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七去见刘衎,顾婉直奔陈文柔那儿。

进入热气腾腾的屋内,顾婉让下人端了水来洗洗脸,洗洗手,才进入内室,一进屋,就看见陈文柔侧卧在榻上,正笑盈盈地逗弄两个小娃娃。

两个女娃极小,比当初的顾玥估计都要小上一半,可看起来精神头却挺好,都醒着,睁着漆黑的,闪亮的眼睛,可爱极了。

陈文柔笑眯眯地招招手:“来,婉儿,见见你师妹。”

顾婉失笑,她终于有了俩师妹,在陈郡主所有的弟子里面,她的年纪是最小的,其她十三个师姐,年纪都比她大很多。

当初陈文柔都说,自己是她的关门弟子了。没成想,世事难料,一转眼,就又冒出来两个小豆丁。

顾婉小心地拿起娃娃的手,小姑娘的指甲细如丝线,小手软绵绵的,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弄破,这种触感,她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每一次,都奇妙至极。

“哎,两个都是女儿,我和刘衎,怕没有儿子命了。”

陈文柔到底略有一点儿遗憾,她和刘衎的年纪都太大了,能有这一胎,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想再生儿子。

虽说话里有些遗憾,可顾婉看陈文柔的脸上,却充满了喜悦,一点儿都不曾有遗憾的意思。

刘衎更是欢喜无比,沐七去书房找他的时候,就看见一桌子的纸张,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儿,旁边放着《周易》,显然是在给他家宝贝闺女选名字,不由笑谑道:“师父,咱家小师妹的名字哪能这么早起,要晚一点儿起名才好。”

刘衎一拍头,恍然大悟:“对,小七你提醒得好,晚点起名,孩子好养活…先找个小名叫着,嗯,就见阿平,阿安,我也不求别的,只愿他们平平安安就好。”

沐七一怔,脸上的笑渐渐收起,眉眼也柔和下来,新的生命,总是能带给人安慰的,尤其是在他们失去很多的时候。

这一次由陈昊而起的瘟疫,夺走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其中,也包括他的四哥,沐延晔!

这一次,虽然死亡人数不少,却也有很多人逃脱大难,沐延晔却没有。

他死了,死在涯州老宅,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五哥,襄王沐风在。

不知道四哥会不会觉得难过,他的亲生兄弟们都不在身边,他的结发妻子,红颜知己,也不在,只有一个义弟陪伴他最后的行程,还是他小时候颇看不起,从没有当回事儿的弟弟。

沐七叹息,陪着刘衎说了会儿话,看着他兴匆匆地去万佛寺找高僧给他亲手制作的两个银项圈开光,又把自家娘子留下陪伴陈郡主,才一个人离开刘府。

站在大街上,四顾茫然,赶车的小厮不敢催促,任他在刘府门前立了许久。

“走吧,进宫。”

沐延晔的尸体,已经由涯州送到京城,想必沐延旭已经看到了,他这个做弟弟的,就是在不乐意,也不能当不知道。

死亡能把一切罪过掩盖,生前的怨恨,也随着他的死亡消失了。

沐延晔犯下的错误,没有人再提起,人们想起来的,只有他的好处,世家子弟中,伤心难过之人还颇多,甚至有几个大名士,为悼念他而赋诗。

他的葬礼,办得很低调,并不张扬奢华,该有的礼数,却是齐全的,薛莹也来了,这个早就与他和离的女人,甚至带着两个女儿,还为他穿上一身孝服。

颖儿姑娘却是没到,顾婉知道为什么,此时颖儿姑娘的肚子已经大得遮掩不住,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跑出来见人!

一切都过去,生活重新归于平静。

顾婉再一次过上了她平淡如水的王妃生活,每日除了家务事之外,就是到陈郡主和方素那里消磨时间。一个顾玥,再加上两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几乎占据了顾婉所有的时间,连陈文柔都笑自家的爱徒,说她将来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顾南和顾安然都尚未回来,虽说瘟疫这事儿过去了,可和达瓦族的谈判,尚在进行中,桀骜本不是一个轻易肯妥协的人,至少一时的失败,远不足以让他安生下来。

其实,按照洛红缨的想法,如果不是瘟疫闹得太严重,他们实在不该和达瓦族议和,应该借此机会,好好让桀骜吃一点儿亏,奈何瘟疫不挑人,无论我方的将士还是敌人,都有感染的可能,再加上庆朝的准备也不充分,沐延晔又把军队给搅合得一团糟,洛红缨想重新掌控军队,也费了一些周折,只有忍痛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不过,这次代价如此惨重,沐延旭憋着一肚子火气,桀骜正好撞到头上,他可不想对方好过,虽说不想打,可还是命令洛红缨带着兵马在草原边上晃了晃,那些兵器,粮草,也堆积成山,兵士们日日操练,从不间断,气势如虹,威慑力也十足。

使团的任务,便是狠狠地扒掉桀骜一层皮,至少让他焦头烂额。

这事儿是顾南的强项,他虽然病了,却是坚持不肯回来,顾安然身为弟子,总不能不侍奉先生。

顾南的任务进行得还算顺利,经过三个月的反复商讨,各种手段频出,桀骜终于是熬不住,把沐延旭提出的所有条件都答应下来,再不提岁币的事儿不说,不但对庆朝称臣,主动每年进贡上好马匹三千,牛羊无数,其他珍宝更多,马匹的数量虽然少,可能抠出三千匹,也算不错,毕竟以前达瓦族连一匹马都不肯往庆朝卖的。

主要是实在扬眉吐气啊,沐家和桀骜对抗了这些年,这还真是头一回‘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沐延旭能不高兴?

见满京城兴高采烈的,顾婉忍不住感叹,说来,这事儿的经过虽然不大好——沐延晔私自出兵,陈昊不顾百姓死活,招来瘟疫——但是结果,其实还是不错的。

她偶尔也忍不住想,如果沐延旭要论功行赏,这一次究竟谁的功劳最大?

不管怎么说,庆朝总算暂时压服了达瓦族,其它细枝末节,便不必过多计较,等顾南和顾安然回来,肯定少不了他们一小份功劳在。

第二百零三章 中元

顾婉去定州的事儿,京城里大部分人家都不知道,只知她是随沐七回了趟涯州老宅,如今回京,和亲近的人家也有数月未见,免不了下帖子邀人饮宴。

在大庸,贵族人家宴饮交际,本就是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家里热闹了一阵,顾婉才想起来,她还没给她家那俩师妹准备礼物。

因为是两个小姑娘,同卵双生,虽说才出生,却已经看得出两个小娃娃长得一模一样,顾婉索性就做了一堆一个款式,一样颜色的衣裳鞋帽。

小孩子的东西比成人的还要难制些,用料要仔细,也不能有线头,顾婉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地做了小半个月,才做出四套来。

两套连体的雪白的兔子装,短短的尾巴,梅花的套在小脚丫上的鞋子,只有肚子上小心绣了不同的名字。两套粉红的层层叠叠的小斗篷,看着也煞是可爱,边边角角都绣了q的小猫小狗图案,颜色鲜艳,显然能讨小孩子喜欢。

顾婉尽了不少心力,把几套衣裳往刘家一送,不说陈文柔,就是刘衎自己,都眼珠子发亮——所谓萌物,果然是古今中外,男女老幼通杀!

送了礼物之后,顾婉闲来无事,就成了刘家的常客,虽然她以前也没少去,但却不像现在这般,哪一日不去看看就浑身不自在。

陈文柔家添了两个宝贝闺女,虽说有奶娘照看,可陈家郡主近乎全能。却是没养过孩子的,对着两个软绵绵的小东西各种手忙脚乱!

顾婉就喜欢瞧自家师傅的乐子,见她和舅舅都是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对上女儿就变成了傻爸爸。两个小丫头笑一笑,一双父母就能乐上半天,两个小娃娃一哭。这两个在外人面前智计无双,堪比神仙的能耐人,顿时就变成了傻子呆子,顾婉就不只一次瞧见刘衎挤眉弄眼,扯耳朵,揪头发,做出各种怪样儿只求闺女不哭——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做出怪模怪样来,哪里能见人?偏偏俩小姑娘似乎就吃这一套,到弄得刘衎颇为得意!

……

永徽元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顾婉一家子已经都换上了秋装。

今日要祭祖。沐家虽是皇族,可在涯州这么多年的规矩,却也是不好改的,顾婉和沐七一身正装,陪同万岁爷,正正经经地拜祭了祖先,然后就相约一起逛街。

今天城里作法事的人家特别多,顾婉和沐七坐着车,一路上撞见好几拨僧人道士。他们两个虽说对鬼神之类不曾深信,到也觉得这样的热闹场面满有意思的,正好赶上城东一土财主纪家做法会,俩人饶有兴趣地挤在围观的人群里瞧了半天。

王府的几个侍卫,为此担惊受怕,流了一身的冷汗——他们家王爷平时挺体恤他们。轻易不出乱子,不喜欢往人堆里钻,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似乎比以前放纵许多。

只是,能跟在沐七身边的,脑袋转得都不慢,想到最近七王爷遇到的杂事儿那么多,心里不痛快也正常,只有自己提高警惕,到底没有出声扫了两位主子的兴致。

沐七和顾婉看热闹,京城里像他们这般无聊的人也不少,两个人没站多长时间,就见旁边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一手拎着酒壶,喝一口酒,念一句诗文——‘四孟逢秋序,三元得气中。云迎碧落都,章奏玉皇宫。坛滴槐花露,香飘柏子风。羽衣凌缥缈,瑶毂辗虚空。久慕餐霞客,常悲集蓼虫。青囊如何授,从此访鸿家。’

顾婉挑眉——这人的文采不错,诗文作得挺好。虽然顾婉本人不会作诗,鉴赏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这人的诗文,放在集贤馆,至少能排在前十名,还得是和那些擅长诗文的相比。

她仔细一瞧,那儒生也就二十七八岁,气度不凡,看衣着打扮,十分寻常,到不像是太有钱的人家,当然,也不至于太差。

一般学问很好的年轻才子,家事都不会差,至少也衣食无忧,还得有些机遇,否则,连饭都吃不上,又哪里有力气读书。

这时节文化知识是由世家大族掌握着,一点儿都不错,就像顾家,除了顾安然和顾婉这一支之外,一直发展不起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底蕴不够,没有获得知识的渠道。

上辈子顾家兴旺,还是因为顾婉那个婶婶得到了刘燕的遗产,里面的藏书众多,就连顾媛,都因此被称为大庸第一才女。

沐七显然和自家媳妇是一样的心思,也扭过头去,结果一看,眼睛里就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他。”

显然,沐七认识那人,但他并未打招呼,反而拉着顾婉避了开去。

顾婉惊讶地扬眉。

沐七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人有个毛病,一喝酒就爱啰嗦,咱们好不容易清闲,还是别与他纠缠为妙。”顾婉莞尔,由着沐七牵着他的手转身离去,想必他们身边那群侍卫该感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熟人了。

两个人慢慢悠悠地挤出人群,刚走了几步,顾婉就听见刚刚吟诗的那人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道:“我为什么要参加科考?去给那帮子龙子凤孙当枪使唤吗?那位万岁爷年纪不小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底下至少有两个弟弟想挑事,沐家宗族里也有人不安生,这时候入局,岂不是找死?”

他的声音不大,在这热热闹闹的人群里,除了顾婉这个耳力超常的,大约也只有他身边的人能听得到。

顾婉脚步一顿,心下惊讶——朝野上下,明明一片平静,沐家在各个皇族里,也算是比较和谐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么一句,顾婉的心情便不大好,她怎么会忘记,当年沐延旭可不是个长命的皇帝,而且至死都没有一个皇子出生,那时,为了皇位,有一阵沐家可是乱七八糟的,后来皇弟信王登上王位,世家被打击得很严重,就连她舅舅家,也受到了些牵连。

第二百零四章 热闹

想到当年刘家的衰败,顾婉眉宇间不由染上一抹愁绪。

“婉儿?”

“没什么。”顾婉抿了抿嘴角,任由自家的男人握着自己纤细的手,并肩漫步于街头。

世事无常,也只有顺其自然,再说,上一世沐延旭没有儿子,不代表这一世依旧没有,上辈子早早病故的沐七,还不是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就算沐延旭真的无子,沐家宗族里合适的孩子有得是,过继一个,想必也没太大问题,退一万步说,便是信王登上那个位置,也并非糟糕到无法忍受,这一世,沐放死得晚,还有沐七在,舅舅也身体健康,还有两个小女儿,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

信王哪怕只看自家七弟的面子,也不会让自家舅舅太吃亏。

俩人一路逛街,看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兴致来了,顾婉也买了一串糖葫芦啃着吃,还和沐七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吓得周围的侍卫们花容失色——沐七虽然不是皇帝,可他到底是个王爷,平日里就是吃点儿茶点,也是由专人负责,从选料,到用水,必须查验清楚,哪能随随便便在外面吃东西!

奈何今日王爷、王妃都和往日的平和不同,任性许多,他们也没辙。

路过成衣坊,是大庸三大衣坊之一的锦绣,顾婉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你朋友送洛姐姐的那衣裳,是不是锦绣制的?”

沐七一脸迷糊,他穿衣裳并不讲究。又多是家里人自己做,这时节成衣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想要分辨,只能看用料做工之类。不是行家,可看不出来。

顾婉显然是个行家,在大庸上流社会混。主要圈子还是世家的人,这点儿眼力,就是基本功、

偶尔闺蜜们聚会,在座的都是世家贵妇,能聊什么?即使是这个女人并未被礼教束缚的年代,她们聊的,也多是衣食住行。丈夫孩子。你可以让你的丈夫孩子穿自家针线上人做出来的衣帽鞋帽,可遇见十分有名的成衣铺子里出来的东西,你却不能不认得,要不然,肯定会闹笑话。

顾婉当时穿过那件儿裙子。自然能认得出,就是锦绣坊的东西。

果然,顾婉一问,那老裁缝就想了起来。

“没错,就是我做的,那衣服用料极贵,我记得特别清楚。”老裁缝笑了笑,感叹道,“当时来找我的是个小伙子。我跟他说,那样的衣裳挑人,最好是姑娘来亲自试穿,他死活不同意,我还有些担心,怕砸了招牌。”

说着。老裁缝的眼光落到顾婉身上,摇摇头,“要是你穿,那衣裳瘦了些,不大合适。”

顾婉顿时笑了:“老师傅好眼力,不知师傅能不能照样子再做一件,那一件儿本是拿来送人的,被我不小心刮坏了。”

奈何锦绣的衣服,一向是一个样式只做一件,顾婉给多少银子,那老师傅都不肯砸自家的招牌,再做 第 204 章 贤馆的图书室里了?”

仔细看了看,俩人齐齐失笑。

顾婉更是哭笑不得,乍一看仿佛就是大庸的诸位大名士的画作一起出现,仔细一看,原来是赝品。

更不要说,里面还有一幅——‘夜宴’,字是顾南题的,里面的人物是刘衎和另一位名士郭含章的手笔,桌椅饭食,明显带着擅长工笔的高文的痕迹,最奇妙的是,天上飞的一行大雁,竟然像是顾婉画的。

顾婉的画,虽然流传不广,可在大庸某些名家眼里,也算是登堂入室,而且画风独特,很有了些名气。

“不简单!”的确是不简单,能瞒过顾婉和沐七片刻,这赝品就算是相当精致的,何况,虽然是赝品,却并不比正品差多少。

尤其是最后一幅‘夜宴’,竟然能取各家所长,只这幅画,识货的人怕是黄金百两,也肯买。至少,顾婉就很想掏钱。

到是卖画的人一见是她要,随手塞过去:“白送,白送,赶紧走吧。”

沐七和顾婉面面相觑,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个把脸涂的黑不溜秋的男子,竟然是‘书画双绝’白玄清,御史大夫唐荣的女婿,顾婉师姐唐娟的丈夫。

“您这是?”

“咳咳。”让熟人给认出来,白玄清脸上一红,讪讪道,“玩玩而已。”

顾婉忍不住大笑——闹了半天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拿那些大名家开涮。怪不得唐娟提起自家男人总是哭笑不得,闹了半天,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见他不好意思,两个人也就没多呆,人家乐意画出一堆赝品来闹着玩,又没有落款什么的,他们何必多事儿!

不过,顾婉还是决定有空去找师姐聊聊天,去瞧瞧这位书画双绝的大能人平时还有没有更惊悚的新作。

……

今日是中元。

夜,月光明媚,是个大好的晴天。

看着街面上提着河灯四处乱跑的孩子和少女,沐七带着顾婉逛了一整日的街,天黑之后,忽然来了兴致,拉着顾婉一起去凑热闹。

顾婉前世曾经放过很多次河灯,每一次感觉都不一样,记得上一世成亲之后的前几年,她都是与荣淮安同行——大庸溪水河畔,跳动着数不尽的烛火,宛如漫天的星光,就连河岸上隐隐升起的烟雾,也充满了柔情蜜意。

那样的时光,是极好的,但也只是头三年而已。

红颜未老恩先断,在那之后,与荣淮安一起放河灯的,便只有他的青梅竹马一人,至于顾婉,每次看着静静的河面,总是会有莫名的悲怆感。

沐七买了十几只河灯,一盏盏点起来,走一步,就放上一只,河灯入水,他的脸色严肃,顾婉很少见到他这般沉静的脸。

顾婉叹息,原来,他还是不能释怀,也是,陈昊也罢,沐延晔也罢,他们错得再厉害,也还是沐七的亲人。

盏盏荷叶灯在河水中越飘越远,果然是纸船明烛照天烧,十分壮观!

顾婉和沐七手挽着手,并肩站在河边,目送满河的灯烛顺流而下,河边人很多,但此时大家仿佛都屏气凝神,宽广的河岸,一时间竟是静寂无声。

沐七见自己放的河灯,顺顺利利地飘走,灯光始终闪亮,目中的光芒,终于略略柔和了一些,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家媳妇的柔荑,低头笑道:“好看吗?”

“嗯,很好看。”顾婉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走了一整日的路,她也有些累了,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熟人。

竟然是唐红。

这个女子也在放灯,还很虔诚地跪坐在地上,双手合什,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怎么把她给忘了。”沐七蹙眉,他还记得,这个唐红是陈昊的人。

只是,她是齐东侯李元茂的小妾,又是御史大夫唐荣的女儿,再加上陈昊之事,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沐七和顾婉回京之后,即使想起了她,恐怕也并不打算把这人怎么样。

也许是注意到顾婉和沐七的视线,唐红竟然站起身抬头,向着二人走了过来,顾婉蹙眉,见她眉眼比往日成熟许多,本来柔美艳丽的五官,竟然有些憔悴,想了想,也就不曾避开。

唐红径直走到顾婉和沐七身前,她有一双金莲足,挺漂亮,走起路来婀娜多姿,盈盈拜下的姿态,也显得极为柔弱。

“见过王爷,王妃。”

顾婉伸手一托,听了她的称呼,忍不住四下张望——

就在她扭头四顾的同时,唐红却脚下不稳,一下子冲着她倒过来,顾婉本能地伸手想扶住她,可沐七却忽然飞起一脚,侧踢在唐红的腰上,踢得她一个踉跄,哐当一声倒地不起。

“啊!”

周围顿时惊呼声四起,众人看沐七的眼光,都变得有些古怪,毕竟,那唐红只是个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小女子罢了。

却没想到,众人的指责声还没出口,那个大家眼中的无辜受害者,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朝着顾婉扑去。

这时,众人才借着烛光,看见她手里锋利的短刀!

第二百零五章 典籍

唐红疯了似的,举着刀疯狂地朝顾婉扑去。

顾婉也是吓了一跳,周围人群太多,她连躲闪都困难,沐七也被吓得四处乱跑的人群束缚了手脚,一时间动弹不得。

只是唐红毕竟身量单薄,力气也小,顾婉稍稍避了避,她那一刀只擦破了顾婉的右臂。

这时,旁边气得脸色铁青的侍卫才扫开周遭的人形障碍物,上前一脚把唐红踹倒在地,又上来两个人,拿绳子粗鲁地捆住她的手脚。

唐红脸色涨红,看着顾婉的目光,却并没有多强烈的怨恨,只有浓重的不甘心,咬牙嘶声道:“公子说,他要你陪葬,现在他死了,你为何不死?”

顾婉一怔——原来唐红这样的女人,竟也会真心喜欢上一个男人!只不过,陈昊怕是没把她当一回事儿的。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郎君,您怎么了?郎君?”

顾婉和沐七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月白儒衫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捂着咽喉倒在地下,他眼睛圆睁,面色青紫,胸腔里发出一阵阵拉风车一般的咆哮声。

这人很眼熟,虽然换了衣服装扮,顾婉还是看出来,这人竟是白玄清。

他身边站着一个黑衣裳的小厮,已经吓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好,白玄清发作的速度极快,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他就开始翻白眼,眼瞅着要晕死过去。

顾婉连忙上前,贴在白玄清的胸口听了听,见他已经完全没办法呼吸。急忙让负责驾车的侍卫将她车上的药箱抛过来。也是王府的侍卫功夫好,要不然,等穿过人群,往返一次拿到药箱。白玄清恐怕早没命了。

药箱里面的药粉不少,也有两样治疗喘急的,顾婉随手打开一只瓷瓶。倒出些药粉在白玄清鼻子前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吸入药粉,反正症状一点儿缓解的意思都没有,顾婉蹙眉,眼见白玄清牙呲目裂,嘴角青黑,不能活了,她也顾不了太多。把药箱里一只橡皮管拿出来,将白玄清的头向后面一按,托起他的脖子,就将橡皮管朝着他的咽喉里插去。

“你干什么!”

旁边的小厮吓得尖叫,扑过来就要阻止顾婉。让沐七一把拦住。

顾婉皱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把插管插入,口中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不安静些,打扰到我,你们家郎君被我不小心弄死,到时候师姐怪罪,我先扒了你的皮。”

那小厮顿时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也不再挣扎,双目红肿,看向顾婉的目光,却更是凶狠。

顾婉终于把橡皮管插了进去,又抓过沐七:“快,吹两口气。”

两口气吹进去。白玄清的脸色好了很多,扭曲的面孔也恢复平和,神态舒缓,顾婉挑眉,把橡皮管抽回,扔箱子里准备回去消毒。

白玄清咳嗽了两声,瘫在地上,他那小厮这才破涕而笑,抹了把眼泪,吱唔道:“郎君,你可吓死阿坤了,要是您有个好歹,阿坤可怎么和娘子交代!”

白玄清翻了个白眼,从地上爬起,勉强站好,冲着顾婉一揖到地,笑道:“早请说王妃医术精湛,本以为是世人谄媚夸张,不曾想,王妃的医术,比传言中更厉害得多,这一次若不是得遇王妃,清恐怕已经魂归黄泉了。”

话虽如此,可他行止洒脱,竟似是完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别人要是得了这种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病症,就算不整日愁苦,恐怕也免不了怨天尤人,他却不同,脸色虽然难看,气息也有些不稳,但眉目舒展,唇畔含笑,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

顾婉失笑,拿了一瓶药粉递过去:“你的病怕是治不好,不过,控制还是能控制住的,这瓶药粉你随身携带,若是呼吸不畅,就吸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