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庸的社交圈儿里,燕国公家的九娘,纵然算不上出类拔萃,却也不是默默无闻的人物,据说她熟读四书,尤其擅长书画,曾经在燕国公大寿之时,献上万寿无疆四个大字,连当朝名士,也夸赞她不让须眉。

如今,这么一个天之骄女,也沦落到充入教坊的地步,顾婉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沐七一伸手,揽住妻子的肩,随手放下车帘,低声道:“怨只能怨她没投到好胎。”

顾婉苦笑,是啊,享受了家族给的荣华富贵,自然就要承受家族带来的灾难,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回到王府,沐十一亲自开大门迎接,一看见顾婉和留哥儿,就激动得泪流满面,沐七哭笑不得,现在在王府里,他媳妇和儿子的地位,可比他还高得多。

两夫妇先召见安抚了留守的下人们,问了问,见王府并未出现大的纰漏,才换了衣裳进宫去见帝后。

一进宫门,顾婉就目瞪口呆——虽然她知道两拨人马在皇宫进行过激战,但情况明显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精致的屋舍都成了废墟,到处是刀斧留下的痕迹,宫墙上青黑色的血,尚没有清洗干净,随地铺满了精美瓷器的碎片儿,名贵的花草都被弄得七零八落,连正在收拾东西的宫女太监的脸上,都残留着惊惶。

人也少了很多。

顾婉和沐七一进宫门就分道扬镳,一个去大兴宫,一个去见皇后。

顾婉进门的时候,皇后正亲自动手把破碎的帐子,幔子摘下来,顾婉笑了笑,走过去帮忙,随侍的两个大宫女看到一个皇后,一个王妃,竟然动手做这些下人的活儿,吓得瑟瑟发抖,看那模样,简直要晕死过去。

两个人稍微收拾了一下,收拾出一个能坐人的软榻,顾婉才笑道:“娘娘,别欺负人家小宫女了,咱们坐坐,听说洛红缨从定州给你送来三大张白虎皮?”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忙乱

白虎本就难得,眼前这三张,更是雪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还残留着几分属于猛虎的凶悍气。

顾婉从皇宫里出来,手里就捧了这么一张,据说是洛红缨的战利品,她亲手射杀了代表达瓦族无上权威的三头白虎,气得桀骜吐血落马,特意快马加鞭,将这三张虎皮送回京城,大约也有安民之意。

前阵子边疆几次大败,甚至让蛮人杀进了定州城,闹得京城人心惶惶,政事堂这边儿,要不是也乱了套,恐怕连吃了洛红缨的心都有了。

柳氏留下一张,另外一张打算给皇上做一件儿虎皮斗篷,剩下的一件儿,就便宜了年纪最小的顾婉。

顾婉也不矫情,高高兴兴地收下,正好拿回家给自家儿子做衣裳。

她家留哥儿,别看只是个小豆丁,却和他爹爹不同,极喜欢华衣美服,在庄子上,宝笙用上好的皮子,精心给他做了一双新的虎头鞋,结果这小家伙自从穿上鞋,就再不肯让脚着地,便是奶娘抱着他坐,也要把一双小脚挪到奶娘的膝盖上面去,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回过味儿,闹了半天是心疼他的鞋子。

到弄得家里上上下下都哭笑不得,也算是明白了自家小主子爱美的心。

不只如此,平日里顾婉抱着他,若是穿的鲜亮,他就安生,若是穿的不好看,他就颇嫌弃,要是换了大人,这般讲究顾婉肯定嫌烦,但对一个尚不会说话的小娃娃,这般跟个小大人似的,有各种小心思,就很讨人欢喜。

妯娌两个其实也没什么心思闲聊,皇宫一团乱,柳氏身为皇后。要处理的事务极多,幸亏不多时,信王妃高氏,义王妃吴氏也到了。几女个人一起忙活,忙到傍晚,总算把宫务处置了一遍,只是经过一场叛乱,宫里的宫婢和太监有的丧生,有的投靠逆贼,有的逃跑。少去一大半,剩下的也个个带伤,各个宫内的人手都不够。

本来还在年节,该是喜庆热闹,宫里却一派萧条。

柳氏心里难受,她身边的四个大宫女,只有一个翠柳还在,另外三个。其中一个早就投了燕国公,根本就是燕国公的人,此时落得满门灭族的下场。剩下的两个,在那场混乱中,不顾主子仓皇逃窜,等到把人抓住,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本来说好,来年采选,现在看来,怕是要提前。”柳氏叹道,“明天恐怕就有命妇递牌子求见,探问消息。到时候又是一通麻烦。”

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如今皇帝皇后回宫,朝中大臣的夫人,肯定要先来探探消息,燕国公,荆国公谋反。京城抵抗者虽多,可也有不少墙头草之辈,或者被逼无奈,或者心甘情愿地从贼。

沐延旭既然回朝,对这些人,肯定要作出处置。

“嫂嫂纵然心急,也该保重身体。”

顾婉本不想相劝,可见柳氏的容色,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叹息,皇后本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但柳氏这个皇后,却是真难!她脸上脂粉未施,眼圈隐隐发青,神色憔悴,因为在自己的宫里,未穿朝服,只着了一身蓝色的衣裙,纵然故作轻松,可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疲惫,已经让这个曾经高贵文雅的女子,犹如秋后的花朵,即将凋零了。

柳氏失笑,拉了顾婉的手:“有你们在,我也算不上累。”

吴氏也笑道:“要是心疼娘娘,你就多担些事儿!”

沐家几个女人当然不是笨人,可是,做皇后,做王妃,都是头一次,面对的又是如此复杂的局面,她们面上不显,心里又岂能不忐忑难安?

几个女眷忙乱得几乎焦头烂额,前朝沐家几兄弟,也并不轻松。对朝堂上那些高官,有罪的治罪,被强迫做出些错事的也该赦免,空出来的官位,还要选拔新人,更得安抚百姓,京城被打砸抢弄得乱七八糟,也得朝廷出面,收拾残局。

两夫妻都忙,一直乱到春天都到了,顾婉和沐七竟然没碰上面。

春日降临,暖风扑面,宝笙端来温水,给懒洋洋倒在榻上不肯起身的顾婉擦了擦脸。

顾婉半拥着被子,靠在床头,伸手抓住桌子上留的信,不觉莞尔,他们夫妻俩都在京城,相隔不过几步,却沦落到要靠信件沟通的地步,也未免太惨了些。

沐七的信写得很短很潦草,除了关照顾婉别忘了吃饭,早些休息之类的家常话,就是抱怨他大哥怎么‘折磨’他,怎么把重担往他身上扔。

顾婉微微一笑,推开窗子,窗外就是梅树,幽香阵阵,她仔细挑了挑,折了一枝最漂亮的梅花,放在桌上,又披上衣袍,取了一张纸,挥毫泼墨——‘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一边端着水盆等着伺候主子洗漱的宝笙,忍不住抿唇而笑。

顾婉把信和梅花,装入一只信封,小心翼翼地贴好,宝笙不等她吩咐,搁下水盆,毕恭毕敬地接下来,扭头就走:“我的好主子,您放心,这封信啊,保证第一时间送到王爷的案头,要是他们耽误了,用不着您,婢子替您剥了他们的皮!”

两夫妻用手底下的暗探互送情书,还用的是加急加快,公器私用至此地步,幸亏送信的可怜探子不知道信中写些什么,要不然,岂不哭死?

沐延昭收到信,眉开眼笑,觉得案头的折子,也不那么折磨人了…这般时间,没日没夜的工作,终究让他觉得有一点儿烦躁。

春光正好,朝阳第一缕霞光,洒入大兴宫的偏殿,沐延昭伸出手,任由阳光点点落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握住,就像握住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的柔荑。

沉默了片刻,沐七摸了摸略有些干燥的脸,低声道:“春日天干气躁,婉儿怕是不舒服,不如去嫂子那里要一盒精油回去。”

将作监新得了方子,采集百花,制作出精油,据说极好,只是因为产量太少,第一批都送到皇后那儿了,沐七还是昨日听宫里的侍卫八卦,说是想弄一瓶回家哄娘子,这才记在心里。

他却不知,这精油方子本就是顾婉的,她那用的,可比宫里制作的好上许多,不过,想必沐七有礼相送,无论那礼物是好是怀,顾婉总会高兴的。

由着自己胡思乱想了片刻,沐七深吸口气,将手中的梅花,轻轻插在领口,文雅一笑,才低头继续看折子,公务堆积如山,他早点儿忙完,也好早点儿回家。

趁着这次燕国公和荆国公谋逆,沐延旭几兄弟像筛筛子一般,把京城上下都给筛了一遍,而且大有像地方延伸的意思。

朝政繁忙,沐延旭把老二老三派出去干活,唯独把沐七拎到身边,如今朝臣上的折子,都是沐七处理,只有实在不好处置的,才递到沐延旭面前。

此时政务却是繁杂,沐七心疼大哥,也说不出不干的话来。

而且,沐延旭似乎被这次叛乱气得不轻,就算明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前朝旧臣都搀和进去,还是怒气大增。所谓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沐延旭的确算是个比较重视名声颜面的君王,可他还是君王,一怒之下,不少人被牵连进去。

沐七担心事态扩大化,多少劝了几句,保下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前朝旧臣,到弄得一部分前朝旧臣对他感激涕零。

除了这些正事儿,还得修宫殿。这座皇宫在沐家进京的时候被烧砸过一次,这次双王谋逆,又被烧砸了一回,如今实在是不像样,大部分宫殿都给毁坏得差不多,就是大兴宫,也缺门少窗户,还有一面墙裂了缝隙。

沐延昭看了眼修皇宫需要的花费,咳嗽了声,也没和沐延旭商议,直接就命人干脆把烧毁的宫殿全都拆成白地,反正宫里也没多少人,以后要是皇室添丁进口,等到子孙后代赚足了银子,国库充盈,再自己建去。

一群大臣上书,说是不合体统,沐延昭根本不当回事儿,沐延旭听了,也只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

这些大臣的心思,他们自然明白,这一次燕国公和荆国公谋逆失败,想来沐家能坐稳江山,这伙人既是看好沐家,也担心自己被牵连,更是想跟沐家扯上些关系,联姻是最佳方案,再加上沐延旭膝下还无子,自是更希望沐延旭礼聘自家的女儿入宫,要是有了子嗣,说不定便是下一任皇帝,既然有希望进宫占据高位的,都是他们的女儿孙女,这宫殿怎么也要像一回事儿才行,总不能让娇养的女孩儿,住在破破烂烂的宫室内。

他们这种想法,沐延旭并不反对,对于自己的子嗣问题,他也不是不担心的,虽每次都相当洒脱地说,若是命中无子,便从宗室中过继,但只要有可能,他又怎么会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古怪

永徽六年 阳春三月。

到了三月,宫内宫外的各种杂事总算处理得差不多,沐延昭和顾婉,也都恢复了正常生活,尤其是顾婉,一到春天,百花盛开,便时不时带着儿子去舅舅,师父家蹭吃蹭喝蹭各种宝贝,又时不时去看看方素。

只是没想到,乐极生悲,顾安然在定州出了事儿。右腿受了伤,而且据说伤得还不轻,定州那边儿特意送信回来,像万岁爷讨御医。

顾婉接到信,脸色便是一白,第一个念头便是直奔定州,幸亏沐七拦得快,要不然接到信的第一时间,她就离开了京城。

还是陈文柔一看不对,通过探子打探了详细消息,洛红缨也来了信,还捎带回顾安然送给妻小的礼物,才让顾婉松了口气。

情况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严重,顾安然的腿伤,看着厉害,实际上就是一般的骨折,还折的很干脆,接上就行,定州那边儿的军医也不是吃素的,治疗很及时,养上半年,保证腿脚利落,不留任何后遗症,定州那边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才说得严重些,还要从京城请御医。

顾婉看了消息,忍不住叹气,她是知道的,边疆守将不容易,尤其是自己手下,若是有京城来的权贵,那就更要千万分小心,功劳要让给对方,罪过要自己受着,还得保证人家全须全尾,不要出什么差错。

虽然顾安然还远算不上让人忌惮的权贵,可他身后站着七王爷,七王妃。还有刘衎,顾南,在边疆守将的眼里,恐怕和沐家人也差不多。他一受伤,也难怪人家惊慌失措,万一有一点儿什么。京里人随便给使绊子,谁受得了?

方素最近身体不大好,顾婉不敢让她太担心,只说擦破点儿皮肉,没有大碍,再把顾安然送来的各色定州特产,拿去哄了哄方素。没想到,方素本来身子不爽,听说丈夫受伤,吓出一身汗,又看到礼物。松了口气,一惊一喜,没让病情加重,到好了起来,当天就能下床,第二天就能出去串门,顾婉给她把脉,见脉象平和,居然是真的大好。也是无语,若是换到未来,这完全可以当成七情六欲能治病的例子,来糊弄外国医生了。

却说顾安然受伤,也实在是冤枉的很,最近战争进行得很顺利。桀骜连遭败仗,洛红缨和白玄清配合越来越默契,再加上欧和也是英勇善战的老人,顾安然在后勤这一块儿,干起活儿也越发的熟练,他人缘好,定州那些将士也愿意帮着他。

他是管后勤的,按说根本不应该上战场,远轮不到他去受伤,若非如此,怕是顾婉还不想让他去定州了。

没成想,这日负责接应从京城到定州押运物资的孙树海,孙将军家里娇妻生产,顾安然自告奋勇要帮忙,孙树海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桀骜被洛红缨打得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肯定没心思来抄他们后路,再说,便是他想抄后路,负责押运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

结果,就偏偏出了差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群不知死活的马匪,居然想劫军用物资。

当时顾安然带着差不多五十多骑兵,负责押运的兵士也有二百余人,声势浩大,带着从各地调拨的粮食,布帛,药品,种子,还有君王犒赏边关守将的金银珠宝,一看就是肥羊,要不说草原上的马匪最疯狂,任什么人都敢劫,瞧见这些,哪能不眼红心热?

顾安然虽然是个书生,可也是见过血气的,当年在草原,在蛮人的包围圈儿里,都敢拔刀砍人,何况现在?

他当场就抽出了长刀!

周围护着他的兵士吓了一跳,哪里肯让他冒险,立时争先恐后冲了上去,还分出一拨人马牢牢地将顾安然护在中央。

说起来,负责押运物资的辎重部队的成员,绝对都是精兵,后勤何等重要,能够执行这类运送的任务的,从将领到普通兵士,俱是百战精英。

所以,这群人也没太把那群马匪当回事儿,却没想到,敢打劫军饷的马匪,也不是一般的小毛贼,都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双方一碰撞,军队一方只是略占上风,随即陷入苦战。

这下可好,马匪不那么好应付,士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群马匪身上,自然而然就对顾安然有点儿忽视,幸好顾安然这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点儿本事,在文人里面算得上不错,可放到战场上,真不大够看,他自己乖乖地躲在后面,也不强出头。

土匪毕竟是土匪,比不得正规军,即使让沐家军花费了些许气力,最后还是败退,沐家军见他们败走,领头的将领王世充松了口气,他的任务是押运,可不管剿匪,他只求自己能平平安安把物资送到定州,其它的一切靠后,既然匪徒不好对付,他们主动撤退,当然是好事儿,王世充急忙吩咐兵士收缩防御,穷寇莫追。

没成想,这一收缩防御,便闹出事儿来。

那伙马匪在草原上横行惯了,一旦盯上什么商队,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过,这次败走,那首领也憋着口气,回身一看,看见顾安然为了显摆弄出来的那身银光闪闪的盔甲,觉得此人是个大官儿,就一箭射出,直奔顾安然面门。

顾安然吓了一跳,一缩头,整个人向后面倒去,那箭离得太远,劲道不足,又有同样惊到的兵士们冲上来阻拦,到是还没到顾安然眼前,就被击落了,可他也是真倒霉,有一个一心护主的二愣子侍卫,猛冲过来,搂着顾安然跳下马。

结果,悲催了!

顾安然一只脚挂在马镫上,咯嘣一声,骨折!

当时顾安然疼的满头大汗,一心想救他的侍卫满脸懵懂,所有护送辎重的官兵,一言不发,愣了好半天!

这前因后果传到京城,传到顾婉的耳朵里,她第一个念头是,自家大哥真幸运,居然只是右腿骨折,没伤到脑袋!接着又想——原来,用上马镫这种玩意儿,其实也不全是好处,有时候还挺危险!侍卫忠心耿耿是好事儿,可要是太不镇定,那还是不要的好,杀伤力同样巨大啊!

顾安然的伤其实并不算很严重,有军医治疗,很快就能康复,顾安然得到具体的消息之后,也便不放在心上。

到是方素,忍不住拉着顾婉去庙里拜了好几天佛,还添了不少香油钱,大概是觉得自家男人运气不好,应该求佛祖保佑。

……

阳春三月,园子里的桃花开了,铺天盖地,妖娆的厉害。

顾婉抱着留哥儿,坐在案前,随手花了几朵桃花。沐八娘双手撑着脸,趴在案上看,一边儿看一边赏评,愣是把顾婉的水粉画,夸奖的比书画双绝白玄清画的还要出色三分。

顾婉无语,摇头道:“我不妄自菲薄,可也没有那般不要脸,我这画,也不过是能见人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明眸流转,见沐八娘一脸的谄媚,眼角都清清楚楚写了——我有东西想要!顾婉挑眉,“好妹妹,你要是相中了什么,直接开口便是,可在这儿恭维你嫂子我了,你这小丫头,连恭维话都不大会说。”

沐八娘脸上一红,特别小女儿样儿的伸手揪住顾婉的衣角,讷讷道:“婉儿姐姐,你从嫂子那里得了张白虎皮是不是?还没有用吧?”

顾婉失笑,那可是白虎皮,纵然曾打趣说要给留哥儿做斗篷,顾婉也舍不得下剪子,她到底不是败家子,为了个一岁不到的小儿,剪碎一张完整的虎皮,这种事情做出来,就是最纵容她,从不把好东西当一回事儿的陈郡主,怕也要翻白眼儿。

沐八娘既然开了口,显然是极想要的,而白虎皮虽然珍贵,却也非不可得,至少,顾婉的随身商店里,九十个积分一张,有很多,虽然不算便宜,可对现在的顾婉来说,也真算不得什么。

很干脆的,开了库房由着八娘去挑选。

不过,沐家八娘可没那么厚脸皮,就是一张虎皮拿到手,脸上还要发烧,更不可能继续搜刮自家嫂子其他宝贝。

自己要的东西一到手,沐八娘半点儿不迟疑转身就走,出门跳上马,一眨眼就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上,那个干脆利落。

顾婉哭笑不得,却还是殷殷叮嘱跟着她来的一群侍卫,侍女们小心跟着,千万莫让这位主儿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万一被京兆抓住,再让家里人拿钱去大牢里赎人,那可真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不过一张虎皮而已,就算珍贵,顾婉也是转头就忘,却没想到,不过几天之后,皇后柳氏就把她叫进了宫。

对于皇宫,顾婉熟悉得很,她也是皇后凤阳宫的常客,往日里皇后见到她,就算不是喜逐颜开,也是温柔和蔼,但是,这一次不同,才一进凤阳宫,顾婉就觉得气氛古怪,柳氏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一脸的严肃。

顾婉一抬头,对上柳氏的眼神,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她总觉得,自家嫂子看向她的目光极为古怪,有一点儿痛心,有一点儿纠结,还有一点儿不自在,总之,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心思

“婉儿,小七最近是有些忙,疏忽你了,嫂子一定帮你骂他,我也和万岁商量过,尽量让他少担些差事,你看如何?”

柳氏努力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可惜,那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生硬。

“那当然是好。”顾婉诧异地一扬眉,眨眨眼,心下十分惊讶,脸上却没肯显出来,和往常一样自在地歪在旁边的湘妃榻上,接过翠柳递来的生姜红枣茶,细品了一口,“婉儿就代沐七谢谢嫂子,也省得他老抱怨圣人压榨他。“

柳氏缠着顾婉东扯西扯,扯了好长时间家常,一向是大家闺秀本性,甚至守规矩到有些古板的皇后,说的竟然多是沐七有多心悦顾婉,从他每次出门不忘给顾婉带礼物,到他从不接受别人送的姬妾,再到他出门在外,从不看旁的漂亮女人一眼…林林总总,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

顾婉听得傻眼——别的自己是不知道,可是,说沐七在外面不看别的漂亮女人,绝对没这回事儿!

当年她怀留哥儿的时候,沐七还说曾经看见高王家的小郡主生得国色天香,实在好看,不如请那小郡主多来陪陪顾婉,说不定看多了美人,等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漂亮娃娃!

那会儿顾婉被他逗得笑得肚子痛,宝笙却气得脸色都青了,直接就顶了一句,说她家主子想看美人,直接照镜子就行,用不着请别人!

要知道,宝笙不是宝琴。往日里对沐七恭谨且客气,这还是头一次发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沐七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顾婉相信。但是,只要他是个男人,见到漂亮的女孩子。肯定会想多看几眼。

对此,顾婉当然会和天底下所有的妻子一样,吃上一点儿小醋,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男人多欣赏两眼美景儿,就去怄气难受。

自家皇后嫂子是越说越离谱!顾婉听得哭笑不得,偏偏又问不出其它的。在凤阳宫坐了小半日,听了一肚子有关沐七的好话儿…

“嫂子,莫不是沐七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让您给他做说客来了?”

顾婉一蹙眉,故意做出怒容。板起脸道。

柳氏吓了一跳,苦笑:“哪有此事?婉儿可别胡思乱想!”

她嘴唇动了动,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迟疑了半刻,心里那一点儿怀疑,终究问不出口,也只是叹道,“反正,你们小夫妻孩子都有了。又和谐,相当不容易,可千万珍惜。”

这是实话,便是在大庆朝,男女地位依旧相差甚远,能一心一意守着一个妻子度日的平民百姓不少。权贵人家,却是少见。

顾婉揣了一肚子疑问,结果刚回到家里,陈郡主就笑眯眯地登门,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婉儿的眼光不错,那姜家小郎,虽然嫩了点儿,生得到是好看,我要不是年纪大了,又嫁了那个死老头子,说不定也会动心想啃两口。”

姜家小郎?

顾婉想了半天,才从自己复杂的关系网里把人翻出来——“就是那个在文章上让这一届文状元苏通心服口服的武状元姜之寒?”

去年沐延旭加恩,举行科举考试,并且因为要和达瓦族打仗的原因,加上了武举,姜家的小郎姜之寒脱颖而出,他不但熟读兵书,武功出类拔萃,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文笔犀利老辣,当时他的文章照例被公示出来,这一届的文状元苏通看过,当场就说,论起文章,他也有所不如。

其实是太夸张,姜之寒的文章虽好,可苏通也是集贤馆出来的新一届第一人,两者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说,但以才学论,姜之寒绝对不能和已经年过三十的苏通比。只不过,苏通年长,文章也写得稳重大气,而姜之寒的文章则剑走偏锋,更加显眼,再加上他考的是武举,一个武状元,能写出一手让人拍案叫绝的好文章来,自然而然会比文状元更引人注目。

“除了他还有谁?这次平叛,姜之寒也立了些小功劳,等他在左千牛卫呆满一年,万岁就打算令他为齐州果毅都尉,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陈文柔似笑非笑地点了点顾婉的额头,“所以我才说,我家的小徒弟,眼光不错!那么珍贵的白虎皮,说送便送了出去,真是豪气!”

顾婉扶额苦笑,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儿了——原来那张虎皮竟是要送给男人的!沐八娘终于也有了女儿的小心思!

陈文柔也笑,她和柳氏不同,她与沐七感情不深,不会关心则乱,又更了解顾婉,当然不相信自家徒弟会明目张胆地红杏出墙——被她调教了这么多年,要是婉儿红杏出墙还被人抓住,那她的一张脸,要搁到哪里去?刚才只是逗趣儿而已!

陈文柔一说,顾婉才知道,原来这几天,她不知不觉地做了一回强强少男的恶妇!

大庆朝的交际圈子比较小,洛红缨大张旗鼓地送来三张虎皮,本就是京城的新鲜事儿,皇后把其中一张给了顾婉,另外两张,一张已经准备做成大氅,送给万岁,另外一张就大大方方地铺在皇后寝宫的美人榻上。

忽然有一日,姜之寒这个唇红齿白的美青年,也抱着一张一根杂毛没有的白虎皮,招摇过市,从宫里返家,哪能不掀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探听消息的人一问,姜之寒就脸红,还死活不说这虎皮是怎么来的,虎皮并不罕见,可是完整的白虎皮,却绝对有数,这些人互相一打听,一琢磨,没听说万岁和皇后有赏赐什么东西给姓姜的,其它的白虎皮也没失踪,算来算去,就只剩下顾婉手里那一张有可能!

别人又不知道顾婉把虎皮送给了沐八娘,八娘更不可能四处去说。一个年纪并不算太大,有权有势的美貌王妃,一个才十八岁,年纪很轻,还没有娶亲的漂亮青年…也难怪所有人都要往桃色绯闻上去想!

就是顾婉,她一听见这件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沐八娘相中了姜之寒。

事实上,顾婉想的也不错。

这次京城大乱,沐家宗族里遭殃的人家极多,燕国公和荆国公两个带兵入京,首先要收拾的便是沐家的人,别的都没管,首先就冲击皇宫,沐八娘也是倒霉,出事儿的时候,她正因为自己的贴身的大宫女如意走失了,回头儿去寻找,当时太乱,皇后也一时没注意,结果,她刚离开皇后和皇帝车驾,就遇上了乱兵。

就在这时,姜之寒‘从天而降’!

最典型的英雄救美,那个救美的英雄还是个翩翩佳公子,从头到脚,就没一处不好,姜之寒一路拉着沐八娘狂奔,受了好几道刀伤,才护着她回到皇后那儿去。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巧合,不过是皇后一发现公主失踪,就赶紧派出一群侍卫寻找,而姜之寒很幸运,他功夫最好,脚步最快!

八娘的年纪很大了,她兄嫂们都为她的婚事发愁,她虽然面上不大在乎,可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这些日子,因着兄嫂着急,她也没少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甚至想随意选一还看得过去的,赶紧成亲,省得让人烦恼。

沐八娘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并不像别的公主那般有逆反心理,非要和父兄什么的做对,知道自己的婚姻成了兄嫂的负担,她自然不开心。

正想这些,忽然有一个怎么看怎么好的公子哥儿救了她,即使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沐八娘依旧心动不已。

没回宫之前,八娘就是有想法也没办法执行,回了宫,兄嫂又正忙,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她家兄嫂,只能偷偷摸摸暗中打听,结果,越探听越觉得姜之寒这人真不错。

也幸亏现在对男女大防管得不严格,公主带着人和执勤的侍卫碰面说上几句话,真不算什么,一来二去,在别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沐八娘就和姜之寒熟悉起来。

这次是听说姜之寒正头痛给他母亲的寿礼,沐八娘才自告奋勇,为他向顾婉讨要了虎皮,咳咳,还象征性地收了姜之寒三十两银子,也就不算私相授受!

当然,姜之寒肯接受,就代表了他也和沐八娘有一样的想法,这并不奇怪,一个青年,一个少女,两者都很出色,又都是没见过多少异性的,擦出火花,再正常不过。

顾婉一猜到沐八娘可能对姜状元有心,赶紧就进宫,她也不用说别的,只要告诉柳氏,自己那张虎皮让小妹给讹了过去,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

柳氏脸上一红,想起自己一开始的念头,也有些不好意思。

“八娘真是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竟然还瞒着我这嫂子!”柳氏皱眉,想了想,姜之寒的身份不算太差,前程也有,到不是不能配八娘,不过,八娘的婚姻多波折,柳氏咬牙,决定要好好查清楚再说,不能稀里糊涂的,万一再出差错,八娘恐怕就真的再也嫁不出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出降

七王妃相中了姜家小公子的八卦在经常出入皇宫的一群贵妇中流传,自然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掌管着京城消息网络的沐七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