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多是腐儒,一向强调以仁治国,又要脸面,哪里见识过这种类似‘土匪’的手段,连俘虏都能买卖。于是,风波骤起。

洛红缨也是刚下战场,又逢亲密手足死亡,再加上从陵园里回家,心里难受。点火就着,她又是女子,本不看重所谓的权势,也不在乎得罪政事堂的人,这才有了那封让满朝文臣恼怒的奏疏!

其实不只是洛红缨,连欧和与白玄清也这场风**及,只是欧和是沐家的老人,位高权重,白玄清世家子弟。又是唐家的女婿,别人轻易动不得。

只有洛红缨,身为女子,被就被朝野文臣鄙薄,就如政事堂现任,便一向觉得女人只能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的事情,不该女人去做。

众大臣弹劾洛红缨任意妄为的折子,都让沐延旭拦下,直接就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将领都没有自主权,还怎么打仗?

他这样的说法,明显就是要保洛红缨了,毕竟,洛将军是返京的途中,才下达一连串堪称‘虐待俘虏’的命令的。

只是,沐延旭能把折子压下,却不能堵住大臣们的口舌。

酒足饭饱,沐延昭不能在城外久留,直接把齐长关扔在酒楼的客房里,叮嘱掌柜,这人醒了,让他自去王府,便带着顾婉,上车回家。

至于那位齐东侯府的六郎,他连看也未曾看一眼,赵佑目视沐延昭把媳妇扶上毛驴,自己也上了马,慢慢悠悠地走远,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着急火燎地回家报信儿去。

果然如沐延昭所料,没过半日,大庸朝堂上,已是为了洛红缨不知会朝廷,擅自勒索达瓦族的事儿,闹的不可开交。

沐延旭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着现任宰相邹青,和一帮大臣在下面慷慨陈词,漫不经心地品茶,脸上不喜不怒。只是隐隐带了几分病态的苍白,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尚未完全恢复。

“皇上,老臣以为,虽说达瓦族与我朝乃为世仇,多次征战,但我泱泱大国,岂能与其一般见识,只花费些许金银,必能让那等野蛮人感激涕零,安生下来…”邹青说道。

他五十有八,却丝毫不显老态,眉长鼻高,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却是这个时代最适合大众审美观的面孔。

毕竟是世家出身,世家出来的人,无论男女,都有不俗容貌,一般除非基因变异,绝对出不了歪瓜裂枣,邹青五十五岁便能拜相,也只比当年的刘衎差一点儿,多少也有这副好容貌的原因。

以邹青为首的一帮大臣,立即随声附和。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邹青看起来似乎不屑达瓦族,只以泱泱大国,该表示仁德为借口,对达瓦族主张安抚。

但这不过是说的好听,庆朝的确服员辽阔,富庶无比,绝非一个达瓦族能比,但草原蛮人骁勇善战,且是逐水草而居,并无固定产业,所以无拘无束,即使吃了败仗,恢复的也极快,这一次虽然洛红缨大胜,庆朝大胜,可朝臣们只以为是侥幸,只希望借着这次大胜,让达瓦安稳几年,并没有奢望对方一蹶不振,老老实实地臣服。

前朝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大胜,水泽年轻时有一阵子好武,甚至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带兵深入草原,甚至还俘获了达瓦族的王,可也不过数年,蛮人就恢复元气,再次寇边。

这些大臣是担心这一次把达瓦族得罪的太狠,等对方缓过劲儿,一旦报复,说不得会酿成大祸。那个桀骜,实在是凶名太盛。

对邹青这些人来说,用区区一点儿金银,换得和平,再合适不过,达瓦族贫瘠,即使庆朝胜利,把他们打趴下,又能如何?那地方环境恶劣,庆朝百姓根本无法生存,绝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多方面计算,无论怎么看,与其打仗,都是得不偿失!

“邹相爷所言,不大妥当,此战既然是我庆朝胜利,哪有给对方金银的道理?对方理当赔偿我庆朝军费才是。但洛红缨行为也很不妥当,她毕竟是女子,见识短浅,只图一时的痛快,不通告朝廷,擅自提出这般要求…臣担心其使得达瓦族恼羞成怒,万一对方狗急跳墙,又起战端,岂不是害得百姓们再次卷入战火…大战过后,我等理当休养生息,所谓忘战必危,好战必亡。”

说这话的不是邹青,而是刑部尚书**,显然,他比邹青更是在,说的都是心里话。

此言一出,众大臣也是议论纷纷。

沐延旭挑眉,“众卿家可还有别的看法?”

“邹相爷为国之心,臣弟可以理解,不过,臣弟却不以为洛将军的作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我军连番交战,耗损物资甚多,让达瓦族以财物牛马交换俘虏,既可弥补战争所耗,又可削弱摩勒的实力,对方若不赎人,正好可用俘虏垦荒,万岁前年便欲开凿运河,只担心劳民伤财在,这才作罢,若用达瓦族俘虏做工,想必花费不多,也是好事一桩。”

信王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声音也清亮,不徐不疾,他身为皇上的弟弟,深受倚重,又在朝多年,势力不小,他一开口,一时间,朝堂上众说纷纭,却都转到怎么处置达瓦族的俘虏上面,很少有人涉及到洛红缨。

却是也有人说,若是用俘虏做工,苛待俘虏,万一达瓦族效仿,恐怕会生出事端。

沐延昭本来一直静听,他目前主要负责河工,到没大关注和达瓦族谈判的事,此时才挑眉道:“此事不必担忧,我等与达瓦族开战,防守为多,即使不顺利,也不至于大败,达瓦族又一向不留俘虏,咱们庆朝将士,也以被俘为耻辱,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受辱。”

他叹了口气,心道——如果真能开此先河,可用金银换回俘虏,其实,到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以后若是交战,被达瓦族的人俘虏的我军将士,大约也会被当成珍贵财产,说不定能保全性命。

只是此言毕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否则,即使他是沐延昭,恐怕也要被政事堂一群老头指着鼻子痛骂。

下面吵得不可开交,沐延旭轻轻敲了敲扶手,蹙眉道:“不要吵嚷,像什么样子,这是军国大事,合该慎重,今日就到这里,诸位回去好好商量。”

从宫里出来,沐延昭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其实,战争都胜利了,剩下的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多要点儿赔偿,少要点儿赔偿,甚至是那么点儿俘虏怎么处置,都算不得大事,主要是,此事若成,说不得会成为常例,将来十年百年,都会照此办理,就由不得不慎重。

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手脚,沐延昭刚想上车,就见齐东侯迎面走来——“七爷稍停一步。”

沐七挑眉:“听说今日是贵府老太君九十大寿,侯爷不在家孝敬,怎么有空来找我?”

齐东侯苦笑,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即使心里抱怨,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

“我是来给七爷请罪的,家里小辈不长进,口无遮拦,到让七爷误会,实在该死!”

第二百五十章 世情

齐东侯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他也没办法在前朝旧臣尽皆失势的如今,在庆朝朝堂上站稳脚跟,虽说没有多大的实权,却很有几分体面。

“我已经做主,把赵佑那小子送去衙门,若查明他果真有罪,我绝不敢包庇。”

沐七失笑,到底没多说什么,上车走人。

合该是齐东侯倒霉,其实赵佑平日不算是特别招人恨的,就是个普通纨绔子弟,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也喜欢在街上闲逛,偶尔调戏一把风尘女子,良家女子是不敢调戏的,溜溜鸟,逗逗狗,喝喝酒,听听书,吹捧吹捧戏子。

属于小错不断,打错不犯的人,很是有几分小精明。

齐东侯几个儿子里面,便是包括袭爵的嫡长子在内,他也最喜欢老六赵佑,要不然,也不会几个小儿子都没安排差事,独独先给赵佑安排好,甚至还把自己的座驾送去让儿子用。

赵佑在工部挂了个闲职,这次因为河工的事儿,算不上举国动荡,可工部却也人手紧缺,才轮到他去办差。

想来把赵佑安排到齐州,齐东侯也是颇费思量,很是花费了力气。

齐东侯的祖宅便在齐州,丰朝时候,齐州便有赵家食邑三千,那地方也算得上是赵家根基所在,哪怕到了今日,前朝的封赐多不作数,齐东侯也没有脸面让沐延旭加恩,如今的侯府,不过有个空头爵位,封地食邑都不复存在。

但赵家在在齐州依旧势力很大,门生故旧多如牛毛。便是齐州刺史,也要看赵家的脸色行事,估计就算比不上当初沐家在涯州的地位,却也不至于相差太远。

以齐东侯的想法。赵佑去了齐州,便是他自己没本事,靠着家里人庇护。混一些功劳,等回到京城,论功行赏,说不定能官升一级,再培养培养,磨一磨性子,将来给他寻一个清贵好看的。不用担很多事儿的闲职,安安稳稳当个京官儿,面上也好看,以后也不至于离开京城,和侯府越来越疏远。和其它没袭爵的嫡子庶子一般,渐渐远离上流社会。

侯府是没有这个儿子的份儿,齐东侯自认是个好爹,当然要为儿子考虑。

他想的缘不错,奈何没想到,赵佑回了自家的地盘,让人捧着顺着,难免会举止轻狂几分,有时遭遇意外。这才招来祸患。

齐州接连半月大雨倾盆,河堤承受不住,眼看河水泛滥,就要淹没了自家的良田,赵佑一时情急,为了自家的田地庄园。居然带着人把河堤砸了个口子泄洪。

齐州各地的官员也全当没看见,帮着遮掩住,一面是权贵人家万顷良田,另一方则是寻常百姓家的田产,哪一方更重要,不问可知!

要不是赵佑自己嘴碎胡说八道,涉及沐延昭,让齐长关听得不顺耳,指不定这事儿就悄无声息地过去,没人会追究!

但就是现在闹出来,赵佑也只是被关了十几天,打了三十大板,齐东侯府又掏出一笔赔偿款而已,最大的后遗症,仅仅是齐东侯肉痛了两日,赵佑在床上趴了半月。

消息传来时,郑安华正带着他妻子到顾婉这儿来拜谢,闻言不由愕然,颤声道:“就…就这样?”

一句话吐出,夫妻俩不觉满脸憋屈,满心的愁怨。

顾婉合上茶杯的盖子,苦笑:“他犯的其实真不算大罪过,破坏堤坝泄洪,也是治河的手段,虽然淹了不少村庄,却也抱住了许多良田,最多算处置不当,不能算大罪。”

“还有,你们口口声声说对方追杀你们,其实除了第一拨人,其他的都没有证据说是齐东侯府的,而且人家也不承认是为追杀而来,人家只承认是一言不合,打架斗殴,你妻子坠河,也是自己脚下不稳掉下去的,并不是被人扔下河,这话,还是你们自己说的。”

其实,最大的罪过反而不是河工上的事儿,要是能定一个‘勾结蛮人’,折腾的厉害,指不定就是通敌叛国,可惜,这种罪名不能随便加诸在人身上,至少,只凭赵佑几句戏言,定不了齐东侯府的罪。

虽然赵佑说,齐东侯联合许多朝中大臣,要为蛮人关说,可毕竟是没有证据的事儿,收受蛮人礼物的,又不只是他们家,政事堂很多大臣家里都收了,便是沐延昭,家中也收了不少,顾婉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的。

达瓦族送礼,为什么不要?

郑安华很是有几分书生意气,到是他的妻子,是个明白人,虽然也难受,虽然也叹气,还因为失去孩子,打击很大,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劝道:“大郎别难过,咱们能赚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何况现在那人也受了惩罚,哪怕只为了两个孩子,算了吧。”

只能算了,郑安华就是不顾自己,也要为妻儿想想,寻常百姓与权贵做对,能得什么好,便是豁出去非让赵佑好看,他们也讨不了好,‘官官相护’,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词语,而是一种社会现象,不说现在,便是放到未来,寻常百姓和位高权重的官员打官司,也是嫌少能打赢的。

这两口子已经是很幸运,遇上了顾婉,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至少齐东侯府的人,绝不敢为难他们,他们回到家,拿着大笔的赔偿,还能安稳度日。

送走了这一双夫妻,顾婉继续喝自己的茶,下自己的棋,不是她冷血,也不是她不感慨,实在是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这次河堤决口,权贵的田地自然是要先被照顾,那些被水淹没的村庄,只能自认倒霉,这还算不上什么,每年被权贵夺走田产的百姓,真不在少数。别说是侯府的主子,就是侯府的一个管事,在外面也是无人敢惹。

那些有田地有田地,要产业有产业的地主老财们,偶尔也上赶着带着银钱投到权贵门下,不是他们钱多的烧得慌,愿意给人当奴才,而是为了借势自保。

顾婉当年做侯府夫人的时候,就没少收这些自己送上门来投的商户和财主,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就是别人白送钱,也要挑挑拣拣。这个时代,想要投靠地位尊贵的主子,也并非很容易的事儿,便是那些卖身为奴的,很好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进。有很多时候,寻常百姓家里有女儿被大户人家相中,挑走当丫鬟,家里都高兴的不行,就是这个道理。

记得当年在二十一世纪时,看到很多有一段儿时间很流行的种田文,每每提到主人公本是丫鬟出身,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赎身之后,隐居乡下,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顾婉以前还不觉得,但这一世,经历的事儿多了,每次想到这些情节,都觉得古怪——那些女子又不像自己一般,经历过一世,先知先觉,知道哪里民风淳朴,知道该怎么借势,也并非身世不凡,有亲人有宗族,而是孤零零一个,她们怎么敢轻易说赎身,轻易就离开主人家里,还敢随便住到乡下?

先不说哪个村子愿意收留不知根底的人,记得小说里的女主都是貌美如花的,到了乡下,样貌那般出众,难道就不会遭人觊觎?

便是顾婉,有兄长在,郭家村的人又是淳朴憨厚,还是在涯州人心最齐,治安最好的时间段儿发展家业的,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忍不住担忧后怕,她小时候自以为聪明,却做了不少傻事,若非遇到沐延昭这个贵人,恐怕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那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为自己遮挡了多少风雨!

傍晚,沐延昭回到家,居然意外地得到自家媳妇温柔体贴的服侍。

沐七眨眨眼,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却不妨碍他乐呵呵地享受这别样的情趣。

齐东侯这事儿,明面上打一顿,罚一顿,也就结束,但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容易了结。并未重罚赵佑,不过是他这事儿牵连比较大,不大好处置。

但沐延旭在面对自家亲人的时候,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帝王,为了给弟弟出气,他明目张胆地给齐东侯,还有所有和齐东侯交好的官员穿小鞋,沐家商行明目张胆地打压齐东侯家的产业,才没几天,齐东侯府就觉得各种不方面,连他们家的下人出门采买,都只能在街面上零零碎碎的买东西。

那些负责送货的商家,分分缺货,盐粮都缺。

这些都是小事儿,可就是这些小事儿,就把齐东侯闹得一个头三个大——他以为自己找沐延昭道歉,沐延昭不计较,就算完了,毕竟,他家六小子也不过过了几句玩笑话,并非是真想和沐延昭过不去,他又没有毛病,怎么会乐意得罪当今最有权势的王爷之一?却没想到,沐延昭好说话,沐家不好说话的人更多。

周老太君九十岁的寿辰也没法子过了,疼爱的孙子躺在床上起不了身,邀请的比较有分量的客人,纷纷找借口不肯登门,幸亏齐东侯府,在大庸也算是根基不薄,还是有几家交好的人家,才算没有彻底丢了颜面。

第二百五十一章 无奈

遭遇这般对待,齐东侯也不是不恼怒,他本觉得自己在沐七面前都有那么一点儿伏低做小的意思,何苦还这般不饶人?

虽然沐家以前就算是四大世家之一,但赵家的人,尤其是现任齐东侯赵希,总觉得沐家着实是丢了世家的脸面,尤其是最近沐家各种削弱世家的动作,在他眼里,都带了点儿‘数典忘祖’的意思,是在耗费祖宗的心血。

世家能有现如今的地位,也是一代代拼搏奋斗得来,凭什么沐家登上皇位,就敢上手动摇世家的地位,更让人恼火的便是,别人都办不到,偏偏他们沐家竟然有了成功的迹象!

在赵希内心深处,除了怨恨之外,也挺看不上沐家人,觉得沐家人大部分已经堕落,再没有世家的风骨,而沐家人里,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沐延昭,总觉得他有些假惺惺,不合群,又怕老婆,没有世家公子该有的风流潇洒恣意妄为。

那一阵子闹出沐延晔的事儿,齐东侯赵希没少在家里嘲笑几句——居然弄出国孝期间生子的丑闻,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前阵子,齐东侯会和顾婉的婶娘王氏扯上关系,当然不是真想和顾家二房那一支结交,恐怕除了利益纠葛之外,还有点儿别样的心思。

顾婉是沐七的娘子,她不喜欢王氏是摆明了的,那齐东侯府,就偏偏要和王氏交好!

赵希也并非故意,但恐怕多少有一点儿给顾婉添堵,让沐延昭这等天之骄子难受的隐秘心思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气场不和,没有什么私怨,便是身份对立,再加上不投脾气。本能地形成了一种厌恶心理。

赵佑私底下说些对沐延昭不怎么恭敬的话,还正好让齐长关逮个正着,从这上面就看得出。齐东侯府的主子们,真不如他们表现的那般友好,要是赵佑只是偶尔才说这种话,又怎么会那般漫不经心,还正巧让齐长关给抓住。

但齐东侯的聪明之处,便在于他永远不会把心底隐藏的心思,摆到明面上。齐东侯府能百年来长盛不衰,正是因为历代侯爷都有这个本事。

可惜,他们家的小一辈儿,还没养成隐藏心思的好习惯。

“哎,小儿年轻。经验不足,在河工没有什么天分,只顾着想要保住良田,没大注意那些村落,让他受些教训也好。”接连遭受皇室的打击,赵希自然还是想挽回一点儿名声,他在大庸经营多年,亲朋故旧也多,摆出一副哭脸。出去装可怜,这般一说,别人一想,也是,换上别人在当时赵佑的位置上,恐怕也有八分可能做出同样的决定。

再者说。赵佑救下的,又不只是齐东侯府的田地,别人家的也有,还多是权贵家的。

舆论风向立时就有了那么一点儿转变——毕竟要是这会儿说赵佑不该为了保住权贵人家的庄园,就不在乎穷苦百姓那点儿薄田,那将来再遇上这种情况,岂不是自家要倒霉?

要是到此为止,大概齐东侯府的声誉虽然要坏一阵子,可也不会有大碍,等沐延旭的火气消下去,一切就恢复正常,坏就坏在,赵佑心有不甘,一看舆论风向转变,立时又影影绰绰地传了一些,皇家又想拿他们这些旧臣开刀的话,矛头直指沐七!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如今可不比过去,前朝旧臣都被打击怕了,谁还敢再挑这个话头,甚至不用沐延旭出手,不少残留的前朝遗老们,就先出手掐断了流言。

而且,本来隐隐约约有给他们说好话讲情的人家,也立时远了去,生怕被牵连到,再让皇家惦记上,经过上一次叛乱之后的大清洗,留下的前朝遗老,多是老实巴交,真真正正想过太平日子,想子孙绵延的,洗白自己都来不及,哪里会让赵希父子拖累?

齐东侯自己都是给气得不轻,恨不得把自家六小子按回他娘亲肚子里去。他前些年还总感叹,他现在的嫡长子资质平庸,远比不上小六聪明,要是小六是嫡长子就好了,也省得他为了家族稳定,故意压制小六。现在赵希却觉得,袭爵的嫡长子沉闷一点儿,呆笨一点儿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拎得清,真要像赵佑似的,他才合不上眼!

侯府里的主子下人们一起心惊胆颤,担忧皇帝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七王府却是安安静静,一派和谐,丝毫没有受到外面风雨的袭扰。

“解气了没有?”顾婉捧着探子传来的,有关齐东侯府诸般倒霉的‘小道消息’,送到沐延昭的案头,让他细看。

大概便是庆朝攻入大庸,所有的前朝遗老战战兢兢,不知道下场如何的时候,齐东侯的人,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别扭难受。

因为侯府里的那些举动,沐延旭的火气一时降不下去,行为更是促狭!

前日才有五百多个遇到齐州水患的难民,呆在齐东侯府周围,遇见侯府出去的人,就上前围堵,到也不吵不闹,就是挑着详详细细地写了齐东侯府破坏堤坝,草菅人命的前后始末的血书,用冰冰冷冷的眼睛盯着你,你走到哪儿,人家就跟到哪儿,那种精神上的压迫,比直接动手更能折磨人。

偏偏京兆和金吾卫那边儿都没人管,可要是齐东侯府的人动手驱赶,就会有巡逻的金吾卫,甚至是身份尊贵的的世家子弟上前阻止。

反正,折腾的侯府上下都欲仙欲死!

沐延昭挑眉,一伸手捞住娘子的纤腰,让她倒在自己怀里:“我哪有那般小心眼儿?”

顾婉一下子乐了:“是,你不小心眼,但是你们家都是小心眼儿的人!”

这手笔绝不是一个人的,肯定是沐家几兄弟都出手了,还有沐七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们。

要知道,沐七绝对是好友遍天下,便是有那些身份地位都不算高的,也有自己的门路,这股力量联合在一起,恐怕比官面上的力量,更能折腾人!

齐东侯府

这座侯府建立有一百余年,每隔几年便要整修一次,经过祖孙三代人的精心护理,每一处都是仔细雕琢而成,端的是富丽堂皇,精巧绝妙。

荣选堂是侯府的正堂,目前只有侯府真正的当家人,周老封君居住。

周太君年至九十,却还是鹤发童颜,身体康健。

丰朝时,她曾经在皇后身前做过女官,这个皇后,当然不是陈文柔的姐姐,而是水泽的父亲,水兆和的原配皇后,周茹。和陈皇后不同,周茹性格刚硬,用的女官也是和她一个性子,从年轻到年老,从来没有服软认输过。

但今日,九十岁高龄的老封君,却是怔怔出神,眉眼间写满了疲惫。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道理

“如今,也只有服软,去求求七王爷,让他给咱们侯府说几句话了。”

周老封君毕竟有经验,就是老了,却也不糊涂,即使再看重脸面,却也不敢拿侯府百年声誉开玩笑,“玉蔷不是七王妃的亲堂妹?就让她…帮忙递个话儿。”

玉蔷就是顾媛的字,她及笄之后,嫁给王杰,却没被拘束在后院,而是抛头露面地主动打理顾家的生意,数年磨练,已是长进许多。

别人都对顾媛的所作所为看不上眼,偏偏周老封君和她打了几次交道,却极喜欢顾媛的韧性刚强,交往起来,很是投契,到后来,更是不顾年龄相差巨大,非要收顾媛做干女儿,还是那种下帖子请人做见证的,正式干女儿。

按照这位老封君的说法,干女儿比干孙女要亲近。

老封君一辈子生了四个男孩儿,一个女儿,女儿和年纪比较大的那三个儿子,都早早夭折,只剩下齐东侯赵希这么一根独苗,丈夫又是个贪花好色,胡作非为的主儿,在她怀着如今的齐东侯时,犯了桃花劫,强抢民女不成,反而让人家一名烈性的寡妇给一刀捅死。

丈夫死的这般憋屈,那俏丽小寡妇也是个倔强的,杀了齐东侯,自己也触柱而亡,连报仇都没脸报,也没法子报,她性子好强,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痛极,却还是硬撑着安葬了丈夫,把儿子生下来拉扯大,没让齐东侯府的招牌彻底垮掉。

如今碰上顾媛,未尝不是缘分。

至于顾媛的想法,虽然周老封君当她的祖奶奶都绰绰有余了,但她还是很乐意,她丈夫王杰不顶用,她大哥又要读书,娘亲的性子也不那么让人放心。这么多年来,她撑起顾家,操持内外,半夜梦醒。也忍不住觉得凄凉无助,这世道,生意不好做,虽说她有一个做王妃的堂姐,但她哪里有脸面去求顾婉?

如今有一个干娘做靠山,她常常想,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的生活,会顺当很多。

却没曾想,认亲仪式还没举行,齐东侯府就出了事儿,接到义母的口信儿,顾媛愣了半晌,左右为难,她是真不想去求顾婉。

现在的顾媛。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儿,经过生活的磨砺,她周身的棱角被磨平。早年忽略过去的事儿,她也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娘亲和大伯家的一双儿女不和,甚至是对顾安然和顾婉抱有强烈的恨意,她作为女儿,怎能对着母亲怨恨的人伏低做小说好话?可周老封君待她不薄,既然开了口,她又哪能拒绝?

再犹豫,她也还是陪着周老封君投帖子,登门拜访了王府。她将被周老封君认为义女之事,既然已经传扬开来。现在因为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居然干娘的要求,怎么看,都不合适。

乘坐马车,顾媛看着老封君花白暗淡的头发,还有那一张本来保养极好。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此时却憔悴难看的脸,眼睛一热,莫名的酸楚袭上心头,咬住嘴唇,扶着干娘的胳膊安慰:“娘亲别想太多了,王妃是个宽和的,很好说话。”

六郎赵佑老老实实地背负荆棘,坐在外面,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隔着门帘,周老封君看着爱孙背上鲜血淋漓的痕迹,心中大痛——他们齐东侯府,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屈辱?

到了王府大门前,顾婉得到通报,主动迎出来。

虽然按说顾婉的身份比周老封君还要高不少,就是呆在屋里等着对方拜见,也没什么问题,可周老封君毕竟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便是陈文柔见了,也要称呼一声前辈,顾婉总不能拿大。

“老封君看着到越发健硕,精神头也好。”顾婉笑着先和请周老封君进门,才转头对顾媛道,“好长日子不见,妹妹可好?”

顾媛急忙答道:“劳王妃惦念。”

“咱们是姐妹,平日里该多来往才是。”顾婉笑道。

她声音温和,柔婉动听,即使知道她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可顾媛还是觉得心里舒坦不少,便是见多识广的周老封君,也不觉暗赞。

只是,看着顾婉连提都不提一句,只装作不知道赵佑来负荆请罪,显然没有见他的意思,赵佑是外男,不好进内院,王府的管家到是想把人迎接到客厅暂坐,但他们是来赔罪的,要是在客厅里坐着喝茶,哪里显得出诚意?

赵佑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跪在王府门外。

一个老太太,两个少妇,坐在花厅里开始闲扯,说说家庭,说说衣着打扮,说说养生,顾婉师承药王,于养生之道很有研究,周老封君能在这个平均寿命刚三十多一点儿的年代,活到了九十岁的高龄,本身就是个活招牌,也有的是话题可聊。

顾婉让宝笙奉上不少一品斋出来的糖果和点心,和周老封君闲聊的同时,到也不肯冷落了顾媛:“妹妹这几年不见,到显得憔悴些,可别在心里存太多的事儿,女人过得开开心心,吃得好,睡得好,才健康,要是总满腹心思,可是很容易老。”

顾媛心下叹息,这么多年过去,顾婉依旧容色如故,光鲜亮丽,可她虽然还不算老,却因为丈夫不贴心,家事不顺利,又总免不了抛头露面,容色早就变得黯淡无光,便是还是花朵,也是那秋日将要凋零枯萎的花。

顾婉笑着说了许多养生的诀窍,她言语温和又风趣,一向很容易讨人欢喜,尤其是擅长与年长的女性打交道,奈何周老封君心里存着事儿,就是顾婉舌灿莲花,她也没耐烦听。

闲扯了半个多时辰,顾婉又叫了宝笙奉茶,周老封君才逮住机会,问道:“王爷可在家?我这次来,是带着我家那小孽畜来给王爷负荆请罪,他敢对王爷不恭敬,实在该杀,如今这小子就交给王爷,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顾婉一怔,面上露出讶然之色:“老封君这是什么话?王爷忙到好几日不曾回家,哪里又见过贵府的小郎君?”

周老封君明知道顾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却还是咬着牙,老老实实地把六郎做的事儿,说的话,学了一遍,苦笑道:“这孩子不省心,我们当长辈的只能受累,他的错处大了,只赔礼道歉,也弥补不了,王妃给个明白话吧,要怎样才能原谅他。”

顾婉叹气,她也并不真的想要为难老人,思量半晌,才道:“老封君也不必让令孙到我们王府来负荆请罪,我家王爷正忙,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我有几句话,想和老封君说,您老别嫌我孟浪!”

“哪里的话,王妃请说。”

周老封君见顾婉不像是得理不饶人的,心里略略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