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又被这个丫头片子带到沟里去了。

心中有个声音提醒他:不能顺着她的话说,这丫头一肚子的鬼心眼。

可一眼望去,正看到甄妙露出不屑的、果然如此的表情。

当下头脑一热,问:“什么叫真正的睁眼说瞎话?”

“真正的睁眼说瞎话啊——”甄妙向男子靠近。

“你要干嘛?”女子一脸警惕的凑过来,紧挨着男子站着,语气里满是醋意。

甄妙已经靠近了二人。

脸不红气不喘,在相当淡定的表情中,猛然伸手,揪了女子辫子一下,然后放开喉咙大声道:“快来人啊,有登徒子非礼小娘子啦!”

说着往外狂奔,还不忘提醒阿鸾和青鸽。

于此同时,女子相当惨烈的尖叫声传来。

刚才几人围在一起,本就有行人目光不时的飘过来,只是碍于青鸽和那叫阿旺的小厮块头太大,看不清里面状况。

听到甄妙这么一喊,八卦之心高涨的人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见女子鬓发散乱,痛哭流涕,旁边还站着个一看就有些轻浮的年轻男子,当下就认定了真相。

有为人仗义的几个汉子,立刻抡起拳头向男子打去。

男子被甄妙这一举动气的要背过气去了,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护着脸大声道:“别打,别打,你们误会了——”

我的亲娘,俺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睁眼说瞎话了。

被揍成猪头脸的男子临昏迷前,迷迷糊糊的想到。

第六十章 油壁车轻郎马骢(和氏璧加更)

“怎么回事儿?”五城兵马司的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蓝衣青年,面容清冷刚毅,正是镇国公世子罗天珵。

他已经是龙卫的一名卫长。

西城副指挥使因为渎职被革后,不知昭丰帝是什么心思,一直没有任命新的副指挥使,反而是从上月起,他们几个龙卫的卫长每月都会轮流担任几日副指挥使,这几日,正是他当值。

人群一哄而散,有好事的道:“大人,这人非礼小娘子。”

到底是官兵来了,人群都远远散开站着不再靠近,只留下被揍的鼻青眼肿的男子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外加一个同样鼻青眼肿的小厮。

尽管男子已经成了那副模样,罗天珵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一勒缰绳上前几步,打量着三人。

为什么看到这人的倒霉模样,就不由自主想起她了呢?

挥走诡异的想法,罗天珵冷声问女子:“怎么回事儿,他非礼你?”

女子跌坐在地上仰着头,满脸泪痕的样子颇有几分动人。

罗天珵便扫了男子一眼,心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女子骤然看清罗天珵清冷矜贵的模样,不由怔住,脸悄悄红了。

见女子不答,罗天珵以为就是如此,当下手一挥:“把人带走!”

女子这才清醒,急忙道:“大人,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他非礼我…是人们误会了…”

“这么说,你们是你情我愿?”罗天珵皱眉,觉得没必要管了。

见罗天珵骑马欲走,女子忙道:“不是不是,大人您误会了,是庆哥哥刚才遇到个小娘子,那小娘子莫名其妙的就拉了奴家辫子,奴家吃痛。这才叫出声来,害得大家误会了。大人,都是那小娘子的错,您可要为我和庆哥哥主持公道!”

听了女子的话,罗天珵嘴角狠狠一抽。

那个小娘子,绝对是她!

“那小娘子人呢?”

女子手往一个方向一指:“往那边去了,是乘着油璧车。”

“驾!”罗天珵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向那个方向追去了。

女子一双眼睛水润发亮的凝视着罗天珵离去的方向,心道这位大人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是哪家公子。真是心地又好又公正。

人…也好看…

正暗忖着。罗天珵清澈如水的声音传来:“把那男子先关牢里去。女子直接送回家,不许她乱说话。”

“是。”

一众官差围上来,拖起昏迷的男子和傻愣的小厮就走。

女子呆住。

这,这不对啊!

还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也被官差拖着送走了。

远远围观的人见这情景,心道果然是恶人有恶报,这年轻又长得好看的大人,真是处事公正又贴心啊,还记得遣人把女子送回家。

闹事的和抓人的都走了,没有热闹可看的人群这才散去。

罗天珵骑马追上甄妙乘坐的油璧车,甄妙听到马蹄声掀开了天青色的幔帘。

“怎么是罗世子?”甄妙觉得心情又不好了。

罗天珵盯着甄妙的表情似笑非笑:“甄四姑娘以为我是谁?追捕你的官差?”

“你——”甄妙扫一眼,看清罗天珵的穿着才道,“原来罗世子到五城兵马司当差了。”

总算是有了件好事。以后进宫,不用担心会碰到这讨厌的人了。

仿佛是猜出了甄妙心思,罗天珵淡淡道:“一个月当差几日,平素还是在宫里的,没准下次甄四姑娘进宫。就能看到在下了。”

你是故意的吧?

甄妙瞪了罗天珵一眼,恨恨放下了幔帘。

罗天珵犹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盯着犹在晃动的幔帘十分不甘心。

可马车吱吱呀呀的走了好一会儿,那幔帘愣是再没被掀起过!

“甄四姑娘真不简单,每次见你,都能惹事。”

坐在马车里正吃葡萄的甄妙撇了撇嘴。

这人一直骑马跟着自己,就为了讽刺她吗?

直接丢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随后把帘子掀开一个小角。

见帘子晃动,罗天珵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紧紧盯着那里看。

就见一个葡萄皮飞了出来。

条件反射的伸手一抓,看着掌心的葡萄皮,罗天珵猛然一拉缰绳。

“嘶——”青骢马高高扬起前蹄,骤然停住,发出悠长的鸣叫声,鼻孔喷着白气。

白气冲的幔帘飞起,露出那张熟悉又气人的芙蓉面。

甄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好一会儿才记得把葡萄皮吐出来,不屑的道:“无耻,想看见我也不能使出这种手段!”

说着伸手把幔帘拉下,马车吱吱呀呀的又不紧不慢往前走了。

留下罗天珵呆在原地,肺都快气炸了。

那个死女人,她居然这么说他!

他什么时候想看见她了,每次见她,都堵得睡不好觉!

越想越气,当下夹紧马腹又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道:“甄四,你到底还是不是一个姑娘家,说的什么话!”

甄妙抚了抚额头,觉得葡萄也吃不下了,一边擦手一边道:“那罗世子能否告诉我,你一直骑马跟着我的马车,是做什么?”

说到这轻笑出声:“别告诉我,是你这青骢马稀罕我们伯府的白马了。”

“嘶——”青骢马长嘶一声,白气又把幔帘冲的飞起来了。

甄妙看着凑过来的马头,呆呆问:“它,它听得懂我说话?”

罗天珵这才觉得解气几分,凉凉道:“你以为呢?”

就见甄妙怜悯的看了青骢马一眼,温声劝道:“既然你听得懂,就该知道都是你主人不对啊,若不是他,我和我家白马也不会误会你了。”

说完又放下了幔帘。

青骢马扭了头,一双水润马眼看着罗天珵。

罗天珵气得快吐血了,忍不住道:“甄四。若不是你在大街上惹了祸,你以为我为什么跟着你?”

甄妙也怒了,掀起帘子怒目而视:“这么说,罗世子是打算将我捉拿归案吗?敢问我犯了何错?”

“揪人家辫子,无故伤人还不算吗?”罗天珵说完,心里都有些唾弃自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跟她在这较劲。

只知道要是这么回去,又得被气上几天。

甄妙一动不动盯着罗天珵看,心里渐渐寒了。

这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便是再不待见自己。那她也是他未婚妻的身份。

不问她是怎么和那两人牵扯上的。只问她为何伤人?

揪人辫子就是伤人了。那她还伤心呢!

甄妙忽然觉得难过起来。

如今在伯府的生活,无论多么悠闲自在,那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她一辈子的归宿。在镇国公府。

在这个死活看她不顺眼的男子身上呢。

心灰意冷的放下幔帘,再不说话了。

罗天珵被甄妙那一眼看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心里茫茫然的,竟不知不觉骑马跟着甄妙的油璧车到了建安伯府才惊醒。

看着甄妙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向伯府走去,罗天珵默立了片刻,同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甄妙紧绷着脸走进沉香苑,紫苏迎上来,不动声色看了阿鸾一眼。

阿鸾摇摇头。给了个无奈的眼神。

“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都挑好了?”接过阿鸾的手扶甄妙进屋。

“嗯。”

紫苏难得露出点笑意:“姑娘,要不说今日是好日子呢,您去宝华楼挑了首饰来,前几日打的花钗戒子也送回来了。您来瞧瞧。”

听到这,甄妙才把烦恼抛到一旁,兴致勃勃的看送来的首饰。

一水的银钗,钗头是各式花朵,有莲花的,有牡丹的,有石榴花的,有桃花的,花式繁多,还有许多小巧精致的银戒子。

这些玩意儿都很精巧纤细,实则费不上多少银子,用来打赏给丫鬟,却再合适不过了。

甄妙来了兴趣:“紫苏,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唤到厅里去。”

不一会儿,有等级的,不入等的,还有三两个粗使婆子都挤到了厅里。

甄妙端坐在玫瑰椅上,示意紫苏开口

紫苏指指满盘子的饰物道:“姑娘仁慈,前不久特意打了这些花钗戒子,说是二姑娘要出阁了,沉香苑的人也要跟着沾沾喜气。”

打赏也是要有由头的,不然没规没距的时日久了,有些人的心就养大了,觉得不给,还是主子小气了呢。

紫苏对这些清楚地很,一张口就说了个再好不过的理由,然后道:“这花钗,二等的丫头一人挑两支,戒子挑两个。三等的挑一支花钗,一个戒子。不入等的丫头婆子,各一个戒子。”

一屋子丫鬟婆子大喜,齐声道:“多谢姑娘。”

甄妙看着也高兴,道:“日后你们好生做事就是了,我这里并不难过,只是若犯了错,也不会再留的。”

“是,婢子们日后定会好好做事,绝不让姑娘失望的。”一屋子丫鬟婆子齐齐施礼。

等不入等的丫鬟婆子们挑了戒子散去,看着满屋子俏生生的丫头,甄妙笑眯眯道:“阿鸾,去把我买的那些小玩意儿拿过来。”

第六十一章 姐妹

阿鸾捧着个刻西番莲花纹的红酸枝木小匣子过来递给甄妙。

“紫苏,这是给你的。”甄妙挑出那对小金球刻常春藤耳坠递给紫苏。

紫苏有些意外。

她从老夫人那也得到过金饰的打赏,但从未出阁的姑娘这得到,却是罕有的。

建安伯府毕竟不是豪富之家,更不是皇亲贵胄。

一个姑娘,月银不过四两罢了。

“多谢姑娘赏。”紫苏双手接过金耳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很有触动。

四姑娘,是个厚道主子。

只是…手有些松了些。

紫苏觉得,等会儿她又要忠言逆耳了。

“阿鸾,百灵,这个你们一人一对。”甄妙把两对三叶草金耳钉拿出来。

满屋子丫鬟都有些意外,她们本以为刚才的花钗戒子紫苏没有拿,这是姑娘特意赏的,没想到两个二等的也有份。

这可是金的!

阿鸾面上有些动容,却只是垂了头,低声道:“谢姑娘赏。”

百灵则欢快的笑了起来,娇声俏语道:“多谢姑娘打赏,姑娘又好看又心好,跟着姑娘真是婢子们的福气。”

甄妙愕然:“这关好不好看什么事?”

百灵俏皮的眨眨眼:“风景如画,赏心悦目嘛,婢子们天天看着像画上人一般的姑娘,可不是福气。”

甄妙大笑:“说的是,所以你们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姑娘我看着顺心。”

说着指指扭丝银耳环:“这耳环,你们几个三等的一人一对。”

小丫头们大喜,一人分了一对。

雀儿单纯又聪慧,见姑娘高兴,当场就戴了起来。

其他人见了忙照做。

甄妙笑眯眯点头,瞥一眼小匣子中孤零零的一对扭丝银耳环,顿了顿,问紫苏:“小蝉怎么样了?”

屋里欢快的气氛一滞。

“婢子让她在房里冷静几日。然后去耳房看炉火。”

小蝉有可用之处,若是懂得了进退,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身为丫鬟不能打听的,将来会是姑娘一个得力的帮手。

现在,就要好好磨一磨性子,单看什么时候磨出来吧,不成的话,一直看炉火也成。

紫苏本以为甄妙心软,听了她的安排会说什么。没想到甄妙只是点点头。就让阿鸾把小匣子收了起来。示意丫鬟们都散了。

阿鸾留下,轻声道:“姑娘,婢子给您捏捏肩膀吧。”

甄妙靠在椅子上,由着阿鸾给她捏肩。随口道:“阿鸾,你会的还挺多的,以前是哪里人啊?”

阿鸾手一顿,好一会儿才道:“婢子曾在一户大户人家当小丫头的,后来那家人犯了事,我们这些小丫头就被发卖了。”

“这样啊。”甄妙说完不再作声。

阿鸾再一看,人已经睡着了,当下取了披风替她披上,继续按捏着。

甄妙醒来。收拾一番去了甄妍那。

甄妍正在用点心,见甄妙进来,忙唤小丫头取了帕子给她拭汗,嗔道:“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正是热的时候。用过点心了么?”

甄妙任由甄妍给她拭汗,扬着脸笑道:“还没呢,这不来二姐这讨吃的了。”

“我这哪有什么好吃的。”甄妍扫一眼碟子里的绿豆糕,皱皱眉。

她苦夏,府里到了中午就是些点心汤水,天天那几样,就更没食欲了。

“四妹要是得闲,再做些翡翠凉果来吃吧,也让我沾沾光,等以后,再想吃可就难了。”

“这还不简单,回头我把方子写给你不就成了,以后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甄妙不以为意的道。

甄妍却板了脸:“我要你方子做什么,这些你都好好留着,手别那么松,谁想要就给。”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亲姐姐嘛。”甄妙笑道。

她从来不觉得一张方子有多珍贵,就是同样的食材和方子,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还不一样呢。

再说她又不准备开酒楼什么的,吃个开心而已。

看着甄妙笑靥如花的模样,甄妍眼圈不自觉红了,忙别过头去。

甄妙很理解甄妍的心情,不都说,快嫁人的女人都有那么点悲伤忐忑吗,更何况盲婚哑嫁的年代了。

呃,想到这个心情有点不好了。

她倒是不盲婚哑嫁了,结果还不如人家!

姐妹两个苦着脸相对坐着,甄妍先收拾好了心情,伸手捏捏甄妙的脸道:“也是奇怪了,你这身上瘦的跟柳条似的,怎么脸上这么多肉?”

说着,颇为担心的扫了甄妙胸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