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她心想:“小样儿,啥叫百密一疏啊,这就是。杜敬玠啊杜敬玠,敢三番两次绑我,我肯定得让你付出点儿代价!”

这时她的话听在杜敬玱耳里余味深长,杜敬玱细细地看了她两眼,恍恍然说:“噢,倒是没在四哥园子里见过你。”

“嗯,九公子才回来,我是去年才到和园的,说起来不知道方师傅没见了我会不会着急着满世界找我。”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不知道杜敬璋有没有找她,就算是只有些熟悉的感觉,也应该要过问一番吧。

想了想,杜敬玱说道:“那四哥怎么不派人找你,按说他的人不见了非得掘地三尺不可?”

嘿嘿一笑,姚海棠说:“我是和园南厨房的厨娘,这几天正轮假。”

她这话说得杜敬玱了然一点头,然后指了指和园的方向说:“我送送你吧,省得一路上还出什么麻烦。”

当得知姚海棠是和园的人后,杜敬玱就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杜敬玠其人的眼神儿他是相信的,既然绑了姚海棠去修四仪八方台,那就说明肯定有一些把握,要不然不会拼着抓了和园的人,惹了他那位惹不得的四哥去办这事。

一路缓缓步行,杜敬玱虽然有马有车,却依旧选择了步行,有些事既然打定了主意就要处处留意,有时候小事能翻大盘面,大事儿也多是从细节始的。

“在四哥那儿待得好吗?”杜敬玱似是随意地问道。

而姚海棠这人纯属于一放松下来就不会再次警觉的,而且在她脑子里杜敬玱和杜敬璋是一拨的,当然也没想着要警觉什么:“挺好的,只是四公子啊…”

“四哥怎么了?”对于杜敬璋,杜敬玱向来是敬仰的,现在不会变,以后也多半不会变。

摇了摇头露出一点点笑容来,只是多少有些无奈:“四公子变化有些大,你们是兄弟,九公子应当察觉得出来才对。”

这时又不再你啊你的了,只以四公子、九公子来称。

感觉出来这点不同后,杜敬玱就没把话再往这上边说,他心里一动,总觉得眼前的姑娘眉眼间有一丝淡淡的东西,捉摸不透,但看起来是有些温柔的。杜敬玱笑了笑把话题转开了,再接着便到了和园门口。

有杜敬玱领着,当然是从大门口进,总不能委屈他堂堂一皇子从侧门入府。进门时两边的侍卫行了礼,然后就有腿脚快的去报备了,姚海棠在后边喊了一声:“别忘了跟公子说一声,我也回来了。”

她觉得自个儿回来了,杜敬璋应该高兴,毕竟他的胃口已经被她驯服了,吃别人的能吃得惯才怪。这时她又不由得窃窃地想,杜敬璋是不是瘦了呢,有没有憔悴呢?

事实证明她这个人思想太过于狭隘了,杜敬璋接了通传,也不知道自己是为谁出来的,但迎门一见却是风采如昔,似郎月在天,如明光照壁,这样的风姿有几人能比。

叹了口气,姚海棠看着杜敬璋和杜敬玱并肩进远了,她兀自垂下脑袋来觉得自己被伤着了,而且是很受伤。可是很快她就不受伤了,因为杜敬璋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有很明显的笑容,温柔并灿烂,似乎在说:“海棠,你回来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非常好安抚的人,只一个眼神,只一个笑容她就重新雀跃:“是,我回来了。”

自言自语完了,姚海棠甩开步子往南厨房去,愁眉苦脸的方满仓见了她就跟见着救星似的,立马迎上来,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来了:“春雨啊,你总算是回来了,你看看你一走就是好些天,公子这几天用得都不舒坦,连带着东厨房那边的饭菜都吃着不顺。你要再不回来,公子先不说,我们这就不好过了。”

“回来了回来了,以后我不会再乱跑了,我先去准备午后要用的点心,省得您这满面愁容地看着我都替您觉得揪心。”姚海棠笑着在水槽里洗了手,然后抹净了进厨房,穿上袍子后就备食材做点心。

既然这么久没见了,一回来首先要做的就是赶紧做顿好吃的,一是犒劳自己,二是安抚杜敬璋的胃。她一边做着,一边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你不能没有我,你的胃口更不能没有我啊!”

征服一个人首先要征服他的胃,这句话不知道谁说的,真是哲理。心情倍好的姚海棠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当然她刚回来,也还来不及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再看清楚啊,这里姚海棠在做点心,而杜敬玱和杜敬璋在院子里说话,所以下一章才会说点心做好了。)

与此同时,杜敬玱已经和杜敬璋一道进了院子里,坐定后杜敬玱笑说道:“我可是帮你把厨娘找回来了,四哥怎么也得好好谢谢我啊!这姑娘初一看有点儿像当年见过的姚姑娘,记得似乎叫海棠来着…”

“海棠…”这四个字一从嘴里出来时,杜敬璋就似是浮光掠影地记起一些东西,他自来不记一些不需要记住的人和事,比如当初在驿馆外遇到的姚海棠,于他而言就是不需要记的。

他并没能想起驿馆里的姑娘,不过司珍坊放还四字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一些事来,比如六王爷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见杜敬璋有些疑惑,杜敬玱还以为他是忘了这事:“三年前归京,是四哥去领我回来的,那时下雨在亭里我不听四哥的话,跑着进了亭里,那时候和我一起跑进去的正是姚海棠,四哥可是不记得了吧!”

海棠,海棠…杜敬璋越念着这两个字,就越觉得眼熟,似乎有些很陌生的片段自脑海里出来,却又模糊看不清具体细节一样:“怎么忽然说起她来了。”

压低了声音,杜敬玱说:“我这不是看着像嘛,对了,四哥,我刚从六京邸归来,你那厨娘是被‘请’去修四仪八方台的,四哥园子里有这么个人,却浪费在厨房里,不觉得可惜了吗?”

“她是太平院的人,既然出来了,又选择到我羽翼下安稳渡日,你就不要打她的主意了。这世上可以走的路千千万万,这一条确实是捷径,但来得快的去得快,你是宁可辛苦得来安稳坐,还是安稳得来辛苦守?”从一开始起,杜敬璋就没有把四仪八方台放在眼里,国之为器以治为本,而不是依靠于一个虚无的“国器”来维持江山平稳、天下安宁。

闻言,杜敬玱连连摆手:“四哥不要以为我是在跟你要她,既然有了太平院,又有四哥帮我,我也不是庸才,难道还需要走这条捷径。再说,父皇是自来不信谣言之说,这一点四哥和父皇最相似,虽然准了朝廷里大臣们修四仪八方台的奏章,但谁修好了谁继位,这一点父皇从来没有应过。”

对这番话杜敬璋听了还是满意的,想了想道:“祖母寿辰一过,会派你去沧河一带,河工和修河堤、河道的银子你自带去,不再经过层层分拨,在银钱上该省的一钱也不能多花,该花的一钱也别省。河道上多年克扣河工月饷,你去了先把该付的付清了,余下的事你觉得怎么做那就看你的本事,但有一条需记住——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管你不擅长的事,别做你没把握的决定,多看、多听、多问、多学!”

“知道了四哥,百姓维艰,从前我不懂,现在总是懂了,凡我子民皆应珍视。”隐姓埋名这一段时间,杜敬玱吃了不少苦,所谓“有生有苦”四个字他现在是彻底领悟到了。

点了点头,杜敬玱凑近了些说:“四哥,听说皇祖母在寿辰宴上邀了不少闺秀,到时候要不要我帮四哥一块儿参详参详!”

“我看倒不是我该成亲了,是你该成亲了,在那张位子没人继承之前,我不回成婚,这样比较省心。”还是那句话,一个没有妻妾、子嗣的嫡长子,在宗室眼里回减不少分。

“四哥,你不用这样…”杜敬玱以为他是顾虑自己,怕自己觉得不安心。

低低笑出声来,杜敬璋说:“想得到就需要做出一些牺牲,祖母的寿辰上还是我帮你参详吧!”

有些牺牲是承大位才需要牺牲的,而这些东西杜敬璋不愿意拿来做交换,冥冥中总觉得有个人在那儿,好像是必须留出空位来,虚席以待正是如此…

72.很愉悦

做好了点心之后,陈平益就赶紧过来端走了,这时是下午的午点,因为是春天,做了艾草团子、白玉方糕和桃花饼。陈平益端走的都是减了糖的,适合杜敬璋这个不爱吃甜,又好吃口下午点心的人。

顺手的姚海棠还给自己做了碗猪脚面线,狠狠地压完惊后就打算去睡觉,方满仓见她满脸疲惫就说:“春雨啊,你去歇着吧,晚饭我做就成了,晚上的点心你写下来,待会儿我让他们照着做就是了。”

本来就打算去睡觉,一听晚上可以不用再起来,睡个踏实的她就更欢快了,把食谱写好了说道:“方师傅,那我先去睡,明儿早上我会起来做早饭的,您就不用早起了。”

“诶,成”也就姚海棠在南厨房,方满仓才能不早起,因为姚海棠做东西不用监督也不用协助,通常是叫几个帮厨就做得了,他这大师傅反倒可以歇着。

半迷糊半清醒地摸到了自个儿卧房里,眯着眼睛就打算摸到床上去睡觉,半道上就“唉哟”一声自个儿摔了,所幸有只手把她拽住才没往地上摔个正着。只是就这样也把袋撞得真冒星星,勉强睁开眼一看:“杜和,你干什么,行了,没工夫跟你抽风,我困死了、累死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就让我睡会儿吧”

说着手脚并用,绕过了杜敬璋就要往床上爬,只是还没动两下儿就忽然惊醒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回转头来看着杜敬璋:“公…公子,您怎么在我卧房里?”

她甫一回头就看见明晃晃的秋水剑直冲面门而来,下意识地一躲,整个人就摊倒在床上了,她又惊又怒地道:“杜敬璋,你是脑子又犯病了吧,拿剑指着我做什么拿别的剑我也不气,还拿我制的秋水剑,这倒好,今天我要一个不小心,就死在自己制的剑下了,我冤不冤啊”

这时姚海棠是真气了,不是一般的气,她高高兴兴回来,先没洗漱睡觉,而是想着他被自己养刁了,先给他做了顿吃的。没想到转过身来,杜敬璋就能拿着秋水剑对着她,她这肚子的气和委屈就不用提了。

没得着安慰是因为杜敬璋不认识她,可拿着秋水剑对着她也不是迎接她该有的待遇吧。

剑忽然轻轻地发出一声低鸣,金属之声震荡开来整个屋子似乎都安静下来,只是杜敬璋的剑没有停下来,而是一沉划过了她的脖颈。接着姚海棠就感觉到一疼,然后心想:“靠,果然冤枉了,回头上阎王那儿都没法说自己死得多冤枉。”

但是她压根没死,不仅没死还感觉秋水剑上一层淡淡的白光闪过,然后姚海棠就睁开了眼,因为杜敬璋已经靠近了她:“你果然是制秋水剑的西城”

“废话,你当西城很出名啊,谁都想冒充”姚海棠摸着自己的脖子,摸半天找不着口子,然后又特傻特没脾气地问道:“怎么没流血啊?”

只见杜敬璋收了见,极认真地看着姚海棠说:“器不伤主,秋水剑是你所制,自然没有伤口,也就不会流血了。”

于是姚海棠又咬牙切齿了,狠狠地从床上站起来,叉着腰瞪着杜敬璋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难受,以为…以为…”

以为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来,她以为的是自己要死在喜欢的人剑下,这真他娘是个既苦情又悲剧式结局,东赶得上《梁祝》,西赶得上《罗茱》。结果他轻飘飘来这么一句,姚海棠果真是想掐死敬璋的心都有了。

“以为什么,海棠…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我们在云泾河到底有过什么样的过往。”杜敬璋看着她叉腰怒骂的样儿,心头却莫明一喜,似乎很乐见她这样使性子似的。

趁手抽出秋水剑,姚海棠轻轻地弹击了一下剑身,打了个呵欠后说道:“什么也没有,我顺手救了你就这样,当然我也没想到能顺手把你给救了,这纯属意外…意外…”

轻轻地弹开秋水剑,顺势一推就把剑收回来了,还归剑鞘后掷到桌上,然后杜敬璋才说道:“所以瓷器、编钟都是你所制的,你们到底有什么是没有跟我说的?”

懒得搭理,姚海棠撇开脑袋去,过了会儿后才闷声说:“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不会为器所迷,既然忘了,就说明对你不重要,就这样。我困了,你赶紧出去”

见她是真困了,杜敬璋说道:“你先歇着,回头再说。”

一听他这么说,姚海棠只觉得如逢大赦,赶紧把被窝一抖开人就钻了进去,然后舒舒服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辞地说:“恶灵退散、恶人消失…”

这话一说让要走的杜敬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回头看了姚海棠一眼说:“海棠,要跟你说多少回,睡觉把外裳脱了,你这样睡容易感染风寒…”

闻言,姚海棠回了一句让杜敬璋气闷的话:“你几时跟我说过,你倒是提醒提醒我看看”

戳中死穴,杜敬璋拎着秋水剑有些气结地推开门走出去,到门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卧房的门,低语道:“你就作一辈子吧”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姚海棠,说完杜敬璋就回了园子里,然后他觉得有必要派人去云泾河查探一番。从齐晏、言行云和乔致安那里想要得到实话,只怕还不如自己去查来得快。

但是,太平院的人打扫过的行迹,和园里普通的侍卫又怎么能查得出来,这一点杜敬璋却是一时没有想到。两边都是他教出来的,教侍卫自然不像教太平院那么全面,毕竟侍卫是护院随行之用,和太平院里的人职司不同。

而太平院得了姚海棠回和园的消息后,乔致安只得无奈地笑:“也罢,公子看来是不会允许你再涉险了,至于六王爷,会有人料理他。”

这话里所说的会有人料理,当然不会是别人,正是那位英明伟大的圣天子。既然称了英明伟大,那皇帝就自然不是白给的,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是白给的,在聪明上都是一等一的,只看聪明愿不愿意用在治国平天下上而已。

六王爷那点小心思、小动作,旁人不知道,太平院知道,太平院知道皇帝就自然而然的知道。别人是不是知道,那得看皇帝愿意不愿意让他们知道。

当然了心思谁没有点,只是六王爷的有些举动,让皇帝大为不高兴。比如他和慧思公主之间的不清不楚的过往,比如慧思公主大大的破坏了皇帝的计划,再比如这个女儿野心越来越大…

以上的每一点都是为君者最不喜欢的,自家的女儿且后说,这六王爷就先开刀只是在和园里,就是杜敬璋磨刀霍霍向海棠了

早上起来,姚海棠去做早餐,正想着昨天待会儿把磨好的米汁儿在热水上摊熟了,再切成宽米面条儿的时候,忽然外边一阵小声说话的动静传来,姚海棠也没怎么在意,早上就南厨房最为忙碌。这会儿南厨房里大家伙儿都在忙,升灶的、备料的、备器具的,大家都没去关心外边的动静。

但是很快他们就不得不关心关心了,因为站到门口的是——杜敬璋。这人有时候是很无赖的,而这无赖劲儿么,这就得说姚海棠自作孽了,这是她给带坏的,因为她好耍赖,后来连带着发现自己把杜和都给带坏了这时陈平益站上前一步说:“公子近来多关心民生饮食,故来厨房里瞧瞧府里的日常饮食。”

啊呸,这话鬼信她都不信,她信估计鬼也不能信,偷着空瞪了眼杜敬璋,姚海棠紧紧地捏着手里切米面条的长刀,心里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否则她真怕自己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拿着刀过去架杜敬璋脖子上,这个混帐,她就知道昨天胡乱说话,今天是要承受不能承受的后果的,没想到不能承受到了这地步稳着手把米面条切好了,整齐地码进碗里,喜欢干吃的给浇上各类资料现拌,要么还可以炒面,喜欢热乎汤的可以浇上高汤码上菜码。标准配置是白面条、青菜叶、酱肉配上油辣子,在南厨房米面条是很受欢迎的,主要因为外边儿不卖这个,这是南方常见的早点。

这时各处的人都来领食盒来了,一看杜敬璋在这儿都要前来行礼问安:“见过公子…”

“小的给公子请安…”

好在南厨房里领早餐的没几拨人,要不然这一个早上光是请安的人都数不过来了。

最后姚海棠看着杜敬璋,侧着脑袋翻了个白眼后回过头来,满堆着笑地问道:“公子想用些什么?”

“春卷儿”

继续笑眯眯地模样,姚海棠说:“不好意思,没有”

“没有”这两个字姚海棠说得分外悲愤,就剩没指着杜敬璋鼻子骂他是混蛋了。

其实她这声“没有”更多的是让方满仓感觉自己满脑袋是包,赶紧上前一步说:“现做也来得及,公子,小的立马就摊春卷皮。”

“别麻烦,就吃个热汤面吧。”杜敬璋发现逗得姚海棠气愤愤地让他觉得很愉悦。

是的,非常愉悦,前所未有所愉悦…

73.好情绪

孤独一旦面目可憎起来,有人陪伴便是圆满美好一如梦境。

最能够感受到杜敬璋变化的反倒不是姚海棠,也不是桂、杜敬璋自己,而是一直跟随在杜敬璋身边的陈平益。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多不在脸面上,甚至不在言行举止上,而是在很细微的地方。

总之从一些很小的方面,陈平益能够感受到杜敬璋情绪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自从去年回京后,杜敬璋的情绪就一直非常暴躁,甚至很不安稳,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仅平顺而且和煦,很容易让人感觉从前那个手稳心平的公子又回来了。

甚至…比从前的情绪还要更好一些

“因为姚春雨,公子不至于吧,多少貌美如花的世家姑娘都没看上眼,居然喜欢厨娘。公子是因为嘴太刁了一直找不着顺遂心意的才这样的吧,要是各家的姑娘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对这件事,陈平益抱着很淡定的态度来面对,毕竟一个厨娘,收也不是收不得。

所谓的收,自然不是娶,意义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些陈平益也只放在心里想想,毕竟也有可能有其他特殊的原因,杜敬璋待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摆出了这副态度。

随着太后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杜敬璋也开始忙了起来,他是嫡子嫡孙,身份跟旁人不同,很多事必需他亲力亲为。而姚海棠自打回来后也就前两天能够在南厨房见着杜敬璋,后边儿就连饭都少在府里用了,大家伙儿也就真以为杜敬璋是来看民生饮食的。

渐渐地就没再人多提这事儿,大家伙儿依旧像从前那样做事儿闲聊。不过姚海棠这段时间没在,大家伙儿还是有些好奇她去了哪里的,她还能怎么答,趁着话头说呗:“是啊,回了趟家,总要回去看看的。”

“家在哪里啊?”

“河梁。”那是刘罗生的老家,那个地方正好她又去过,到时候有人问起来,她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她答这话的时候,外边儿杜敬玱又来了,特舒适特悠闲地晃进来,看着院里姚海棠和丫头婆子们坐在一起说话就笑了:“我来讨点心吃来了,四哥府里的吃食可比别处的好,不知道四哥不在,还能不能讨着”

从前杜敬玱就是和园里的常客,在和园他的人气还是很高的,甚至比杜敬璋还要高,毕竟杜敬璋太过高高在上了,谁人见了他都如尘见珠自惭其秽:“是九公子来了,快快请坐,还不去端茶和点心来。”

婆子和丫头们纷纷站起来,姚海棠也退到一边,听着厨房里的婆子这么说了,立马就有小丫头去端点心和茶,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后才又说道:“九公子老也不来厨房找吃食了,一来还是这么巧,这几样儿才刚做好,正待午后各处起了来提的。”

敢情这位从前就好到和园的厨房里找吃的,怪不得看大家的眼光这么寻常,甚至要比看着杜敬璋来厨房平静得多。

毕竟从前杜敬玱只是个毛头小子,又好动弹,一天到晚容易饿,他又性子跳脱,通常等不及叫丫头来端,自己就往厨房里冲,所以大家伙儿对他的到来反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了。

看着眼前一桌子点心,杜敬玱忽然说道:“听说南厨房里来了新厨娘,做的点心连四哥都爱吃?”

婆子和丫头们齐齐点头,然后就有人推了把姚海棠说:“可不是么,九公子您看,这是姚春雨姑娘,年前来的,最擅长早各类小点。”

胡说,她明明最擅长热菜,是一直没怎么得机会,和园里做热菜是要有一定的资历的,她刚来还没做几个热菜呢心里这么想着,姚海棠该有的规矩也没少,端端正正在行了个礼道:“见过九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杜敬璋跟他说了些什么还是怎么的,对于别人介意她是姚春雨,杜敬玱一点也不意外,挥着手说:“起吧,没这么多规矩,我吃完点心就走,正好到和园门口,待会儿邀了蕃王们一块去打猎,这时山上满山的鸟兽出入,回头我打几只肥雁子回来给你们烧菜吃。”

丫头婆子们一阵兴,说是肥雁子,但是哪回不是免子、獐子各色都有,这意味着今儿晚上有顿野味儿可吃了,还是皇子打回来的,这也算是和园做工的其中一项福利,这说出去多有面子啊就在姚海棠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非但没有,杜敬玱一吃完话都不多说一句地走了。走后很久,丫头婆子们都还在说诸如“九公子还是那么随和”、“九公子长个儿了”之类的话。

闹得接下来好一会儿姚海棠都在反思:“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总觉得这小子无事不来,这可是个事头子。”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果然是很灵的,打了猎回来,杜敬玱到了和园,跟管事说:“野味儿不好拎回宫里去,你们处理了,我吃了再拎些回宫。让厨房里细细做,这些是猎场的野菜,也一并带到厨房去。”

说话间杜敬玱的随从就扛了几个大竹篓子进来,林林总总的野菜、野味儿怎么说也得有二十三十种。管事的一看连忙让人领着人把东西送到了厨房,他则在堂里侍候着杜敬玱。

其实杜敬玱确实有目的,不过倒不是为四仪八方台,是为那天杜敬璋回头的一眼,那样温柔的表情是杜敬玱从来没有见过的。于是乎杜敬玱就想知道,有些什么事,很多时候他和当年那个少年并没有太大区别,尤其是事关他那四哥的私生活他琢磨着:“从小四哥就教我们要如何如何,现在到他自己了,我且先来看看如何如何”

在风雨欲来前,他必需允许自己放松一下,太后寿辰一过,各种重担就将担于一肩,他必需趁这工夫再做一做那放肆的少年郎,一如当年不经风雨时一样。

这边在这么想着,和园的厨房里已经忙开了,处理猎物的处理猎物,洗野菜做野菜的则在另一边,姚海棠被派去处理野菜。野菜野果都是她的最爱,多择洗干净加些蒜和醋略略炒一炒就行了,有的则需要煎蛋、煮汤。

做好后一并呈到堂里,杜敬玱带了东西又走了,仍旧什么也没有多说多做。不过临走前想了想,又跟管事说:“四哥在宫里吃得不好,那样也挑这样也挑,这嘴是愈发刁钻了。我记得四哥爱吃园子里的东西,不妨派人做了我一道带回宫里去。”

一听这话,管事连忙又去把已经准备歇息的姚海棠挖了起来,做了两样儿点心后,杜敬玱说:“把人叫来,我带她进宫给四哥做点心,如果做得好,回头让皇祖母也尝尝。这几天四哥老念起园子里的点心,皇祖母也是惦记着呐。”

“这…不合适吧,姚姑娘她不懂得太多宫里的规矩,怕冲撞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只是眼下太后寿辰,管家怕生出什么意外来。

这时杜敬玱说道:“到时候往四哥宫里一塞,只在宫女所和厨房待,不至于出什么事。”

每位皇子成年后,只要皇帝还在位,在宫里就还留有寝宫,每个宫里都设有宫女所和小厨房,姚海棠要是不出景和宫就断不会出什么问题。管家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就让人去把姚海棠又从卧室里挖了起来。

顶着张睡脸,姚海棠起得早,当然就睡得早,只要天一黑她就必需摸着被窝睡觉,要不然就云山雾罩糊里糊涂:“管家,怎么这时候说去宫里,而且我去宫里也不合适吧。”

于是管家又把话说了一遍,最后杜敬玱就说:“你在四哥宫里不出来就是了,四哥宫里自来人少,你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应,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虽然姚海棠觉得不对劲,可耐不住管家和杜敬玱一人一句,加上她这会儿又犯困,最终被哄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到宫里时她已经差不多睡着了,等杜敬玱挑开帘子一看,她已经靠着马车的角落歪歪地闭着眼睛。

“把海棠姑娘送到景和宫去,我去皇祖母那里问个安。”说着杜敬玱就往永宁宫去了,回宫就得给长辈请安,这也是规矩,更何况今天他还带着一堆吃的。

说起来,杜敬玱也不单纯只是为了看看杜敬璋和姚海棠之间有没有什么事儿,还有就是想和姚海棠多熟悉熟悉,毕竟是个可能修得到四仪八方台的人。他倒也不是信这个,只是觉得民言、民心皆需要一定的掌控。

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承位,而民心因四仪八方台失控时,有姚海棠在也算是个底牌。出身宫闱的人做事,总没有无缘无故纯为围观而做的。

马车缓缓驶到侧殿里,有宫人唤了姚海棠下来,姚海棠就跟着后头迷迷糊糊走,灯烛有些暗,在光与暗间她觉得更困了。

等到了景和宫里,杜敬璋不在,送她的宫女就和景和宫里的宫女说道:“先让她找个地方待着,等四公子回来再说一声。”

“是。”

宫女们把她安置在侧殿里坐着,可是她啊,坐着坐着就没点危机感地睡过去了。晚间处理完事儿的杜敬璋回了景和宫里,也绝对想不到迎接他的是这么个场面…

74.没带纸

灯火昏昏之间,有宫女上前来,垂首在杜敬璋耳边说了几句话,杜敬璋就挥退了宫女和随从,独自举步进了殿里。

昏黄的灯火照在纱帘幔帐之上,整个殿里看起来一片暖意融融,殿里烧了地龙,杜敬璋解了外袍随手搁置在身边的官帽椅上,然后才撩起了帘子走进侧间儿里。

这时姚海棠正侧趴在小几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发丝乌溜溜地垂下来,什么模样也看不清,甚至仪态非常不雅,但是杜敬璋却是一笑摇头自语了一句:“还是没点样子,规矩也不知道学到哪儿去了。”

有一点他得承认,这个半点规矩都没有的姑娘他看着很赏心悦目,这才发现赏心悦目四个字可以和倾国倾城没有半点儿关系。一个人先赏了心,自然看着也就悦目了,这和悦目的未必赏心一个理“小九也是个没轻重的…”杜敬璋不由得皱眉,虽然自己这九弟很胡闹,但也不能胡闹到这份上,这时候把人往宫里带,那不正好是往水深火热里推了吗?

想着摇头叹了口气,杜敬璋轻声言道:“人一旦有了欲望,所做所为多少会带着些目的。”

在姚海棠这儿,杜敬璋感觉自己好像总是很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且一经说出似乎就轻省了一些。话放在胸口易生郁结,说出来自然还是要好一些。

也不知道是杜敬璋气场太过强大,还是姚海棠若有所感,伸出细长的手在发丝里抓了两下,然后扭了扭脑袋睁着有些迷蒙的眼睛看着逆光的杜敬璋,当然没立刻反应过来。愣在那儿想了想,这才记起来现在息在宫里:“我困了…”

这算解释吧,杜和给她讲过宫里的规矩,眼下她的行为不怎么合规矩,所以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温和地一笑,杜敬璋说:“既然困了就安排她们领你去睡觉,不必在这里等,明天早上再让她们领着你在景和宫里熟悉一下。最近宫里事多且乱,总会有些疏漏,要是没什么事别出景和宫,景和宫里还是可以安心的。”

“好。”答完话,姚海棠就看着杜敬璋,等他接下来的安排。

她惯了被杜敬璋安排,在云泾河通常是她决定了做什么就只做什么,但怎么做以及准备工作,杜敬璋都会一手安排好,从来没有出过半分差错。

所以姚海棠对杜敬璋已经依赖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强人在身边,任何人都可以欢欢喜喜地做一个米虫,或者说一个专注于专业或爱好的人。

他惯于让别人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他才这么累吧姚海棠对自己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依赖过头了,但已经习惯了,想改总是很难的。

而杜敬璋也不负所望,在她充满依赖与彻底信任的眼神里,杜敬璋偏过头说道:“宿在西侧院里吧,那儿更清静些,张德安,安排两个人领着…春雨去西侧院,祖母寿辰前她暂时在宫里待着,给她说说宫里的规矩,别出什么岔子。”

那叫张德安的是景和宫里的大太监,这时听着连忙上前一揖应了声,然后就看着姚海棠说:“春雨姑娘这边请。”

“那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姚海棠话还没说完就自己捂了嘴,这话怎么也不合规矩,捂了嘴圆睁着眼,眼珠子溜来溜起看着杜敬璋和张德安。

她这模样惹得杜敬璋一声轻笑,连带着张德安也笑了起来,这时张德安从杜敬璋的笑里明白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这个叫姚春雨的,不单单是送进来的厨娘,只怕还是四公子可意的人儿。一旦张德安这么想了,待姚海棠就更加多了一丝礼待。

“嗯。”她眨巴着眼看过来时,杜敬璋就应了一声,见她得了应才满意地离开又是一笑。

走到门边时,姚海棠又想起件事来:“对了,我带了蒸饺来,刚才好像给谁了。”

闻言,杜敬璋看着张德安,张德安连忙垂首答道:“春雨姑娘交待了上锅蒸,这会儿大概已经蒸得了,公子且坐坐,待会儿就送来。”

就这样姚海棠才甩了甩胳膊走人,出了门张德安就指派了两个小宫女领着她去西侧院里,走前还殷殷交待,说了句:“这是公子府上的人,要好行照应”

宫里的十个人有九个是精怪,从前张德安从来不交待这么一句,今天交待了那就自然理会得了:“春雨姑娘这边请,这边是往西侧院去,那头是东侧院,往这边去就是一应的杂院,这条路还连着花园和鱼池,等白天再和姑娘细说。”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姚海棠一直听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最后进了西侧院时,她才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那俩小宫女笑道:“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

“恭房在哪里…”她憋好久了

愕然地看了她两眼,俩小宫女齐齐指了花园深处一所小屋院,然后姚海棠就飞奔过去了。俩小宫女见状相视一眼皆是笑,然后就坐到另一头去等姚海棠。

奔到恭房里,这才发现自己吃坏东西了,也不知道瞎吃了什么,居然…一边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边发现自己还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没带纸“什么啊,皇宫这地方按说是九星级了吧,洗手间怎么也得五星级啊,五星级的洗手间我不投诉你没水没电没暖气就算了,怎么可以不备纸”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朝外边弱弱地喊话。

可是那俩小宫女坐得有点儿远,这会儿哪能听得见,其实恭房里哪能没纸啊,只是她左右一伸手没找着就笃定没纸。

“没纸…怎么可以没草纸啊”姚海棠哭死了,她这会儿拉得脚都软了,估计待会儿一站起来准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就在她欲哭无泪的时候,外边儿忽然有了微弱的灯烛之光,接着就有只手逆着光把纸递了进来,姚海棠半蹲着伸长双手接过,如获至宝连说了好几谢谢。