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夫人道:“老夫人说棠丫头有些像她年轻那会儿, 这一老一小的啊格外投缘。”

宋夫人就知道棠梨是谁了, 听丈夫说过,叶全丰上任途中,叶老夫人病在安州,请了许多大夫却不见效,后来不知怎么碰上个神医给治好了,还认下了一门亲戚,便是那安州驿丞叶全章,过些日子便来竹山县上任了,听说老夫人颇喜欢这驿丞家的女儿,不仅先一步带来了岳州,还祖孙相称,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虽猜出了棠梨的身份,宋夫人心中仍是疑惑,便这丫头是叶府亲戚家的女孩,到底不是叶府正经小姐,来见客却有些不妥。

却听王氏夫人道:“夫人别瞧这丫头年纪不大,却当真习了一身好医术。”

宋夫人一愣,忽就明白为何王氏夫人好端端给自己下帖子纳凉听曲了,这不定是听说自己身子不爽利,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荐大夫呢。

只不过这一明白过来,心里更有几分恼火,这丫头模样是不差,可这模样跟医术有甚干系,更何况这么个十五六的年纪,就算天赋异禀,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医,又能学到多少本事,且还是个姑娘家,要说绣花做针线兴许成,看病哪里是她能干的。

虽心下恼火却碍于王氏夫人的身份不好发作,极力压了压火气,耐着性子问了句:“不知姑娘师从哪位神医国手?”若这丫头当真有个厉害师傅,也算说过得去。

不想棠梨却道:“棠梨并无师门,不过是在家时看过几本医书。”

听见这句宋夫人那张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更是沉了下去,眉头一皱便要发作。

王氏夫人却开口道:“夫人不是外人,也不用瞒您,我家老夫人在安州那场病,要不是这丫头,如今还不知怎么着呢,想想都后怕。”

王氏夫人这一句话硬生生宋夫人要发作的怒火顶了回去,宋夫人颇有些不信的道:“夫人是说老夫人的病是这姑娘治的。”

王氏点点头:“可不是吗,棠丫头不仅治好了老夫人的病,还掂量了调理的药膳,如今老夫人的身子骨可康健多了,再不似以往那般三五日的便闹病,不仅如此,前头我有个月事不顺的病,也让这丫头两剂药就给治好了,以前身子总觉乏的很,也没精神,略料理些事就不济了,如今倒是好了,我家老爷前儿还说我这气色好,真是多亏了棠丫头。”

宋夫人听了端详了端详王氏,当真是满面红光,也四十多的人了,可那肉皮格外细粉,只敷一层淡淡的官粉,便红里透白,瞧着也就三十多的样子,哪像自己,这身子闹得心情烦躁睡不安枕,脸色也难看,今儿出门之前,光梳妆就用了一个时辰,粉敷了厚厚的一层也遮不住蜡黄暗沉的肉皮子,着实让人懊恼。

宋夫人待要不信,可王氏夫人却言之凿凿,又以叶府的老夫人跟她自己做例子,宋夫人便不好恼了,只是仍有些半信半疑,毕竟这丫头的年纪也太小了些。

棠梨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猜疑,年纪是自己穿过来之后最大的硬伤,且她也并无师门,说自己医术高明实在不可信。

而说服这样的猜疑,棠梨也驾轻就熟了,略瞧了瞧宋夫人便开口道若棠梨未看错的话,夫人头晕头胀,心烦躁汗的症候已两年有余了吧。”

棠梨这一句话,宋夫人大惊不禁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你还不曾诊脉怎么就能知道我这症候,还能断出两年有余。”心道这丫头莫不是能掐会算?

棠梨却仿佛知道宋夫人的想法,开口道:“诊病与算命不同,需望闻问切四诊方能断症候,而这四诊之中望诊居首,刚一瞧夫人脸色,便大约知道了症候,想来除了头晕头胀心烦躁汗之外,还会心慌气短,这边儿的胳膊常觉麻木,月水先至而量多,色红且有块,观夫人症候,怕是症瘕积聚在了此处。”说着抬手一指宋夫人的腹部。

宋夫人脸色一白,她出身书香之族,自幼读书识字,兼之父亲略通岐黄,书房之中有一些医药类的书,她也看过一些,虽不会诊病,但这症瘕却是知道的,这症瘕积聚就是说自己的肚子里长了个瘤子,怪不得自己这肚子大了许多呢,且摸着硬邦邦的,先头还道是气,可气哪有两年不散的。

她可是知道这症瘕是不治之症,自己得了这样的症候,哪还会有命在,越想脸色越白,几乎没了人色,身子也晃了晃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凉榻上,张了张嘴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是真吓着了。

王氏夫人也唬了一跳,见宋夫人这个样子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今儿这事做的太冒失了,本来是听说宋夫人身子不爽利,想棠梨医术高,请过来治好了,那宋大人也自然知这个人情,往后便不跟丈夫交好,至少也不要作对,让丈夫安安稳稳的当这个布政使。

哪想这宋夫人却不是什么身子不爽利,王氏夫人虽不知这个什么症瘕积聚是什么病,可就看宋夫人这样子也知是要命的病。

这要是棠梨治不好,自己这好心可就变成坏事了,不仅没帮上丈夫还给丈夫添了堵,这可真是棘手。

心里虽后悔却忙上前扶住宋夫人安慰道:“夫人莫急,棠丫头医术好,让她好生诊治诊治,多吃上几剂药,估摸就能好了。”

王氏夫人这本是急切之下的安慰之词,可听在宋夫人耳里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更何况宋夫人虽心神大乱,却也还有神志,这会儿略定了定神,想起这丫头只一眼就能说出自己的病症,且看出自己腹内生了瘤子,这岂是寻常郎中能做到的,莫说寻常郎中,便是京中太医院的太医令只怕也没这样神乎其技的本事,她可是连脉都没诊呢,就看自己的脸色就说出了病症,且精准无比,这是神医啊。

想到此,宋夫人心中再没有半分轻视猜疑,整了整脸色扶着婆子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棠梨就要行礼,棠梨吓了一跳,哪能受这样的礼,忙侧身避过道:“夫人何必如此?棠梨一个小辈儿哪里受得起夫人的礼。”

宋夫人却道:“还望神医救我性命。”

棠梨:“夫人便不说,棠梨作为大夫也断没有袖手旁观的理,且夫人这病也并非要命的病,又何谈救命之说。”

宋夫人愣了愣道:“你是说我这病不会要命?”她的声音有些低,却说得极慢,仿佛怕棠梨听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且目光紧紧盯着棠梨,一瞬不瞬,好像怕她故意隐瞒一般,审视着她的神色变化。

棠梨却毫不犹豫坚定的道:“夫人这病说到底不过是阴虚肝旺,血份蕴热而起,只需养阴清热,凉血平肝便好,只不过夫人这病拖了两年有余,若想彻底治好,怕是要多吃几剂药才行。”

宋夫人听的真切,顿时松了口大气,刚以为自己这病必死无疑呢,竟是万念俱灰了,如今这丫头一句话便又觉大地回春,说不出的生机勃勃,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宋夫人觉得好像往阎王殿里走了一遭似的,真是吓的魂儿都差点儿没了。

却忽想起棠梨刚说的,忙又问:“我肚子里这瘤子,也能消下去吗?”

旁边的王氏夫人这才知道是什么病,也不禁变了脸色,这瘤子她可知道,这却是不治之症啊,想着看向棠梨,心道,这丫头不会托大吧,这样的病她能治的了?

想到此,忍不住提醒道:“棠丫头,你需好好与夫人说底细才好。”

棠梨岂会不知王氏话里的意思,却不以为意,略想了想,开口解释道:“夫人如今正是肾气渐衰,冲任空虚,癸水将绝的年纪,以致肝肾□□不足,由此而病,阳失潜藏,故下虚上盛,肝阳上亢则头晕头胀,烦躁出汗,又因肾阴不足,不能濡养筋脉,所以胳膊会觉麻木,腹内积聚的症瘕也是由此而来,故只找到病因对症下药,病去这症瘕自然也便消于无形了。”

☆、第55章 鹬蚌相争

棠梨前世看诊并不用解释这些, 因能挂上自己这个军总的中医科权威主任的号十分不易, 名声在外,根本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的医术, 可在这里却不成, 尤其患者的身份也都极特殊, 就如这位按察使夫人,丈夫是三品大员,给这样的贵妇看诊, 便需说个清楚明白,让她认同了你的医术, 配合治疗才可能有疗效。

所以棠梨把病因症状, 病情以及如何治, 都一一道来,果然,宋夫人听后, 眼中再无疑色,开口道:“那我这病就劳烦小叶大夫了。”

棠梨便知他认同了自己的观点,王氏早让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棠梨略斟酌写了个方子递了过去:“照此方抓药,吃上三剂应能见效,五剂之后,头晕头胀的症状便该没了, 只是若想大好, 需吃上十剂才行。”

宋夫人先头听棠梨说需多吃些药还以为要吃多少呢, 这一听不过才十剂,自己这两年里灌了多少苦药汤子数都数不过来,都快当饭了,区区十剂算什么,又一想,这小叶大夫既如此说,想必她平日看诊极少开这样的量,所以才会觉得多,不也正说明了人家的医术高明吗,自己这一趟叶府真没白来,想不到竟遇到这样一位神医。

因宋夫人被这症候纠缠的日子久了,不胜其烦,这一听说能见效,哪里还待的住,忙告辞回府去了,临走前并未对棠梨道谢,只是说容后再见。

棠梨知道宋夫人的意思是,这看病的情份她记下了,若自己这药当真能治好病,她必不会亏待自己,似她们这样的地位,谢字是不用说出口的,记在心里便是了。

棠梨也并不指望宋夫人的谢,她是大夫,治病是本份,何用道谢。

王氏夫人很是高兴,本来还以为今儿这事儿办砸了,不想宋夫人如此严重的病症到了棠梨手里也不成问题,却仍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棠丫头这会儿宋夫人走了,你跟我撂句真话,这病真的不打紧吗?”

棠梨点头:“真不打紧,若宋夫人照着我今儿开的这个方子服药,吃个七八剂就应大好了。”

王氏夫人就明白了,七八剂就能好,棠梨刚说的是十剂已留出了余量,从此事来看便知这丫头年纪虽小,做事却极稳妥,便心里有底,也不会把话说太满。

这份人情练达,真是极难得,尤其她才不过十六岁,怪不得老夫人总说婉儿媛儿比不上,自己先头嘴上不说,心里还有些不服,今儿才知道,老夫人的话的确不差。

晚间在内房中跟丈夫提及此事,叶全丰点头道:“这丫头是个极好的。”叶全丰的性子却很少夸赞什么人,今日说句极好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王氏纳罕的道:“看起来老爷是当真喜欢这丫头了,可惜不能给咱们鸿儿当媳妇儿。”

叶全丰:“怎么又提此事,难不成好的都要嫁进咱家不成。”

王氏夫人笑了一声:“我不过与老爷说笑罢了,虽不能当咱家的媳妇,却是亲戚,以后她爹娘来了岳州,两家走的近些便是。”

说到叶全章夫妻,叶全丰想起劲节先生的事,便问了一句,王氏夫人道:“棠丫头前头去竹山县老君观,住了好几天才回来,若未搞定那劲节老道,怕是不会留在老君观的,只是倒未听这丫头提,也不好问,老爷若想知道,待明日我问问她便是。”

叶全丰却摆摆手:“不必问了,这丫头心里有数就好。”

王氏却有些忧虑:“可那竹山县实在不是个好地儿,且不说常出没的水贼跟猪婆龙,就是那疫病也是大麻烦,叶全章虽是进士出身,却没正经当任过,那驿丞不过管一个官驿跟治理一个县却大不一样,他能成吗?”

叶全丰:“成不成的这会儿也不好说,不过以小窥大,从安州官驿的井然有序来看,叶全章的确有真才实学,并非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酸秀才,且,正因竹山县这般麻烦,才越能看出真本事,竹山县虽小,却离着岳州城不过五十里,若不能妥善治理,岳州城也不得安生。”

叶全丰心里异常清除,皇上钦点自己岳州任这个布政使,就是为了让岳州太平,而要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大赫赫有名的岳州三害便必须根除,可这岳州三害由来已久,又怎是短时便能除去的,水贼游走四处,居无定处,便劳动官兵出马也无用,更何况即便水军大营就在岳州,自己一个布政使想借兵剿贼也十分麻烦,若借一次便需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猪婆龙凶恶非常,出没也无定时,除非不下湖,或可避免被猪婆龙所伤,只是这岳州百姓以渔猎为生,不下水打鱼,难道活活饿死。

再说疫病,这却是三害中最麻烦的,疫病是过人的,一旦发起来,往往是一村一村的往外抬人,可疫病比水贼跟猪婆龙更难防,因不知这疫病因何而发,何时发。

叶全丰本来并未想把叶全章安置在竹山县,可领教了棠梨的医术之后,便改了主意,棠梨医术高明,或许她去了竹山县能找到疫病的病因。

只要找到发病的病因,便可以预防,若竹山县能治理好,那么自己再照着竹山县的法子,根除整个岳州的三害也就有例可循了。

所以他才点拨棠梨去找劲节先生,劲节先生有治世之才,隐居避世岂不可惜,且他在竹山县隐居数十载,对于竹山县的境况,劲节先生知之甚深,若棠梨真能请他出山,对于初到竹山县上任的叶全章来说,是一大幸事。

而棠梨此事也正在琢磨竹山县的三害,父亲既主政竹山县,这三害是必须要除的,水贼,猪婆龙,疫病,这三害真是没一个善茬儿啊。

棠梨摆弄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把砚台,水丞,跟一方玉狮子的镇纸,摆成了三足鼎立的架势,这三害便如三头猛兽,把小小的竹山县围在中间,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要饿了便会随时扑过来咬上一口。

竹山县的百姓便是这些猛兽的盘中餐,棠梨拿起砚台碰了碰水丞,那官窑青瓷的水丞发出叮一声脆响,余音袅袅煞是好听。

甘草进来瞧见她的动作忙伸手把水丞抢了过去,对着窗外仔细端详了半天,见没磕坏,才放了心不满的道:“小姐,这水丞是官窑青瓷的,贵着呢,要是磕破了怎么好。”

棠梨眨眨眼,忽的抓住甘草:“甘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甘草愣了愣,虽觉小姐的要求有些怪异,却仍说了一遍:“这水丞是官窑青瓷的,贵着呢,要是磕破了可怎么好,小姐说的是这句吗?”

棠梨忽的笑了,伸手捏了捏甘草愈加丰满的小脸蛋道:“没错,就是这句,你去跟老夫人禀一声,就说我去竹山县的老君观了。”

老君观?甘草一愣忙道:“小姐你今儿早上不刚去过了吗,怎么又去……”不等她话说完,已不见棠梨的影儿了。

甘草撅了噘嘴:“真是的,这到了岳州没有夫人管着,小姐更不着家了,见天的往外跑,也不知那老道庙有什么好风景,值得小姐天天往哪儿跑。

棠梨可不会管甘草的唠叨,出了叶府就奔着竹山县去了,到老君观去寻劲节先生商量主意。

劲节先生一听棠梨的话不禁低诵了一声无量寿佛:“叶大夫当真是仁心仁术,不仅医术高明还未竹山县的百姓忧心,只是岳州水域众多,竹山县更是三面临水,虽百姓以渔猎为生,可让他们捉猪婆龙却难上加难,那猪婆龙凶恶狡猾,出没无常,如何捕捉,便冒险捉了又有何用?”

棠梨:“先生或许不知这猪婆龙浑身都是宝,尤其那猪婆龙的皮,坚实美观,可以做成帽子,护臂,软甲,荷包等都是极好的材料。”

劲节先生愕然看着棠梨,那表情仿佛棠梨生了两个脑袋一般,心道这叶棠莫不是疯了,怎么让他一说这猪婆龙倒不是岳州三害,反倒成了宝贝。

半晌儿方道:“贫道在岳州数十载,还是头一次知道猪婆龙还有这些好处,却只叶大夫知道这些好处怕是无用吧。”

棠梨:“这是自然,需所有人都知猪婆龙的好处才行,若人人都知猪婆龙是宝,到时不用百姓也自会有人去捉。”

劲节先生目光一闪:“你是说那些水贼?”

棠梨:“先生英明。”

劲节先生颇有些疑惑的看着棠梨,以劲节先生的智慧,棠梨的意思他自然明白,那些水贼都是为了银子不要命的主儿,若知道猪婆龙能换银子,就算知道猪婆龙食人为了银子也会下水去捉,无论是被猪婆龙吃了,还是捉到猪婆龙,与岳州百姓来说都是除了一害,这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只不过,叶棠一个大夫,这般绞尽脑汁的为竹山县百姓除害是为什么,若说医者仁心,断不会想到这些,这些却不是他一个大夫该操心的事情。

从这叶棠第一次上山,劲节先生便猜不透她的来意,如今就更迷糊了,不过却知此事若成,对于备受水贼猪婆龙所苦的竹山县百姓来说,实是一桩大好事。

☆、第56章 一桩生意

这竹山县本是劲节先生爱妻的家乡, 妻子活着的时候常与他提起, 颇为思念,妻子心疾后,便把妻子葬回了竹山县,因妻子爱竹,于是葬在了老君观后山的竹林里,劲节先生在老君观出家当了道士,老观主去后,主持了老君观。

劲节先生是爱屋及乌自是盼着竹山县百姓安康和乐,为了这为祸乡里的三害, 劲节先生也是日夜忧思,甚至多次代百姓出面去官府进言请愿, 希望官府派兵剿灭水贼, 可竹山县的知县官卑职小, 别说调兵就是县令自己前往水军大营只怕也进不去。

也正因此, 水贼越发猖狂, 百姓苦不堪言, 劲节先生一个出家人能做的也只是看诊舍药, 虽是义诊药也白送,却不能从根儿上解百姓之苦, 这三害不除, 百姓永无宁日。

叶棠这个法子虽听起来有些荒唐, 若万一有用呢, 想到此便道:“你这个法子若想实行, 需让所有人都知猪婆龙的好处,这猪婆龙危害岳州已久,且数量众多,这是众多周知之事,若蒙骗只怕不可行。”

棠梨摇头失笑:“先生,叶棠再不济也是大夫,怎会行蒙骗之举。”

劲节先生也意识到自己此话不妥,咳嗽了一声道:“叶大夫有何打算?”

棠梨往外头瞄了一眼,外头来了许多工匠,正搭架子准备翻修老君观,可见这常老爷还真是言出必践,也说明常老爷对劲节先生极为敬重,想到此开口道:“此事寻常人做只怕极难,却若是常老爷便是举手之劳。”

劲节先生看了棠梨半晌儿,缓声道:“常家小少爷回阳续命,常老爷虽心怀感激,却常家这万贯家财也并非轻易而得。”

棠梨便知道劲节先生的意思了,他是说常老爷能舍下银子翻修老君观是为了他家小少爷积福德,即便心怀谢意也是商人,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再说,你是救了人家宝贝儿子的命,可人家不也舍了大银子吗,若再让人家这样白做事,只怕不妥。

棠梨笑道:“先生不知,这正是一桩好买卖,若做好了只怕比什么买卖都赚。”开玩笑,奢侈品的买卖要是不赚钱,这世上就没有赚钱的生意了。

遂大略说了说如何能在这种买卖上获利,棠梨终究是个大夫,做买卖是外行,但知道自己这个路子是对的,因为后世的结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说到最后,见劲节先生仍有些不信,便道:“先生只需寻机会跟常老爷提一提此事即可。”

劲节先生听了这话倒松了口气,若棠梨真让他凭着治病的这点儿恩情让常老爷答应此事,还真有些为难,挟恩图报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加之根本也算不得什么恩情,只是因重修老君观之事,自己倒是欠了棠梨一个大人情,若不应她有些过意不去,应了又怕作难,只是提一提却简单,便痛快的点头应了。

棠梨倒是胸有成竹,她相信的不是自己而是商人的头脑,常老爷能凭自己一己之力做到岳州首富挣下偌大家财,头脑必然不同寻常,像这样的豪商,棠梨现代时也曾接触过几位,旁的还好说,只一提到生意相关,嗅觉极为灵敏,对于赚钱,这些人有非同一般的天赋。

劲节先生又跟棠梨讨论了一下常记小少爷的病症,把自己开的方子说与棠梨听,见棠梨点头说好,才放了心,说了会儿话棠梨方告辞离开,临走前把自己记录的一些医案送给了劲节先生,这是棠梨想了几天的主意,劲节先生的医术完全属于自学成才形,棠梨并没有当人家老师的习惯,且劲节先生年纪摆在那儿呢,又颇有声望,自己一个小丫头,若开口闭口教授指点医术,实在托大,但劲节先生的医术的确有待提高,就凭他把自己苦修的差点儿没命就知道,提升医术迫在眉睫,于是棠梨便想到了写医案,她把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典型的医案都写了下来,送与劲节先生,只要他时常翻看,必然不会有所悟,说白了大夫这一行,就是看悟性的。

劲节先生如获至宝,待棠梨一走便忙翻了起来,只看了一个医案就知这是棠梨专门为自己写的,医案典型,病症详实,用方精妙,且下面还特意注明为何用此方,此方中何药可以加减,加减之后会有何种效用,能切何症。

劲节先生在心里佩服棠梨的医术之余,又不禁暗暗叹息,自己前面的人情还没还清呢,这又欠了一个,人家如此费心点拨自己的医术,自己岂能不知情呢,同时也暗赞棠梨做事稳妥周到,如此既点拨了自己的医术又顾及了面子,与这样的人相交实在是件极舒服的事。

正想着,却听余星阑喊了声:“清风师兄,师傅可在?”

劲节先生急忙把医案收了起来,这便宜徒弟既然收了,戏就得唱下去,好在劲节先生在老君观修行久了,出家人那套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已经学了个十成十,所以应付个把人也不算什么事,只是这余星阑总是问一些他遇到的疑难医案,让自己很是为难,这医案涉及具体症候药方,却不是云山雾罩能应付的,所以一听余星阑来了,劲节先生便有些头疼。

只不过这次他忽然有了主意,他可以先发制人,不等余星阑求教自己,自己直接给他讲,至于讲什么也是现成的,就是刚叶棠送自己的医案。

果然余星阑大感兴趣,竟不再提别的,认真听着劲节先生所讲的医案,直到此时余星阑才把劲节先生跟自己寻找许久的老神医对上号,前面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师傅。

不说这一对师徒研究医案,且说棠梨从老君观出来去了一趟山下的村子去看被猪婆龙咬伤的阿根,刚进院子就看见阿根拄着拐杖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虽仍不能健步如飞却比上回好了许多,他婆娘在旁边洗衣裳,一边唠叨:“人说伤筋断骨需百日,这才几天你就走上了,回头刚接好的骨头再断了,可怎么好……”

阿根看见棠梨忙斥道:“你这婆娘就知道唠叨,还不去倒茶,叶大夫来了。”

阿根婆娘忙放下手里的衣裳,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搬了个凳子过来道:“叶大夫您坐,我这就去倒茶。”

棠梨:“劳烦阿根婶了。”

阿根婆娘:“瞧叶大夫说的,你是我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呢,就是让我们一家子拿命谢您都应该,一碗茶算什么劳烦。”

阿根也点头:“是了,没有叶大夫,我这腿就废了,腿废了不能打鱼,这一家老小也只能饿死了。”棠梨还是听出了他的忧心。

弯腰去检查了检查他的腿道:“放心吧,废不了,再有个半月一月的就能长好了,只不过还需小心些避开那些猪婆龙才好,这次是咬的轻且救治及时,才保住了你这一条腿。”

阿根也是后怕:“可不嘛,就我们村里被猪婆龙咬过的,就算没死的也都成了残废,他们都说我运气好,碰上了小叶大夫您这样的神医,加之我当时反应快,一见被咬了挥刀便砍了过去,就算那猪婆龙皮厚,也疼的它松了嘴,我急忙抽身这才保住了一条命,要不然等那猪婆龙叫了同伴来,七八条非把我吃了不可,说来这猪婆龙还真成精了,只要咬住了人就能唤来同伴。”

棠梨:“它们不是成精了,那些同伴也不是它唤来的,而是受了血腥味的吸引。”

阿根一拍大腿:“叶大夫这般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饿,我们村前头阿菜家的大小子,去年就是被猪婆龙咬住了没来及脱身,那血染红了水面,不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十几条猪婆龙,生生的把阿菜家的大小子撕扯着吃了,连根骨头都没留下。”

阿根婆娘把茶递到棠梨手里道:“可不吗,阿菜家的大小子刚订了亲事,说好日子行礼过门呢,哪想这媳妇还没娶到家就成了寡妇,他娘哭的啊听着人心里恓惶。”

棠梨:“阿根叔你们以后大雨尽量别单独行动,可以把你们的船连在一起,这样便遇到猪婆龙也不至于撞翻,且人多了也有帮手,还可在船上准备些鸡鸭,若遇到了猪婆龙,割了脑袋远远的丢出去,鸡鸭的血腥或许能把猪婆龙引走,至于打的鱼可以均分,如此又安全又谁也不吃亏岂不好。”

阿根眼睛一亮:“是了,叶大夫这个法子好,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阿根婆娘:“人家叶大夫是神医比那些读书识字的秀才公还有学问呢,你能跟人叶大夫比啊,真是的,咱们这村里数老黄公公年纪大,有威望,回头你去找黄公公商量商量这事儿,一起出湖即便打的鱼少些,只要人能安生的回来就好,总比三天两头的死人强。”

阿根点头道:“等会儿我就去,人多了说不准还能捉一条猪婆龙回来炖鱼肉呢,到时候我得多吃两碗。”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棠梨笑道:“若能捉一条回来自是好,不过千万注意安全。”

棠梨从阿根家一出来,没走多远就见阿根拄着拐往村里去了,想必是去找那位德高望重的黄公公。

棠梨收回目光往远处望了望,碧青的湖水,在日头下闪着粼粼波光,三两渔舟映着远山竹海,说不出的祥和美丽,谁能想到如此祥和的美景下面却藏着致命的危机呢。

☆、第57章 急症结石

棠梨从村子里出来, 又往竹山县县城里逛了一圈,毫不意外的荒凉萧瑟,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买卖的铺面好多都是上着门板, 不像营业的样,那些开门的也都没什么客人, 伙计们懒洋洋的在门口坐着有一搭没一搭是唠嗑, 也有靠着墙打盹的, 这是竹山县最宽的一条街,也该是最热闹的都如此萧条,便可知这竹山县当真是个穷县。

明明是山水灵地, 鱼米之乡, 却因三害为祸而成了这般。棠梨暗暗叹息, 这样的地方在现代绝对是旅游区, 风景秀丽,又有人文底蕴,肯定会吸引众多游客来观光的, 或者还有落户的,毕竟这里的风景实在美,气候也好。

棠梨顺着大街走到了竹山县县衙, 县衙的破旧程度也在棠梨的意料之中, 毕竟竹山县的境况她是知道的, 而这县衙如此破旧也说明先头那位县令为官清廉。

若是贪官可不会管老百姓多苦, 地方多穷, 就算蚊子腿上也能刮下三两肉来,有些还是地方越穷,当官的越富,称之为穷庙富和尚。

棠梨在县衙外看了看便转身往回走,路过刚街上唯一哪家药铺子的时候,走了进去,有客人上门,那伙计掌柜的也没多热情,指了指旁边的牌子:“这上头的药都是没有的,若你的方子上有这些药,那就请去岳州城的庆福堂吧,那边药全。”

棠梨不禁愕然,心道还有这么做买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掌柜伙计被庆福堂买通了呢,想到此却看了看那牌子不禁道:“这些大都是常用药,没有这些,你们这药铺子还做什么生意?”

那掌柜的打了哈气:“这位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不知我们这儿的境况。”说着低声道:“我们这儿比不得岳州城,常有水贼来掠抢,那些值钱的药上了就是招祸呢,且老百姓穷的哪还有闲钱看病吃药啊,有病也都碍着,也就被猪婆龙咬伤了,为了保命才会来买些外伤药,所以我们这儿伤药多的是,而且灵验非常,公子要不要买些回去备着。”

棠梨哭笑不得,心道,这外伤药还能买回去备着啊,再说自己本来就是大夫,用得着备药吗。

正说着忽外头蹬蹬跑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瞧打扮像是哪家的老仆,进来就问:“大夫呢快跟我回去瞧瞧我家老爷。”

那掌柜的显然是认得这老家院忙道:“老岳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们这药铺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先头是有个坐堂大夫,可天天闲着没病人哪还待得住,早走了,您要寻大夫,尽早去岳州城,别耽误了你家老爷的病,咱们这竹山县可是一个大夫都没有的。”

那老家院脸色都白了:“可,可是我家老爷肚子疼的厉害,瞧着是急病,去岳州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我家老爷哪等的了。”

那掌柜的道:“那也没法子啊,对了要不去山上的老君观,只是听说劲节先生最近病了,大约不会出诊。”

那老家院也不在犹豫,转头出了药铺就要往老君观去,棠梨紧追了几步拦住他道:“这位老人家,若是急病,等您去老君观请了大夫回来,怕也来不及。”

老家院急的满头汗跺了跺脚:“来不及也得去,我家老爷肚子疼的直打滚呢。”说着就要走,棠梨却道:“老伯,或许我可以试试。”

你?老家院打量棠梨一遭,顿时没好气的道:“你个小子才多大,别跟我这儿添乱,我家老爷哪儿等不得呢。”撂下话绕过棠梨就要走,不想被梅婆婆拦住了。

老家院恼了起来,心说今儿怎么遇上了这样奇怪的人,自己这儿急的都要火上房了,还跑来添乱,一着急抬手就来推梅婆婆,哪想根本推不动,老家院更是火了,正要发作,梅婆婆却冷声道:“我家公子是神医。”那意思能请我家公子去看病是你家老爷的造化。

老家院心道这都什么人啊,大街上拦着自己不让走非说是神医,自己看不是神医是神经病还差不多,棠梨却道:“我真是大夫,老伯这会儿去老君观,一来一回也不少时候,便请了劲节先生出诊,只怕也耽误了你家老爷的病,倒不如让我去试试,便治不好至少也能应急,需知这急病可等不得。”顿了顿又道:“您老别看我年纪不大,却是庆福堂的大夫。”棠梨怕这老人家仍不信,只得又冒充庆福堂的大夫。

庆福堂?老人家半信半疑,棠梨无奈只得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那块庆福堂的福牌递给老人家:“这是庆福堂的牌子,你看我没骗您吧。”

那老人家虽不认得庆福堂的福牌,却是识字的,看见上面的字,才算信了,而且这小子说的也在理,自己便去老君观也怕来不及,老爷疼的那样,得赶紧找个大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