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惨笑一声:“这个孽障,哪还在乎我这当娘的!”

她神情悲戚,面色忽然惨变:“那,那嫣娘的孩子——”

二郎眼帘一垂,轻声道:“想来三郎不会那么大胆的…”

“不成,我要去问问他!”田氏不顾身体的不适,抬脚要往外走,忙被二郎拦住。

“娘,刚刚我们吵架,就是为了这事儿,您也知道三郎的性子,您若是去找他,他不管不顾的嚷出来,那该如何?且您忘了年头时,三郎差点自尽的事了?”

田氏倒吸一口气,一下子瘫软到床榻上。

“娘——”二郎半跪着,一下一下替田氏捶腿,“我看三郎对嫣娘虽有思慕之心,却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来的,许是他开窍晚,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才一下子迷了心。”

田氏听着点点头,心中一动。

二郎和三郎也十八了,本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若不是这一年半载颇为不顺,相看好的人家也因为田家出事没了消息,二人的亲事都该定下来了。

看来,是该尽快给三郎说个媳妇儿,让他收心了。

至于嫣娘,无论她和三郎有没有事情,这个孩子却不能留了!

这个贱人,她本该直接把她远远卖出去的,可老爷像老狗看着肉骨头似的。天天在家盯着,让她无从下手,且她有了身孕,要是发卖,老夫人那里也不会同意。

可偏偏。她的顾虑还没法对别人说。若是让旁人知道三郎的心思,那儿子这一生可就毁了!

田氏回神,冲二郎勉强笑笑:“二郎。你劝着你弟弟点儿,娘先回去了。”

二郎送着田氏出了门口,转回来默默坐在床榻上,有些出神。

嫣娘那孩子,是绝对不能留的。他不能冒这个风险,也只能通过母亲,把那孩子除去了。

或许他是心狠了些,可是他想要的,始终是嫣娘,至于孩子,还是嫡子更好些。

更何况。这孩子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出生,一旦生下来,以后每一次见了,他都会如鲠在喉,会陷入永远的猜测纠结中。

二郎静坐良久。有些动摇的心渐渐坚定了。

三郎冲回了自己院子,直奔井边,掬起一捧冷水拍到脸上,略略清醒了几分,站直了身子。

他不后悔,可这心里,怎么如此难受呢?

三郎失魂落魄的进了屋,轰走了小厮,呆呆坐了一会儿,起了身出门向后院行去。

这个时候,通往后院的门还没有落锁,三郎穿过长廊小径,直奔了馨园,到了馨园门口,却踌躇了。

他虽和二郎断绝了兄弟情义,可见了母亲,又该怎么说,难道说二郎和嫣娘有了苟且之事,嫣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二郎的吗?

那样的话,母亲定然会受不了打击,嫣娘恐怕也性命不保,至于二郎——

三郎自嘲笑笑,说到底,再恨他也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他又怎么能眼瞅着他身败名裂,毁了一生呢?

三郎转了身渐渐远去,像抹孤魂般游荡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清风堂。

“三公子?”守门的婆子见了,大为惊讶。

三郎骤然惊醒,在婆子诧异的目光下,不自觉道:“我找大哥。”

“三公子您稍等。”那婆子忙去禀告。

不多时,百灵走出来,把三郎请进去,领到了花厅。

看着花厅里的人,三郎有些诧异:“大嫂?”随后有些慌乱,低头看看还没来得及换的衣裳,又下意识扯了扯乱糟糟的头发,脸顿时红了,火烧火燎地问:“大哥呢?”

甄妙命阿鸾上了茶,解释道:“你大哥这两日回来的晚,不过每日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回了,你略坐坐就是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比三郎还要诧异。

看三郎这样子,怎么像是逃难的,这个时候跑过来,害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我还是先走了!”三郎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本来也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甚至想见见大哥的心思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更何况大哥还不在。

对这位大嫂,他一直都不觉得亲近。

甄妙见状没有再劝,把三郎送到了门口。

等三郎一离开,她想了想,吩咐百灵:“明早打听一下,前院有没有出什么事儿。”

没过多久,罗天珵回来了,甄妙就把三郎过来找他的事说了。

罗天珵意外地挑挑眉,随后叮嘱道:“以后这院子,不许二房那边的人进来。”

甄妙讶然。

他皱了眉,伸手弹了一下她额头:“记住了,尤其是二郎、三郎,他们是男子,万一发什么疯,一群丫鬟婆子拦不住,你岂不是要吃亏?”

甄妙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过了点儿?”毕竟明面上还没撕破脸皮呢。

她想了想,道:“那以后若是二郎、三郎来找你,你不在时,我便随意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了,要是二婶,她是长辈,总不好把她拒之门外。”

见罗天珵面色不虞,她眨眨眼:“二婶最近一直身子不好,放心,真的有什么事儿,吃亏的也不是我。”

罗天珵怔了怔,随后大笑。

他倒是忘了,皎皎向来不装那种贤惠人,这真是极好的。

等甄妙睡着了,他抚着她披散开来的青丝,琢磨着三郎的来意。

那小子来找他干嘛,今日不是热闹得很吗?

莫非——是察觉这其中有他的手笔?

罗天珵摇摇头,若是如此,那就不是三郎了。

他想来想去,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莫非,他是来找他这个大哥倾诉的?

他是过来人,当然明白,人在极端绝望无助时,是想有那么一个人,能听他说说话的。

一时之间,罗天珵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最后他冷笑,那些还没有发生的,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改变才没有发生,并不是因为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妇幡然悔悟,所以他不会放弃对二房的报复,至于三郎,他便只冷眼旁观吧。

这一夜,冷月孤凄,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翌日,百灵早早的就把打听来的消息禀告给甄妙:“大奶奶,说是昨夜二公子院子进了歹人,把…把二公子给…”

“嗯?”甄妙摩挲着一只凤头钗,笑道,“百灵,你说话怎么也吞吞吐吐的了?”

百灵跺跺脚,脸色绯红:“那歹人,把二公子给强了!”

雀儿正端了百合粥进来,闻言捂着嘴,惊呼道:“男人也能被强吗?”

这太能了啊!

甄妙猛点头,然后在丫鬟们诧异的目光下,咳嗽一声:“净胡说!”

“真的呢,外面人都传遍了,说当时二公子衣不蔽体的,身上都是血,连,连——”百灵羞恼不已,“哎呀,那话婢子实在说不出口。”

甄妙端起百合粥喝了一口,淡淡笑道:“实在说不出口,那便不说了吧。”

啥?

百灵被噎个半死,哀怨望着甄妙。

大奶奶,不带这样的啊,虽然人家很羞涩,可打听来这么匪夷所思的消息,不说完岂不是憋死人嘛!

她清了清喉咙,道:“婢子实在说不出口,可这是大奶奶交代要打听的,那也只能厚着脸皮说了。外边都在传,那歹人强了二公子,还说谁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二公子的屁股上还有一块红枣大的胎记呢!”

“噗——”甄妙含在口中的百合粥喷了出来,哭笑不得地道,“百灵,这个,你真可以别说。”

等喝了粥垫了垫肚子,她赶去怡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田氏的哭诉声:“老夫人,昨晚分明是他们两兄弟喝的有些多,一时顽皮打了起来,可谁知天还没亮呢,就传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谣言来。您说这让二郎以后还怎么见人,怎么进学啊!”

名声上有了污点,哪怕再有才名,想要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就难了,若是没有根基的,有了这样的名声,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了。

“昨夜他们兄弟吵架,看到的只是一些下人,谁知竟有人敢编排出这样的事来,老夫人,不是儿媳说,大郎媳妇到底还年轻,管家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这才没有约束好下人,只可惜二郎受了这无妄之灾!”

甄妙走进来,请了安,忙请罪道:“祖母,二婶说的是呢,孙媳自当家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这前院后院的人手安排都未曾改变过,想来有不合时宜处也是难免的,幸亏二婶给我提了醒儿。”

她一叠声道谢,却把田氏堵个半死。

说人手没有换过,那岂不是说她以前安排的这些人不规矩,故意在大奶奶管家时使绊子。

而且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把内外院的下人们都来个大换血?

这偌大的国公府,她经营了十几年,各处早安排好了人手,现在虽交出了管家权,可她说话办事还是管用的,可这人要真的一换,她又没了管家的权利,将来那可真是寸步难行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盘问

田氏急出了冷汗,正想说什么,没想到甄妙轻飘飘道:“祖母,如今四婶有了身孕,三婶要开始操心二妹嫁妆的事儿,孙媳又是个笨拙的,二婶身子若是大好了的话,不如这家还是让二婶管吧,孙媳到时候跟着好好学着就是了。”

那么多下人围观了二公子的屁股,到时候要打杀多少人啊,她管轻了不好,管重了也不好,还是交给苦主的亲娘吧。

田氏先是一喜,随后有几分迟疑。

哪有把管家的权利往外推的,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老夫人闻言,倒是瞧了田氏一眼,语带关切地问道:“田氏,你身体最近怎么样啊?”

田氏心里一惊。

娘家以后不能为她撑腰,她的两个侄女还要在府里讨生活,两个儿子的婚事想要办得体面,只靠公中那点银子可是不够的,这管家的权利若不借着这个机会收回来,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她忙露出一个笑容:“儿媳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依大郎媳妇说的,你们二人先一起管着,你这当婶子的,多指点着大郎媳妇点儿。”

“儿媳知道了。”田氏心中暗喜。

甄妙同样笑着应下来。

接下来,田氏把昨夜围观的下人们依次叫到议事厅审问,掌嘴还是轻的,有那平日嘴碎的,直接就命人先打上几板子再说。

厅内气氛低沉,田氏瞥了甄妙一眼:“大郎媳妇,这管家,是要刚柔并济,可不能一味面嫩心软。不然这起子奴才就敢翻了天。”

甄妙连连点头:“二婶说的是呢,侄媳就是太面嫩心软,所以这管教人,还得二婶出马。”

看着低眉顺眼的侄媳妇,田氏心里又有些打鼓了。

这大郎媳妇。可不是个面性人儿。如今怎么如此好说话了?

她急于找出编造儿子谣言的人,精神又有些不济,这个念头在心里晃了晃。并没有深究。

倒是那些噤若寒蝉的下人,个个心中后悔不已。

亏他们念着亲娘老子或者本人是田氏提拔起来的,自打大奶奶管家后总有些阳奉阴违,可如今看来,还不如大奶奶管着家呢。至少出手没这么狠啊!

昨夜的事儿,他们虽看到了,可谁敢胡乱编排主子的不是,还嚷的人尽皆知了,更何况,那传言也太不着边际了,二公子哪里是被歹人强了。就是两兄弟打架嘛。

一群下人跪在院子里,五月份的日头虽算不上毒辣,却晃得人眼花,心中是又委屈又害怕又后悔,田氏在府里经营了十几年的慈善稳重当家夫人形象。就这么悄悄散尽了。

未到晌午,罗二老爷回来了,黑着脸直奔到这里,见了田氏就问:“田氏,昨日我一夜未回,府里怎么会出了这种事儿?二郎呢?”

“二郎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罗二老爷抬高了声音,“他,他不是出事了,怎么还去国子监?”

田氏怔了怔,随后明白过来,咬了牙道:“老爷,您怎么也听外面人乱说,根本没有的事儿!”

“没有的事儿?那为什么外面人传的有鼻子有眼,连二郎屁股上的胎记都说出来了?”

田氏听了羞恼不已,忙使了个眼色,示意甄妙还在一旁。

罗二老爷这才注意到甄妙也在,有些不满地道:“甄氏,这里乱糟糟的,都是一些男仆,你怎么也在呢?”

甄妙本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冷眼看着田氏教训下人,可没想到这位二叔一来,就把她扯进来,还说的这么难听。

这岂不是说她不自重,往男人堆里扎?

这样的长辈,也真是够了!

甄妙绷着脸,淡淡道:“侄媳是得了祖母的吩咐,跟着二婶学管家理事呢,这男仆女仆,都是国公府的下人,侄媳身为世子夫人,现在若不跟着二婶好好学着,将来接手时就该焦头烂额了。”

这话说的罗二老爷和田氏都是一阵心塞。

罗二老爷气恼哼了一声,不再搭理甄妙,问田氏道:“我问你,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昨晚,就是二郎和三郎都喝的多了点儿,兄弟二人吵起来了,谁晓得事情怎么就传成了这个样子!”

罗二老爷听了,嘴角抖了抖,最终狠狠骂道:“田氏,你养的好儿子!”

田氏恼怒不已。

什么叫她养的好儿子,这儿子是她一个人能养出来的吗?

她现在重新拿回了管家权,当着下人的面儿就这么给她没脸,那以后还怎么拿捏人!

“老爷,这当务之急是把那杀千刀的嘴碎奴才找出来,然后想法子把外面的流言平息了,至于二郎、三郎,您想教训以后有的是机会,随便怎么教训都行,反正您就这两个儿子。”

罗二老爷气得不行:“谁说我就只有这两个儿子,要是——”说到这里,到底还是住了口。

虽说得知嫣娘有孕的消息,他欢喜的简直要飞起来,这种感觉,是在田氏初次有孕时都未曾体会的,可他终究还是明白,别说嫣娘不一定会生出儿子,就算生的是儿子,可这刚出生的庶子,哪怕他再疼爱,也是不如成年的嫡子重要的。

田氏心里也是一痛。

好啊,那小畜生还没生出来呢,这就想要她两个儿子让道了,他也得有那个从娘肠子里爬出来的福分!

气急了,田氏反倒冷静下来。

她自个儿清楚,她的身体自打年前那些事儿,是越来越差了,尤其是是娘家出事后吐了血,伤了根本,哪怕面上看着还好,内里却亏空下去,她不能再大悲大怒的,她且要好好活着,看着两个儿子给她添孙子呢!

田氏恢复了几分当家夫人的从容:“老爷说什么?”

罗二老爷自知失言,忙摇头:“没,没什么,还是先审问这些奴才们吧。”

甄妙坐在下首看戏,虽素来看不惯田氏,可现在冷眼瞧着,也觉得罗二老爷就是个贱渣,还是贱透了的那种!

她同情地瞥了田氏一眼。

二婶,跟着这样的贱渣过日子,也难为你慢慢变态了。

收到甄妙同情的小眼神,田氏心里堵心,差点又喷出一口血来。

这人呐,不怕栽跟头,就怕一头栽在平日你恨不得踩下去的人脚边儿,那人同情的看你一眼,然后抬脚走了。

“夫人。”罗二老爷言语间缓和了几分,“你这样审问不行,让我来。”

田氏一声不吭,算是默认。

罗二老爷发话道:“把这些人单独叫到屋子里去问,谁能提供线索,重重有赏,谁若是隐瞒不报,和别人说的对不上,就打上五十板子,全家老小都发卖出去!”

他说完,威风凛凛环视一眼,又露出了个笑:“放心,若是谁提供了线索,也绝不会把他的身份透露出去。”

罗二老爷成竹在胸,用这个法子一直审问到下午,终于从一个下人嘴里问出东西来。

“是伺候二公子的小厮当归和白术说的。”

罗二老爷听了,当即把二人传唤来。

“当归、白术,有人说了,是你们二人传得谣言,你们可知罪?”

当归和白术连连磕头讨饶:“老爷,小的们是自小伺候二公子的,谁传谣言,小的们也不能传啊,还望您明鉴!”

罗二老爷盘问了大半天,早就心烦意乱,冷笑道:“那这么多人,怎么不说别人,偏偏说你们俩呢?”

当归和白术急得连连磕头。

“也或许,是你们中的其中一个说的,老爷,我看还是用您刚才的法子,挨个审问吧。”田氏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当归和白术对视一眼。

要是说那谣言是真的,他们还真的会怀疑是对方传出去的,自己是受了牵连,可昨夜二公子和三公子吵架,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隐隐约约听到了那番惊世骇俗的话的。

他们是自小陪着二公子长大的,深得二公子信任,二公子早嘱咐他们把昨晚听到的烂在心里,他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无端起了谣言,看二老爷的意思,要是他们不说出个一二来,恐怕是无法脱身了。

白术一下子没了力气,颤巍巍道:“老爷,小的有话说——”

“白术,你疯了!”当归死命拉扯他,“你忘了公子的叮嘱了?”

白术哭道:“我也不想的,若是只要我一条小命就罢了,当归,我不像你,是孤身一人。我还有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呢,我自己死不要紧,总不能害了他们!”

他拼命磕着头:“老爷,小的说了,求您别牵连小的家人。”

“你说吧。”罗二老爷见事情有了眉目,微微松了口气。

白术头贴着地面道:“老爷,小的们不可能传出那样的谣言,因为昨晚小的们是亲眼看着二公子和三公子打起来的。还听到…”

“听到什么?”

白术狠了狠心,咬牙道:“听到两位公子隐隐约约提到了嫣娘,不过当时小的是在外面守着,具体的没听清——”

这话没说完,罗二老爷已经猛然站了起来,盯着田氏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气急败坏地问:“三郎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意外的信任

罗二老爷气得心都在发抖。

他就知道,什么错认成丫鬟,那孽障就是惦记上了嫣娘,惦记上了老子的女人!

他那眼神,似乎要把人给吃了,田氏整个人都有些动弹不得了。

她是没想到,她死死瞒着的事儿居然又被二郎的小厮给抖了出来!

“三郎,三郎他——”田氏喉咙隐隐发甜。

罗二老爷却顾不得了,转了身大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