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知道,这位杜老太君是欧阳将军府的老夫人,和镇国公老夫人关系相当好。

见众人目光都落到这里,抿唇一笑:“杜老太君万福,这不是什么玉石,是花瓜。”

说着又施了个礼,脆生生道:“请祖母品尝。”

“什么,是花瓜?”大厅里的人们嗡嗡议论起来。

年长的妇人也就罢了。那些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有调皮的已经站了起来探身仔细瞧着。

“不可能吧,那怎么可能是花瓜?”

那山石,青松和白鹤。实在是太真切了,怎么能用瓜果雕刻成这个模样?

随李氏前来的甄玉瞥了那提出质疑的人一眼,道:“有什么不可能,我四姐去岁七夕女儿节时做的花瓜被国子监祭酒骆夫人亲评了绝品,这可是多少年没评出过了。别人做不出,可不代表我四姐做不出。”

前不久甄玉李代桃僵替甄冰进宫参选,建安伯府不得不让甄冰称病落选,为了不落人话柄,到现在甄冰还是在府里养着,这次并没有前来。

见甄玉出头说话。李氏悄悄掐了她一把。

甄玉疼的皱眉。

好在因为她这番话,许多人恍悟,纷纷道:“不错啊,我听说后来今上还宣甄大奶奶进宫了呢,可见甄大奶奶花瓜是做得极好的。”

众人纷纷点头。又开始猜测那松鹤延年盆景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见没人注意,甄玉小声抱怨:“娘,您掐得我好疼!”

李氏一脸不乐意:“你一个姑娘家,这种场合多什么嘴,显得牙尖嘴利的坏了名声!”

镇国公老夫人的寿宴,来得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妇,借着这种场合相看各家小娘子太正常了。

不知多少人家的结亲。就是在各色宴会上促成的。

两个女儿正是议亲的时候,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想到这偷偷瞪了甄妙一眼。

这个四丫头,自己攀了好人家,不说帮衬妹妹们一把吧,至少别再带累人!

这样一想又忍不住叮嘱两句:“玉儿,你要拿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省得被人笑话了去。”

甄玉认真看了李氏一眼,淡淡道:“娘,我们都是一个府上出来的姑娘,任由别人猜疑四姐。做妹妹的一声不吭,才会让人笑话呢!”

说着不由想起了去年七夕的事。

当时四姐被初霞郡主和赵飞翠挤兑着参加比试,三姐还拿了支蝴蝶簪出来呢。

想到这,心里一堵。

三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就算庶出的女儿,也没有这么糟蹋自己的。

当了皇子的妾又如何,但凡正经的场合,都没有机会出来呢。

李氏母女二人的私语,被坐在一旁的王阁老家的儿媳萧氏听入耳中,不由又多看了甄玉两眼。

她的二子正在议亲,夫君前不久还提过建安伯府的两位姑娘。

依夫君的意思,罗二老爷前途无量,人品又是好的,娶他的女儿还是不错的。

可罗二老爷的继室李氏,大大小小的宴会她是见过不少次的,虽没说过话,却看得出是个小家子气的。

当娘的这样,她对女儿就有些不放心了。

这次宴会,有意坐在了李氏母女旁边,没想到倒是听到了一番出人意料的话。

李氏倒真是好福气,没有把女儿养歪。

看着李氏一脸不满盯着甄妙的样子,萧氏讽刺的翘了翘嘴角。

杜老太君一脸不可思议:“这真是瓜果雕成的?”

扭着头对镇国公老夫人道:“老姐姐,你说我这眼神不差啊,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老夫人心里得意,笑得越发和蔼:“大郎媳妇,你说说这是拿什么瓜果做成的?”

甄妙也不卖关子,笑眯眯道:“祖母,这青松用的是青萝卜,白鹤用的是紫萝卜,所以这白鹤的翅膀才是紫红色的,取的就是紫萝卜表面那层浅紫色。”

“竟然是萝卜?”许多人惊呼。

怎么瞧,都不敢相信这么精致的物件只是拿萝卜雕成的。

“那黑褐色的山石呢?总不能还有黑萝卜吧?”杜老太君打趣道。

甄妙笑盈盈道:“这黑褐色的山石啊,是用面粉、鸡蛋加了乌梅汁等物烘烤出来的面点。”

“老姐姐,快让丫鬟拿近点,我看看。”杜老太君越看越稀奇。

老夫人心里那个得意:“没听杜老太君说吗,还不拿近点。”

捧着托盘的丫鬟走到近前。

杜老太君欠了欠身子,笑道:“哎呦,竟是真的呢,远处瞧不觉得,这一靠近。就闻到一股萝卜味。”

甄妙低了头苦笑。

自己折腾了一大早上,到现在都是一身萝卜味。

真的确定了这就是由萝卜雕成的,杜老太君啧啧赞叹:“老姐姐,你这孙媳真不错。手这么巧,一看就是伶俐的。不像我家那傻丫头,帐都算不清呢。”

站在杜老太君旁边的一个年轻圆脸女子嘟着嘴道:“老夫人,您看看,老太君这就嫌弃人家了,别回去后处处拿我和甄大奶奶比,那我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

杜老太君佯装打了那圆脸女子一下:“你这丫头,再贫嘴以后可不敢带你出门了。”

“祖母——”

甄妙额头滑下一道黑线。

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了。

退到一旁。接下来是罗知雅献寿礼。

只可惜众人还在琢磨用面粉鸡蛋怎么烤出像石头模样的糕点,对罗知雅献上的手绣经书并没多少关注。

田氏暗暗咬牙。

大半年前她从大福寺捐了大笔香油钱得了一本手绣经书,让女儿仿着绣,为的就是献给老夫人当寿礼。

这一日京城贵妇云集,元娘贤良灵秀的名声传出去。将来说一门好亲事就容易多了。

没想到,又被甄氏抢了风头!

罗知雅垂着头退到一旁,心中亦是不好受。

想着自己数月的辛苦,却抵不过别人一两日的忙乎,就觉得不甘心。

大嫂明明都嫁做人妇了,还这么抢风头干嘛?

难道不知道,自己还替她背着黑锅吗?

罗知雅越想越不平衡。待赞叹声又响起时,猛然抬头望去。

就见罗知慧立在大堂中央,和刚才捧托盘的丫鬟一人扶着画轴的一边,展示给人们看。

那是一幅雨打芭蕉图,这样的景物入画,是很常见的。想要出彩不容易。

可罗知慧这幅画能像甄妙的果雕一样引起众人惊叹,却是因为画得太真了。

是的,不是像,而是真。

站在这幅画前看着,那巨大的芭蕉叶上滚落的水珠。仿佛手一伸就能接住,还有肆意洒落的雨,让人觉得靠近了,雨水就会打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画法?”一个刚进门的妇人走过来。

有人低呼:“骆夫人!”

骆夫人这才醒过神来,勉强从画卷上移开目光,冲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车子路上出了点问题,来迟了,还望您勿怪。”

“不会不会,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骆夫人忙回了头看着那幅画,问道:“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

“夫人,是我画的。”罗知慧裣衽施礼,一副宠荣不惊的样子。

骆夫人眼睛一亮,喃喃道:“难怪落笔还有些稚嫩,不过,这种画技倒是令人耳目一新。罗二姑娘,这种画法,是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琢磨的。我就是想着,到底能把一幅景色画的有多像。”

甄妙早就瞪大了眼睛。

这姑娘强啊,就这么着把工笔画和油画糅合到一起了,假以时日,完全是一代宗师的节奏啊。

骆夫人显然比甄妙更懂得罗知慧的天赋,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罗二姑娘,我近来也常常研究作画,你若无事,就常来府上玩,我们一起探讨一下。”

“夫人抬举我了,若是夫人不嫌弃,能不能收下我这个学生?”

“好。”骆夫人满口应下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看向罗知慧的眼神便不同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赐婚

骆夫人是闻名天下的才女,皇室多次请她给公主们授课。但凡被她肯定的闺秀,无不身价倍增,成为各家争相求娶的对象。

罗知慧成为她的学生,那就更是难得了。

至少在场的贵妇中家里有适龄儿子的都开始盘算了。

气氛热闹起来。

罗知雅低着头,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自己平白无故被泼了一盆污水,她们却一个比一个风光?

田氏悄悄拍了拍罗知雅的手,声音放得极低:“元娘,这种场合,大家都看着你呢,要沉住气。”

这么多年,她都贤良大度忍过来了,吃食衣物,无不挑最金贵的给清风堂,生病了请医问药,启蒙了重金聘请名师,若只看做的,就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她不得不忍,不得不这么做。

老夫人不是糊涂的,但凡他们夫妇表现出一点养歪了大郎的意思,老夫人都不可能再让她管家,更会把大郎接到身边教养。

他们夫妇再想影响大郎,暗暗引导事情变成想要的结果,那就难上加难。

现在老夫人似乎起了疑心,这后宅是该平稳一段日子了。

等以后——

田氏心中冷笑。

罗知雅却气不过,自嘲道:“娘,您多虑了,这个时候,谁还看着女儿呢,都看二妹去了。”

田氏轻笑一声:“傻丫头,看她又如何,她的亲事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罗知雅眼前一亮。

对啊,二妹已经定下了和贺家那个瞎子的亲事,就是再风光又如何?

看着罗知慧宠辱不惊的模样,罗知慧心中郁气一扫而光,反倒觉得格外畅快。

二妹,希望你越来越出众,给国公府添光增彩。然后在所有人惋惜的目光中嫁给一个眼盲之人。

作为培养出你的同一府的姑娘,就沾沾光,寻一位如意郎君吧。

接下来的献礼没有什么出奇的,丝竹声中。宴席很快开始了。

已经有相熟的开始打探罗知慧的情况:“老夫人,贵府二姑娘还未定亲吧?”

说来奇怪,这次采选,镇国公府两位适龄的姑娘都未参加,可这些年也从未听说她们定了人家。

那罗大姑娘也就罢了,往日虽看着不错,如今名声可不大好,倒是这罗二姑娘,不但是公主伴读,还成了骆夫人的学生。要是能娶进门,那可是件得意事。

老夫人笑得很自然,说的话却让不少人吃了一惊:“二娘亲事已经定下了。”

“呃,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个福气?”不少人纷纷问道。

“是燕江贺家的公子。”

田氏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

她越发猜不透老夫人的想法了。

这亲事虽是上一辈就有的约定,可现在双方连小定都没下呢。要是有个什么完全可以推脱的。

老夫人这么一说,那就成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用明日,满京城的人就会知道镇国公家的二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有些放不下的心总算踏实了,再不必担心出什么变故让元娘顶上去。

“燕江贺家?呀,是那耕读传家。早年曾出过帝师的贺家吧?”一个妇人惊讶道。

然后对杜老太君道:“老太君,您的孙媳好像就是燕江人吧?”

“是呢。”老太君点点头,看了那圆脸年轻女子一眼,却发现她脸色有些难看。

“江氏?”

被称作江氏的圆脸女子回神,一笑露出一对酒窝:“哎,祖母。孙媳一听到罗二姑娘要嫁到娘家那边去,有些意外。”

“贺家怎么样啊?”不少人对镇国公府把如此出挑的嫡女远嫁到燕江去,心中很好奇,有沉不住气的就问了出来。

毕竟就算出过帝师,也是两代前的事了。如今朝廷上可没贺家的人。

“贺家是当地的望族,对族中子弟约束很多,风评是很好的。”江氏有些支吾,“且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杜老太君笑着拍她一下:“你这丫头,平日不是挺泼辣的,说起这个倒是腼腆起来了。怎么,怕我和你婆婆多心啊?”

人们都笑起来,然后纷纷夸罗二姑娘有福气,镇国公府会挑人。

气得罗知雅都要翻白眼了。

真想看看这些人知道二娘嫁的是瞎子时,都是什么表情。

可她却是半点都不敢透露的。

在外人面前踩着自家姐妹,那她名声就不用要了。

田氏心里亦是有火。

这起子逢高踩低的人,二娘风头正盛,关注她的亲事也就罢了,可知道她已经定亲了,却绝口不问元娘的亲事,分明是因为惊马的事嫌弃元娘!

几杯果子酒下肚,厅里气氛越加热烈。

一个小娘子凑过来:“表姐,怎么不来我们那桌坐?”

罗知雅露出个温婉的笑:“母亲说了,让我好好招呼这桌的客人们,哪能乱走呢。”

有人低笑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语气中的嘲讽却是掩不住的。

罗知雅一看,是远威候府的萧如玉,心中就一阵腻歪。

自打去年,萧如玉就嫉恨上镇国公府了,就是因为给公主选伴读时二娘选上了,而她落了选。

四位公主伴读,是有讲究的,两位勋贵家的,两位重臣家的。

重臣和勋贵各自的两个名额,还要一文一武。

镇国公府和威远侯府都是军功起家,罗知慧和萧如玉就是实打实的竞争对手。

所以萧如玉落选后,但凡是花会茶会,总有意无意的针对着镇国公府的姑娘。

想到这里罗知雅更是郁闷。

你嫉恨二娘就嫉恨啊,凭什么把她带上。

合着背黑锅时她上,有好事时就是别人的了?

想着田氏的叮嘱,还是忍了下来。

倒是那凑过来的姑娘不乐意了:“萧如玉,你笑什么?”

萧如玉看了看那姑娘,嘴角勾起,抬了抬下巴:“你是哪家的?抱歉。我忘了。”

“萧姑娘贵人事多,难免记不住人,这是我表妹田莹。”罗知雅嘴角含笑,显得格外沉稳大气。却悄悄捏紧了拳头。

她外祖家并不显贵,应该说是才发家的,总有暴发户的嫌疑,还是母亲嫁进国公府,外祖家才渐渐融入了上流的圈子里。

不过,她外祖家再不济,她也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面对对方的骄纵,没有人认为她的谦让是畏缩,反倒是大度。

“呃。田莹啊,我想起来了。怎么,田姑娘,我堂堂威远侯家的姑娘,笑一笑还要征求你的意思吗?”

这番口角。双方虽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原本坐在一席的小娘子们都注意到了。

罗知雅是主人,对方虽明显是挑衅,却不想把事情闹大,忙拉了拉田莹:“表妹,你先回去坐吧。”

田莹自小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后来年纪大些可以参加各种宴会了。才发现不少人对她的出身心存轻视,性子就变得格外敏感尖锐,见她维护的表姐反倒让她走,当下就忘了场合,抬高声音道:“表姐,她明明就是笑你!”

热闹的大厅陡然一静。许多人望过来。

罗知雅眼前发黑,差点栽倒,眼圈腾地红了。

甄妙托着腮好奇的往这边看看。

呃,大姑娘这哪寻来的猪队友啊?

另一个席面上的小娘子忙过来把田莹拉走。

丝竹声继续响起,尴尬的气氛遮掩过去。

可席面上的姑娘们却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贵妇们则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