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衫将瘪瘪的钱袋子递到她跟前,摊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两锭碎银,根本不足以维持多久,也有其是宋瑜这样花钱如流水的速度。她寻找郎中是认真不假,但在街上看到喜爱的物什也决计不会含糊,短短几日光景已经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澹衫瞅一眼床头桌几上摆放的胭脂水粉和珠翠玉簪,唏嘘不已,“姑娘多的是这些东西,为何非得买下来…”

宋瑜生怕她将这些扔出去,连忙跑上前护在身后,“可是我忍不住…它们多漂亮呀,再有多少都不嫌多。”

澹衫低声叹息,连同为女人的她都不能理解姑娘,可见姑娘这方面有多么执着。

她将那两锭银子系好,严肃地道:“这些钱可不能再让您挥霍了,就由婢子先保管着吧。”

宋瑜乖巧地点头,她也不想无功而返,是以很好说话。

可惜饶是省吃俭用,三个人除了吃饭还要支付房钱,根本撑不了多久。尤其翌日澹衫看着桌上新添的眉黛,头疼地在一旁坐下,“姑娘这是…”

宋瑜一副认错的表情乖乖地坐在跟前,低头搅弄手指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前几天画眉的眉黛颜色不好,恰巧今日看见这个…忍不住一时心动,就买了下来。”

这下可好,她们明日就得准备回陇州了,再待下去说不定连车夫都请不起,三个人得沿途一路走回去。

犹在苦恼之际,门被人从外头叩响,薄罗上前打开门,外头站着的正是一脸笑意盈盈的霍菁菁。

看模样她心情比早前好了许多,气色也有好转,她环顾一圈只见三张愁苦的脸对着自己,禁不住摸了摸脸颊尴尬道:“怎么,不欢迎我?”

宋瑜上前将她留住,摇了摇头解释道:“怎么会,你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你们是?”她面露不解,低头觑一眼桌上被扒拉到一旁的眉黛,再看一看旁边剩下的几枚铜板,当即有些了然。

正欲开口说话,宋瑜已经悄悄伸手掩住铜板,抿了抿唇囊肿羞涩,“我们明日就回陇州了,若是可以,能不能请你…”

她话音未落,霍菁菁已经笑眯眯地答道:“自然可以。”

宋瑜一愣,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谁想她竟然拉着宋瑜的手一脸希冀,自顾自地开口:“你若是去我家住再好不过,府里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每日闷着真个无趣。”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决定之后立即便要她们收拾东西。恰好天色未晚,此时前往再适合不过,她只需同母亲说一声便是。

这可让宋瑜愣住了,她本意是想让霍菁菁借些钱而已,未料想她是如此热情。

她一回头的工夫,霍菁菁已经将床上两个包袱提了过来,原本就没多少东西,她们的行礼泰半遗落在霍川的车辇中。“还有什么要拿的?我一会儿便让那两个仆从回去,顺带支会阿母一声,让人给你收拾出来房间。”

说着她便往外走,忽地想起一事折返,在宋瑜耳边低声叮咛:“我阿母比较严肃,她若是对你凶了你不必害怕,她对谁都是那样的。”

说 着安抚似地捏了捏宋瑜的手心,便去寻找那两名仆从,另他其中一人回去安顿,另一人陪同她们回府。宋瑜正在出神的光景,她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将包袱随手交 给仆从,牵着宋瑜的手便往外走,“阿瑜,我阿母若是见了你肯定也喜欢的。你那么好看,对胭脂水粉懂的又多,我阿母对那些保养之术最为有兴趣,指不定日后你 比我还讨她喜欢。”

宋瑜踉跄两下站稳,脑海里勾勒出侯夫人的模样,威严肃穆。因为霍川的缘故,她对这位夫人多少有几分畏惧,盖因霍川话里掩盖不住对她的恨意。她心思很敏捷,不难听出。

再一次站在庐阳侯府门前,宋瑜已无当初震惊,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敬畏和好奇。

究竟是何种地方,能让霍川如此憎恨?

她被霍菁菁带着走入府中,踩着青石台阶缓缓走入,转过浮雕松竹梅岁寒三友影壁,垂花门两侧是横穿整个侯府的抄手游廊,入目庭院蓊郁高洁,一派庄重。来往丫鬟见着霍菁菁低头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了声“二姑娘”。

霍菁菁边走边对她解说:“阿母今日去外头上香了,约莫到傍晚才回来。你就同我住在一起,宜归院还有许多空屋子,目下已经收拾出来一间,你若是有住得不得意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不必客气。”

路边栽种不少松竹,气节高雅,霍菁菁说是她父亲亲手栽种,可见庐阳侯是个有些品性的人。但又为何会做出那等腌臜事情来,宋瑜偏头端看青翠竹林,屹立挺直的躯干立于风中,竹叶婆娑飒飒作响。

宜归院在前头不远,转过一道月亮门便是,只差三两步的距离,却在走廊前头遇见了霍川。

他正跟陈管事往这边走啦,不得已跟着霍菁菁一道停下,宋瑜眼神飘忽不定,心虚紊乱。

待人走到跟前,霍菁菁低头唤了句“二兄”。

霍川颔首本欲直接走过,然而闻到一抹暗香后忽地停步,他转了方向面对两人,“你去见她了?”

宋瑜就在霍菁菁身旁立着,她没出声,霍川便以为是她身上香味染给了霍菁菁。

两人对视一眼,霍菁菁眸子狡黠地转了转,对陈管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许出声:“见了,并且还提起二兄了。”

霍川饶有趣味地挑起唇角,反而不急着赶路,“提我什么?”

他不知是真不知或是作假,宋瑜手心冒出细细的汗,见到他便一颗心七上八下,比打翻了五味瓶还要古怪。他的脸在日光下白皙如玉,眉目如画,丰神俊朗。大约是心情好,褪去了一身的阴冷,罕见地给人和煦温润之感。

霍菁菁挽着宋瑜的手,故意说给他听,“道大兄一表人才,又待阿瑜认真体贴,是个不可多得好郎君。”

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日益见涨,宋瑜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捂她的嘴,紧紧盯着霍川观察他反应。

果不其然他嘴边弧度愈发明显,敛眸低声一笑,浓密睫毛掩去眼眸光华,“她也这么说,觉得我认真体贴?”

霍菁菁不知其中代表何意,点头脆声一嗯,旋即又问:“二兄去往何处?”

霍川心情比方才明朗许多,他举步继续前行,若是平常必定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去见庐阳侯。”

说着人已离开,留下霍菁菁被宋瑜狠狠一拧。

她何时说过那番话了,宋瑜恼羞成怒地嗔了霍菁菁一眼。任凭霍菁菁说了许多讨好的话,她都无动于衷。

来到宜归院,她的房间就近安顿在左耳房,距离霍菁菁的卧房不远。

甫一坐下宋瑜便将头别往一边,不愿意看霍菁菁期期艾艾的模样,“好阿瑜,是我错了,不该拿你说笑。可你看方才二兄难得有如此高兴的时候,全是因为你,你莫非不觉得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宋瑜怔怔,只消一想到霍川镀了一层暖光的侧脸,便禁不住心头悸动,好似有一处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没有任何根据。

她摇了摇头,“下回不许再这么说了。”

霍菁菁竖起手指头发誓,“一定。”

嘴上虽这么说,但过不了多久肯定又将宋瑜出卖,她的脾性宋瑜已经摸得清楚。无奈地喟叹一声,一点办法也无。

霍菁菁心中疑惑,二兄百般心思地要讨好她,但两人关系始终不得进展,连她一个外人都禁不住为两人着急。府中本就人丁稀薄,能跟她说得上话的更没几个,姨娘生的那两位姑娘手段高明,她懒得同她们计较。只有宋瑜性子同她最合得来,若是能成为一家人再好不过。

侯夫人申末才从外头回来,彼时宋瑜正在给霍菁菁敷脸,她跟着宋瑜学会了许多保养身子的方法,正是乐此不疲的时候。

听闻丫鬟来报赶忙跳下床榻洗脸,匆忙换了身衣裳便带着宋瑜前往正堂,“我阿母最不喜欢等人,否则她会觉得旁人对她不敬重。”

说罢脚下生风,不多时已经来到正堂,宋瑜拖着走了一段路,目下有些喘不过起来。两人一道在廊庑顺了顺气,这才缓缓步入门槛。

宋瑜始终低垂着头,紧随在霍菁菁身后入屋,待她问礼后微微欠身,礼节周到地问了声:“见过侯夫人,夫人身体康健。”

官帽椅上方端坐着一位不苟言笑的夫人,她发髻高梳,模样颇为精神。虽年过四十,皮肤仍旧光润,容貌姣好,墨绿色牡丹纹大袖衫将她衬托得庄重贵气。果真如霍菁菁所说的那般,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她方才已经听人说了,二姑娘带回来一名商贾之女,便是那远近闻名的宋家。

宋家的名声她略有耳闻,盖因近来用的脂粉便是出自他家,用着委实比别处顺手一些。她不假掩饰地打量下方宋瑜,模样标致,明眸皓齿,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再加上端庄守礼,私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陆夫人放下茶盏,淡声唤两人起身,“我说近来菁菁为何总不着家,原是到外头寻你去了。”她顿了顿,轻飘飘地往宋瑜睃去一眼,“如此正好,省得总日抛头露面的,外头毕竟不如府里安全。”

这一眼看得宋瑜心里激灵,琢磨不清她究竟何意。

她是怪罪自己带坏了霍菁菁,还是旁敲侧击地提点她?

宋瑜悻悻一笑,在霍菁菁身旁落座。这位侯夫人哪是不好相处,简直是太难对付,她才见了一面便心有戚戚,更别提未来几日都要在侯府度过。

她头一回生出了退缩的念头,若不是霍菁菁在一旁为她打气,她大抵真会出乱子。

陆夫人询问了她的家世情况,甚至连家中几口人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宋瑜沉住气一一回答。

然而紧随而至的问题却让宋瑜犯了难,她沉吟半响,“听闻宋家与谢家多年前便定下亲事,不知女郎何时同懋声完婚?”

陆夫人与谢主母是旧识,知道两家的事情不足为奇,可是这叫宋瑜该如何回答?

她早被谢家退亲了,说出来总归有些尴尬…她黛眉微微蹙起,正欲开口之际,便听外头有一仆从来报:“侯爷回来了。”

说罢一顿,看了眼前头陆夫人支支吾吾道:“还有,还有二郎君也在。”

语毕果见陆夫人脸色突变,她握着云纹扶手的手紧了紧,丹蔻抵在朱漆木头上,仿佛下一刻便会断裂。庐阳侯的意思她不是不清楚,只不过一时半刻无法接受,她的儿子才过世,便要有另一人代替他的位子。

况且那人是她素来瞧不上眼的…想起记忆中那张温婉柔和的脸,她禁不住牙关紧咬,起身迎人。

第38章 藏书阁

堂屋寂静,甚或能听见自己不安的呼吸声。宋瑜两手交握,忐忑不安地放于身前。

她余光恰好能瞥见侯夫人阴沉的面容,心思千回百转,忍不住揣度其中内情。唯有霍菁菁一脸坦荡,甚至露出笑靥,“一会儿我便为你引荐阿耶。”

宋瑜抿唇颔首,一颗心仍旧惴惴,没想到会在此处与霍川相见。

方才在游廊下他一低头的笑脸印在心头,宋瑜不是没觉得他好看过,但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美。恰好阳光温柔,他竟比画上的人还要美上几分,浑身都沐浴在暖融融的金光下,毫无预兆地闯入心头。

只是夸了他两句便这般高兴,真个容易满足。他嘲笑宋瑜没出息,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外头庭院缓缓走来两人,前头身穿绛紫云纹圆领袍的男子气度不凡,虽年过不惑,仍旧精神奕奕。五官俊朗,能瞧出年轻时的影子,眉眼之间与霍川有几分相似,不过他满是温和,同霍川萃了狠戾的模样不尽相同。

两人前后进屋,庐阳侯霍元荣首先注意到一旁相貌出众的姑娘。他到宝座跟前坐下,挥手示意几人不必拘礼,偏头好奇地询问宋瑜:“这位女郎是?”

宋瑜行到堂屋中央行礼,垂眸缓声:“民女宋瑜,家住陇州,受菁菁邀请来侯府借住两日。见过庐阳侯,侯爷身体康健。”

她声音不高,轻轻浅浅地落入众人耳中,听得人身心舒畅。只有霍川端茶的动作略微一滞,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

她怎会在此处,是霍菁菁带她回来的?

这么说,晌午在廊庑碰头,她应当在场才是。思及此,霍川不露声色地啖了口茶,在心里狠记霍菁菁一笔。

前头庐阳侯却对宋瑜十分满意,世间竟还有如此倾城之资,恐怕连天子后宫都及不上她的颜色。一时忘记正经事,思忖一番继续询问:“宋瑜,你同陇州宋邺是何关系?”

宋瑜敛眸,只能看到他的一双云头履,“回侯爷,那是家父。”

霍元荣却嫌她过于拘谨,摆了摆手安抚道:“不必如此客气,女郎是菁菁请来的客人,便是我侯府座上宾。况且令尊名声早有耳闻,是陇州远近闻名的大商人,早年我到陇州去过一趟,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目下可好?”

这庐阳侯看着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并且和善热情,宋瑜想不通他当年是何种懦弱。眼眸悄悄转动,果见霍川一张脸煞是难看,她匆匆收回目光颔首答道:“家父近几年染上怪病,已卧榻多年,至今未见起色。承蒙侯爷关怀,民女此番前来永安城便是为了家父寻访名医。”

闻言不只是庐阳侯,连侯夫人陆瑶的脸色有有所松动。古往今来,孝顺的儿女总是讨人喜欢,更何况为了父亲千里迢迢从陇州来到永安,更是教人赞叹。

“可是寻到了?”庐阳侯命下人添茶倒水,端是热忱,“若是没头绪,我这儿也有几位郎中,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即便宋瑜真没找到人,也没胆子向他寻求帮助,本就不是太熟络的关系,怎能将人的寒暄当真。她抿唇,做足了感激与敬畏之情,“多谢侯爷费心,已经寻到了。”

庐阳侯点点头,连日来诸事繁多使他面露疲惫,此次回来本打算同侯夫人商议将霍川写入族谱,并立其为世子一事。霍川的身份尴尬,本没权利继承爵位,然而如今情况特殊,他已写奏折请封天子,今日前去便是与霍川一同觐见。

陆瑶在诞下霍菁菁时身子出血严重,险些母女二人都保不住,后来身子是调养好了,可惜再不能生育。另外两个姨娘肚子又不争气,霍继诚走过,爵位无人继承,他便想到了多年前离开的霍川…

彼时庐阳侯根基不稳,许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是以只能委屈了霍川母子。他心里到底怀揣愧疚,如今想要弥补人却已经不在,只留给他一个儿子。

唯一遗憾的便是霍川眼睛不便,需得想个法子根治。

庐阳侯夫妇留在正堂,宋瑜同霍菁菁一道离开,后头跟着步履从容的霍川。

他们正好顺路,待要走入月亮门时,霍川在身后将她唤住:“合适的郎中已经找好,已经命他前往柳老先生的医馆帮忙,三妹不必再为此事操劳。”

宋瑜这些天几乎将整个永安城跑了一遍,每日回去客栈上楼都不利索,她虽不说,但心里头到底焦急。闻言霍地顿住,眸中微动,“多谢园主费心,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必逗留京城,待明日打点好一切即可请柳先生一道回陇州。”

霍川不疾不徐地出声:“不必,我已命人护送他先行离去,现下想必正在路上。”

宋瑜不无诧异,未料想他的动作如此快,让人一点反应也无。可柳荀都走了,她来京城的目的已然达到,还有何理由留下?

况且阿耶的身体很不稳定,一日没在跟前照顾,她便一日不得安心。

阿母年纪大了不能经常走动,大兄忙于家中生意,宋琛更是个不靠谱的,思来想去竟无一人能靠得住。手底下的丫鬟经过她上回惩戒安分许多,在宋邺跟前伺候也益发上心,让宋瑜慰藉不少,是以才能稍微放心来到永安城。

算上路上耽搁的时间,她已经离开有十来日,宋瑜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回去的心情益发坚定。

宜归院正室,她将打算说与霍菁菁听,“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出行,若是能够…我想明日便回去陇州,留在侯府总归给你们添麻烦。况且我放心不下阿耶…菁菁,日后倘若再有机会,我必定会来侯府看你。”

今晚如若没有霍菁菁相助,恐怕她连住的地方都没着落,宋瑜对她心怀感激,却又不得不做出决定。

霍菁菁虽颇不舍,但到底不能强留人家,失落地嗯了一声握紧她双手,“明早我便让人准备车辇,你回去路上当心,可要我任命两个仆从保护你?”

宋瑜一想摇了摇头,不必这样麻烦,“我们走的是官道,应当是安全的。并且路上还有薄罗澹衫在,你不必为我担心。”

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说了一番话,霍菁菁拉着她依依不舍,本以为她能住上几日,哪知才一晚上便要走了。她让丫鬟去替宋瑜收拾东西,自个儿占着宋瑜不放,外头有仆从捏了一封信进来,道是要送给宋女郎的。

宋瑜起身接过查看,上面落款竟然是陇州宋家。

仆从解释:“这封信原本送到客栈去了,那掌柜得知女郎晌午搬来侯府,便差人送了过来。”

宋瑜在客栈时曾往家中寄过书信,关怀阿耶身子并顺道报了平安,是以龚夫人才知道她住处。而恰巧客栈掌柜知道霍菁菁身份,便猜测宋瑜是住到侯府来了,事实正是如此。

这封信大抵是给她的回信,宋瑜忙不迭打开,仔细阅了一遍上头内容。

前头是说宋邺近来病情稳定,没有再出现病发的情况,在段郎中的诊治下渐次好转。宋瑜看后不由得心头一轻,连日来的波折顿时不算什么,为了她阿耶何事都是值得。

再往下便不大对劲…宋瑜一张俏脸从白到红,一时间转换了好几种色彩,她读完信后复杂地收入袖中,抿唇说不上来的古怪。

霍菁菁好奇地觑着她,“信中说了什么,怎么你不大对劲?”

宋瑜慌张地摇了摇头,手扶着脸颊等热度逐渐消退,她站起来往外走,“我回去看她们收拾得如何,你早些休息。”

说罢举步便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盖因归家心切,翌日天微凉宋瑜便起身穿戴,收拾妥当后去侯夫人的院落辞别。

她的礼数是龚夫人手把手教的,自然比旁人更懂得分寸。她时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大越待人用过早膳后才去。

丫鬟为她引路,院里气氛很是凝重,丫鬟大都表情僵硬,不敢有任何轻浮举动。她尚未来到正室跟前,便能听到里头强烈的争执声。

她 正踟蹰是否该进入,便听一声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传来,接二连三,并伴随侯夫人的高声斥责:“当初你在外头两头大便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竟还想将人 接到府上来,你可曾有将我放在眼里过?你想让那个贱人入侯府大门,可结果呢?如今你还想让她儿子成为世子,你怎么不掂量一番他有无那资格!”

宋瑜抬到半空的脚步赫然停住,她再傻也知道所指何人。一声贱人颇为刺耳,她登时忍不住攒眉。

同她争吵的正是庐阳侯,好端端的一顿早膳因为提及霍川,闹得不可开交。

他在陆瑶的压迫下过了许多年,自觉窝囊憋屈,早已想过反抗,此事恰好是一个火引子。她不愿意让霍川成为世子,那他便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成淮如何没资格,他哪点儿比不得继诚?若非当年那事毁了眼睛,指不定是如何出色的人杰!”

丫鬟想必早已习惯两人争执,不急着领她进屋,反而在廊庑等候,“姑娘若是有事,不如稍后再进去。”

可看两人争吵的程度,似乎短时间内不能解决。宋瑜正在苦恼时候,忽而听得这么一句,登时所有心神全部凝聚一处,认真地听着两人对话。

侯夫人冷声一笑,“那是他的命数,命中注定与这侯府无缘!”

庐阳侯气得在屋中来回打转,当年真相他并非不知,只可惜待知道后为时已晚,霍川的眼睛业已失明。他抬手叩响桌面,厉声责问:“命数?夫人当真说得出这二字,彼时将他从阁楼推下的丫鬟是谁指使,又是谁命令府里仆人一概不准照顾他,更别提请郎中诊治?”

这是两人头一回说开此事,平常都是自欺欺人地掩饰着,谁也不说破。如今真是要撕破脸了,侯夫人脸色稍便,禁不住捏紧了拳头。别以为她不知道,霍元荣如此反常是为了谁。

饶是两人没有感情,好歹也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他竟仍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念念不忘…这教她如何忍受得了,对其益发恨之入骨。

陆夫人勉力稳定心神,已无方才疾言厉色的模样,恢复端庄肃穆,“侯爷说的不错,确实是我。”

两人在里头暗藏汹涌,外头听的宋瑜也是惊愕不已。

她从未细想过霍川失明的原因,就连霍川对她道明身世时也未曾往这方面想过,目下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竟是如此震撼。她盯着前头菱花门一动不动,许久才从惊诧中回神,却是神情惘惘,不能自已。

她不止一次遗憾过霍川的双目若是完好,该是何等冠绝风华的模样。他原本应当是十分骄傲的人,硬生生被剥夺了视物的权利,又从小在这等坏境中成长,难免养成阴晴不定的性子。

正在她抬手欲叩门时,里头再次响起庐阳侯的声音:“夫人实话同我说,凌童的死与你有无干系?”

屋内许久无声,侯夫人静静将他望着,一言不发。

庐阳侯疲倦地坐在绣墩上,“罢了,我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声音幽幽,饱含怅惘。

丫鬟从外头进屋禀告:“侯爷,夫人,宋女郎前来求见。”

庐阳侯收敛起悲恸情绪,坐直身子问道:“所为何事?”

丫鬟垂眸答:“似是女郎今日便要离去,特来辞别。”

闻言庐阳侯一愣,便让她带人进来。昨日不是说要逗留几日,怎的今天便要匆匆离去?他待宋瑜热心,全看在当年宋家生意的面子上。宋家脂粉不止在民间受众广泛,甚至连宫廷女眷都在使用,若是能同他家打好关系,只会利大于弊。

他请宋瑜落座,又是一副和善模样,仿佛方才争执的另有其人,“女郎何故走得如此匆忙?我看菁菁很喜欢你,不妨再多住几日。”

宋瑜摇头婉拒,“侯爷有所不知,家父身前没人照顾,我实在放心不下。底下丫鬟经手又马虎,始终不如自己伺候的周到。此行我出来半月有余,郎中已经寻好,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说着禁不住往侯夫人瞧去,便见她正襟危坐,目光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她心头一慌,连忙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既然如此庐阳侯便不好强留,意思着说了几句话便请丫鬟送她回去。由始至终侯夫人都没说一句话,却目光未移地将她看着,几乎让宋瑜错以为她知道自己头偷听。

辞别两人,宋瑜立在廊庑长长松一口气,然而胸口却一点不觉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起来。

侯夫人的话就在耳边,她一路胡思乱想,若不是丫鬟出言提醒,险些一头栽进园圃中。回到宜归院不见霍菁菁,听闻她正在自己房中,便顺道折返屋中。

到了门口才知里头不仅霍菁菁一人,另有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

早在宋瑜来之前霍川已然在此等候,他不知宋瑜今日离去,是以当霍菁菁竟此事说与他听时,他多时不出声。

霍菁菁托腮一脸惆怅:“二兄何时能拿下阿瑜,为我找一个好嫂子?”

霍川沉声,“不会许久。”

他本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她却忽然离去,打乱了他原来计划。霍川以手支颐,敛眸沉思,她此行离去,两人要好些日子不得见面。这边他的事情尚未处理,大约还要三两个月的工夫,他得想个法子让她留下。

“昨日阿瑜收到一封家书,不知为何脸色古怪,大约是家里出了何事,是以才如此急着回去。”霍菁菁为他添茶,坐回去捧着杯子小口啜饮。

霍川指尖微顿,并不接话,待她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之后,才状似随口一问:“她的房间在何处?”

霍菁菁很好说话地起身,“我带你过去。”

在她心里已经将宋瑜默认为二嫂,是以霍川走动她房间再正常不过。若是别的深闺姑娘,此举委实很不妥当,她可真是将宋瑜出卖得一干二净。

房里两个丫鬟正在布置,她们已经将行礼打点清楚,只等着宋瑜回来便可回程。

看见霍川时着实惊讶不小,惕惕然将人请入屋中,“霍园主所为何事?姑娘去向庐阳侯辞别了,一会儿才能回来。”

霍川就坐在交椅上,“那我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