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照顾你祖父战马的马夫,在出事后就自杀身亡了,偏偏他在府里并无妻儿家人,线索一时断了。我暗中查探了很久,查到他在北河有一个远房亲戚,就离了京。”

“你找到他的远房亲戚了?”罗天珵知道。四叔的失忆定是和这个有关了。

罗四老爷满脸胡须,看不出表情。只是眼神幽深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月夷族余孽!”

“什么?”罗天珵大为意外。

这月夷族,就是当初昭云长公主嫁去的外族,只是因为昭云长公主惊世的举动。引发了战争,后来被灭族了。

“这么说,月夷族还有族人在,甚至混入了我们府中?我记得祖母提过,当年那场战争,今上亲征,而我父亲则是主将。”

那时候,罗天珵还没有出生,但这些事情。他幼时是经常听人提起的。

“他们是报复父亲,报复我们国公府?”

罗四老爷点点头:“显而易见,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是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可后来却发觉事情越发离奇了。月夷族余孽,竟然还有援手,而那援手又和前废太子有关!”

“前废太子?”

“是啊,失踪的前废太子。可惜当我查到这里时,就被他们察觉了。带来的人都死在了那次厮杀中,只有我一个人拼死逃亡。逼到绝路时跳下了悬崖,再后来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是那胡氏救了您?”罗天珵暗叹一声机缘巧合,迟疑道,“那您是入赘了么?”

罗四老爷一愣,随后摇头:“不,我没有入赘。当时我受了重伤,在胡府足足养了半年才好,然后就赶上胡氏的父亲过世。胡氏母亲早就亡故了,又没了父亲,那时就只剩下她带着一个几岁的幼弟,还要经营着茶庄。内有族人虎视眈眈,外有同行觊觎,于是我们就在热孝期间成了婚。我虽住在胡府,打理着胡家的产业,但并没有入赘,只是在族人公正下签了协议,待胡氏弟弟成人后,就把这些交给他。”

说到这里罗四老爷自嘲笑笑:“谁知造化弄人,竟有想起前尘往事的这一日。”

罗天珵沉默了。

罗四老爷拍拍罗天珵:“好了,四叔会把自己的事安排妥当的,只是你是不是该说说,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了。”

罗天珵就把这些日子的事化繁就简的说了一下。

罗四老爷听的心惊肉跳,随后又朗声笑起来:“看来我们不愧是叔侄,来到这宝陵县,都是因为被追杀。你这次遇到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先回了京再好好查查。”

“嗯。”罗天珵点头,目光落在罗四老爷的络腮胡子上,“四叔怎么续了胡须?”

罗四老爷摸了摸脸颊,道:“有一次我去青阳城,无意间发现有人跟踪,虽然把跟踪的人悄悄解决了,但回来后就琢磨着不大对劲。你四叔只是没了记忆,不是没了脑子,打那后就把胡子留起来了。”

“这么说,青阳城很可能还有月夷族余孽?”

“也或许还有前废太子的人,谁知道呢。”罗四老爷笑了笑。

罗天珵挑了挑眉:“那么四叔怎么还要用茶砖搭上青阳金家的路子?”

罗四老爷揉揉满脸的胡子:“大概是那事一直让我心中不安吧。越不知道自己是谁,惹上的是什么人,就越不安。青阳金家有皇家茶商的路子,我是想着与其终日不安等那一无所知的敌人早晚找到我,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呵呵,要是知道是这样的大麻烦,恐怕早就夹起尾巴做人了。”

罗天珵笑了。

四叔虽然失了忆,果然性格是没有变化的,还是从来不服输,喜欢自己掌握主动。

“那现在金家公子已经来了,四叔是打算避开吗?”

“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去京城!”罗四老爷笑了,“既然现在多方人在找你,是敌是友分不清,那干脆就把他们都绕开。我们以商队的身份去京城。反正金家认可了新式茶砖,本来就是进京的。”

叔侄二人又谈了半天,有丫鬟进来请示开饭了。

商户人家不讲究。席面就设在了一间花厅里,只是男女分开,有一排屏风挡着。

甄妙听到屏风那边传来的谈笑声,约定了明日要带少年去茶庄看看。

胡氏心事重重,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

倒是璋哥儿对甄妙有几分亲近,童言童语的和她说了些话。

散了席,各自回房歇息。

“这么说。胡氏对四叔还有救命之恩了。”甄妙撑着身子,看着罗天珵。

“那——四叔打算怎么办?”

“四叔?这不是四叔打算怎么办的事。”

“什么意思?”甄妙干脆坐直了身子。

罗天珵懒洋洋地道:“这个和四叔心意无关。不管他是钟情胡氏也好,和胡氏成亲也罢,四婶明媒正娶是进了族谱拜过祠堂的,胡氏么。只能做妾了。四叔要是有别的想法,恐怕祖母要拿拐杖打残他。”

甄妙都被罗天珵理所当然的说法弄愣了。

她想的狗血呢?百般纠结呢?原来弄了半天,四叔怎么想的不重要,规矩才是王道!

可能对胡氏的安置,只有随着进京做妾,或是留在这里两种区别而已。

罗天珵伸手,捏捏甄妙脸蛋,似笑非笑地问:“怎么,阿四。你同情胡氏吗?”

没有犹豫,甄妙就摇头:“不,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但同情谈不上。”

“怎么?”罗天珵来了兴趣。

甄妙白他一眼,才道:“照你说的,四叔那时被胡家救了,又在人家府上养伤大半年,胡家遇到那种危机,胡氏开口。四叔定是无法拒绝的吧。可是四叔那时已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男子哪有没娶妻的道理?胡氏既然有了这个选择。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是么?要真的说同情,我还是同情四婶,她才是完全没有选择的机会,就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阿四。”

“嗳?”

“你这么有头脑,真让我不习惯。”罗天珵低笑出声,心中却是得意的。

有的女人小处聪明,大处却是个拎不清的,还好他的皎皎不是。

甄妙伸手在罗天珵腰上掐了一把,恶狠狠道:“你一直嘴贱,我一直不习惯!”

“呵呵。”罗天珵抓住甄妙的手,“阿四,如果是你呢,你要是遇到胡氏的情况,会怎么办?”

甄妙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还是会寻一个身家清白的男子火速把自己嫁了吧。胡家在当地是不错的人家,女儿又不丑,想来求娶的人是不少的。虽然匆忙之间嫁的人不敢保证就是顶好的,可这个风险对我来说是可以接受的,而将来某一日由妻变妾的风险,却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罗四老爷那里,亦是有一番交谈。

“所以老爷府里,还有妻儿吗?”胡氏手死死抓着被子。

罗四老爷叹息点头。

“那,那老爷打算怎么安置我们母子?”

罗四老爷轻轻拉住胡氏的手,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胡氏甩开手,声音尖锐:“老爷,您的意思,是要我做妾,然后璋哥儿变成庶子吗?”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就在白日,她在那个上门的女子面前还有着隐秘的优越感,揣测她是妾还是外室的身份,可眨眼间,她就由一个正妻变成了妾!

罗四老爷沉默。

这是默认了,胡氏只觉如坠冰窟,浑身都是冷的,咬牙道:“既如此,老爷就自回去吧,我带着璋哥儿在这里过。”

她不信,数年的夫妻之情,可爱的稚子,蒸蒸日上的产业,就留不住他!

第二百二十章 进京

罗四叔额角青筋直冒,眼中满是痛苦。

胡氏倔强的别开眼去。

母亲生了她后,多年无子,她自幼是当男儿养大的,到了十岁出头父亲就开始给她物色入赘的夫婿,可是那些人,又能有什么好的!

许是上天怜惜,及笄那年母亲竟然又有了身孕,那段时间是她活的最轻松的日子。

谁知母亲却死于难产,等出了孝期,她已经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

父亲急着给她张罗婚事,也许是天意,让她遇到了他。

他那样英俊,是她长这么大再没见过的,虽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来历,可他识字,会武艺,即使是没有过往的记忆,谈吐也是那么不俗。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绝不能错过这个男人,她不会再遇到比他更好,更合适的了!

那一年,她赌了一把,赢来一个体贴有能力的夫君,今日,她还是要赌一把。

她不能妥协,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和璋哥儿从此万劫不复。

罗四叔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

“梅娘,我知道,这真的太难了。”

胡氏拭了眼泪。

罗四叔眼中有愧疚,有疼惜,有绝望,最终转为坚定:“但是再难,总要选一条路要走,不,不,是没有选择,我只能走一条路,回家,你懂么?”

那是养育他的家,有痴傻的父亲。老迈的母亲,无依的妻儿,他怎么可能放弃他的人生和责任。

“那么。你是要放弃我们母子吗?”

罗四叔露出苦涩的笑:“梅娘,你还没明白么,自我想起来那一刻起,就再没有选择,现在能选择的是你,是跟我回家,还是留下。”

胡氏渐渐白了脸:“如果我坚持要留下呢。你把璋哥儿带走?啊,是不是?”

罗四叔安抚的握住胡氏的手:“如果你想要璋哥儿。那…就把他留下。”

天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可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留下?你说的好听,弟弟还小,你走了。是要别人把我们生吞活剥了吗?”

“梅娘,无论是走是留,胡家,我一定会照应好的。如果,如果你想再嫁,那也可以说我们和离了。”

胡氏瞬间浑身冰冷,血好像被抽空了,嘴唇颤抖:“老爷,你好狠的心!”

罗四叔惨笑一声:“是。”

他会有报应的。只要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就好。

看着罗四叔神色,胡氏知道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深吸一口气道:“老爷。把公婆和…和姐姐他们接来可好?我给你当平妻。”

他们这县城里,娶平妻的不是没有,虽地位比嫡妻差上一些,可生的孩子也算嫡子。

只要来她这里,她还是这胡府的管家人,手中有权。她是平妻也不会比那位矮一分!

“梅娘,我还没跟你说。我的父亲,是一等国公,世袭罔替的爵位。勋贵不是商户人家,从没有平妻之说。”

“什么!”胡氏蓦地睁大了眼睛,“一,一等国公?”

罗四叔苦笑点头。

他所受的教养,也不可能让他接受平妻这种糊涂事!

胡氏傻傻看着罗四叔,忽然就捂了脸痛哭起来。

罗四叔只能轻轻拍着她。

足足哭了半个时辰,胡氏停了下来,露出凄凉的笑容:“好,老爷,我跟你走,给你…给你做妾。”

“梅娘——”

胡氏语气一转,决绝道:“但我有个一条件。”

“你说。”

“璋哥儿,他不能当庶子,请你和姐姐说,把璋哥儿记在她名下。”

是,他是给了她选择,可她真的能和离,然后找个不堪入目的老男人嫁了,还要给那老男人操心一摊子烂事吗?

那她的璋哥儿怎么办!

哪怕是庶子,璋哥儿也是国公府的公子,更何况,她还能再替璋哥儿争取!

胡氏是商户女,几乎是本能的,就做了最有利的选择。

老爷和那女人多年未见,隔阂肯定是有的,这个要求那女人如果答应,从此璋哥儿就是嫡子的身份,若是不答应,老爷对她们母子会更怜惜歉疚,不过是此消彼长罢了,她就不信,那些高门大户就没有宠妾灭妻的事!

庶子和庶女可不同,除了不能袭爵,将来家产是有份的。

她要真的放弃这些,将来璋哥儿长大了,也会怪她的。

胡氏向来是个有决断的,想通了这些,那股戾气就消散了,换上哀婉的表情。

罗四叔缓缓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他和戚氏年少夫妻,夫妻恩爱,可和胡氏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半点情谊的,更不提当年的救命之恩。

纱帐落下,夜色更浓,总算是有了一夜宁静。

第二日,罗四叔带着金家公子去了茶庄,因为那新式茶砖的秘方只掌握在罗四叔手中,金家公子果然邀请他一同回青阳城,然后再一起进京。

离开那日天高云淡,枯叶被风卷着纷飞。

胡氏站在大门口,直到看不到人影才抱着璋哥儿转回了身。

“娘,爹又要出门啊?什么时候回家?”

璋哥儿身子虽弱,却是个灵秀的,才三岁话已经说的很利落。

胡氏抱紧了璋哥儿:“很快的,很快你爹就会来接我们。”

越往京城走,天似乎越冷了,官道两旁树木早已光秃秃的,大清早时会挂了满枝白霜,若是有车马经过,触碰到低垂的琼枝,就会簌簌而落,落人满身。

三郎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狠狠吐了出去,搓着手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从北河到京城,短短几日的路程。他走了半个月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都他娘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现在路上没旁的行人,估计又该冒出来了。

一阵骚动,路边冲出来数人,人手一柄长刀,举起来就要砍。

“等等!”三郎大喝一声。

对方手上动作一停。

虽然己方人手折损许多,三郎却没了第一次遇袭时的胆怯。咧着嘴道:“是不是抢棺材的?”

然后一拍手,带的人呼啦一下子退开了。把棺材露了出来。

这么配合,对方有些愣住,不过随后就围了上去。

把棺材抢到才是第一位的,主子的吩咐里。本来就没提杀人灭口的事儿。

刷刷几箭飞来,把最快靠近棺材的人射杀,又一拨人冲了出来。

两方人很快混战起来。

三郎见棺材没人管了,又招招手:“让他们打,咱们走。”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车马赶了上来。

三郎戒备的看了一眼。

那是几十号人的队伍,一辆坐人的驴车后面跟着两辆拉货的驴车,几人骑着马,其余的都是步行。

其中一个骑马的男子满脸胡须。看不清真容,只一双眼睛清亮有神。

“小兄弟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三郎摆手:“没有,你们快走。不然连累了你们,我可不管!”

那坐人的驴车车帘子忽然掀起,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探出身来:“我说胡老爷,想多管闲事,我的人手可不借给你用啊。”

“金公子说笑了,在下哪有多管闲事的能力。”

“那就好。京里还等着这批茶砖呢。”少年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赶车的车夫格外瘦弱,轻轻甩了鞭子。驴车又动了起来。

罗四叔目光不经意间从车夫身上扫过。

真没想到,大侄媳妇扮起车夫,还像模像样的。

然后又看了三郎一眼。

若不是大郎提醒,他真认不出这是三郎!

“赶路了。”三郎率先收回目光。

破空声传来,三郎下意识的往旁边闪去,回头一看,竟是一口大刀凌空飞来。

随后听到叮咚一声,不知什么撞击到刀身上,把大刀击飞了,斜斜插到地上。

三郎往后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这一次双方缠斗的人,竟然相差悬殊,获胜的那几人已经追来了。

三郎暗暗叫苦。

那几人看起来虽已经受了伤,可凭他些人,显然是应付不来的。

看清撞飞大刀的是一个随身携带的水囊,三郎猛然看向罗四叔,然后高声道:“壮士,我是镇国公府的公子,护送兄长遗体进京遭歹人拦截,恳请壮士施以援手,国公府定当重谢。”

“镇国公府?”车帘又牵起,少年探出头来,“你怎么证明?”

眼见那几人就要到了近前,三郎急了:“怎么证明,就是看了腰牌,你也认不出是真是假,但只要你们援手,等到了国公府,自然知道我所说不假。”

这时那几人已经赶到,见多了一队人,互视一眼,然后点点头,一起冲向棺材。

罗四叔从马上飞跃而起,在空中连踢数下,那几人就生生被踢昏了过去。

少年本来还下不了决心,见罗四叔抢了先,反倒有些后悔了。

国公府啊,要是父亲知道他对国公府有恩,还不乐疯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忙!”

父亲说过,商人就是要冒险的,只要回报足够。

少年笑了起来。

三郎悄悄松了一口气,有傻子顶上就好。

忙许以重利,聘请这队人护送着去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