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棠笑眯眯,特意提高了点儿声音,脆生生地说道:“大哥,我这儿是卖锅,至于这些吃的,随锅附赠,还另赠配方一份!”

卖锅!送吃的?围观群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姚海棠的眼角余光瞥到对面儿楼上的帘子动了动,那几个她等的目标出现了。于是她又看了眼安丰,安丰极有眼色地递了个雕花铜盘上来,连筷子的筷头都是雕了缠枝莲的,这场面一摆出来,真不像是在卖东西,倒像是大家族里的宴请场面…

“海棠姑娘说,这位大哥既然头一个来问,就请您尝尝鲜儿。”安丰被杜和突击教了点儿规矩,这会儿看起来也有模有样儿的,颇像一个大家族里也来的随从。

之所以要这样儿,那是因为姚海棠坚定地相信,那些人好这排场,好吧好吧,其实这也是杜和分析的。她把计划和杜和一说,杜和就把这些给点出来了,这样的人摆街边的小摊是绝对不屑于光顾的,一定得有些与众不同的场面。

那人端着铜盘,拿着华丽丽的雕花铜筷,在众围观群众的热烈注视下几乎都不敢动了,不过嫩白的豆腐和丸子点了酱料后,在浮雕着莲花的盘中央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最后那人动筷子时,姚海棠似乎能听到很多咽口水的声音。

继续笑眯眯地坐着,这时楼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似乎有人下楼来了。只不过派下来的是个小厮,捧着两张银票来说:“姑娘,我们爷说了,他给二十两,这里的菜都给他端上去。”

要有姿态,要有姿态,姚海棠特意回头看了眼一开始就被她要求站在那儿不管不动不问不说的杜和,然后笑了笑回头说:“不好意思,请这位小哥代为回复,我们这儿只卖锅不卖吃的。这些吃的只是随锅赠的,另外还赠食谱一份儿,由我们家公子亲自手书的哟,京里多少人想求还求不…唉呀,失言了失言了!”

说完这番话,姚海棠觉得从前自个儿没去演戏真是浪费了大好的人才!

那小斯也不知道是被这场面镇住了,还是对姚海棠的演技折服了,总之看了两眼姚海棠与杜和之后小厮就又捧着银票回对面儿楼上去了。

这时火锅底下的炭火弱了些,安丰赶紧上来添了炭,而杜和继续在那儿当布景板。刚添了炭,姚海棠就见对面有了动静,那几位公子哥带着随从下来了,姚海棠低下头看似在拂平裙摆,其实是在那儿不厚道地乐,“卖锅送吃的?”那几个公子哥在随从的开道上,从人群里慢悠悠地走过来,打头的那公子哥就这么问了一句。

“对,公子是看是买都请随意。”姚海棠也不站起来,只是仰头冲那几个公子笑了笑,然后继续低下头来看着炉里的火。

“那爷可要好好看看这锅长什么模样儿,摆了这场面来卖总不能是…”说到一半儿那公子哥就没话说了,虽然只是附庸风雅,可附久了总有点儿眼力见,好东西谁都能看出不一样来,更何况姚海棠的手工比这时代好了不是一点儿半点。

当然,得细看,好东西就得从细微之处追求整体完美嘛!

“子遇兄来看看,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兽,但看着威而不怒,左右上下各有形态。”这位大概是审美一般的,还没看出好来。

而后来的这位子遇兄就不一样了,看了一眼说:“像是上古神兽,从云、从水、从火,这看来是从火的。这纹路一气呵成,不带半点滞涩,这金点得好不奢自华,远看着有威仪之气,近看则是浑然天成的妙手神工,这物件不凡啊!”

心里虽然笑开了花儿,可姚海棠还得憋着,谁让她不只做一个,是做了三个呢!整了整心情,表面儿上淡定地笑了笑说:“公子好眼力,难得遇着像公子这样识物之人,真似是他乡遇故知令小女子倍感亲切。那还请公子做个评家,看看这三件儿哪件更好。”

一听这话安丰立马把另两个火锅一个个捧到了案上,有道是一个不显,三个摆在一起那场面就更震撼了,趁着那几个公子哥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姚海棠说:“我喜欢这凤穿牡丹,这牡丹和凤都是显华显贵的,却不俗不媚。可公子偏偏喜欢这凤凰涅盘,至于安小哥则看着这二龙戏珠好,我们三个意见不合得很,所以才在这儿摆下台子,看看哪个价儿高自然就是那个好了。”

“各有长处各有长处啊…”那几个公子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刚才一个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震撼,三个摆在一起还真是让几个自诩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公子哥看直了眼。

“一百两?”有个公子哥试着叫了价儿。

姚海棠这会儿真想抱着人叫声“亲哥”,不过她稳住了,只有稳住了才能挣钱:“那您看您觉得哪个一百两。”

那公子哥不说话了,另外一个上前来指着二龙戏珠说:“一百二十两!我说句话姑娘别见怪,这凤穿…牡丹女儿家了些,我喜欢二龙戏珠,够爷们!”

“公子说话倒也爽快。”一百二十两似乎能换个小宅子,很好很强大,姚海棠估摸着把这仨卖出去自个儿可以喘口大气儿了。

“我倒喜欢这凤穿牡丹,谁说女儿气,华贵而清…”

就在这公子哥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捧了银票来说:“我家爷说了,四百两不好听,再凑一百两,五百两银票连锅带吃的全包圆了。至于哪个好,爷让我给姑娘递句话,都好!出自一时一人之手,何来好坏。”

呀!还真有明白人,还有更大的冤大头,这倒是个意外惊喜,不仅懂的东西还懂得说话儿。她看了那几个公子哥一眼,本以为那几个人还会上来愤愤不平地指责捧银票的小厮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结果那几个人特老实,一见这小厮就退了几步,只是还有些不舍地看着这三个锅。

这会儿公子哥们在想:“连齐大老板都说好的东西,真后悔没早下手啊,说不定一转手每件就能转眼涨成千八百两!”

收了银票后姚海棠暗自乐翻了,差点就想蹦起来,可一看杜和依旧淡定地在那儿站着,她就绷住了。接着一边把食谱交给来人,说明了怎么食用怎么配料,一边又让安丰帮着来的那几个小厮把东西安置好。

“我家爷还想顺问一句,公子贵姓尊名。”可能这才是那小厮真正想问的。

姚海棠很机警地看了那小厮一眼,然后又小步走到杜和面前,装模作样儿地低头小声问道:“公子,可要通了姓名。”

可是姚海棠只交待杜和站着别动,没交待他还有这一出,杜和不动声色地心里想了想,然后眉眼不动地转身——溜了!

杜和实在是觉得这样做非常合当时的场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粉考验地做出这样的判断,但是他就觉得这样做既合身份,又合情理。

而姚海棠也露出宽慰的一笑,心说:“杜和太能装了,这天生一演戏的材料儿,我和他一块儿能算是雌雄大盗…呸呸呸,是黄金搭档!”

回转了身,姚海棠笑着对那小厮说:“怕多有不便,不过既然问了,就通个姓儿吧,我家公子姓杜,这回只是来修养的,万不可随意传去。”

小厮得了答案连忙应了声,然后就领着另几个小厮捧着东西走了,再然后围观群众们开始议论今天看到的场面,再再然后就传得满云泾河都是事儿了。

这会儿杜和易容了,所以不怕被人围观,也不怕被传,这是杜和自己要求的,跟姚海棠没关系。

唯一跟她有关系的是,荷包满了,底气足了,安全感倍增了…

8.安身处

让姚海棠死也没想到的是,那齐大老板正是她买铜薰那家铺子最大的大东家。至于那掌柜说的那东家,是齐大老板的兄弟,等齐大老板琢磨着这东西眼熟时,他一回家就看到了自家书房里摆着的铜薰。

书房里看了良久,齐慎让人找来了管隽器行的弟弟说:“齐恩啊,我怎么觉得这几件东西就是隽器行出去的,隽器行里几时有这么出色的手工了?”

且说这齐恩是齐大老板的弟弟,他不怎么管器行的事儿,所以这会儿正被问得面有得色,以为自家小姨子的小叔子的小舅子真那么能干,于是把自己找来那人夸了个天花乱坠。

然后齐慎说:“有这等能人我倒要见见,你去把他找来,要是真有这能耐,说不得回头还得记你一功。”

结果一找来,牛头不对马嘴,齐恩和他那姻亲被齐慎教训了一顿,齐慎又让人去找了掌柜来,这一问才得知:“东西确实是从咱们行里出去的,只是出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儿,那公子领着个姑娘过来,那姑娘就指了角落里的铜薰买了三个去…”

当掌柜把事儿从头到尾说过了后,齐慎琢磨着问了一句:“杜公子,你说它是京城来的?”

“回大东家,确实是京里来的,说话儿也是一股子官味儿,那气派小的反正是没见过那么样儿的。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可小的觉得自个儿这眼神儿不会错,那怎么也得是王候府里的。”掌柜的说完话看着摆在书房里那仨儿铜薰,甚为牙疼,早知道自家大家东会拿五百两换这仨铜薰回来,他当时怎么也得卖一百两银子!

掌柜的都能看出来的事儿,齐慎不能看不出来:“去查查他们在哪儿歇脚,派人去递个帖子,我倒要会会那位京城来的杜公子。锅里的东西让人倒了,看着闹心,好好的物件儿拿来做这油污火烧的劳什子火锅。”

“不…不能倒,老爷,老太太闻着香味儿了,非说要吃。”来的是齐慎的结发妻,一听要倒人还没来就话儿先到了。

“这东西谁知道能不能吃,跟娘说晚上给她老人家做好吃的,别吃外边儿这不干不净的东西。”齐慎是个孝子,这是云泾河里出了名儿的。

掌柜的一见这情况赶紧退了,这东家屋里头的事儿他既不好看,更不好听。这掌柜的一退开了,齐家老太太就由丫头扶着出来了,老太太拐杖一跺说:“这不让吃那不让吃,你是怕人毒死我啊,还是想饿死我。府里的厨子做的菜哪个合胃口了,今天好不容易闻着香儿就想尝尝鲜儿,你还偏不肯!”

看着自个儿亲娘老子齐慎能怎么着,叹了口气说:“娘,这些东西谁知道干净不干净,您老人家要吃我让厨子再备一份,这些就倒掉得了。”

“我听他们说这是京里来人备的,京里的人见过世面,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能差,怎么也比厨房里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强!”老太太其实就是等不得了,非要这会儿吃不可,老人家脾气一上来了通常就跟孩子似的。

最后齐慎没办法,只能自己先尝了,然后再看能不能让老太太吃。让人把食谱拿来,齐慎一看:“好字,齐晏你来看看。”

齐晏是齐慎的三弟,有功名在身的举子,一看这字就连赞:“这字有气象,虽然是正书,但是…”

“但是我饿了,你们赶紧!”老太太瞪了自家儿子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好字好句的。

被老太太一吼,齐慎和齐晏一块儿摇头,然后就让人去烧炭开汤,汤是在外边烧滚进来了,连锅带汤抬进来时先是一片香气传来。等到桌上灯烛一照,那点了金的凤穿牡丹图就像嵌了星辰似的泛着若隐若现的金光。

揭开盖儿后,只见锅里的汤在暖黄的烛光之下汤色呈淡淡的奶黄色,还泛着一层金圈儿,看着就尽显华贵。这时整一桌人都看愣了,白天在太阳底下还不显得这么光彩夺目,这到灯底下一看就显出气派来了。

老太太说:“这就是京城里的排场,看看,和咱们这破地方就是不一样!”

众人没说话,齐慎先尝了尝味儿,这才发现随锅送的那筷子和盘子上雕花繁复至极,而且花纹里都点了金,豆腐山菌牛肉丸一放下来,有了汤水和油更显得光华流转。这让齐慎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这哪儿是吃饭,简直是吃排场!”

一块蘸了点儿酱下的山菌下嘴后,齐慎就不再认为这是吃排场了,咽下去后齐慎咂了咂味儿:“吃吧。”

这边的齐府里吃得热火朝天,另一头的城西某个小院儿里,姚海棠正在捂着荷包心疼。这几天一直在留意有没有合适的院子,最后在城西看中了这院子,一百五十两啊…太贵了!

其实这一百五十两是值的,除了有果树有花园后头还有大片的菜园子,原主儿是司农院儿的正要升迁回京去,人交院子前还特地叮嘱了果树和菜要怎么照管。

“算了,先睡觉,天塌下来了也得先睡觉再说,这几天可累死我了。”没日没夜地錾那三火锅,还外带一堆筷子和盘子,她是真的累得不行了。

这一夜倒是和风朗月整宿安宁,在这个地方,她终于有个安身之处了,这里有近似的乡音,有近似的饭菜口味儿,甚至连空气都感觉是熟悉的,她也终于不认床了,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都说中国人的安全感来自于房子,就这点儿上来说,姚海棠是个十成十的中国人!

第二天醒来是在一片鸟雀声里,安丰挑了水往菜园子去,她到菜园里一看竟然是杜和在浇菜,那一举一动在晨光映照之下,姚海棠就想到一个词儿——天人合一。

昨天安丰说要走,姚海棠特地留下了他,毕竟需要有个人照顾照顾杜和,她总不方便。她好在安丰在河梁那边就有个兄长,而且父母死后已经分了家,所以安丰想了想就留了下来,他想跟姚海棠学錾铜的手艺。

“我去做早饭,杜和、安丰你们想吃什么?”落地生根的第一顿饭,姚海棠想认真的好好做做,一路上来只是将就着吃,做火锅也没好好尝尝,心里不踏实呗。

浇菜的杜和说:“随海棠安排。”

“海棠姑娘,要不还是我去做吧,怎么能让你做饭。”安丰渐渐地觉得自己应该担起里里外外的活儿来,这杜和一看就是个公子哥儿,估计是啥也不会,而姚海棠就是个小姑娘,那手看着就像是没怎么做过脏活累活的。

“你做饭?你知道蒸煮炖烧、焖煸煎炸有什么区别吗,知道鱼要几成热的油、虾要怎么做吗?”姚海棠这话说完就见安丰眨着眼不说话了,她笑着转身说:“还是我来吧,不过这菜园子就归你了,我可不知道菜要什么时候浇水施肥,又要什么时候翻地播种,这呀叫各有所长、各司其职!”

在她身后,杜和、安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儿,安丰说:“杜和,你们京里的人吃饭都这么讲究吗?”

泼了勺水出去,把一片青菜浇得水灵灵的,杜和才回话说:“我不记得这些事了。”

嘀咕了句“你记得什么”,安丰继续挑水去了。

进了灶房里,姚海棠一看油盐酱醋都齐备,各种调料也都不缺,甚至一边的小灶上有长火煮的高汤,看来这小院的前主人也是个好吃的,怪不得走起来依依不舍的呢!

煮了粥,做了三个小菜,一看灶边还有两空瓦罐就坐了锅热水放盐晾凉了后,下了几个水萝卜和两棵大白菜进去,这里叫什么她不知道,反正她坚定地继续叫萝卜和大白菜。

粥稍稍凉了后,杜和也和安丰一块儿浇完了园子,三人坐在厅里吸溜溜的喝粥,说是声响很大,其实就安丰一个人喝出声儿来了,姚海棠和杜和是没声儿的。

最后安丰也没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喝完了粥收拾碗筷,杜和皱着的眉也舒展开了,然后冲姚海棠说:“如果我没算错,今天齐慎会投帖子上门来。”

“为什么?”姚海棠不理解了,她算不得杜和那么远,当然也没杜和那份大局观。

“不管是为人还是为那三个…火锅,他都会来的。”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了,但是杜和对自己的判断很信任,就像他判断姚海棠可以相信一样。

杜和的判断半点儿错没有,安丰碗都还没洗完,就有人敲门来了,姚海棠就站起身来要去开门,却被杜和喊住了:“海棠,我去开门,没有门未出阁的姑娘开门迎客的道理。还有,以后别管我叫公子,如果非要有个称呼…就叫表哥吧。”

表哥!好吧,她想唱“咱究竟有几个表哥哥”了!

看着杜和去开门,姚海棠琢磨非要住在一个屋檐下,叫表哥也行,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总不会非爱给人做小丫头。

9.有客到

开了门,杜和站在那儿,他眼神不是太好,但看得见不远处有辆马车,这小厮也是昨天见过的,看来来的人果然如他所预料,不过来的有些快了。

最近几天他的神倒是略清楚了一些,不过还像是蒙着层纱似的,他站在那儿不说话,那小厮就赶紧上前来说:“杜公子,这是云泾河齐家的拜帖,不知道是公子亲自来开门,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接了帖子,杜和不置可否,只是打开帖子认真看了几眼,其实他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只觉得这样做既然没有什么不妥,但规矩也应该不是这样的:“写帖子的是二十三年定洲乡试的会元齐晏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那小厮就更加恭敬了,垂首躬身道:“是,杜公子记得真清楚。”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在外边随意些。”杜和说着就敞开了门,自己则自顾地转身回了。

留下小厮在那儿嘀咕:“这也太随意了,难道这也是京里养出来的贵人脾气?”

其实马车上不止有齐慎和齐晏两兄弟,还有齐家老太太,老太太非说要见见贵人,说是自己这一身不舒坦,昨天吃了火锅后就舒服了,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这是沾了贵人的贵气。齐家两兄弟没办法,只好领着老太太一块儿来,谁让齐家一门子孝子呢,就连不长进的齐恩,只要老太太一发话儿,那肯定是二话没说的。

坐在厅里的杜和一见齐家老太太来了,当然很意外,连忙站起身出门来迎:“不知道老太太来了,失礼之处还请老太太包涵。”

这是两个眼神儿都不怎么好的人的会面,可是老太太一下儿就看出不一样来了,心说:“这后生长得真是好,贵人就是不一样啊!”

“唉呀,哪能让贵人来迎,老身在这儿给贵人见礼了。”老太太说着就要拜,老太太拜了齐慎和齐晏也不能站着呀,就跟着一块儿弯腰拜了下去。

杜和就一双手,却沾手即止地把三个人都扶住了:“多礼了,这不是京里不必拘礼。”

这时姚海棠端了茶出来,一一敬了茶才退到一边儿,杜和说:“海棠坐吧,又不是小丫头站什么。”

不是小丫头,这算是在给姚海棠正名,要在这里立身的话,姚海棠就不能是个小丫头。

其实姚海棠没怎么琢磨出来,不过听出点儿味儿来了,笑着说:“让老太太和两位公子见笑了,昨儿跟表哥打赌输了,今天就只好给他扮个小丫头了,没想到他倒不自在了起来。”

齐慎和齐晏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哪里哪里。”

齐老太太一看,然后眯了眯眼仔细地打量了姚海棠两眼说:“这姑娘面相也贵。”

“承老太太吉言。”仿古董仿得多了,对历史也有一番了解,所以应付起这样的场面来姚海棠也不见半点拘束。再说她的演技经过昨天街上那一出后,已经翻着跟斗往上涨了。

坐下后就在那儿笑不露齿,又手叠着放在膝盖上,那份子仪态就连杜和都多看了两眼。

然后杜和就在那儿和齐慎、齐晏客套了一番,接着又试探了一番,反正到后来齐慎和齐晏没探出什么来,倒是被杜和问走了不少东西,姚海棠在一边儿旁观着心想:“以后千万不能跟杜和扯闲话,要不然八辈儿祖宗都得让他问出来,自个儿还得云里雾里,这可真是个谈话高手啊!”

但是最后齐慎和齐晏知道了一个小小的讯息,齐慎问的是:“杜公子家在京中何处?”

这问题杜和还真没答案,他要想得起来他就回去找自己的身世去了,不过他模糊还有点儿印象,但为了慎重起见他就答了两个字:“太平。”

京里有个地儿叫太平里,住的尽是王候将相,齐慎和齐晏得了这答案对视一眼,又说了会儿话后就说要告退了。可是齐家老太太不干,她坐着说:“杜公子,老身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婆子,昨天吃了海棠姑娘烹的…火锅,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可是家里的厨子又做不出这味儿,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海棠姑娘到家里教一回。”

这问题问的竟然问杜和,怎么不直接问她啊,姚海棠看了眼老太太后看着杜和,就等看杜和怎么回话了。

沉默着思索了会儿,杜和说:“海棠自幼不爱女红诗文,就好钻研玉盘珍馐,老太太要实在喜欢,就让厨子过来学一二,只是到府上去教怕多有不妥。”

这回会面杜和算是绞尽脑汁了,如果他在应对上露了馅儿,到时只会给姚海棠添麻烦。不过礼仪教养这些东西是一日一日养成的,就算杜和这时候记忆有缺失,但是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忘,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他会依凭着这本能去行事,自然是疏而不漏处处妥当。

因为有老太太在,姚海棠与杜和一道送到门口,待马车出了巷口两人才收回视线来。这时姚海棠正侧着脑袋看着杜和,杜和有些不太适应她拿这目光看:“我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就是太对了才不对,你说话办事与人周旋实在是太妥当了,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见了,家里人应该紧着找才对。”而且看着身份不小,那怎么也得弄个广发天下的文书来找吧。

“也许家里人正弹冠相庆也说不定。”杜和说这话时不带半点儿苦涩,反而显得极平静,甚至是连他自己也没能预料到会这样平静,似乎这在他看来很寻常。

一起回了院儿里,还没进门儿齐家的小厮又回来了:“杜公子、姚姑娘,爷说二位要是想清清静静地在云泾河待上一段儿,就该好好把行踪打扫打扫,爷见二位像是初次出门,便差小的来问问二位,可要打点一番?”

在云泾河,齐家就是土皇帝,齐家要办的事儿当然能办得无一丝遗漏,就连太平院也照样得拿他们没办法。更何况云泾河这样一不边、二不杂、三不乱的中等城池,太平院并不会放太多力量在这儿。

“多谢。”其实杜和已经打扫了一遍,至少他自己是择干净了,至于姚海棠,司珍坊的身份本来就干净可查没有一丝问题,安丰么…白板一块儿,司珍坊找人向来是恨不能跟太平院是的上查三代内问六亲。

得了杜和的话,小厮撒开脚丫子就跑了,小厮跑到齐家的马车那儿回了话。齐慎就在车上看着齐晏好一会儿,然后说:“齐晏,你看呢?”

“那位姑娘确实是司珍坊出来的,听口音也的确是云泾河人,至于那位公子…就像娘说的,是个大大的贵人。至于这俩人之间的关系,表哥表妹的,他们说着咱们听着,就不必细究了。那位姚姑娘一双妙手司珍坊都放了人,想必那位公子使了不少力,大哥是想结交吗?”齐晏先分析完,然后又问自家兄长的目的。

没想到齐慎“呸”了一声说:“结交不上,北方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倒是看重那姚姑娘一双巧手,更重要的是娘还非认定了那姚姑娘做的菜都带着贵气,非说昨晚上腿和膝盖身上全是暖和的。”

其实纯粹是羊肉的缘故,再加上火锅底料里有些性味合宜的中药材,齐家老太太的老寒腿能不舒服。齐家老太太闻不得羊肉的腥膻味儿,可羊肉涮着吃半点儿腥膻没有,蘸了酱后还有淡淡的酸辣味儿,正合当地的口味。

“我要是多有个儿子就好了。”齐老太太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

闹得齐家两孝子连连侧目:“娘,我们又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们做错了什么,是那姑娘太好了,正合我胃口,面相大贵难得没城府。可惜我就你们仨还都成婚了,便宜了那杜公子了。”齐老太太觉得公子贵是贵了,可不如姚海棠称心,齐老太太没女儿!

幸好齐老太太没女儿,要是真打杜和的主意,杜和指定得傻眼。

这样这一院子三个人也算是在云泾河安顿下来了,姚海棠这会儿正在屋里看着荷包发愣,她说自个儿要在东朝留下点儿什么,可看着这荷包她觉得还是先操心口袋里有什么比较实在。

继续做铜器吧,火锅她是不想做了,不过还是得跟吃喝有关,好在铜器除了礼器就跟吃有关,想中国古代几千年得有多少吃货,才能做出这么多和吃有关的铜器来啊!

“樽、酹、鼎、罐、盘、瓮…能做的东西可多了,慢慢来不着急!”关键是她得先把这些铜器放的吃食弄出来,那就得想想辙了。等会儿,还是先做铜编钟吧,这东西好玩儿,不能总弄吃的,要不然她非得从艺术家沦落成为厨娘不可。

虽然从前她爹是特级厨师,她妈好钻研美食,总而言之从前她们家也是一家子吃货,但是做厨娘成天和油烟打交道,容易老的…

她不知道的是,这会儿满城的正传着她卖铜器送吃食的事儿呢,甚至那几位没买着的公子还在期待,什么时候她还能在街上摆一摊儿继续卖铜器送吃食和食谱!

姚海棠的初衷是仿古董做艺术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谋划的各业生涯被歪楼了,其实也是她自己先歪的…

吃货,总是比较多滴,当然他们有个更好听点的称谓——美食家!

10.美食美器

次日里蹲厨房,姚海棠对柴火灶实在有点儿不适应,每每渗出点儿烟她都得呛着。东朝也有石炭,偏偏是块状的每日里还是要重新再点火,照样是麻烦。

其实木炭最好了,只是木炭做饭简直就是钱多了烧的慌,想想只能改灶,其实也简单,加个烟囱就得,烟就会顺着烟囱往上走。她一想,赶明儿找两个泥瓦匠来砌一砌就行了,只是她不知道上哪儿找。

有道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刚想着这事儿齐家的厨子就来了,或许因为杜和的关系,是齐晏领着一块儿来的。齐晏来的时候姚海棠就蹲在屋檐下构思着烟囱的事儿,于是齐晏就得礼貌性地问一句:“姚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一见是齐晏,姚海棠就眼睛一亮,地主来了,有什么都能问了:“齐三公子,来得正好,我想问问你们府上有没有相熟的泥瓦匠,帮我请两个来,我想把灶改改。”

听她说改灶,齐晏倒没什么,反而是那厨子看着挺感兴趣,齐晏道:“自然没问题,回头我让人安排好了领来就是。”

这时杜和从屋里出来了,见齐晏来了站在那儿笑了笑算是示了礼了:“齐晏来了。”

虽说被直呼姓名,但是齐晏不觉得半分失礼,毕竟隐约猜着了身份,所以他反倒是赶紧起来施了一礼:“杜公子安好。”

“多礼了,坐吧。”这几天杜和在整理各类食单食录之类的书集、史料,并着还要查各类食器的画稿,所以也算是日夜不停歇了。

“你眼睛不好少看点儿书,我也不急着用。”递了茶给杜和,姚海棠这几天也算开了眼,杜和不仅对各类书籍了如指掌,甚至很多书上没有的食器他也能画出来。

其实对姚海棠来说,杜和最大的作用是嘴刁,给他随便弄点吃的他也不挑嘴,但是给他做好吃的,他能一张嘴就把食材、调料、火候的优缺点都说出来。

但是姚海棠不知道,杜和最大的作用其实是镇宅,有了杜和在,有了杜和这明摆着的身份在,没人敢对她起什么不轨之心。试想若是一个小姑娘,有一双如厮妙手,身边又没有镇得住场面的人,肯定会有不少胆大包天的人会存着觊觎之心。

而且东朝以铜器为主,因为东朝铜矿丰富,相对来说陶器和瓷器的工艺更糙一些,所以才有了司珍坊这样靠手艺吃饭的“御用器坊”。

“不碍事,这几天已经渐渐好些了。”

然后杜和就跟齐晏坐着清谈闲聊,而姚海棠则领着厨子进灶房里去,厨子当然就把改灶的事先问了,姚海棠就跟厨子比划。这厨子也是个心思很巧妙的人,听完了后还给姚海棠提了几个建议。

然后姚海棠才开始教厨子做火锅,其实火锅这东西真挺简单的,她一教厨子就会了:“原来各种料都要先炒了再放汤里。”

难道她没些料要先过油,香料不过油不出香气,汤底里的排骨不过会带点儿肉腥气,别人尝不尝得出来她不知道,反正杜和尝得出来:“对香料炒了气味才会发散出来,排骨炒了去味儿增香。至于羊肉,齐府应该有冰窖,羊肉放冰窖里冻上,等冻得软硬适中时拿出来就容易片成薄肉片子,而且冻过的羊肉腥膻味儿会少得多。”

火锅做好了当然开吃,加之今天没太阳,是个阴风惨惨的天儿,吃火锅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蔬菜瓜果端上来,全是安丰刚才从后头菜地里摘来的,全是嫩生生的芽苗。

齐晏本来没好意思打扰,但是在姚海棠来说,没道理饭菜都做好了,反而让人回家去吃的道理:“齐三公子,你看这满桌子的菜,我们三人是吃不完的,既然恰是饭点儿了,大家伙儿一块吃呗。”

其实在东朝请客吃饭规矩最大,小户人家当然不讲究,齐家也不怎么讲究,但在齐晏那儿,到了杜和这份上就讲究了。吃饭得先有宴帖,没有宴帖也得有会帖,得提前知会了主人家才行,所以齐晏有点犹豫。

末了还是杜和说:“海棠向来好客,尤其是她下了厨做了饭菜,最好有人来尝,子安坐着一块吃,不必拘礼。”

看这情况还能怎么着,坐下吃呗,今儿这一尝味道就不一样了,那天的煮了好些遍,汤都见浑了,可今天是清汤鲜菜。素白的小盏盛着各式青菜,肉则用乌陶盘盛着,姚海棠兴致一来,做了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正好配上这黑白的盛器、青红各色的菜肴摆成个太极图案。

她也是无聊催的呗!

“齐三公子请用饭,表哥请用饭…”

“谢姚姑娘,今日的看来跟前日在家里吃到的不同,更透着新鲜清爽,香气也更干净一些。”齐晏夸完坐下,不说话了。

杜和招呼了两声过后也不说话了,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吃饭。

可憋坏了姚海棠,她捧着碗看着这二人,深觉得内心无比忧伤啊:“吃饭不让出声儿,这不是要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