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坐在一旁,慢慢饮下一杯花茶,颇为欣慰地笑道:“你真该多带欢欢和乐乐来玩,瞧瞧。也只有你们来了,荣喜才会这般高兴。”

其实,宫里还有两个公主,一个|薇,一个叫华兰,当初沐延旭为了女儿不寂寞。也曾经提出要把三个公主都养在柳氏名下,只是柳氏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养一个荣喜都力不从心,再者。当了娘亲之后,她更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想到周妃和孙美人恐怕不会愿意离开女儿。便也不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由着周妃和孙美人养孩子。

三个公主坐卧起居都不同,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也就算不上熟悉,对荣喜来说,到是欢欢和乐乐,更像亲弟弟。

姑嫂两个才说了几句话,大兴宫来了人。正是那位小雨公公,他一进门,先给皇后和顾婉见礼。

柳氏连忙道免礼。不问什么事儿,先道:“这么大冷的天儿,快喝杯热茶缓缓。”

立时便有凤仪宫的宫女奉上热茶。茶叶是上好的茶叶,都是准备给皇帝用的,柳氏现在为了女儿很注重养生,听顾婉的话,很少饭后饮宫里的茶水,都是喝顾婉的准备的药茶和花茶,凤仪宫分到好茶叶,也是为了皇上。

小雨脸上挂了温和的笑意,也不推辞,接过茶水喝下,才笑道:“皇后娘娘容禀,万岁爷交代,晚上务必留王妃用饭。”这位小公公还是老样子,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身书卷气,不带丝毫卑微,礼仪却分毫不差,看着规规矩矩的。

柳氏显然也挺喜欢他,哪怕只看在张宏的面子上,也肯给他脸面。“行了,就说我知道了,今儿必不让婉娘走。”说着,让人赏了他一个荷包,又送了他一双棉鞋。

顾婉也赏了两个银锞子,又把自己煮的鸡汤拿来,交代他给沐延昭送去。

小雨公公认认真真地应下,答应一定盯着七王爷把鸡汤喝光,才转身离去。

顾婉笑看小雨公公的背影:“这人看着气质挺好,进了宫还真可惜了,听说读书方面也很有天分,万岁爷甚喜欢他,还让他伺候笔墨?”

“可不是,这孩子家里遭了灾,五岁上就跟着他舅舅乞食,他舅舅也是个读书人,可惜运气不好,碰上土匪,破了面,又瘸了一条腿,于仕途上无望,家里又穷,一次大旱灾,不得已逃难出来,也没有什么手艺,只好带着外甥艰难度日。”柳氏摇头叹息,“但凡有一点儿法子,谁又愿意进宫为奴?这孩子要是呆在外面,就算不能入仕,做点儿其它的,指不定也能做出名堂来。”

宫女还好,这些太监们,一旦进了宫,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混得好了,心里恐怕也不真觉得好,混的艰难的,指不定怎么遭罪。

沐延旭当年就想废除太监这种残酷的制度,奈何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政事堂的大臣们听他这么一说,就跟晴天霹雳似的,而且,很多老百姓把孩子送到京城,根本还没进宫,就已经动手废了自己,然后才拼死找门路入宫。

这些人,若是当真不要他们,他们的命运恐怕会更悲惨。

顾婉到没多少悲天悯人的情怀,不过是瞧这个小雨长得标致,人才出众,才感慨两句,到是听了柳氏的话,忍不住挑眉――居然连一个小太监的来历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家这位皇后嫂子,也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低调无害。

其实这很正常,既然是提拔到御前的人,如果不调查清楚,哪里又敢用?

顾婉脑子里的念头只转了一圈,便抛之脑后,笑道:“今儿在皇后嫂嫂这里蹭饭,嫂嫂可别糊弄我,怎么也得做点儿好的。”

柳氏失笑:“谁不知道你们王府的伙食才是咱们大庸独一份,宫里也不能比,我这儿的饭,你又不是没吃过,也就那个样子,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不成?”

她拉了顾婉的手,眼珠子一转,戏谑打趣道,“非让你留在我这凤仪宫吃饭,莫不是七弟想媳妇了?”

顾婉闻言挑眉,身子像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柳氏的身上,咕哝道:“他哪有想我,我都有一个多月没和沐七好好说会儿话了。”

柳氏哭笑不得,伸手抓住顾婉扭来扭去的身子,旁边三个小孩子很是好奇地眨着眼睛,转头看过来,不觉摇头:“你还抱怨?那我另外两个弟妹岂不是要哭死了?老二和老三这么些日子,可是吃住都在宫里,根本没离开半步…”

“沐七回家也不是来看我的,都是为了他们两个小东西还有留哥儿。”顾婉皱着眉咕哝。

柳氏无语:“外人都说婉娘你端庄娴静,我看啊,全都被骗了,你比我家荣喜还小孩子气,他回了家,看孩子和看你,能有多大差别?”

姑嫂两个斗嘴片刻,就到了晚饭的时候,沐七想没想顾婉,顾婉不知道,不过,皇帝肯定不是因为体贴弟弟,弟妹,才要留顾婉吃饭,而是有事儿让顾婉跑腿,不为别的,就为了陈文柔家的两个小公主阿平和阿安。

两个小公主今年九岁,还不算太大,离及笄还早,但已经到了要被人惦记的年纪,宗室贵族家的孩子订亲,大部分也就是九岁到十三岁之间。

孩子太小,看不出什么来,怕孩子长大之后没有出息,自然是不会随意许亲,可孩子要是太大,一过十五、六岁,成亲的都有了,不及时下手,好的孩子都进了别人家的门儿,谁也不愿意拣人家剩下的。

算算年纪,陈文柔家的两个小公主,果然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

顾婉瞥了柳氏一眼,刚才这位还装出一副万事不知的模样和自己开玩笑,做媒这种事儿,肯定是要女人说,沐延旭身为皇帝,哪里会关心这等小事?

顾婉这一次却是冤枉了柳氏,她也一头雾水,没想到皇帝忽然提这个,显然,沐延旭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要和老婆商量一下,男人在国家大事上可能很精明,但一到儿女婚事这种琐碎事上面,就不够细心了,尤其是在对待别人家的儿女时。

“阿平和阿安也渐渐大了,陈郡主不知道对她们两个有什么打算?”沐延旭显然没有觉得身为一个皇帝,居然关注别人家儿女亲事有什么不对,“刚才高王和肖王到我那儿磨叽了半晌,想让我给做媒,正好弟妹在这儿,不如你先去探探口风,要是陈郡主愿意,朕给保媒也没什么。”

柳氏听得满头冷汗,这时才松了口气,好在这位万岁爷还知道要先探探人家陈郡主的口风,他是皇帝,他保媒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真直说,就是别人不愿意,想不答应都很难,毕竟是金口玉言,可陈郡主是好相与的?要是让那位不满,肯定能搅得天翻地覆,让沐延旭不得安宁。这时候,万岁爷明显和弟弟们正忙着正事儿,要是那位陈郡主一气之下插上一手,无论沐延旭他们兄弟在做什么,就算最后没让这个女中豪杰给搅黄了,恐怕也要横生枝节。

顾婉愣了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肖王和高王想和自家师父联姻,按说不应该!

这肖王和高王都是沐家未出五服的亲戚,按照辈分,沐家兄弟得喊对方一声伯父。论身份,到还合适,可肖王和高王都子孙成群,前些年还特意让最宠爱的嫡子嫡孙入宫读书,要说没什么别的念想,谁也不信,眼下皇帝年纪渐大,继承人迟迟没有定下,说不得还要闹点儿乱子,自己家想脱也脱不开,难道还让舅舅和师父他们卷进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争辩

“那两个老货,前后脚到的,谁也不肯走,肖王想给他们家三郎求娶阿平,高王本来也想替他们家十一郎求娶阿平,可没想到正好撞上提前一步找上门的肖王,两个人当场在大兴宫就吵得不可开交,要不是陈郡主还有一位千金,指不定两个人得结怨。”

沐延旭显然对这两个倚老卖老的家伙也头痛,但沐家人重情,他还真没觉得两个伯父家的公子,配不上陈文柔的女儿,对这两门婚事,他还是有那么三五分的把握。

沐延昭和顾婉对视一眼,眸子里都带了苦笑——肖王和高王想拉拢自己师父和舅舅了。

陈郡主爱女如命,整个大庸无人不知,若真能娶阿平和阿安,无疑是把刘衎和陈文柔二人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他们两个的人脉关系,又有谁不想要?

可以说,有陈文柔和刘衎的支持,最后国之储君的头衔落到自己家儿子身上的可能性能增加三成以上,肖王和高王显然是打一样的主意,如果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求娶,说不定心思还算不上坚定,但二人都要求娶,那肯定是要全力以赴,否则,一个和刘衎做了亲家,另一个还真不好找身份地位比之更高,更好的儿媳妇人选。

世家大族的女孩儿不错,但世家大族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轻易不会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这种涉及皇位更替的事情里去,也不会只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样的人家,女儿都是能随时牺牲的消耗品,可陈文柔家的闺女却大不相同,两个人没有儿子,将来两个女儿就能继承他们俩的一切。

哪怕只为了这个,纵然最后没争到那个位置,有这两个人做亲家,也能有个退路,能自保,再者说,阿平和阿安两个女孩子都是陈文柔精心培养出来的,在同龄的女孩子里面,几乎可以说没有人能比她们两个更出色,单看人品,便是好儿媳人选。

肖王和高王两个人想得挺好,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恐怕打不响,以顾婉对自家舅舅和师父的了解,那两位可不会拿女儿的终身开玩笑。

陈文柔果然是不乐意的。

“我女儿的终身大事,用不着万岁爷操心,我自有主张。”陈文柔用不着顾婉说完,就明白了自家爱徒的意思。

顾婉立时闭嘴,隔着窗户看阿平和阿安两个姑娘配合默契地一个交错,一人一鞭子甩在竖立在院内的稻草人上,稻草人立即被大卸八块。

她们那两位女师父分外得意,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欣慰。

顾婉叹气:她家师父确实应该考虑一下两个小师妹的终身大事了,这么彪悍的姑娘,万一没有男人敢娶,那可怎么得了!

“你这摆的什么脸?你两个师妹的未来夫婿人选,我几年前心里就有了数,哪用得着你在这儿杞人忧天?”

陈文柔也知道自家闺女被惦记,她这样聪明的女人,无论什么事儿都想到前头,何况事关女儿终身,哪里能比提早做准备?便是刘衎,大概在女儿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寻摸适龄的孩子们。

刘衎和陈文柔夫妇,相中的一个是郑家四房的小十,另一个是薛家的三郎,三郎是薛莹小叔的小儿子。

顾婉把这两家的情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不能不承认,自家师父选人选的不错,这两个孩子都算知根知底,家里环境条件一目了然,郑家只要有陈文柔在,绝不敢对阿平不好,而薛家人口简单,家里所有人都属于性情豪爽的类型,适合脑袋比较不会打完的阿安。

陈文柔和刘衎的动作都很快,过了才没半个月,两家就定下了婚约,肖王和高王虽然不满意,不过俩人都没占到便宜,也只能罢了。

何况,他们这时候也不肯得罪刘衎和陈文柔,不但没表现出不悦,还送了贺礼。

天气越来越冷,雪也下得一场比一场更大。

朝中最近一年,起了些变故,颇有些暗潮汹涌之势,很多世家大族似乎联起手来,给那些寒门士子下绊子,还有人在朝上叫嚣,想要废除科举,恢复古制,选官以德。

顾婉偶尔听见几句,觉得这些人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口号提的颇为响亮,不比后世的人差。

这事的导火索,还是个女人。

五年前,陈家的女儿陈柳,被陈家十里红妆,嫁给了一个寒门子弟。此人姓王,叫王朴,是科举出身,还是二甲第一名,才学出众,样貌也好,难得还很刻苦,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事儿,据说都没少做。他考中了之后,就被派去齐州为官,当一县令。

就有齐州乡绅族老,看他才学不错,仪表堂堂,又没有娶妻,就起了做媒的心思,为他和陈家的千金保媒。

陈家在齐州也算是个不小的世家,家中儿子很多,只有一女,对女儿疼爱的很,一看这人家里人口简单,没有世家大族那么多的规矩,想着女儿嫁过去肯定能过得不错,他们家又用不着靠女儿来联姻,于是就同意了婚事。

当时陈柳出嫁时,的的确确是十里红妆,不但陪嫁了田产屋宅,还陪送了五个旺铺,一开始,两个人过的还行,也算相敬如宾,过得不错。

可后来陈柳就发现,王朴此人渐渐变了,不但变得贪花好色,一连纳了一群姬妾,而且在做官上面,也越来越轻浮起来,从一个万事谨慎的人,变成了个自高自大的白痴,什么贪污受贿,什么包办诉讼,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敢做,偏偏还听不进劝说,要是陈柳多说几句,他就翻脸走人。

陈柳好歹是陈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见识并不比男人差,一看王朴如此,还劝说不动,当时就心冷了,回家告诉父母兄长,父母大怒,直接就让女儿带着嫁妆回家,去王家宗族要求和离。

王家自然是不愿意,两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陈家更是一怒之下,就派人把女儿给抢回了家,王家还是不依不饶的,纠结了人到陈家大闹。

当时正赶上齐州水灾,这个王朴治水不利,还和齐东侯家的下人勾连在一起,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陈家一看齐东侯倒霉,干脆也把王朴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给捅了出来,结果一不小心,闹大了,御史直接在朝上弹劾王朴。

王朴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下狱,该如何判就如何判,可这事儿居然没有就此止住,世家大族以此为例子,总结了科举制度的各种缺点,比如只靠才学选人,选拔的官员很多品德不佳,做不了大事云云。

这事儿越闹越大,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世家大族要求废除科举,恢复古制,寒门出身的官员自然不乐意,也在朝中举证了各种世家大族官员尸位素餐的例子。

早在几年前,沐延旭兄弟几个采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一步步削弱世家大族的特权,比如科举取士的规模加大,对身份的审核略微放松了一些,只要有保人即可,不再要求五代身世清白等等,便是脱籍的奴才,也能参加科举,还有最近几年凡是拜相的,都是科举出身,荫官减少,地位也变得低了许多…

为此,世家大族早有不满,早晚会闹出事儿来,所以,对这场争辩,沐延旭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慌乱,也并不急着压制。

沐延昭也觉得,的的确确是该争一争,寒门和世家必然要争斗一番,才能达到平衡,否则万一在紧要关头,这等矛盾爆发,怕是要坏事的。

这场争论,在朝中沸沸扬扬闹了大半个月,世家大族抛出来许多寒门子弟的黑材料,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也抛出一大堆世家大族官员的龌龊事。

两者说不上是谁占便宜,只能说势均力敌。

这些年,沐延旭他们有意识地提拔寒门子弟充实朝廷,朝中出身微寒的官吏也有一些,但远不能和世家大族相提并论,势力上自然是有所不及。

但是,寒门子弟一般都是孤身为官,身后没有太多牵扯,不像世家大族,家大业大的,亲朋故旧一大堆,无论是哪个当官的世家子弟,都免不了要用自己手头的权力为自家亲戚谋福利,更别说门人众多,就算大部分都是好的,也少不了有一些打着主子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这种事儿,管都管不过来,只要有人想抓,小辫子一大堆。

两拨人争了半天,忽然发现对彼此的伤害都很大,就这半个月,不知有多少官员被罢官免职,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两方人都不愿意再做,于是,渐渐平息。

这时候,沐延旭才出手,稍微更正了下科举取士的方式,定下了一个考核期,科举取士后,在国子学读书时,要经过考核,淘汰一批不合格的,过关才能为官,且做了官之后,也要半年一考核,凡是有问题的,当即免职等等。

第二百六十七章 雪夜

沐延旭一出手,朝上的风波就渐渐止息,虽然还有一部分世家子弟不甘心,不乐意与他们心中的粗鄙人同朝为官,但大部分世家子弟都心明眼亮,不想与皇帝闹得太不愉快,只有妥协。

再者说,科举又不是只有寒门子弟能够参加,大部分科举取士,取中的,还是世家子,这部分世家子弟辛辛苦苦,一层层选拔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考了上来,自然不甘愿取缔科举。

朝中的风波平息,沐延昭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上班下班,都不紧不慢的,偶尔还能陪着顾婉赏雪调琴,舞文弄墨。

不过,顾婉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儿,这人心中所想,一向不肯轻易流露,可两个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顾婉早就有了一种很微妙的直觉,什么时候他是真轻松,什么时候他是故作轻松,别人分辨不出,她却是知道。

不过,如果沐延昭不想让她知道,她就只有装糊涂。

傍晚,沐延昭从宫里回来,似是有些累。

顾婉端了热水,两个人一起泡脚,水烫烫的,热的惊人,不一会儿,两只脚都烫得通红,通体舒坦。沐延昭泡得舒服了,不怎么想动,干脆搂住顾婉柔软的纤腰倒在榻上,闭目养神。

顾婉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半夜,她迷迷糊糊间,忽然觉得脖子里有点儿凉气儿,身边有动静,她一睁眼,看到青色的帐子落下,头发的钗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除去,也去掉了外裳,而沐延昭不知所踪,她探手一摸,旁边的褥子都是冷的。

一抬头,就看见门开了,宝笙抱着留哥儿进门。

顾婉一怔:“怎么了?不是说今儿在宫里留宿?”

今天下了大雪,外面路滑又阴冷,白天留哥儿在校场上练武练了大半日,弄得满身又是汗又是雪,累的够呛,柳氏就做主让他在宫里住一宿,省得来回折腾,着凉生病。

宝笙低声道:“宫里走了水,王爷怕小主子受惊,派人把他送了回来。”

顾婉吓了一跳:“走了水?皇上如何让?太后如何?没有伤着吧?”

宝笙一见吓到了主子,连忙安抚:“没事儿,王妃安心,听说只是燎了宁安宫一个帐子,并未烧起来,没什么大事儿。”

顾婉这才松了口气,宁安宫是周妃住的地方,虽然位置不错,离大兴宫和凤仪宫都挺近,但只要不是大兴宫出事就好。

此时外面风雪大作,顾婉瞧了瞧天色——这样的天,怎么会走水?她忍不住皱眉,这会儿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让宝笙带着留哥儿下去休息,自己换上衣服,拿了沐延昭的牌子,连夜进宫去。

如今虽然宵禁,可最近沐延昭经常半夜三更往返于王府和皇宫,早就在皇帝那儿求了旨意,拿着他的牌子便畅行无阻。

一进宫门,顾婉就发现气氛不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以她的耳力,听见不少探子隐藏在皇宫的各处角落,她足下不停,径直走向大兴宫,还没到,就有个老态龙钟的太监迎出来,顾婉一看,正是张宏,“张公公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歇着?小雨公公呢?”

张宏虽然还在宫里,但年老体衰,沐延旭不忍心他奔波操劳,早就不让他在夜里伺候,事实上,张宏现在手底下都有两个小太监照顾饮食起居,在宫里的地位,比一般的主子一点儿不低。

他的脸色不大好,不过面对顾婉,依旧毕恭毕敬,还带着一点儿亲近,他和顾婉还有沐延昭的感情都挺不错,这会儿闻言,略略顿足,低 声解释了两句:“回王妃,那小子包藏祸心,意图毒害宗室子弟,还意图放火,对圣人不利,现在已经被七王爷拿下。”

顾婉倒抽了一口冷气,加快了脚步,她一路走去,就看见十几个披头散发,神态癫狂的太监和老嬷嬷被捆着拖入了夜色里,成群结队的侍卫脚步整齐,步履匆匆地来回奔波。

沐延昭的心事,大概就是这个。

顾婉摇摇头,进了大兴宫,大兴宫的气氛很怪异,宫内宫外的侍卫们似乎都有些紧张,还有点儿恼羞的模样,灯光昏暗,只亮了一盏小灯,顾婉眯了眯眼,才看见沐延昭和沐延旭两兄弟都在正殿的椅子上坐着,殿中央的地上,瘫坐着一个干干瘦瘦,低着头的人。

借着昏暗的灯光,顾婉勉强能认出,这人正是现在在皇帝面前正得宠的太监,也是总管太监张宏的干儿子。

虽然沐延旭和沐延昭都不曾阻止,但顾婉并没有进去,只是在殿门口停步,远远地看了眼沐延昭的脸色,他的面容平静,并不带丝毫喜怒之色。

沐延旭的脸上,甚至隐约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显然,他们俩恐怕早就察觉出宫中有问题,并且已经准备好一切,说不定根本就是他布的局。

顾婉来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前面的审问并未听见,她这会儿只模模糊糊地听到沐延旭低声问:“按说,我们沐家对你们水家的人已经够好,历数各朝各代,能有丰朝皇室这般命运的,并不多见,你们为何一次又一次不肯罢休?”

那少年猛然一抬头,虽然是个太监,居然有那么一点儿傲气,冷哼一声:“好什么?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上好看,沐家说是对前朝皇族礼遇有加,不但封侯拜爵,还允许其见逢官不拜,面见圣驾,亦不必行礼,不必称臣,天下都说沐家仁义,可你们为何不问问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心甘情愿地被当成金丝雀圈养在笼子里,是不是甘心就这般成了你们沐家宣示仁慈的工具?”

沐延旭显然有些愕然,这少年才十来岁,丰朝亡国时,他刚出生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怨气?

沐延昭摇头,根本不理会地上苦大仇深的少年——天底下朝代更替,莫不如此,既然做了皇族,享受了权力富贵,自然要承受亡国的痛苦,没有什么好抱怨。

他略略侧身,听到窗外传来的口哨声,低声对沐延旭道:“这大约就是最后一批,宫内已经搜出三条通往外城的密道,应该不会再多了,这密道建造费时又费力,并不是能轻易建成的,有三条,已经是很了不得。”

沐延旭终于松了口气。他这些年,始终觉得身边不大安全,再加上近年来连连生病,虽说是身体虚劳,耗损严重,可这般上好的药材用着,又供着名医,又怎么会丝毫不见起色?

虽然没有一点儿证据,沐家兄弟却还是不得不怀疑,宫中除了问题。

大庆朝毕竟定国太仓促,前朝的隐患并没有彻彻底底的拔除,宫中一直是藏污纳垢的所在,隐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前朝留下的那些奴才们,毕竟是个隐患,可是全都杀了,一来不大合适,对名声不好,也不利于朝廷稳定,二来,也担心他们有后手,狗急跳墙,闹出大事。

沐家的人,从来都不肯小看奴才的。

所以,他只是慢慢地使出水磨工夫,调查宫中留下的奴才的情况,清白的放出去,有问题的找个由头除掉,模棱两可地安排到一起监视,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宫里的消息时不时就能外传,简直没有秘密。

就说前些年京中大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乱贼,居然能很快就突破皇宫大门,轻而易举地冲入宫中,不是里应外合,怎么可能?

如今宫里人口简单,后宫的嫔妃不多,又都是聪明人,还守规矩,并不像是那些会随意透露消息的,想来想去,还是前朝留下的那些奴才最可疑,而能在皇帝眼皮底下搞鬼的,显然并不是几个前朝奴才,或者几个前朝皇族的遗孤就能做到,显然,这里面肯定有世家的手笔。

以前到无所谓,可随着沐延旭年纪越来越大,该为子孙后代考虑,总要给下一代君王,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宫,他就和沐延昭商量,今年故意加大了动作,拿捏着火候,频频触动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在宫里也放松些警惕,露出些许破绽。

果然,对方还是上了钩。

沐延旭揉了揉眉心,低声问:“我知道你本是中山王之后,本也身份尊贵,到了这个地步,你该明白,那些人本就是拿你当枪使,你何苦还为他们瞒着?再说,到了这个地步,你纵然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是查不出来。”

‘小雨’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想知道,我们把燕国公家的蠢小子都推了出来,还让人在朝中与二等为难,你们怎么还有精力,注意我?”

沐延旭摇了摇头,笑道:“你错就错在,做得太多。”

他又不是傻子,忽然冒出一大堆麻烦,任谁也要提高警惕,这人或许是吃多了苦头,聪明小心太过,做一件儿事,总想着十全十美,却不知道,做大事,有时候需要细心谨慎,而有时候,却需要出其不意,显然,谋杀皇帝,需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否则,任凭你在细心谨慎,只要一个环节出错,露出半点儿破绽,都不可能成功。

顾婉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听下去,这种事,本就该让男人处理,她一转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准备回家,家里还有三个儿子要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储君

宫里悄无声息地死了几个人,朝中忽然之间有几个大臣犯罪入狱,却很意外地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

顾婉也并不想关心,她的两个小儿子正处在最会调皮捣蛋的时候,照顾他们两个,就够费力气的,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其它闲事?

这日,难得晴天,阳光正好,顾婉吃过饭,便在榻上歇晌儿,忽听见外间有脚步声,帘子一挑,宝笙便端着水盆进来。

顾婉伸了个懒腰,才一起身,就觉得头皮发紧,一低头,欢欢正一只手攥着她的秀发,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头发从儿子的手里抽出,喝了口茶漱口,洗了洗脸,“我睡了多久?”

“有两个时辰,已经酉时一刻了。”

宝笙凑过来,替顾婉梳头,又来了两个小丫头,给欢欢和乐乐穿戴妥当,正收拾着,门外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婉一抬头,就见留哥儿踌躇地立在门前。

“留哥儿今天回来的到早,可是下了课?”顾婉失笑,连忙把孩子拉到身边,替他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渍。留哥儿抬起头,看了娘亲一眼,忽然一扑,扑到顾婉的怀里,搂着顾婉的脖子,撒娇似的扭动摇晃:“娘亲!”

顾婉一怔:“怎么了?”

留哥儿低着头不说话。

顾婉失笑,挥挥手,让宝笙带着小丫头,把欢欢和乐乐一起抱出去,自己拿了帕子,给留哥儿擦脸,留哥儿抬着头,乖乖巧巧地任由顾婉动作。

他难得这般乖巧,要知道,自从这孩子五岁,就再也不肯让娘亲给他穿衣洗脸梳头,哪怕是自己做的很慢,他也要自己做。

这一度让顾婉十分欣慰,偶尔却也觉得有些遗憾,当娘亲的亲手照顾自己生下来的宝贝儿子,那种感觉,很奇妙。

当然,顾婉教养孩子,从来不娇纵,就是欢欢和乐乐,像穿衣吃饭之类力所能及的事儿,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做,不让身边的小厮太监丫头们动手。

其他大户人家的孩子,身边不跟着几十个丫鬟婆子,就觉得不体面,就养不出贵公子的气质,顾婉到觉得,那样惯出来的孩子,成了贵公子的不多见,纨绔子弟到是遍地都是,她宁愿儿子被养得粗放,哪怕有些平民气质,也不乐意他们笨手笨脚,什么事儿都不会做!

替留哥儿清理干净,顾婉搂着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留哥儿迟疑良久,终于道:“娘亲,皇伯父说,想要我帮他的忙,做储君。”

顾婉一怔,闭了闭眼,虽然早知可能有这一日,但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快,留哥儿才五岁而已…

“留哥儿知不知道,储君是什么意思?”

留哥儿点头:“知道,储君就是未来的皇帝,皇帝就是我黄伯父。”

这话颇有些意犹未尽,但顾婉只看留哥儿的脸色,便清楚他心里明白的很,不能把他当不知事的孩子,不由一叹,口中却温和地道:“那留哥儿想当储君吗?”。

留哥儿低下头,沉吟良久,才一咬牙,大声道:“我想。”他的眼睛闪亮,带着莫名的神采。

顾婉挑眉:“那留哥儿为什么想当储君?”

这句话问出来,留哥儿便是一怔,咬着手指头,默默沉吟,好几次想说话,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也只说了句:“因为当了储君,就能当皇帝!”

顾婉摸了摸留哥儿的头,也不逼他,孩子毕竟还小,他或许只是觉得当皇帝很威风,才想当的。

“好吧,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顾婉笑了笑,她一向觉得,孩子是父母的延续,但不是父母的附庸,他们的未来,该由他们自己决定,父母可以教导孩子,可以纠正孩子们的错误,但永远不应该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影响他们有关未来命运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