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知道了此事,长叹一声:“罢了,老婆子就舍出这张脸面,进宫去求求太后娘娘。”

匆匆从城外赶来的罗四叔阻止了老夫人。

“母亲,就连大郎,都因为二嫂娘家之事被皇上惩戒,您若是进宫去求太后娘娘,不是更让皇上震怒吗?到时候,大郎的革职查看,说不准就变成革职了!”

一番话说的老夫人打消了主意。

其实她本来就不想管田家的事。

她冷眼瞧着,田氏这两年行事越发不妥当了,若是娘家经此一劫,让她自此安分下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老夫人一不管,罗二老爷彻底没辙了。

他这时候才懊恼,大郎怎么就被停职查看了呢,但凡他没事,现在也不会求救无门。

就算大郎隐隐察觉了他们夫妇的心思,难道婶娘落难,他还能见死不救么?那世人就该戳着他脊梁骨骂了。

可现在皇上金口玉言,要大郎闭门思过,却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国公府这边该着急的人束手无策,不着急的人好好闭门思过,一心想要把罗天珵打压下去的另一位锦鳞卫指挥使同知杜彦生却牟足了劲要把事情查个痛快。

这一查,不但查出了月夷族余孽,还查出了田家多年前倒卖私盐的一桩旧事来。

田家底蕴浅,是暴富的家族,这样的家族,有哪个是干净的,管着锦鳞卫的杜彦生能查出此事,在罗天珵请罪时早就意料到了。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再没人敢求情,昭丰帝干脆利落的处置了田家。

财产充公,男丁十岁以上者尽数发边远充军,许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女眷倒是免了发卖为奴的命运。

田氏知道了消息,一口血直接就喷了出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远嫁

田氏吐了血,这一次却不敢任性地躺在床上了。她知道求罗二老爷没用,直接跪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求您允许儿媳回娘家一趟,帮扶父母亲人一把。”

罗二老爷追了过来:“娘,您别听这贱妇乱说。田家罪有应得,现在凑上去,是要把咱们国公府连累进去啊!”

老夫人沉下脸来,难掩眸中的失望:“老二,这是你该说的话?田氏是罗家妇,田家女,无论她去不去,这是抹不掉的。要真的不闻不问,才该让人笑话咱们镇国公府不近人情!”

罗二老爷讪讪不语。

老夫人抬抬手:“田氏,你去吧。”

她说着转向甄妙:“大郎媳妇,从公帐上取一千两银子给你二婶。”

甄妙倒是没有犹豫,脆生生应了一声是。

等人散了,她去书房寻罗天珵。

这几日罗天珵一直闭门在家,二人朝夕相处,原本因远山而起的一点隔阂渐渐消弭。

当然,想着远山在家庙修行,甄妙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不过她也知道,凡事不可太过,说到底,那也是个可怜可悲之人,只希望她以后回心转意重新觅得幸福,那才是皆大欢喜。

罗天珵正手持一卷书看着,神态适意悠闲,一点看不出颓废的样子。

见甄妙过来,他把书卷放到一侧:“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或许是想得更通透了,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收入鞘的宝刀,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温润。

特别是持卷看书君子如玉的模样,甄妙不由自主多看一眼。总怀疑是自己推门而入的方式不对。

“怎么不说话?”罗天珵起身走过来,用大手包裹住甄妙的手把她领到书房内靠窗的红木小榻坐下。

甄妙因为体质虚寒,虽然一直吃药调理着,手还是比常人凉些,握在手里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

他微微皱眉:“怎么不多穿些?”

“已经比别人穿得厚了。”

现在已经是春末了,爱俏的年轻女子早就换了轻薄罗裙,只有甄妙还老老实实穿着厚实的软缎裙。不过她似乎又抽条了。不显臃肿,反倒看着格外窈窕。

“我这书房有些冷。”罗天珵拿起一条薄被给甄妙搭在膝盖上,“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没什么事,就是想着短短几日发生这么多大事,觉得不大安心。”她说着看罗天珵一眼,见他神色淡淡。才问,“皇上不会真的怪罪你吧?”

罗天珵摇头笑了:“应该不会。没看才只罚我闭门思过一个月吗?”

太子那边动作频频,这一个月,他自然是要消失在人前,才好打个出其不意。又能堵了二叔二婶的口,何乐而不为呢?

甄妙微微放了心。

她想问田家之事有没有他在里面的推波助澜,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不说他前世受过的苦,就说今生。罗二叔夫妇一直给他们使绊子,就算他手段激烈些,那也只能说他们踢到铁板上了。

“那我先回了。”她起了身要走,被罗天珵拉住。

“放开了。”二人虽然是和好了,可那日的场景还是挥之不去,一时半会儿的,甄妙对过度的肢体碰触,有些抵触。

她想,要是罗天珵敢亲她,说不定她会忍不住踹过去的。

没想到罗天珵倒是相当老实的松开了手,可怜巴巴地道:“放开就放开。”

见甄妙头也不回的走了,忙喊了一句:“晌午我过去用饭啊。”

甄妙脚顿了顿,这才推门出去了。

盯着还在摇晃的木门,罗天珵莞尔一笑。

田氏回了田家,与田母抱着大哭一场。

因为家财都被没收,男丁还在牢里押着很快就要上路,那些下人早就作鸟兽散,只剩下一家子女眷及三个不足十岁的孙辈了。

“娘,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您收着。”

田母大惊:“这么多银子,你拿过来,万一惹了姑爷的厌弃怎么办?”

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一个家族一旦出事,出嫁女遭休弃的还少么?

“这银票是婆母给的。”

田母怔了半天,叹道:“镇国公老夫人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原道你是个有福的,没想到娘家还是连累了你。”

“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是怎么打算的?女儿是想着,干脆把这宅子卖了,赁一栋小的住着,得来的银钱留下必须的开销,置办一些上好的田地租出去,再买下两处铺面好生经营着,以后也是个长久的生计。”

“娘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如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都是女眷,做这些实在不方便,二娘,你那边若是有人手,就拜托你了。”

田氏应了下来。

田母又道:“三个哥儿还小,倒是好说,家里再难总不会亏了他们读书进学。可你两个侄女儿眼瞅着大了,到了议亲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名声不好,恐耽误了她们。”

田家现在未出阁的只有两个女孩儿,一个田莹,一个田雪,都比罗知雅小些。

田莹也就罢了,对田雪,田氏还是极喜欢的,她一度有让三郎将来娶了田雪的念头。

至于二郎,那是长子,而且他们的谋划一旦成功,是要当世子的,婚事自然不能草率了。

到如今田家女眷虽没有被贬为奴籍,可再要把田雪许给儿子,田氏却是不愿了。

不过嫡亲的侄女,将来帮着说门好点的亲事,倒是可以的。

田母犹豫了一下,才道:“二娘,家里现在乱糟糟的,又要安置这么些人,冲撞了她们小姑娘就不好了。要不先让你两个侄女在国公府住一段日子?”

“小姑,我们家莹姐儿可就指望你这个亲姑姑了。”田莹的母亲开口求道。

田雪的母亲也不甘示弱,直接拉了田氏的手:“二姐,婆婆一直说全家族的人,最有出息的就是你,果不其然,真的有了事。也就靠你帮衬一把了。比起充军的父兄来,有你这么个姑姑在,雪姐儿还算有福气的。”

在田母的殷殷期盼。嫂子和弟妹的捧高下,田氏到嘴边的拒绝默默咽了下去:“那我先带两个侄女儿回去住一段日子,等家里安顿好了再说。”

田母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二娘,娘就知道你不会撒手不管的。”

两个儿媳对视一眼。齐齐舒了口气。

儿子还小,将来能考取功名最好。实在不能,接手家里的铺子打理也是条出路,可这都是要人照应的,不然在京城做生意寸步难行。

田氏到时候年纪大了。再说毕竟隔着一层,还是嫡亲的姐姐有了出息,才好帮衬弟弟。

两个女儿都是花骨朵般的年纪。确实不能耽误了。

于是田氏回了一趟娘家,放下一千两银子不说。还带回来两个侄女。

在这个年代,女孩儿去外祖家或者姑母、姨母家小住,都是常有的事儿,若是往常,田氏带人回来当然没什么,可现在田家犯了事儿,罗二老爷一见那两个小姑娘,脸当时就撂下来了:“丧门星!”

甩下这三个字,他便扬长而去,直奔了嫣娘那里。

田氏气得手抖,却发作不得。

田莹自幼娇惯,又是个敏感的,当场就不乐意了:“姑母,姑父既然嫌弃我和堂妹,您还是送我们回去吧。”

田雪乖巧一些,虽是羞的涨红了脸,语气还是好的:“姑母,祖母年纪大了,家里正是忙乱的时候,母亲和伯娘恐忙不过来,其实我们不该这时候来的,不然您送我和姐姐回去,等家里安顿好了,我们再来府上看您。”

田氏被罗二老爷扫了面子,更不可能送两个侄女回去打脸,拉了二人的手道:“好孩子,别理你姑父,他最近心气不顺,我带你们去给老夫人磕头。”

田氏带着两个女孩儿去了怡安堂,老夫人并没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各赏了一对金镯子,吩咐待遇和罗知雅她们相同。

自此,两位表姑娘在国公府住了下来。

罗天珵听闻了,冷笑一声。

至亲发配充军的滋味,二婶总算也尝到了,不过还不急,这才刚开始呢。

田家老弱妇孺他不想再痛打落水狗,且由他们去吧,但其它的,可还没完呢!

眨眼就到了四月。

山花烂漫,绿柳婆娑,连波光粼粼的湖水都泛着几许香气。

这一日是难得的好日子,也是大周的初霞公主和亲蛮尾的日子。

迎亲的使节喜气洋洋,送亲的队伍漫长壮大,十里长亭挤满了人。

天子不宜劳顿,太子一直在养病不出,除此之外,几位皇子都来了。

三皇子因为替昭丰帝传了话,并代表了昭丰帝和迎亲使节商谈公主路途中的一些事宜,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甄妙和重喜县主并肩而立,正与初霞郡主话别。

许是景哥儿经常在耳边念叨这位佳明姑姑,三皇子已经起了心思,等有那么一日,就把甄妙弄到宫中专门照顾景哥儿,那时候,她也算是他的女人了。这么想着,他便不由多看了几眼。

甄妙个子比寻常女子高些,穿了白色绣柳絮碎花的长裙,用一指宽的鹅黄色腰带束着,显得腰细腿长。

三皇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初霞郡主盛装打扮,眉心垂了一颗纯净通透的红宝石,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她瞧着两位密友,眼圈终于红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话别

初霞郡主咬着唇,语气哽咽:“表姐,甄四,我心里太难受了!”

甄妙和重喜县主对视一眼,眼眶都湿了。

就听初霞郡主长叹一声:“再也吃不到五味斋的点心了——”

重喜县主淡淡道:“放心,陪嫁队伍里,有一个点心师傅,就是五味斋的。”

五味斋幕后东家是昭云长公主,送个把点心师傅给初霞郡主,再容易不过了。

“张氏卤肉铺的酱猪蹄也吃不到了。”

“我给你的添妆里,有一张酱猪蹄的方子,是我吃过几次张氏卤肉铺的猪蹄后,琢磨出来的,味道虽不是完全一样,但我吃着也不错了,你就将就一下吧。”甄妙道。

“还有陈大嫂的灌汤包…”

甄妙和重喜县主再也忍不住,齐齐翻了个白眼。

真是够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的伤感了!

三人话别虽和其他人有意拉开了一段距离,可今日初霞郡主是绝对的焦点,时刻有人留意着。

这番对话被离得稍近的几位皇子公主听在耳里,俱是一脸黑线。

二公主颇为担忧的道:“初霞这样子嫁到蛮尾去,会不会蛮尾的人以为大周公主都这样啊?”

四公主眼含热泪:“我要是晚生几年,冲她这几句话也得替她嫁了啊!”

两位公主深情对视,不约而同在想,初霞你个吃货,放过大周公主的名声吧!

初霞郡主才没工夫考虑公主们的怨念,她先拉着重喜县主走远了些,不知窃窃私语了些什么,然后又对甄妙招手:“甄四。你过来。”

甄妙走过去,初霞郡主没有说话,反而向着湖堤走去。

三皇子见了过去阻拦:“初霞,岸边湿滑,还是不要去了。”

初霞郡主穿的是隆重的公主礼服,长长的裙摆曳地,在水草茂盛的湖边。很容易就弄湿了。

这倒好说。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堂堂和亲公主众目睽睽之下掉进湖里之类的,那他可怎么对父皇交代!

“没事。我和佳明有悄悄话要说呢,不走远点,被你们听去可怎么办,说不准又要笑我。”

三皇子想到之前初霞郡主说的那些话。抽了抽嘴角。

初霞郡主拉着甄妙径直从三皇子身侧走过。

三皇子鬼使神差问一句:“今日罗仪宾没有来啊?”

甄妙停住脚,冲三皇子礼貌笑笑:“世子他还在闭门思过。自是来不了的。”

说完擦肩而过,三皇子望着她窈窕背影皱了眉。

既然这早晚是自己的女人,再想着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有些不能忍了。

若不是为了景哥儿。他怎么会要一个跟过别的男人的妇人!

三皇子刻意忽视了心底深处那丝微妙的兴奋感,不忿地想着。

初霞郡主拉着甄妙一直走出数十丈,才在一处平坦的大石上站定。

“甄四。你和三皇兄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甄妙有些诧异:“没有啊。”

“听他那么问,我还以为你们很熟悉呢。”

甄妙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景哥儿在我那里住过几日吧。”

初霞郡主了然地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甄四,我是觉得三皇兄心思挺深的,反正我长这么大,就没看懂过。你又不机灵,还是远着点吧。”

“什么叫我不机灵?”甄妙咬着牙,“初霞,我谢谢你操心了!”

初霞郡主伸出手,在甄妙脸上使劲揉了揉:“我都要走了,你还敢生气?”

甄妙一下子沉默了。

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候,她才发觉真的舍不得好友。

嫁的那么远,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初霞郡主叹口气:“甄四,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男人呢,凭你对我的两次救命之恩,我早早的来个以身相许,于情于理我父王也不会反对的,就不用现在去和亲了。”

她没理会甄妙古怪的表情,悄悄往后面扫了扫。

今日送行的除了皇亲宗室,还有一些大臣。

那人也来了,他身量颇高,挺拔修长,温润精致的眉眼模糊了年龄,站在一群半百老头子中,格外显眼。

仿佛有一只小小的蜜蜂,在心头轻轻蛰了一下。

初霞郡主忽然泪流满面。

她匆匆的转回了头。

甄妙怔住,随后明白了什么,安慰性地拍了拍她肩膀。

有宫娥由远及近:“公主,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初霞郡主恢复了高冷表情,淡淡“嗯”了一声。

二人缓缓往回走。

初霞郡主拖曳在草地上的金红色裙摆有了些污痕,她却毫不在意,对着永王夫妇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声音清脆:“父王,母妃,你们放心,女儿会过得很好的,你们也要保重。”

永王揪着永王妃的袖子,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永王妃本来也想哭的,被永王这么一弄,只得死死忍着了,含泪叮嘱女儿:“初霞,到了蛮尾,不要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和大王子相处时,记得母妃教你的那些话。当然,若是有不长眼的惹到你,也不要忍气吞声,你是大周的公主,谁也不能轻辱了你!”

初霞郡主仰起脸:“母妃放心,只有女儿欺负别人的份儿,怎么会让别人欺负女儿呢!”

她这话说的虽有几分娇蛮,永王妃听了却真的好受了些。

还好女儿不是个柔弱的,不然她一颗心真的要操碎了。

初霞郡主上了马车,她回头凝视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个方向,她终究没有多看一眼,弯腰进去,把车窗帘掀开。招了招手:“记得给我写信!”

甄妙和重喜县主知道这话是对她们说的,齐齐挥手回应。

罗知雅铁青着脸上了另一辆马车。

她也是要远嫁蛮尾,远离故土,终身再难见父母亲人,可因为有公主在,她就如一个透明人般,没有人想过她的难过和牺牲。就连她的父亲。曾经疼她如掌珠,现在也不过是面色沉重些,连眼眶都没红。哪里能和永王比!

是,永王那样是有些丢人,可她多希望能为了女儿丢人的父亲是她的!

而不是像父亲那样,昨晚还歇在了嫣娘那里!

罗知雅一颗心像浸在了冰窟窿里。没有一丝热乎气,她回头看了站在人群最前处冲初霞郡主拼命挥手的甄妙一眼。眼底划过深深的恨意。

她好歹是她的嫂子,除了给她添了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和她说,却拼命凑到公主那里去。说白了也是个逢高踩低的,大哥莫不是眼瞎了,看上这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