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惯性之下,后轮飞了起来,前面就这么杵到地上。

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一紫、一青两个人影一个从车厢后面甩出,一个从前面狼狈跌落,另有一道碧色身影甩了出来。

满大街都是人们惊惶的叫声,更有年幼的孩童吓得嚎啕大哭。

甄妙闭眼苦笑。

这已经是短短时间内第二次飞起来了。

镇国公府,这是有人想让她升天的节奏吧?

早就知道是龙潭虎穴,没想到却是爬满了浮萍的泥泞沼泽,看着绿意盎然,可说不准踏错了哪一步,就会泥足深陷。

忽然跌落一个温暖的怀抱,甄妙骤然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甄妙满头珠钗已经不知掉落在何处,青丝如瀑随着风飞扬,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

玄衣男子眼中瞬间波光流动,与还处在惊恐中的甄妙对望着。

二人在半空转了个圈,稳稳的落下。

围观的人猛然爆发出喝彩声。

如瀑青丝随着翻飞的衣裙安静下来。甄妙缓过神,不自觉露出个笑:“多谢。”

脚一落地,原本就扭了的那只脚传来钻心疼痛,身形一个踉跄。

玄衣男子没有说话。手上却用力要把甄妙带入怀中。

六皇子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伸手把甄妙稳稳扶住,然后把人往身后一带,似笑非笑的看着玄衣男子:“多谢二王子了。”

“姑娘——”紫苏和阿鸾顾不得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飞奔过来。

急切之下,忘了喊大奶奶。

六皇子挡住围观众人的视线,对暗卫道:“速去弄一辆马车。”

片刻后,一辆轻巧的马车就出现在闹市街头。

紫苏和阿鸾谁都没说话,扶着甄妙就上了马车。

五城兵马司的人这才赶来。

领头的认出了六皇子,刚要行礼。六皇子微微摇了摇头,那人就站直了身子,道:“大人,卑职听闻闹市惊马,车中的人没有伤着吧?”

“无事。这马车和马,都送到锦鳞卫去,交给罗大人定夺吧。”

“是,大人。”领头的迟疑一下道,“赶车的马夫也送去吗?”

“马夫?现在人在何处?”

领头的脸色有些古怪:“在医馆。那马夫…伤势倒不算太重,只是糊了一脸马粪,眼睛出了点问题。”

“一起送过去!”六皇子看了看静悄悄的马车。嘴角微翘。

等五城兵马司的人领命走了,六皇子走到马车旁,隔着帘子问:“你无事吧?”

还带着少女稚嫩的声音传来:“无事,只是脚扭了一下,劳烦六皇子对那位公子说声谢谢。”

“你不用管这个,我派人送你回去。”

甄妙看不到六皇子的脸。却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低低应了声,不再言语。

倒地而亡的马和破损的马车已经被拖走,小巧的马车静悄悄离去,人群渐渐散了。

玄衣男子目光迟迟没有收回来。

六皇子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才展颜笑道:“大王子、二王子,不是要见识一下京城最著名的风雅之地吗,请随我来。”

玄衣男子收回目光,似是想忍耐,却终究没忍住,问道:“六皇子,敢问刚才那位,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六皇子牵起嘴角,似笑非笑:“呃,是镇国公府上的女眷。”

鬼使神差的,没有点明甄妙的身份。

不知为何,想着和太妃容颜相似的人被陌生男子觊觎,心中就是一阵不舒服。

“镇国公府么?”玄衣男子喃喃念着。

一旁的赭衣男子拍着玄衣男子的肩膀大笑:“二弟,你要是喜欢,就和大周的皇上提亲,扭扭捏捏可不像咱蛮尾好汉。”

“大哥——”玄衣男子有些恼。

想着那青丝飞扬的清丽女子,心中却一片火热。

就好像饮了最烈的酒,搏杀了最凶狠的狼,那种激动兴奋带给他美妙无比的感觉。

这是蛮尾国那些热烈奔放的女子没有带给过他的。

原来他的公主,在这里。

蛮尾国的男子,向来是想要的就争取,从来不屑掩饰,玄衣男子单手按在胸前,冲六皇子行礼:“请问六皇子,刚才的姑娘叫什么名儿?”

六皇子嘴角含笑,淡淡道:“二王子,我们大周,讲究男女大防,女儿家的闺名轻易不会告诉旁人的,本王只知道,镇国公府有三位姑娘。”

“这样么?”玄衣男子不再多问,暗道回来定要好好打探一下那三位姑娘的年纪了。

一直跟着六皇子的小太监深深埋下了头。

主子哎,您又给人家挖坑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错传

小巧轻便的马车停在了建安伯府门前。

赶车的暗卫来到门口,不知和门房低语了什么,马车就直接赶到了侧门。

甄妙脚伤又严重了,紫苏和阿鸾身上都有擦伤,披头散发的三人都有些狼狈。

老夫人见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红福,快去请大夫来。”

田氏忙搀扶着老夫人:“老夫人莫急。大郎媳妇,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心里得意极了。

堂堂的世子夫人,跟楚潇阁沾了边,还弄成这样回来,看你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甄妙抬了眼,目光清清静静的看了田氏一眼。

田氏忽然就觉得一窒,那一瞬间好像脱光了被人看个正着一样。

再看去,却见甄妙露出个委屈的表情,蹭到老夫人跟前娇声道:“祖母,孙媳也想知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今日孙媳又飞起来了,直接从马车里飞出去的。”

“大郎媳妇,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老夫人面色缓和下来。

甄妙侧着身子,把伤脚挪了挪,疼得眼泪汪汪道:“从长公主府出来,惊了马,翻了车,孙媳就从马车里飞出来了。”

田氏脸色微变。

惊马?怎么回事儿,莫非人没拉到楚潇阁?

老夫人听得捏了一把汗,又问:“怎么是六皇子的人送你们回来的?”

田氏彻底愣了。

六皇子?这又关六皇子什么事?

甄妙可不知道田氏忽上忽下的心情,坦然道:“惊马被和六皇子一起的人制服了,然后那人救了孙媳。”

老夫人猛地咳嗽一声,看了田氏一眼。

田氏忙道:“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回头儿媳准备好谢礼送过去。”

心中却笑了,被六皇子的侍从救了吗?

对堂堂世子夫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呢!

也不知大郎知道六皇子的侍从把自己媳妇抱了,是个什么心情呢?

田氏这样想着。心情陡然就好了不少。

这也算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吧,虽没让甄氏不得翻身,可这事儿也能狠狠膈应大郎一下了。

她就不信,大郎会不生嫌隙。

“马怎么会惊着了?那车夫呢?”老夫人提起这人。眼中寒光一闪。

国公府驾车的马,平日都精心照料着,别看高大健壮,性情却温顺得很,好端端的断不会受惊的。

甄妙垂了眼帘:“马受惊,是孙媳拿金簪刺的。”

“什么?”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田氏像见了鬼似的看着甄妙。

闻讯赶来,一脚踏进房门的宋氏更是僵在那里。

甄妙却抬头笑道:“三婶,幸亏您今日提前回了府,不然要跟着受惊了。”

宋氏走了进来。勉强露出个笑:“早知道,三婶叫你当时一起回了。”

“四郎没事吧?”

“还好,只是皮外伤。”

老夫人重重咳嗽一声。

偏题了好不好!

本来震惊的心情压了下去,心底反倒升起一种异样,声音就格外平静:“大郎媳妇。刺马作甚?”

甄妙抿了抿唇,得意地道:“路走得不对啊,从长公主府明明拐了弯上了青雀街一直走就到国公府了,可那马车带着孙媳跑到明樱街去了。儿媳怕那车夫是拐子,就刺了马。”

看着甄妙得意的模样,老夫人瞠目结舌,不知道是该赞她机智。还是骂她鲁莽了。

“大郎媳妇,你也太鲁莽了,惊马是小事吗,要是出了人命可怎么好!”田氏一副后怕表情。

宋氏却淡淡开了口:“甄氏刺得好。”

“嗯?”老夫人讶然。

她这位儿媳,向来是大方温婉的,鲜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楚潇阁和泠竹馆都在明樱街。”

泠竹馆是二老爷被卖进去的小倌馆。宋氏才派人去明樱街把人赎回来,对那里敏感的很,一听明樱街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那里,立刻就了然了甄妙的举动,说这话时是带着赞赏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老夫人勃然变色:“那车夫呢?”:

还是那句话,声音却陡然拔高了不少。

想到某种可能,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是有人想毁了大郎,毁了镇国公府!

甄妙挽住了老夫人胳膊:“祖母,您莫急,车夫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

田氏表情一僵。

带走了?怎么可能!

老爷不是说,那车夫有一身功夫吗,又不是府里人,就算事情没办成也能全身而退,断不会查到这头来的。

可人怎么会被五城兵马司的带走了,惊了马,难道不会趁乱逃了吗!

田氏越想越不解。

她甚至觉得,就是换她赶车,当时那么混乱也能趁机溜了,难道老爷找的是个猪吗?

“田氏,叫老二给五城兵马司递个话,这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呃。”田氏木愣愣应着。

“祖母,二婶,你们都不用担心,五城兵马司的人把那车夫送到锦麟卫去了,大郎到时候可以亲自审问的,他最擅长这个了。”

轰的一声,田氏身子晃了晃,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婶,您怎么了?”

面对老夫人疑惑的眼神,田氏勉强笑笑:“天热,又遇到这事,一着急就有些头晕。”

“呃。”老夫人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病一直没好利落,这些日子又实在辛苦了。宋氏,采买那块以后就由你管着吧,替你二嫂分担点。”

“儿媳知道了。”在田氏越发难看的脸色中,宋氏轻轻应了下来。

“老夫人,大夫来了。”红福站在门口道。

老夫人让人把甄妙主仆移去了隔间,又交代了田氏和宋氏几句,就让她们散了。

沉思了良久,问杨嬷嬷:“到底是谁,对大郎媳妇下这种毒手?”

杨嬷嬷没有立刻出声。

她从宫里出来。看多了那些腌臜事,府里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隐隐也算看明白了。

只是,这个不该由她点破。

老夫人不是精明的妇人。却也不蠢,不过是身在其中,心早就乱了,或者是自己不愿深想罢了。

毕竟一旦扯开,就是血淋淋的伤痛。

粉饰太平,是人们下意识的选择,尤其对一位习惯了其乐融融子孙满堂的老人来说。

“杨嬷嬷?”

“老夫人,这个,不如问问大奶奶?这段时日她遇到的事不少,说不定有些感觉。”

等大夫出来。老夫人问了问情况,就走了进去,问了甄妙那个问题。

甄妙几乎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孙媳倒了霉,要看谁得了好处吧。或者孙媳好好的,谁受了损失?”

老夫人心中一震:“你这孩子,怎么想到这些?”

杨嬷嬷却悄悄笑了。

大奶奶啊,平日虽看着不谙世事,可有的话,却真的让人豁然开朗呢。

只看老夫人愿不愿意拨开迷雾罢了。

看着老夫人失神的模样,甄妙抿了唇笑:“不然。孙媳觉得自己还挺招人喜欢的,谁会损人不利己的对我出手啊?”

直到甄妙主仆三人被送回清风堂,老夫人还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罗天珵听了属下的报告,看着跪在正中的男子,面寒似冰,眼中瞬间凝聚了暴风骤雨。

不用审问。他就知道这是二叔二婶的杰作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一想到甄妙差点被送到什么地方,还有惊马后的惊险,罗天珵死死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

是他无能,总想着稳妥的一步步来。却忘了毒蛇,一个不提防就会咬人的。

也是时候还击了,握在二叔手中的国公府明卫,不要也罢。

罗天珵忽然觉得想通了很多。

镇国公府历来都有明暗两卫。

明卫的用处不必多说,暗卫却是完全掌握在历任镇国公府里的,只有过世时才会把这支队伍交到新一任镇国公手上。

只可惜府里明卫早就被二老爷牢牢握在手里。

而暗卫,自从祖父坏了脑子后,却是悄无影踪。

他不知道这些人去哪里了,还是早就不在了。

是他着相了,没有暗卫又如何,以他如今的势力,难道就没有一拼之力,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吗?

那他功成名就又有何面目去见她!

“丁二。”

“属下在。”一个男子从阴影处越众而出。

罗天珵瞥了跪着的人一眼,毫无温度地道:“把暗房里的手段都让他尝尝,实在不招也无妨,把他身上的肉割一百刀下来喂狗,人别死了就成!”

跪着的人惊骇欲绝的抬头,可惜口中塞着破布说不出话来。

罗天珵站起来,看都未看一眼就离去了,仿佛这人的口供,真的无关紧要,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一百刀。

“蛮尾国二王子?”罗天珵笑了笑,招了一人叮嘱了几句。

那人点点头,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夫人,夫人,不好啦!”一个绿衣丫鬟冲了进来。

田氏皱眉:“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说的什么晦气话!”

竟然说不好了,这是咒她吗?

真是比朱颜差远了!

“夫人,婢子听说,听说外面的人都知道国公府的女眷被蛮尾国的人救啦!”

田氏差点叫好,死死忍了下来,挂上难看的表情。

“还说,还说被那蛮子抱了呢!”绿衣丫鬟都快哭了。

“别慌,我去找老夫人想办法。”田氏心里已经雀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