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跟她说话需要极大的定力,“起码有我在,不会让你的童年过成那样。”

路渺渺故意问:“哪样?”

宋明誉说:“我都知道了,你是因为缺少父爱才和那些男人走到一起。渺渺,对于你童年的缺失我很抱歉,但你不能再和那些男人联系。”

路渺渺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一时的过错会毁了你一辈子。”

“…”

“我一直知道你妈妈性格不好,对待孩子也没耐心。但是没有想到,她会把你教成这样。”他说,痛心疾首的样子,“你和你妈妈一个脾气,都是任性又固执,如果我在你们身边,绝对不会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话未说完,就听路渺渺轻轻冷笑,抬头问道:“你在?”

她问:“宋总连我什么时候出生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宋明誉道:“那是因为你妈妈没有告诉我你的事情!”

“是。”路渺渺点头,替他解释,“所以在妻子过世后,您终于想起了我们。”

宋明誉脸色微变。

女孩眼仁乌黑,清亮逼人,仿佛能觑见人心最深处的肮脏。

她站起来,不再与他平视,微微低头看他,“你说的没错,我妈妈确实教得我不太好。”

他们两个在会客室说话,外面听不到半点声音。

路贞站在门外,推开一条缝想进去。

恰好听到女孩子一字一字,不高不低的说:“她不够关心我,对我也不耐心,从小到大只会让我拼命学习。我生病了,她也只会问我成绩好不好。”她停了停,说:“可是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给我成长的环境,让我比周围人生活得更好,在我被人嘲笑没有爸爸的时候,可以拿物质让他们闭嘴。”

她看向宋明誉,“而你呢?”

“你给过我什么?”路渺渺笑着,眼睛却恨得湿润,“无休无止的童年阴影,还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罪名?”

宋明誉张口欲辩,被路渺渺无情打算,“别说你不知道我的存在,那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身为男人,没有处理好女朋友的事情,和另一个女人迅速结婚,不是无能是什么?

路渺渺说:“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突然闯入,就想成为我的父亲。”

她凝着眸,心底一片冷意,“你凭什么?”

是的,他以为父亲是什么?

送她几件礼物,帮她申请一个项目,为她过一次生日,就是了吗?

他又站在什么角度来指责别人?

“我从来不希望有一个父亲。”

路渺渺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声音哽着,却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不会认你,永远不会。”

路贞推门而入,女孩坚定的话语也从会议室传出——

“当我需要一个父亲的时候你没有出现,那么以后,你都不必再出现。”

宋明誉僵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久久无话可说。

路贞的脸色也已恢复如常,对中间的男人道:“看来我们家人都不欢迎你,宋先生,请你早回。”

也许是路渺渺刚才那番话打击太大,宋明誉听见她的话,竟没有任何反驳。

他缓慢移动脚步,朝门口走去。

路渺渺眼里的涩意已经褪去,她不知道路贞是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也不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多少。

但无所谓,反正都是她的心底话。

她叫住走到门口的宋明誉,“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明誉停步,以为事情有转圜之机。“什么事?”

路渺渺说:“关于我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事,哪些事,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宋明誉眼里的光彩黯了黯,坦白说:“我的助理查了你们学校的论坛,上面有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路渺渺微垂着眸,敛去乌眸神采。

她什么都不再说,直到宋明誉告辞离去。

外面的人虽然听不到里面的对话,但路渺渺最后那句陈述,却听得挺清楚楚。

尽管不知道内情,但足以猜得七七八八。

无非是过尽千帆,想要回头的故事。只是多少有些意外,那个平时看起来乖顺讨巧的女孩子,拒绝起人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

由于宋明誉的出现,这场生日会也继续不下去了。

所有人提前告别,从路宅离开。

小舅舅路安临走时摸了摸路渺渺的头,似是有些感慨,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家里重新恢复平静,路渺渺盘腿坐在沙发上,胡乱地改着台。

宋姨和另外两个佣人在打扫卫生,外公因为宋明誉的事情气得头晕眼花,正在楼上休息,外婆在床边陪着他。

路贞不知去了哪里,梁助理也消失踪影。

深夜节目没意思,路渺渺换了好几个台,始终找不到想看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扔掉遥控器正准备上楼休息,忽地听见一声犬吠,像是初七的声音。

她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初七不知何时跑了出去。

这时候天色已晚,要是它不回来,很可能会跑到宅子外面。

路渺渺担心它丢失,转身朝厅外找去。

她身上仍穿宴客时的衣服,布料不厚,大冬天仍露出一双雪白的腿。一到外面就冷得打了个颤,好在肩上还披着披肩,能够抵御一阵寒冷。

初七的声音是从后面花圃传来的,那里正好是路渺渺的房间窗户下,白天无事的时候她经常带着初七到这里玩耍。

现在这里光线昏昧,视野薄弱。

她一边寻找,一边叫道:“初七?”

“初七,你在不在里面?”

“快回来,我们要上楼睡觉了。”

没有应答。

路渺渺正奇怪,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花圃深处站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男人。

对方高挺峻拔,倚墙而立,臂弯抱着一只小泰迪,正是她的初七。

说来也奇怪,初七原本不喜欢跟外人亲近,可是被他抱在怀里,居然也能老老实实的,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

路渺渺震惊,以为他是宴会上的客人,上前问道:“你好,那是我的狗,可以把它…”

话音未落,看见对方的模样时,登时停住。

英俊的侧脸,飞扬的眉峰,在月色下沉寂的身形,正是多日不见的何知礼。

她声音咽回肚子里,下意识转身就走。

没想到对方比她动作更快,放下怀里的初七,上前几步就抓住她的手臂。

“渺渺,”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压得低低,“不要走。”

路渺渺进退不得,只好回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她生日名单是外公邀请的,她可不记得邀请过他。

何知礼看着她的眼睛,正大光明,“给你过生日的人那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路渺渺:“…”

他俯低身体,改握住她的手心,分开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渺渺问:“告诉你什么?”

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一无所知,今天跟随她一起下课,来到路宅以后才发现正在筹备她的生日派对。

他知道她不欢迎他,所以没有擅自登门。屈膝坐在会客室外面,窗户半开,恰好听到她和宋明誉的对话。

“为什么要告诉你?”路渺渺问,“学长擅闯民宅,不怕我报警吗?”

何知礼假装没听懂,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摸了摸,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然后摊开她的手心,往里面放上一样东西。

是一只芭蕉叶编的小孔雀,翅膀开屏,昂首挺胸,骄傲的样子栩栩如生。

他说:“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编好这个,明天我再给你准备其他礼物。”

路渺渺指尖动了动,问道:“为什么是孔雀?”

他下巴贴着她的脸颊,语气有一丝迟迟的深重,“因为和你很像。”

漂亮的,骄傲的,一言不合就用伪装吓退敌人的。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

路渺渺看着那只小孔雀,慢慢地想,可是难道不是只有雄孔雀才会开屏吗?

何知礼声音被夜晚压得很低,又有一丝柔软恳求,“我以后不会再贸然评价你,也不会擅自替你做任何决定,如果你不喜欢,我会改掉所有自以为是。”

因为在意,所以贪心,想要掌控她的一切。

明明就在身边,亲着她的嘴唇,仍旧觉得遥不可及,仍旧觉得不能满足。

害怕她越来越远,却终究将她越推越远。

路渺渺垂眸,残忍地打断:“我说过…”

“我记得,”何知礼说,似乎不想她再说出什么冷酷的话语,“我接受你,全部的你,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

只要是你。

路渺渺眨着眼睛,很好奇,“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何知礼搂着她的腰身,嗓音折磨她的耳朵:“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无法选择接不接受,只能选择喜欢或是更喜欢。

第42章 第42章 chapter 42

夜晚寒凉, 凉意从脚底侵袭,路渺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原本就穿的少,加上感冒,一点冻都受不了。

何知礼脱下身上的外套想给她穿上,她却趁机跑出几步远。

女孩下巴抬的高高,漂亮的唇瓣轻轻扬起, 和她手里的小孔雀一模一样, “学长想清楚了,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原谅你。”

“…”

她转身,抱起那只名叫初七的泰迪离去,“女孩子生气要生很久的,不要以为一只草编的孔雀就能打发我, 你慢慢哄吧。”

说完,就扔下他独自回到客厅。

客厅里, 宋姨已经打扫完卫生, 看见她问道:“小小姐刚才去哪里了?”

路渺渺举了举手里的泰迪, 眨着乌润的眼睛说:“去找我的初七。”

宋姨也没有怀疑,提醒她时间不早, 早点上楼休息以后, 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路渺渺回到房间, 屋里一片漆黑。

厚重的窗帘遮住月辉,不透出一点亮光。

她没有直接开灯,而是走到窗户后面,掀起窗帘的一角。

乌眸迟疑地往下看, 果真看见楼下还站着一个高高的影子。

何知礼双手插|进口袋,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伫立不动。

仿佛察觉她的视线,何知礼侧抬起头,朝窗户看来。

乌沉沉的眼睛在月色下格外有神,仿佛能觑见她所有的小心思。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下一秒,又觉得这个举动太过刻意。然而不等她后悔,床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正是何知礼发的微信。

wuli:别躲了,我知道你在房间。

wuli:为什么不开灯?当心绊着桌椅。

路渺渺扁着唇角,坐在床上给他回复。

千层渺:你为什么还不回去?被我家里的人发现小心对你不客气。

那边几乎秒回。

wuli:在想怎么哄你。

千层渺:…

路渺渺发了一个省略号,就不知道再做什么回复。

不过没多久,何知礼又主动发了一句沉重的感叹。

wuli:你终于肯回我的消息了。

路渺渺眨着眼睛,这才想起来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何知礼给她发过很多消息,只不过她一直没看,既是因为没时间,也是因为故意冷着他。

现在才发现,从画展分开那天起他就在和她联系。

路渺渺一条一条,从上往下慢慢地看。

wuli:我没有想过否认你,我只是想让你有一个父亲。

wuli:如果你不喜欢我帮你做决定,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

这天的消息不多,接下来是路渺渺去汤山那阵子。

wuli:不是让我想清楚?连我的电话也不接。

wuli: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wuli:不要躲着我,渺渺,我想和你见面。

wuli:我回了学校,你们学院的人说你们班去了汤山。你是不是也去了?

wuli:就这么讨厌我帮你做决定?

wuli:我只是不想你和你们班长走得太近。

wuli: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吃醋。

wuli:我去了你的初中,你们老师给了我你以前的周记。

wuli: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以前的事情,再不回来,不怕我偷看么?

路渺渺往下滑着,不知不觉就看到今晚最后一条消息,是八点多钟时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