,顾安然赶紧掏出荷包,先给垫上,路三娘姐弟两个讷讷半晌,没有拒绝,只是,路礼无论如何都要写下借条,说是等来日他赚了钱一定还。

顾安然没有推辞,路礼有手有脚,几十文钱,总不至于还不上。

“有几味药,尚需要炮制一下。”顾婉四下看了看,从旁边炊饼的老大娘那里,用三文钱买了点儿炭火,又从对面风烟楼借来铁锅一口。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药材清洗干净,点燃炭火,把锅热好,挑出几味药,扔进锅里,开始翻炒…

几个郎中都瞪大眼睛看着,就连那位济民堂的大夫,也面色凝重,老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

“难不成,这就是炒炭?”其中一个草药郎中见顾婉手法娴熟,皱眉沉思半晌,猛然一惊,大叫道。

顾婉有些惊讶,手下不停,回过头看了那郎中一眼,见他穿的衣裳打着补丁,却还干净,面白无须,大约三十岁左右——这炒炭法很早就存在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里就有说到,不过,经过多年战火,早已经散佚不全,这类书,大概也只有世家望族的藏书楼里可能有藏本,还不一定齐全,如今大多数郎中,可不知道炒炭这种炮制中药的法子。

这郎中见顾婉看他,连忙低下头,讷讷道:“…小娘子,我不是有意偷学…”

此时各种炮制药材的方法,有很多都是不传之秘,别看现在有个别大夫也知道用炒炭法炮制药材,可是,各人方法都不同,什么药能炒,火候怎么把握,这里面相当复杂,都属于密不外传的秘法,外人若要偷师,那绝对是遭人鄙视的。

不过,顾婉虽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她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三十几年,各种如今在丰朝千金难得的秘籍,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各种知识,也是只有不想学,没有学不到,对这些早已经不在意,这会儿见那郎中发窘,笑了笑,干脆出声给他讲解,哪种药材可以用炒炭法炮制,怎么掌握火候,都有什么效果,等等,一边说一边做示范。

几个郎中大喜,都拼命记忆,生怕自己漏下点儿东西,一点儿都不因为顾婉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就不好意思求教。这个时代,人们都很相信夙根,相信天授,对少年天才,并不会觉得奇怪!

不多时,几味药都已经炒好,虽然都是一锅出来,但颜色和焦黑的程度却各不相同,看得几个郎中啧啧称奇。

“小娘子这一手,单论对火候的把握,可真能算是超凡入圣!”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显然是对药理很了解,一眼就看出,经过顾婉的炮制,这些寻常药材的药性更缓和,还有几味药止血功效大幅度提升。

顾婉也不谦虚,她现在炮制药材的手艺,一点儿都不比在二十一世纪,给她家院长打下手的时候差了,就是年纪小,力气单薄,火候控制的还不够精微。

在人们不知不觉当中,那个大夫早就不见人影,济民堂也大门紧闭,顾婉目光中别样的光彩一闪,心下叹息,一振手中的铁锅,把里面的药材倒在早备好的瓷罐里,低声对路三娘姐弟交代了几句药材晾晒贮存,和煎药时的注意事项,又让她回去放宽心,多吃点儿清淡的东西,就不顾挽留,也不理会那姐弟俩的感激,对顾安然和孙镖头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去。

回到风烟楼,已经是华灯初上,顾婉和顾安然也累得很,随意用了一些点心,便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镖队就要继续赶路,争取一个上午就能赶到目的地。

本来顾安然还想要拜访一下济民堂,毕竟,王神医曾经和他的父亲是至交,后来想了想,王神医不在,他又不认识二当家王贤仁,济民堂其他的大夫,又着实没给他留下好印象,就自己打消了念头。

顾婉知道之后,再一次觉得,他们先来涯州的主意大妙,不说别的,现在这济民堂已经给自家大哥留下了很恶劣的印象,就算一时半会儿,还影响不到大哥对那位王神医的观感,但总要在大哥心里留下印记,以后王贤民还想骗大哥,总不会那么容易了。

想到此,顾婉心情大好,连数月旅途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可惜,顾安然没有他宝贝妹妹的好心情,反而愁绪满怀——虽然平安来到涯州,挺值得高兴的,可是,他们已经没钱了!

顾安然数了数手头的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还有十三两!如果是平常,绝对够他们兄妹两个生活许久,但像安家落户,就这么点儿银子,连几样像样的家具都打不起啊!

…难不成,还要去典当娘亲留给妹子的嫁妆不成?若真沦落到那种地步,让他这个顶门立户,做大哥的,可怎么有脸见九泉之下的双亲!

第二十二章 管家

更新时间2012-9-7 8:01:39 字数:2450

这一次,顾家两兄妹举家搬迁,择定的定居地点,是涯州兴元县,距离享城也就三十多里的路,因为毗邻涯州刺史府所在的‘阳晋’,小城颇为繁华,可以说是涯州最繁荣的县城之一。

顾婉从商店里买了一张当地的地图,看过之后,马上就确定了位置,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说服她大哥。

“我看了郭爷爷外甥的信,兴元县依山傍水,南面就是大周山,风景秀丽,他给咱们看好的那块儿荒地,在石岩县东南,大周山脚下,虽然听说道路崎岖,不大好走,可现在兵荒马乱的,闭塞不是坏事,而且,土地足有三十顷,咱们村子要迁来的只有三十六家,怎么也够用了。”

顾婉拿着红豆糕,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默默计算,对即将到达的新家,颇为憧憬。

坐在舒适宽敞的马车上,顾安然倚着靠垫,眉头紧锁,神情恍惚,似乎根本没有听自家妹子说话。

顾婉见他一副很发愁的样子,连手边的书居然也读不下去,不觉失笑:“大哥,郭爷爷他们舍不得咱们村丰收的粮食,也舍不得家业,想要过来,还得等一年,有一年的时间,足够咱们想办法安家落户了,你啊,少为这些发愁,还是想想怎么进入集贤馆读书吧,我听说,顾师的要求可是非常严格,考核更不会墨守成规,很多名门世家的公子,他都不肯收…别以为你和人家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家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顾安然苦笑,伸出手指头在妹子光滑如雪的额头上点了点:“你个死丫头,明知道大哥紧张,你还吓唬大哥!”

顾婉眯了眯眼,笑着给顾安然捧了一杯茶水赔罪,心下却略有疑惑:“我听说顾师早就不问世事,怎么忽然就到了涯州,还开办起集贤馆来…”

顾南顾一清,今年六十有三,可成名却已经足足五十年,就连他的大弟子岐山先生刘钧,刘静安,如今也是名满天下。

早在十年前,顾一清就有感于天下将乱,隐居在蓝苍山,闭门谢客,再不理会世事,一直到两年前,沐家仅有十六岁的沐家七公子,沐延昭,亲往蓝苍山,与天蓝别院中和顾一清恳谈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之后,顾一清就忽然决定前往涯州,创办了集贤馆。

当然,沐延昭和顾一清的相会,属于秘闻,别说前世顾婉不知道,今世她照样不知道。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无论原因如何,于顾婉的大哥来说,总是好事,前世集贤馆出来的人,可以说绝对占据庆朝朝堂,大部分高位官员都出于此,能进入集贤馆读书,前程绝对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