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地工作,龙家岭好多人都不认识我了,村口一帮人好奇地打量着我、小白狐儿、布鱼和董仲明四人,稀奇得很,我整理完集市上买的年货,刚要打招呼,这时一个脸色漆黑的农家汉子提着旱烟锅儿上来,疑惑地说道:“二蛋、你是二蛋吧?”

我瞧了那农家汉子一眼,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不过仔细看了一下那眉目,不由失声喊道:“你是龙根子?”

这看着四五十岁年纪的汉子搓着手,咧嘴笑道:“是我,是我咧,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龙根子是我幼时的伙伴,也就只比我大一岁多,而如今却是一副乡间老农的模样,想来也是被沉重的生活压力给折磨得不行,我拉着他的手,一时间颇多感慨,而这时有一个镶着银色牙齿的中年妇女挤了过来,一边拍了龙根子一巴掌,一边低眉顺眼地恭维道:“你这个死东西,人陈家二子都是领导了,还叫别人小名,真的是讨人厌呢——志程大兄弟,回家过年啊?”

这妇女热情无比,龙根子这才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跟我介绍,说是他媳妇吴秋诺,我赶忙上前与她握手,喊嫂子过年好。

与龙根子的一番寒暄,村口附近的闲人都围上来了,大家晓得了来人却正是村尾陈医生家那个在京都当大官的儿子,顿时纷纷上前过来恭维寒暄,我来的时候也是有所准备,叫布鱼和林齐鸣将集市上面买来的烟糖拿出来,男人就散烟,小孩儿就给糖,然后每人就给一份小礼物,里面无非是些毛巾、香皂之类的东西,却让淳朴的乡人们美滋滋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

应付完了村口的乡人,我与龙根子约好回头喝酒,接着带了三人往家里赶,想来是有人去我家里报了信,走到半路的时候,就瞧见我爹我娘,还有我姐罗大凤以及姐夫明歌,以及我姐姐的两个孩子都赶了过来。

瞧见我爹我娘那一副焦急的模样,我快步走上前去,仔细一打量,瞧见爹娘的头上都多了许多白发,身体也佝偻许多,想起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几乎都没有尽过孝道,当下也是一阵难过,一声“爹、娘”叫出口,眼泪就快要流下来。

我娘瞧见我眼圈一红,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赶紧上前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道:“看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别哭啊,这么大的人了,而且大小也还是个领导,让人笑话。”

她自己这般说,眼泪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我爹在旁边训道:“你这老娘们,哄儿子,自己倒是流猫尿了,儿子回家是件好事,别这般丧气了,让人笑话。”

我收敛情绪,笑着说道:“没事,都是高兴的事儿。”

一家人在山道口上寒暄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充满了幸福,而这时我姐才发现我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呢,疑惑地说道:“志程,这几位是?”

我这才想了起来,回头给家人介绍小白狐儿、布鱼和董仲明的名字,说都是我手下的同事,一起来过春季的。

我娘以前见过还未长大的小白狐儿,瞧见这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一张脸顿时笑得快要化了,上前拉着小白狐儿的手,关心问候好一会儿,倒是将布鱼和董仲明扔在了一边。

我老家在几年前已经翻建过了,地方倒也足够,回到家里,又是一番忙碌,我娘张罗着给我们做油茶吃,十分热闹,而我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让小白狐儿三人放轻松带你,可以随处去看看,接着陪我爹、我姐和姐夫几人在堂屋的火坑便聊天,一聊就聊到了晚上,傍晚的时候龙根子应邀而来,提着礼物来登门,同行的还有王狗子,我连忙招呼,瞧见王狗子拄着双拐,这才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在工地,摔断过腿,这些年来一直没好。

三人都是幼时好友,加上罗大屌,算是麻栗山的四大天王,只可惜大家各自走了不同的路,到如今这般局面,凑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倒也是有些感慨。

龙根子和王狗子一开始还颇有些局促,不过几杯酒下了肚,那话儿便多了起来,我这个时候基本上不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倾听,听着两人讲起这些年生活的艰辛,人情冷暖,家长里短的事情,听着感觉十分亲切,而喝道酒正酣的时候,大家也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只记得童年之时,在这麻栗山上到处乱窜,偷鸟蛋打兔子的趣事儿,恍然如梦。

我回家没两天,就是过年了,贴春联、贴窗花、放爆竹、发红包、穿新衣、吃饺子……张灯结彩,热闹极了,我带来了许多年货,年前的时候给村子里的各家都派了一些,收获不少赞扬,家里面也因为多了这么些人,变得无比热闹,我爹我娘整日都晓得合不拢嘴。

到了大年初一,我把姐姐的一对儿女叫到跟前来,并没有发红包,而是给他们准备了特别的“压岁钱”。

南无袈裟理科佛、 说:

一直想趁着过年,写点喜庆的东西,今天终于出来了。

在外打拼一辈子,最想的,莫过于家乡的这点温暖,和笑容,在这年末之际,献给大家,祝愿所有人阖家安康,幸福吉祥。

☆、第四十九章 欣喜若狂

张灯结彩过新年,正月里来头一天。

我姐育有一儿一女,都有十来岁了。我曾经给他们摸过根骨,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这样的孩子倘若强行将他们带入修行的那个圈子里面去,尽管有我给罩着,但是限于自身资质的问题,终究还是不可能有什么成就的,而瞧见别人那般威风凛凛,而自己又如此软弱无力,心里的落差就会让人的性子变得浮躁戾气,使得孩子反而不会幸福快乐。

对于是否送两个孩子上茅山学艺的问题,我姐和姐夫保持了一致的意见。

那就是让这两个孩子作为一个普通人,幸福快乐的成长,而不是和我一般。漂泊四海。生死未卜。

我晓得自己的情况,虽说我现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让陈家在麻栗山龙家岭扬眉吐气,村里人都高看一眼,不过说到底,一年终究没有几天着家,也尽不得什么孝道,有我这么一个例子,家里面便不想再有一个。

毕竟一个家庭,平平淡淡才是福分,聚少离多。担惊受怕,终究不是寻常人的生活。

不过即便如此,我手上的这洗髓小还金丹终究还是可以给这两个小孩儿服用,不求他们能够开窍顿悟,只求他们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

至于我父母和姐姐、姐夫。他们终究还是因为年纪已大,身体成型,即便是服用了,也基本没有什么药效,不如我开两个方子,好生调养的好。

赐过了丹药,并且照顾着俩孩子服用之后。我又给父母和姐姐各自封了一个新年利是,图个好兆头。

而小白狐儿、布鱼和董仲明,则又接了我父母的压岁钱,一脸的不好意思。

大清早,我娘便将我拉到一旁,对我嘀咕道:“志程,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娘看那个叫做尹悦的小姑娘真的不错,虽说你们差了十几岁,不过娘昨个儿试探了几回她的心思,发现人小姑娘挺喜欢你的,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啥?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你自己不好意思,那娘就去帮你说,你放心,一准能成!”

我:“……”

我娘给我做媒的天赋由来已久,仿佛是本能一般,这让我着实有些难受,不过却又不敢将我已经成婚的事情告诉给她,毕竟我与小颜师妹的事情,终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晓。

本来这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毕竟这消息已经在小范围的圈子里面流传了,然而自从英华真人逝去之后,我就显得越发的谨慎起来。

很多事情,你可以瞒得住任何人,却无法瞒得住老天。

因为,苍天有眼。

我无力对抗母亲的这些关怀,当下也是找了个借口,带着小白狐儿、布鱼和董仲明三人进了麻栗山,前往西熊寨,给努尔的师父蛇婆婆拜年。

有了我上一次带来的资金,今日的西熊寨终于有了一条规模不大的土路,虽说通不了车,但是来去倒也轻松许多。

我们的脚程都不慢,很快就来到了寨子里,进来一问,才知道蛇婆婆依旧不在,不过倒是留了关门弟子康妮在村中守岁。

我们赶到村子的时候,鼓楼的晒谷场正在杀猪,围了好多的人,那寨子里面的族长瞧见我来了,便带着众人围了过来,与我寒暄。

我之前卖了从天山神池宫带来的一批首饰,以努尔的名义交到了西熊寨的手中,还专门从县里请了农林业的技术员过来,给寨子的苗民出谋划策,现在过来一看,整个寨子的气氛都变了,新起了很多新屋,显然是效果不错,而族长也知道我与努尔是最好的兄弟,倒也不避讳我们,请我们吃杀猪菜。

我这回来,挑了几箩筐的礼物,当下也委托族长和几个族老帮忙分给乡亲们,接着又带着纸钱和香,准备前往努尔的衣冠冢前祭拜。

然而当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那族长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了,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应。

这表现让我有些发愣,当下也是匆忙赶到寨子旁边的衣冠冢,却瞧见原本立着的碑都给拔了,坟包也被填平,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情形使得我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不好了,那话语从喉咙里一字一句地憋了出来:“怎么回事,我兄弟的墓呢?”

族长不敢于我愤怒的目光正视,而是低头说道:“坟是康妮让平了的,她说她师兄梁努尔没有死。”

我诧异,脑子里面一转,问道:“她人在哪儿呢?”

族长告诉我在蛇婆婆的屋子里,我也顾不得别人,急匆匆地朝着寨子的后面跑去,一路疾奔,很快就来到了蛇婆婆的吊脚楼前,使劲敲门,见没有动静,便使劲一推门,瞧见身穿着黑蓝色苗服的康妮一脸诧异地正走过来呢,也没多想,一下子冲到了她的跟前,大声问道:“族长跟我说,是你让他们将你师兄的衣冠冢平掉的?”

这小女孩儿被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一把将我给推开,接着才诧异地说道:“是啊,怎么了?”

我激动地大声喊道:“你是说努尔真的还活着么,他在哪儿呢?”

康妮瞧见我莫名其妙地冲出来,噼里啪啦地问一堆东西,不耐烦地摆手说道:“活着就活着,关你什么事儿?知道这是哪儿么,这是我师父蛇婆婆的家,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我还要做功课呢,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这小女孩子的一顿轰,将我给推出了门口去,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旁边的族长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解道:“康妮啊,这陈领导真的是你师兄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们都知道的,而且你看咱们寨子这两年过的日子,可都是人家陈领导帮着解决的,你可不能怠慢了贵客,要是蛇婆婆知道了,可不得骂你么?”

不知道是西熊寨的族长平日里比较有威严,还是蛇婆婆的责骂让这小女孩子有些害怕,她终于收回了推我的手,不过还是不服气地说道:“什么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师哥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他惹的祸事?但是你看呢,我师哥每日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但是他却前呼后拥,威风凛凛,你让我对他怎么客气得了?”

这是我这么久来第一次听到努尔的消息,当下也是顾不得小女孩儿对我的成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激动地说道:“康妮,不管你怎么误会我,但是请告诉我,你师兄努尔,现在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小女孩望了我身后的这一堆人,摇头说道:“我师父不让我给被人说!”

我死死地捏着她的手,一脸真诚地说道:“不,我跟你师兄是过命的兄弟,我不是外人的。”

小女孩皱着眉头,拼命挣扎道:“好,我告诉你,不过你得放开我——你把我捏疼了!”

我慌忙放开了她的手,那小女孩又指着我身后的一帮人道:“你让他们走开,我师父不想让那么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我依旧照办,让组长和小白狐儿等人都回避了,当瞧见大家都离开了之后,那小女孩儿康妮方才说道:“本来这事儿我师父是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不过你这人实在是太烦了,不告诉你,只怕你非要闹得我做不了功课,也罢,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啊,不过你以后也不许再来烦我了。”

我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欣喜地说道:“好,好,我都依你!”

康妮瞧见我这般有诚意,这才皱眉说道:“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到处都是火海、毒雾和黑暗,还有好多好多的怪物出没,我师哥跟一个叫做大明白的傻大个儿在一起,还有一个总是蒙着脸、打赤脚的女孩子也跟他们在一块儿,那地方可危险了,我师哥总是被追来追去,看得我和师父好着急,不过我们又救不了他,急得我师父整日整日地流泪,然后骂你,说要不是你这个混蛋带着我师哥去冒险,他就不会这般模样,她还说——哎,哎,你怎么也哭了?”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那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康妮以为我被骂哭了,慌忙补救道:“你别哭了,我师父虽然骂你,有时候也夸你,说要不是因为你,我师哥或许也不会有现如今的成就;其实她对你也没有那么多的恨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师哥能够重新回来,而她还能够活着等到那一天呢……”

我激动地说道:“对,一定会的,一定会!”

我哭,不是因为蛇婆婆骂我,而是激动于努尔、张大明白和小观音都活着,尽管不知道他们在何处,但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而我也一定会有与努尔重逢的那一天。

我相信,因为那是我与努尔兄弟之间的誓言。

两千年的那个春节,大年初一,我是在西熊寨度过的,晚上吃的杀猪菜,热气腾腾的火锅,醇厚的苞谷酒,还有一个让我激动道难以入睡的好消息。

那一夜,我喝醉了,酩酊大醉。

南无袈裟理科佛、 说:

你们猜,努尔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们想他回来么?

今天不加更了,正月里事多,还忒忙了,至于忙什么,诸位看官,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小佛再与你们分享吧。

☆、第五十章 人情世故

从麻栗山深处的西熊寨出来,我依旧还是有些宿醉未醒,不过精神却显得无比的亢奋。感觉两腿生风,走得旁边三人不住抱怨,说陈老大就像小孩儿一般蹦跶,真的是难以想象。

不过当知道努尔依旧活着的这个消息之后,无论是小白狐儿,还是布鱼,都忍不住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

没有在特勤一组带过的人,是不能够理解里面组员的情感,也不会明白努尔的重要性的。

事实上,那个口不能言,只能用腹语与人交流的苗家汉子,方才是特勤一组的灵魂人物。他负责特勤一组所有人的沟通交流。以及一部分的指挥行动,与努尔相比,我更多的时间里,则扮演着一个精神上的领导而已,他方才是实实在在、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大哥一样的角色。

无论是小白狐儿,还是布鱼,他们在进入特勤一组的时候,都接受过努尔的培训,也跟着这位苗家大哥一同出过任务。言传身教,那种在生死之间培育起来的情感,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他们能够理解我兴奋的源头在哪里,也知道,努尔活着的确切消息,是让我走出黄河口黑色战役唯一的关键。

从此之后。特勤一组再无阴影,只有期待。

我从西熊村重新回到了龙家岭,进村的时候,听到有人聚在一起议论,看到了我,便笑嘻嘻地与我打招呼,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过来与我拜年。

我年前就准备了一些红包和糖果。当然不吝派发,将这些小孩儿都给招呼好之后,又掏出烟来,给旁边的汉子们递过去,点燃之后,聊上两句恭喜发财,接着离开,走了几步,小白狐儿凑过来小声说道:“哥哥,他们几个,怎么好像有些失望的样子啊?”

我没有回头,用余光瞄了一眼,瞧见刚才几个过来与我招呼的村民脸色的确有些不愉快,心中也有些疑惑,不过却摇了摇头,不做解答。

回到家中之后,我这才晓得原因——螺蛳林的罗贤坤父子回来过年,拜祖祭神,然后给它们螺蛳林的每一户人家,无论人丁多少,都发了五百块钱的过年金,如果家里面有年过七十的老人,还会多发两百块的敬老金。

很多人无法理解五百块钱对于一户山里的农民来说,到底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在两千年初的时候,很多庄稼人一年忙忙碌碌,都未必有这样的结余,有了它,家里面紧巴巴的日子都能够宽松许多,孩子可以买件衣服、添双鞋子了,老人也可以去集市上称一斤蛋糕解馋了,来年孩子的学费和地里的化肥钱,都不用那般操心了,还有……

总之这般阔绰的出手,自然赢得了螺蛳林村民的一种欢呼,也引得了田家坝子、龙家岭等村子的一片嫉妒,心想着那罗贤坤和撵山狗咋在螺蛳林呢,要是在俺们村,那该是多美的事情。

田家坝子倒是没有啥指望了,但是龙家岭的村民则是心里面好像长了毛一般,想着不对啊,那罗贤坤还不是老陈家的二小子带出去才发达的么,你螺蛳林有罗贤坤,我龙家岭却有陈志程啊,凭什么你罗贤坤能够每家每户发个这么多,陈志程却就买一点零碎的小玩意儿糊弄人呢?

我听到母亲的描述,几乎不用怎么猜想,就差不多能够摸清楚村人的心态,也理解了刚才那几个村民为何脸色会不是那么对劲。

我给村里小孩儿的红包里面,也就按照常例多加了几成,包了个十块钱。

小白狐儿知道我与罗贤坤之间的关系,当我母亲说完之后,愤愤不已,嚷嚷道:“升米恩斗米仇,那罗黑子实在把你放在火盆上面驾着烤呢!”

我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行事手法,我未必需要去模仿。”

我娘在旁边听着,有些发愁地说道:“儿呀,娘听说你给山里面的那个生苗寨子拉了几百万的投资,还给他们请了县里面的技术员,帮助他们发财致富,都眼红得不行呢,咱们龙家岭的村支书找过我几回,说你好歹也是咱龙家岭来的人,现在又是在中央做领导的,能不能帮着去上面跑一炮,别的不求,就求你给村子里修一条路,这事儿提了好几次,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苦笑道:“娘,我虽然在京都工作,但是对于交通财政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关系,至于西熊寨的钱,那是努尔兄弟的,我也挪不了,我的工资多少,你也是知道的,大半都寄回了家里来,再多的,我也装不起。”

我娘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你当大官、发了大财,对村子里面一点也不照拂,总是有些人爱说怪话的,你爹听到几次,气得不行……”

我沉默了,没有接话,事实上,说到钱,我其实还是有一些的,这几年跟慈元阁陆续合作,又套现了一些,不过那些钱都是我留着准备给在工作中牺牲或者受伤的战友善后用的,这个是我立身的根本,至于造福家乡,这事儿我可以做,但是却不愿为那些想着不劳而获的人去做,我一直觉得,人的未来从来都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我愿意为大家提供一些致富的机会,但是不愿意打土豪分田地,一家给一点这么粗暴。

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麻栗山的贫困,并不是这几百块钱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我沉默了,我娘却显得有些尴尬,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想着她一辈子都在这龙家岭生活着,乡里乡亲,自然忍不住偏袒一些,当下也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承诺她,说我过完年,去找人看看,能不能给村子里想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

我娘对于我这敷衍的话语很满意,转身忙开了,而我则仔细思索起来,想着如何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答应这个承诺。

结果还没有等我想明白,家里的门被敲响,紧接着村里的支书就带着村委会的几个头头过来给我拜年了。

虽说我的级别比他们大上许多,不过这些人都是我的叔叔伯伯辈,却也不敢拿捏架子,勉强应付了一番,大家客客气气,互道一些吉祥话。

绕了好长的一个弯子之后,那村支书终于又将托我娘带的话提到了我的面前来,还一脸苦相地说道:“志程,鼠有鼠道、猫有猫道,你叔我是没本事,这村主任当了十多年,也没有能够给咱龙家岭变个啥模样,就指望这你们这些有大出息的人给村子里帮衬一下了,俗话说得好,一家花开不是红,万紫千红才是春,你可得拉扯叔叔伯伯们一把啊!”

我微笑着应付道:“主任你说得的确有水平,不过我分管的工作呢,跟民生这一块确实是搭不到关系,你说给咱村子里修路,这个是县里面、州里面的决议,我还真的影响不了呢……”

村支书摇头,跟我比了一个手势道:“志程,你本事大着呢,莫这么谦虚,我听你爹说,你现在的级别是这个,乖乖咧,那可比咱们县的县委书记还大,你过去找他,他能不给你面子?志程,咱们这些大爷大伯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啊,你可不能这样啊,你瞧螺蛳林撵山狗的儿子,人回家来,给村子里的每家人发的,那可是新崭崭的钞票,我也不指望你这样,去县里面给咱村讲几句话,总是可以的吧……”

这话儿说得我有些烦躁,什么叫看着我长大的,我八岁离家,十几岁就漂泊江湖,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交情,不过想着我爹我娘,倒也只能忍着气,心平气和地应付着,然后说这事儿我一定尽力而为。

村支书带着村子里的几个头头在我家磨了半天,也没有得到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地离开,而我则像是跟十二魔星打了一场硬战一般,疲惫不堪到了极点。

结果到了晚饭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说是我娘远方的表侄儿,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麻栗场拖家带口过来的,目的呢,一是给老姨拜年,二来则是想找我,帮忙找个公道。我一了解,才知道是他跟乡里的人争宅基地,结果最后没有争过别人,亏了半米院墙,气不开,去乡里面闹了几回,也没有个说法,知道我回家来了,特地找我,帮忙去讨个说法。

我一阵头大,耐着性子问了几句,这才晓得两家是纠纷问题,到底谁对谁错,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堆理由来,而且都是陈谷子烂麻子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扯不清楚。

那汉子吃过饭后,哭哭啼啼地闹了半晚上,这才离开,弄得我心焦力瘁,痛苦不已。

而就在那汉子离开没多久之后,我刚刚在房间里面安坐一会儿,小白狐儿敲门进来了,一脸古怪地对我说道:“哥哥,罗贤坤来了!”

南无袈裟理科佛、 说:

别以为成功了就没有麻烦,总是有些人情世故,让你头疼不已,所以为什么这么多的人,不愿意回家呢?

当然,这个也只是个别案例,并不代表所有。

☆、第五十一章 心同陌路

与我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所不同,罗贤坤这些年的官路一直稳稳当当,背靠大树好乘凉。凭借着龙虎山的支持和势力影响,他一路升迁,至此已然成为了广南省局的办公厅主任,下一步就应该就是广南局的副局长了,不过我听说这职位距离他应该也不远了,就等着在职的那几位捣腾出空缺来,他就增选上去。

官路亨通,人生得意,在我的想法中他应该已经成为了一个肥头大耳、意气风发的机关官僚,然而当他上门拜访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小子陡然间变得无比衰老,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让人感觉他好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能够坐到广南省局办公厅主任的位置上。是个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关键的问题在于,罗贤坤此刻方才三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衰老,甚至让人感觉他几乎快成为一具朽木?

我不动声色地上前,与罗贤坤握手,双方摇了摇,我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采,但是罗贤坤却似乎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波澜,微微一阵苦笑道:“志程,当年京都一别。至今匆匆多年,再见到我,瞧见我的这副模样,是不是感觉有些奇怪?”

我笑着说道:“龙虎山天师道乃天下间道门的泰山北斗,功法神奇,自然有许多精妙之处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所以倒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听到我这敷衍的话语,罗贤坤苦笑着说道:“本来我的心中已经快释然了的,不过瞧见你还是当初模样,多少也有些难过。”

我将罗贤坤引进堂屋来,请他在火盆边就坐,好言宽慰道:“既然如此,房事就不要那般频繁。过度了,比较伤身体。”

罗贤坤一愣,不由得摇头笑道:“老陈啊,你还是那般的直接,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

我含笑不说话,平静地看着他。

那一年京都相别,罗贤坤哭诉衷肠之后,我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当初的两个人携手闯世界,在金陵的江边就着一份饺子,吃得浑身发暖,而此刻对面无言,却平添许多尴尬,时间让我们两人渐行渐远,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亲密无间的友谊来。

至于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又或者我们两个人都变了,这个谁也讲不清楚了。

罗贤坤瞧见我一副平静的模样,摇头笑了一下,对我说道:“我听说你前天就回来了,不过却没有来找我。怎么,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一点都不想我?又或者觉得我入了龙虎山,便不愿意再跟我打交道了?”

他说得如此直白,我也只是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你知道我是不会的。”

罗贤坤提着手上的两瓶白酒,与我说道:“没别的意思,我这里有两瓶茅台,过来找你喝酒,顺便给你拜个年。”

我点头,叫小白狐儿去帮我弄点花生米和下酒菜来,便围着火盆边,两个人一口酒,一口菜,开始吃了起来。

几杯白酒下肚,那热力便升腾而起,罗贤坤的话也多了,我也感觉轻松许多,两人搭着话,聊着这些年来各自的遭遇,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些敏感的话题,不造成两人的尴尬。

酒喝多了,头便发晕,不过罗贤坤却是稳重了许多,倒也没有如当年一般掏心掏肺。

喝完最后一杯酒,他起身与我告辞,说要回去了,不然夜色太黑,赶不回螺蛳林。

我起身送他,两人默默地走到了龙家岭的村口,回望暮色中的村庄和炊烟,他突然问我道:“老陈,你说当初我若是不跟着你出去,而是留在这山里面,将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我指着他身上那件GA单头鹰标志的黑色西装,然后又朝着村子里的两户人家指去,对他说道:“龙根子和王狗子,你可曾晓得他们此刻的模样?”

罗贤坤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命啊!”

这句话说完,他又叹道:“很多时候,我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我,如果还是当初的那个山里少年罗大屌,那会是一个什么模样,不过你今天的这句话,让我明白,现在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算是跪着,我也会将它给走下去的。”

罗贤坤释然了,笑着朝我摆了摆手,然后朝着山下走去。

我望着这个儿时挚友已经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我今天之所以与罗贤坤小心翼翼,并不是因为所谓的龙虎山和茅山的门户之见,事实上我以前的偶像李浩然局长,他便也是龙虎山出身的,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亲近,真正让我与罗贤坤渐行渐远的,是这些年来我陆续听到的一些风声,此时的罗贤坤已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山里少年,他结交的豪雄无数,鱼龙混杂,这背地里面绝对不会纯粹。

总之一句话,那就是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一天,我和罗贤坤会变成敌人,刀剑相向。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才是我与他疏离的真正原因。

那一天我在村口的坡前待了很久,默默不语,任如刀的山风吹拂着我的脸孔,心中却多出了许多莫名的惆怅来。

我在老家并没有多待几天,除了依照当年李道子给我批的命谶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对那些以各种各样名目找上门来的亲戚朋友不胜其烦,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让我深深地认识到一点,那就是我发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并不在这里,龙家岭虽说也有我的父母亲人,但是它已经不再是我小时候的那般纯粹,再继续待下去,只怕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对于我的离去,父母虽说十分不舍,不过这回倒没有以前那般留恋,显然也是被这些事儿给烦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就想着赶紧清净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众望所归”地离开了龙家岭,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是通过关系,帮儿时好友龙根子和王狗子安排了一下工作,王狗子因为腿瘸了,安排在县里的一个事业单位看门,而龙根子则被我托到了西熊寨,帮着收一些山货之类的,虽说一样辛劳,但是总是比在土里面刨食要能够挣得多了,也稳定。

我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至于村支书等人寄予厚望的修路架桥,我也只能是爱莫能及,不再搭理。

不过好在我地位也摆在那里,即便我没有办成什么,那帮人也不敢在我背后说什么风凉话——咱国人的“官本位”思想毕竟还是比较深重的,倚老卖老说几句话,倒也无妨,但是真正得罪了我,根本不用我动手,轻飘飘一句话,他们就受不了,这点事情他们也是看得清楚的。

我提前放回了京都,过了几天轻松日子,特勤一组的组员也都陆陆续续地收假,回来报到,大家喜气洋洋,显然这年过得还算是不错。

能够入选总局的特勤小组,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荣耀,特别是像林齐鸣、董仲明、朱雪婷、白合这些草根出身的人来说,更是一种足以让乡里乡亲、街坊邻居所赞叹的事情,林齐鸣羞涩地告诉大家,说这回过年,来他家提亲的人差一点都将门槛给踏破,短短的假期里,他这亲都不知道相了多少回,无比疲倦,对于收假这事儿,竟然充满了期待。

别人问林齐鸣到底有没有相中,他憨厚地摇头,说没有,他还小,暂时还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的打算。

知道内情的人,都觉得这小伙子还在想着华东神学院那个枉死的女同学,然而赵中华却早已看破了一切,阴沉沉地笑道:“你呀,是不是想着洛飞雨那个大咪咪少女呢?”

林齐鸣顿时大窘,与赵中华掐成一团。

重新组建的特勤一组,是一个积极的、年轻而富有激情的团队,而这样的团队对于任何充满挑战的事情,都是充满了十二分的斗志,也在后面的工作中,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来。

九九年已过,千禧年的到来让所有人都精神焕发,而对于特勤一组来说,则是一个逐渐成型的过程,我们开始逐渐地接任务了,上半年基本都是些小案子,不过却也挺磨练队伍的,到了下半年,西川蓉城的僵尸咬人事件、太湖阴兵过道等等,几个大案子让特勤一组立刻名声大噪,重新恢复了当年的威风,而七剑的名头,也逐渐在总局乃至整个宗教局系统都流传开来。

谈起这七剑,大多数人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旁人说道:“不愧是陈黑手带起来的队伍,硬是要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呢。”

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转眼就到了2001年初,刚刚从太湖办案回来的我被叫到了宋司长的办公室里,他告诉我一个案子,说在南方省的东官市,有一个十分不好的情况,希望我能够接手解决。

南无袈裟理科佛、 说:

1.标题不是用错成语,故意的。

2.大家回家,有没有开同学会啊,会上的情形,是否如二蛋和大屌一般?当初多么般配的兄弟,现如今相对无言?

3.哎,大屌啊大屌,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4.今天,加更,么么哒。

5.之所以对大屌如此浓墨重彩,主要是为了第三部埋个伏笔,见谅啊。

☆、第五十二章 鬼节失踪

按照总局行动处的惯例,一般来说,每个特勤小组完成一个任务之后。都会给予一段时间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既是给小组成员休整、调养、养伤的诸事预留,也是给总局一定时间的案件审核和报告处理,并不会着急着给我们再次安排任务,特别是下到地方去的案子,所以对于宋司长的话语我有些奇怪,问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对于我的问题,宋司长笑着说道:“倒也不是非要你去,不过你看一看案件的卷宗,在回复我去还是不去吧。”

我接过卷宗来,稍微地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是一个并不算大的案子。说的是东官陆陆续续有女子失踪。经过调查,竟然都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出生,而且还有数份报告显示,在南方省东官市有花门弟子活动的情形,而且还有日益繁荣的迹象,不过因为省局那边对于是否打击这个,一时间没有形成定论,所以便一并上报到了中央来,让总局这边牵头来动作,以免得罪地方领导。

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伤了和气,总是不好的事情。

所谓花门,其实就是娼门,前者不过是一种比较和善的说法而已,这叫法古已有之——古代把人按身份划分为九流,其中又有上、中、下不等。那下九流有很多说法,其中一种就是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基本上涵盖了许多行业,而这里面就有其一,也就是娼门。

有一个说法,讲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一个是杀手,一个是娼妓,这话儿不假,不管怎么说,有需求就有市场,而且还要欣欣向荣,从古到今都不曾断绝。

这玩意儿,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总之就是存在,而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这里面其实也是有很多门道的,很多可怜人团结起来,形成了林立的门派,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而这里面,近代比较出名的,恐怕就属魅族一门,它们的首领每一任都叫做魅魔,而当年沈老总整合天下旁门左道的时候,她们能够占上一席之地,代表整个花门,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厉害。

不过尽管如此,花门并不仅仅只有魅族一门,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花门宗派也非浪得虚名之辈,但是我从这报告的字里行间,却是能够瞧出一个线索,那就是魅族一门,极有可能就在东官一带活动。

而据宗教局的消息,魅魔刘子涵已然重新归建于邪灵教。

我与邪灵教,无论是从弥勒那边算起,还是从王新鉴这里说起,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生死大敌,宋司长也正是瞧见了这一点,才会将这任务交到了我的手上来,也是想着我说不定对此感兴趣,更加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一些。

不过宋司长也的确猜对我,我对此事还真的是很感兴趣,不为别的,就为当初黄河口蝗灾一役之中,那魅族一门的山门护法耿传亮,曾经出现过。

虽说我已经确定了努尔和张大明白没有死的消息,但是对于张世界、张良馗和张良旭来说,却是已经长眠在了烈士陵园之中,他们也是我特勤一组的战友,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这便是仇,而我却不能不报,所以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当下也是将此案给接了下来,接着将手上的事情交接一番,然后带队南下,赶到了南方省。

我曾经几次来到过南方省,对于这个经济总量居于全国前茅的金融大省,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我并不算陌生,而负责南方省局的李浩然局长,我也是十分熟悉,到达南方省的省会南方市,李局长亲自过来迎接我们,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来。

我与李局长以前在金陵曾经是同事,或者换一个说法,当年的我还只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兵儿,现如今重新聚在一起,回想起当年之事,不由得多出几分感慨来。

与罗贤坤一样,李局长也是出身于龙虎山,不过他这一脉与龙虎山三大巨头,也就是张天师、善扬真人、望月真人并不和睦,当然,做到了他的这个位置,即便内部有着再多的矛盾,对外彼此也是能够同气连枝的,当然,我对李局长的职业操守,还算是比较认可的,所以交流起来也还算顺畅,并没有太多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