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孩不吭声,他弯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渺渺,我不在你是不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路渺渺抿着唇角,“我只是觉得这里的饭不好吃。”

昨天她去了一家当地餐厅,菜单上不是牛排就是炸薯条,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吃了一半,就回到公寓。

今天是赶着去参加初赛,没来得及吃早餐,回来以后也没胃口。这才不吃东西的。

何知礼说:“不好吃,就把自己饿得低血糖?”她知不知道自己虚弱得晕倒?

路渺渺无法辩驳。

何知礼无声地叹一口气,重重咬一口她的耳朵,“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那你现在不是来找我了吗?”

路渺渺眨着眼睛,第一次没有抗拒他动她的耳朵,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发短信只告诉他在比利时,比利时那么大,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问及这个问题,何知礼的眼眸深深一黯。

昨日他去了路渺渺家里,见到路贞。

路贞得知他和路渺渺的关系后,非常讶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何知礼说,举步朝前迈动,“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态度坦诚,说出的话很客气,声音却结着一层冰,“如果你真的把渺渺当成女儿,就请以后顾虑一下她的感受。”

路贞跟着后退,“感受?我怎么不顾及她的感受?”

何知礼说:“她不喜欢出国,为什么强迫她去比利时?”

“那里举办了一场钢琴比赛,我是为了她好。如果她能够在比赛中获得名次,对以后的履历和经验都有帮助。”路贞大约明白了他的来意,走回书桌后面,问道:“这就是小何总的来意?”

“是么。”何知礼对她后半句话不予置评,嘴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双手撑在桌上,“四岁学钢琴,五岁学油画,七岁学书法,十岁学奥数…这些也都是为了她好么?”

“还是说,”何知礼问,“只是为了你自己?”

路贞面不改色,“你想说什么?”

何知礼将手里一沓资料扔在她桌面,“她为你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资料散落,铺满大半张桌面。全部都是路渺渺从小到大获得过的奖项,一张张,一条条,列举详细。

五岁获得少儿组钢琴比赛第一名,九岁上台与管弦乐队合奏,十岁参加国际青少年奥数竞赛,十五岁被迫转进艺术班学习,十七岁以全校第一的理科成绩毕业。

“或者,我换个说法,”男人目光咄咄,“你还要她满足你多少攀比之心?”

路贞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眼神。

然后,何知礼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蓝皮周记本,放在她的面前。

“这是我上回去渺渺初中,她的老师给我的。里面的内容我没有看过,但我想应该都是她最真实的感受。你觉得是为了她好,不如看看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她,“希望你看完以后,能想起自己是一位母亲。”

说完这句话,何知礼没有久留,转身走出书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停,一句话说得沉静而掷地有声——

“如果你不能好好地照顾她,就把她交给我。”

第53章 chapter 53

何知礼走后, 书房久久地陷入平静。

宋姨站在楼梯口,忧心忡忡地朝楼上看去一眼。

她原以为那名男人是为了工作来找路贞的,怎么都没想到是为了路渺渺。她虽然也觉得路贞这件事做得不太好, 但如果路贞真的会听他的话,那就好了。

想到男人离开时冷峻的面庞和坚定的话语, 宋姨遗憾地叹了口气。

书房,路贞坐在桌子后面,看着面前那本蓝封的小本子,一动不动。

本子外面贴了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图案,充斥着那个年纪女孩的天真与不切实际。

她只看一眼, 就淡淡地收回目光,继续做事。

过了一会,那个本子仍静静地躺在桌面,吸引她的注意。

路贞放下合同书,思索片刻, 终于还是拿了过来。

她并不是喜欢探究孩子私密的人,也不关注他们的内心,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从未考虑过路渺渺的感受。

翻开第一页,本子上写着姓名与班级。

路渺渺,

初三(5)班。

几个漂亮的小字后面, 还有一段看似随意,却是写给自己的语录,路贞愣了一愣。

“你们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 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们。”

路贞看着那段话,停顿很久。

她想起路渺渺初二那年,和同住在一个别墅区的男孩子关系好,两人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经常一起上学放学,互相教对方作业。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恋爱,包括老师也这么认为。

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老师一通电话打到她的办公室。

这两人都是学校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不能因为早恋影响了成绩。

路贞当时没有调查清楚,得知路渺渺成绩退步,很快就利用关系将那个男孩父亲的工作安排到海外。

那名男孩也因此跟着父亲迁移出国,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路渺渺内敛,不再外露情绪。

附近所有认识的邻居,说她毁了一个男孩的人生。

如果不是她,那么听话的男孩子怎么会和父母闹翻,只为了留在国内念书?

当然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她再也不会和人讨论学习。

每天上课,下课,对这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

路贞抽回思绪,往下翻了一页。

私立一种有规定,每周都要记一次周记。

路渺渺第一周的内容是:“老师换了座位,我坐在第一组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一个很文静的女生,上课跟她说话她都从不理我。她大概以为我想阻碍她学习,唉,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借一支笔而已。”

路贞不以为意地哂笑。

第二周:“所有人都认为我学习退步是‘谈恋爱’的错,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一周要上三个补习班,参加两场比赛,晚上两点以后才能睡觉。明天早上要测验,而我还在背钢琴的琴谱。我问外公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学习,外公说是为了以后能像现在生活得这样好。可如果我以后的生活还像现在一样糟糕,那也太惨了吧。”

第三周,“没去学校。”

第四周,依旧没去。

路贞面色不改。

她知道那阵子路渺渺很叛逆,整整一个月没去学校。

再加上她要参加中考,路贞气愤,将她在房里关了几天几夜。

第九周的时候,她终于又回到学校,周记本里却出现这样一句话——

“现在所有的岗位都需要考试,为什么父母却不需要?如果我的妈妈去参加考试,她一定考得非常糟糕。”

每周的周记都会交上去由老师批阅,老师在下面用红笔写道:

“但父母是最爱你的人。”

路渺渺拿起笔,在红字下补充:“她不爱我。”

——她不爱我,却还是生下我。我知道只是为了和别人攀比,可是我获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奖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奖励。

我希望在我飞得很高的时候,她能问我一句累不累。

如果我从不优秀,她是不是不会对我有那么多要求?

然而老师没有看到这段话,每个年级的学生有很多,她不可能每一个都关注。

下一周,路渺渺自己又写道:“算了,也没什么。”

她没有父亲,所以格外奢望来自家人的关怀。

即使微弱,也拼命地想要抓住。

路贞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本子不厚,总共只有十几页。

每一页都是少女藏着的,从不告人的心事。

翻到最后一页,是路渺渺即将中考那一周。

和以前一样短的几句话。

“今天上课时老师讲了一种永动机,在不需要外力的情况,仅仅依靠空气中的热量就能源源不断地动下去。我想我也是一种永动机,甚至不需要吸收光和热,只要给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我就能不知疲惫地永远运作。”

“她不爱我,其实我也不爱她。”

“我只是太希望她能疼疼我了。”

微风徐来,吹起桌面的纸。

路贞坐在那里,许久许久没有动。

一本周记看了一整个下午,最后起身时,只觉得身体僵硬。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走下楼去倒水。

橱柜摆放着整齐的玻璃杯,柜子最里面,是两个用陶艺制成的杯子。

那是路渺渺六岁的时候参加学校活动自己亲手做的,形状不太漂亮,杯耳捏得歪歪曲曲,却充满孩子的心意。

她从学校回来,献宝似的把两个杯子举到她面前,“妈妈,好看吗?我刚才试了一下,可以喝水。”

路贞甚至没有看一眼,只问:“今天练琴了吗?不要老玩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一会检查。”

从那以后,这两个杯子就被放在橱柜里,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现在想来,她大概只是想要一句表扬。

路贞从厨房走出,站在吧台,给梁崇州打了个电话。

梁崇州接起,她说:“帮我订一张机票。”

“去哪里?”

路贞略作停顿,还是说:“比利时。”

*

这边,路渺渺已经吃完何知礼做的晚饭。

她大病初愈,加上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不用何知礼逼着,自己就解决一碗米饭和一碗排骨汤。

何知礼看着她,捏捏她的耳珠,“小饿鬼。”

路渺渺配合地他做了个鬼脸。

吃完饭后,她去浴室洗澡。

她今天发了烧,浑身黏腻腻地难受。

只不过洗完澡后,要到楼下洗衣服。

洗衣房在一楼,路渺渺拿上换洗的衣服下去,将衣服一股脑儿地倒入洗衣机,按开开关。

正准备离去,就看到Elouan也朝这边走来。

Elouan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平时把空出来的房间租给学生住,收取租金。他年纪和路贞差不多,高鼻深目,是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他看见路渺渺,礼貌地朝她打了个招呼,问道:“刚才那名男士是你的男朋友?”

路渺渺点头说是。

他说:“那可不太好,我们这里不允许带伴侣回来住。”

路渺渺微怔,然后想了想说:“能住一个晚上吗,明天我再让他重新找地方…”

“不,我还没说完。”Elouan笑了下,善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如果是你的话,当然没有问题。听你妈妈说你是来比利时参加钢琴比赛的,这么有追求的小姑娘,我当然应该支持。”

“…”

他说着,又问:“今天是初赛,感觉怎么样?”

路渺渺抿唇,客气一笑说:“还可以。”

Elouan为她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你肯定很棒,你妈妈说你能拿第一名。”

路渺渺回到房间,正好何知礼也洗完了澡。

他下身围着浴巾,看见她表情奇怪,问道:“怎么了?”

路渺渺迟疑半晌,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我不喜欢被人期待。”

因为一旦做不到,就会成为她的过失。

何知礼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弯腰抱住她,“渺渺,如果你不想参加,我们就不参加。”

她不说话。

何知礼说:“比利时有很多著名风景,我带你去看。你想去皇家梅树博物馆,还是布鲁塞尔大教堂…”

“不。”路渺渺突然摇了摇头,说:“我要参加。”

何知礼以为她在赌气,“不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路渺渺看着他的眼睛说,“何知礼,这一次我想参加。”

何知礼当然不能阻止她,却也拿她没有办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只要你高兴。”

做出这个决定后,路渺渺就开始练习钢琴。

次卧有一架崭新的三角钢琴,是来之前路贞为她准备的。

她发烧到底还是没有全好,只弹了一会就吃不消。

何知礼让她休息一会,她点头答应下来,坐下一旁看比赛规定的乐谱。

乐谱的名字叫《卢多维克的眼泪》,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所以看的时候也难免更用心。

奇怪的是,今天晚上何知礼好像特别缠她,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在后面伸手抱着她。

她在背琴谱,他勾住她的腰肢;

她去厨房喝水,他寸步不离,下巴抵着她的肩窝;

就连她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他也依旧将她往怀里一捞。

路渺渺问:“你干什么?”

何知礼掀着嘴角,理所当然,“抱抱你,不是你要求我的吗?”

路渺渺:“…”

路渺渺没有阻拦,既然他想抱,那就让他抱着好了,反正他的怀抱也很舒服。

只是没多久,抱着她的人就不老实起来。

手掌探入她的衣摆,拇指触到她的肚脐,轻轻地打圈揉着。同时低头吻住她的脖颈,从颈窝到耳朵,再寻找到她的唇瓣,一下一下轻轻地啄,缱绻而纠缠。

路渺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今晚要睡在一张床上。

以前虽然也同居过,但都是她睡床,他睡沙发。今天再这么要求,似乎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路渺渺才这么想,何知礼已经翻身覆了下来。

他薄唇辗转她的唇瓣,唇齿交缠,呼吸逐渐加重。就连箍着她的腰肢也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